时间性的层次

时间性的层次

可以分辨出时间结构的三个层次:

1.第一个层次是世界时间，即钟表和日历时间。也可以把它称作超越的时间或者客观的时间。这是属于种种世间过程与事件的时间。当我们说一场宴会持续了两个小时，或者说玛丽比道丽丝早两天回来，或者说歌剧的序曲在歌剧之前，这时候，我们是按照世界时间来排列这些事物和事件。可以把这种时间比作世界的空间性，即事物占有的几何学广延以及事物之间的位置关系。就像这种空间一样，客观时间是公共的、可证实的;我们可以用时钟精确地测量出一个过程花费了多少时间，而且我们也会对测量结果取得一致意见。被测量的时间位于世界之中，位于我们所有人在其中栖居的共同的空间之中。

2.第二个层次是内时间。它也可以被称作内在的时间或主观的时间。这种时间属于心灵活动和经验即意识生活事件的绵延和序列。意向性行为和经验一个接一个地发生，而且我们也能够通过记忆召回先前的某些经验。如果我回忆昨天晚上观看演出，那么我现在就是在重演我当时有过的知觉。我的意向和感觉按照时间顺序得到安排的方式——既和它们彼此相继有关，又和我当下的经验有关——发生在内在时间之中。可以把这种内在时间性比作我们“从里面”所经验到的身体空间性。内在时间中存在着一些序列，因为一个行为或经验可以发生在另一个行为之前、之后，或者与之同时发生。然而这些序列和绵延不是按照世界时间来衡量的，就像我的手腕与肘部或者或胸部与胃部之间被感觉到的内在“距离”不能用标尺来衡量一样。我确实经验到一个意识事件发生在另一意识事件之前或之后，但是这个序列不可能按照我对某个人跑步进行计时的方式来“计时”。内在时间不是公共的，而是私人的。

3.有人可能会认为，我们上面区分出来的两个时间层次已经穷尽了时间的可能形式。有人可能会认为，区分出客观时间与主观时间就已经足够了。然而，还必须把第三个层次即内在时间意识加给这两个层次。这是超出第二个层次的一个步骤。第二个层次是内在时间性，然而第三个层次是对于这种内在时间性的觉察或意识。换句话说，单凭第二个层次不足以说明它自己的自我觉察;必须引入第三个层次来说明我们在第二个层次上经验到的东西。第三个层次有一种特定的“流”，与超越的时间和内在的时间之中的“流”不同。不过，这个层次不需要再引入另一个超出它自己之外的层次。

因此，第三个层次达到了一种封闭性和完备性。不需要在它之外再设定任何更进一步的层次。在现象学那里，这个层次——伴随着发生在这个层次上的特定的流——是一种绝对。正是在这个领域里，可以抵达作为现象的各种事物的最初开端。它并不指向超出它自己之外的任何更加基本的事物。它就是终极的语境、最终的视域和底线。它给现象学所分析的全部其他的更为特殊的事物和事件提供了背景，但是它并没有反过来预设任何更加终极的语境。它给其他的一切奠基，但是不被任何事物所奠基。在现象学那里，内在时间意识领域是各种最为深刻的区分和同一性的起源，而这些区分和同一性则是我们的经验中发生的其他区分和同一性所预设的前提。显然，它也是一个非常难以谈论的领域，因为这需要转变那些最初是与世间对象相配合的词汇。不过，如果利用部分与整体、同一性与多样性以及在场与缺席等形式，我们也许能够更清楚地表达这个领域出现的议题。

不过，在讨论关于内在时间意识的诸多棘手的问题之前，让我们先来看一下超越的时间和内在时间之间的相互作用，也就是这一章开头部分区分的第一个和第二个时间层次之间的相互作用。我们可能会认为客观时间是最基础的，因为即使我们连同我们的主体性都不再存在，世间的绵延还是会继续下去。但是，作为一种现象，客观时间却是依赖于内在时间的，第一个时间层次依赖于第二个层次。世间的事物之所以能够用钟表和日历来测量，能够被经验为持续的存在，仅仅是因为我们在主观的生活中经验到一连串心灵活动。如果我们既不曾预期也不曾回忆，那么也就不可能把世界上发生的过程组织成时间性模式。如果试图对世界时间做出现象学分析，我们就必须提到作为世界时间的一个条件的内在时间结构。只是因为我们拥有主观的内在的时间，客观时间的展现才得以对我们发生。因此，世界时间的意向对象结构依赖于内在时间的意向活动结构。因此，从现象学态度的制高点来俯察意向性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世界时间是与内在时间相关联的。作为一种现象，超越的时间被奠基于内在时间。

当然，作为活生生的有机体，我们都陷在客观时间之中。在阳光下暴晒了三个小时之后，你被晒黑了;在通风不良的房间里呆了整整一个下午，我无法清晰地思考了;她约会迟到了。像所有对象一样，我们也服从于在世界之中起作用的因果效应。但我们不仅仅是世界之中的事物，我们还是显现的接受者或者说是先验自我，就此而论，我们面对着世界并且让它向我们显现，而对于世界和世界之中的事物的显现来说，我们的意识经验的时间之流则是这种显现的一个条件。自我既是世界的一个部分，又拥有世界，自我的这种悖论关系在时间性方面再次走到前台:意识的内在之流被安顿于发生在世界之中的过程里面，但是它也面对着世界，为世界得以显现而提供诸多意向活动的结构。我们发现自己既生活在客观时间之中又生活在主观时间之中。表现的接受者，即先验自我，并不是一个单一而静止的点;它牵涉一个在时间中展开的过程，但这个时间是它自己的内在时间性，而不是钟表和日历的客观时间性。

于是，如果内在时间是客观时间显现的条件，那么，第三个层次的时间性即内在时间意识，则是内在时间显现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