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时间性和有限性

四、上帝的时间性和有限性

与其他人格主义者一样，布莱特曼的人格主义也是一种有神论的人格主义，他也认为宇宙是一个由低于人格的自我和人格的自我组成的整体，这两者又是由最高的自我的意志和内在因果性联系在一起的。这个由物理的自然界和有机的自然界组成的整个体系，都由宇宙的人格加以控制和操纵。人格的自我只享有局部的自主权，它们归根结底依附于最高人格的意志。

不过，与其他有神论者不同，布莱特曼强调上帝的时间性和有限性。从奥古斯丁、托马斯·阿奎那到笛卡尔、康德以及近代许多哲学家和神学家，一致认为上帝是无所不能的、无所不知的、尽善尽美的、不受时间限制的、永恒的和无限的。布莱特曼把这种看法称为绝对主义的上帝观，认为这种观点有缺点，因为上帝不是无时间性，而是有时间性的，不是无限的而是有限的。

布莱特曼强调上帝是一种有时间性的存在物。他说：“的确可以说，一切实在，一切经验，不论是人的或者神的，都是一种在时间中移动的在场者。没有任何实在的东西是nunc stans。现实性、变化和延续性都是实在之物的本质。实在之物延续着，实在之物变化着，实在之物成长着。上帝是实在之物，或者至少是实在之物的一个最重要的部分。”^[57]

为了论证上帝的时间性，布莱特曼提出下列五个论点：第一，一切直接经验都具有时间性。直接经验是关于上帝存在的证明的唯一源泉。如果上帝是实在的存在物，他就必然与我们的时间经验保持实在的联系，他必然是我们的时间经验的基础，在我们的时间中发出的种种事件必然在上帝看来也有时间上的差别，自我的时间性就显示出上帝的时间性。第二，一切空间过程都包含有时间。世界由众多事件组成，没有时间，也就没有事件，没有世界。因为，没有时间，就意味着没有变化，没有活动，没有进化。第三，共相是一些反复发生的模式。有些人认为，柏拉图的理念以及数学真理、逻辑原则等等共相是超越空间和时间的，是没有变化的，并以此论证上帝是超越时间的。布莱特曼则认为，共相离开了殊相，则失去其存在。我们所能想象的一切没有时间的实体，其实不过是一些在思想和存在的时间过程中永恒地反复发生的模式。第四，历史过程和历史进步都是有时间性的。布拉德雷、鲍桑葵等绝对唯心主义者主张上帝绝对没有它自己的历史，布莱特曼则强调除非承认时间对于上帝来说是实在的，那就无法理解上帝内在于历史之中。第五，道德努力是有时间性的。有人为了论证上帝的无时间性，强调道德生活是一种忠于无时间性的道德理想的生活。布莱特曼则认为，即使道德理想是没有时间性的，可是道德理想仍是在时间过程中实现的，道德生活也是一个发展过程，而不是超越于时间的^[58]。

在布莱特曼看来，他的这个观点获得许多经验证据的支持。首先，它从生物的进化中获得支持。科学研究表明，在生物的进化过程中，有为数众多的生物品种由于不适应新的生活环境而大批死亡，甚至绝种，在现存的生物品种中也有大量的生物在生存竞争中被别的生物大量吞食，造成生命的极度浪费。如果上帝是无限的，是无所不能的，为什么他不能阻止这种毁灭或残杀的现象发生呢?他认为这些事实表明，上帝的力量是有限的，上帝通过进化创造万物，但进化是一个过程，上帝在实现其美好目的的过程中遇到许多难于克服的困难，需要为此而作出更大的努力。他说：进化的事实“迫使我们得出上帝是有限的这样一个假设。让我们假定有一个创造性的和理性的意志在一些并非它自己作业的限制中工作。如果这个假设是真实的，那么我们所看见的这个生命世界就是我们所希望的世界。它表明有一个精神在困难中进行工作，不过这个精神决不会被困难所征服。某些特殊的目的可能遭到挫折，恐龙和黑松鸡可能绝种；尽管如此，生命、心灵和价值的一般目的始终会找到新的表现渠道。它决不会被完全挡住，élan vital(生命力)将向前冲去。这就是从进化中得出的关于有限上帝的信念的证据”^[59]。

其次，他认为自然界种种难于预测和不可捉摸的天灾的存在也证明上帝是有限的。如果上帝是无所不能的，他为什么不阻止火山、洪水、瘟疫等残酷的、非理性的、不公正的灾祸发生呢?由于这些灾祸的存在，促使一些人对上帝的仁慈善良产生怀疑，促使另一些人产生“双重真理观”或“宗教二元论”。他说：“上帝是有限的这个假设将把这些混乱清除掉，并且表示这一切困难都产生于这样一个假设，即认为如果有一个上帝，他必定是无所不能的，在各个方面都是无限的。没有证据表明有一种力量是无限的。一切力量都受到限制。……如果假定上帝的力量是有限的，而他的行善意志是无限的，我们就对事物框架中的这些‘不可捉摸的’邪恶找到了一个合法的说明。”^[60]

最后，他还认为从意识的角度也能证明上帝是有限的。因为，每一个有意识的存在物在其生活中都既受到理性法则的约束，也受到它的本性的约束。上帝作为一个有意识的人格，也受到这两方面的约束。换句话说，正如人的意识是在一定环境中进行自由选择的，上帝在其活动中也需要参照一定的所与之物(the Given)，这些所与之物既有理性的，也有非理性的，它们为上帝内在地具有。他说：“耶稣显示出一个背负着永恒的十字架的上帝，这个十字架就是我所说的‘所与之物’。”^[61]他认为事物的永恒本性中存在着能动和被动这两种本性，其中能动的本性处于控制地位，但它是通过斗争和痛苦来维持这种控制，克服被动的本性所产生的障碍。他说：神的生活主要是“由斗争以及战胜对抗所组成的，甚至上帝本人也往往为了获得这种胜利而付出代价”^[62]。这就是说，上帝作为最高的人格并不是无限的，无所不能的，上帝也碰到困难，需要进行斗争，忍受痛苦和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