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必须富有现代精神

当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贝聿铭，关注他的作品的时候。贝聿铭设计的与肯尼迪图书馆同处波士顿的约翰汉考克大楼（John Hancock Tower，1976年）的窗玻璃纷纷跌落，赞誉之声瞬间被批评和责难淹没，他感觉仿佛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7年以后，门窗公司对这件事情做了了结，但这件事对贝聿铭及其家人的伤害已经造成。因为羞愧，那些存有技术瑕疵的门窗公司再也没有出现在贝聿铭的面前。

在美国的批评家们紧抓汉考克大楼的事不放的时候，法国卢浮宫的重建计划吸引了世界知名建筑家们的眼光，当然包括贝聿铭。

1981年，贝聿铭受邀到法国巴黎参加卢浮宫重建计划。当时，法国总统弗朗索瓦·密特朗邀请了世界上15位知名博物馆馆长，结果有13位都推荐了同一个人——贝聿铭。1983年，密特朗宣布美籍华裔建筑师贝聿铭负责卢浮宫改造工程，这是法国唯一一项不通过竞争直接授予建筑师的大工程。但这个让贝聿铭极为振奋的消息却极大地刺激了法国人。

始建于1204年的卢浮宫，是世界最大、最古老的博物馆之一，以馆藏“世界三宝”维纳斯雕像、蒙娜丽莎油画和胜利女神石雕闻名于世。不过，它也因为年久失修变得破败不堪，甚至被评为当时最不值得去的博物馆。无论怎样，卢浮宫代表了法国昔日荣耀和民族自豪感，让一个美国人、一个华人来主持重建，法国人过不了了感情关。

贝聿铭的儿子回忆说：“当时法国人真是目瞪口呆，甚至恼羞成怒，大叫怎么叫一个华人来修我们最重要的建筑，贝聿铭会毁了巴黎。”面对反对浪潮，贝聿铭保证说，自己来自拥有古老文明的中国，一定会尊重法国的传统，但法国人并不买账。

尤其是当贝聿铭改建工程设计图公布后，反对声浪更盛。贝聿铭的核心设计是在U型的卢浮宫中庭——“拿破仑庭”兴建玻璃金字塔型入口。

法国的艺术家和批评家们愤怒地指责这项建筑已经超出了法国人的心智空间，而且是一个庞大的，破坏性十足的装置。据称有90%的法国人反对金字塔方案，他们高喊着“巴黎不要金字塔”、“交出卢浮宫”。法国文化部长说金字塔是“一颗寒碜的钻石”。他们形容这比拿破仑滑铁卢战败后，英国人占领巴黎，企图从卢浮宫拿走拿破仑征服欧洲的掠夺艺术品的暴行，更令法国人愤怒。

这样的攻击已经超出了艺术的界限，混杂着激烈的政治观点交锋。贝聿铭说，他的翻译当时听得全身发抖，几乎没有办法为他翻译他想答辩的话。

贝聿铭说：“旁的人普通人接受不接受对我并不是最重要的，我自己接受不接受这个比较重要一点。总而言之，我的主观当然是免不了的，总觉得应该是对的。客观怎么看，这个我不知道，要等历史方面，再过几十年看看旁的人批评，历史最要紧，批评最重要的是看历史。你不能说今天做了明天怎么好不好，这个评价我觉得没有什么价值。”

尽管当时有密特朗的坚决支持，贝聿铭仍感到外部压力的难以承受。于是，他在公众场合、在电视上展开游说：“巴黎应该是充满生机、不断发展的有机体”。他拜会蓬皮杜夫人，并以“艺术必须富有现代精神”说服了她，让她和一群名流从反对者转变为支持者。在政治纷争中，他甚至让密特朗的一位主要政敌——巴黎市长希拉克变成了自己的同盟。贝聿铭先诚恳的和这位政坛强人探讨巴黎城市规划，谈论艺术和中国的艺术品。最后他说：“开放卢浮宫就意味着开放巴黎。”希拉克最终在记者面前公开表示：自己支持金字塔方案，但有一个要求：贝聿铭必须先在卢浮宫中竖起同样大小的实体模型，接受公众的检验。最终，总计6万巴黎民众参观了这一实体模型，像总统选举一样进行了全民公决。结果，模型征服了希拉克，也征服了法国人。

贝聿铭说：“无法找到任何一种新建筑，能够和被岁月磨损得黯淡无光的旧宫殿浑然一体。而通体透明的玻璃金字塔，既能为馆内提供宝贵的光线，也能够反射周围的老建筑，让它们互相呼应。而且，这个简单的几何图形不仅不会显得突兀，反而可以衬托卢浮宫的庄重与威严，它还能够跟凯旋门和协和广场的方尖碑连成一体，为巴黎的中轴线锦上添花。另外，金字塔形可在视线上尽可能不影响主体建筑。”

压力重重中，贝聿铭始终没有忘记微笑，这样的微笑和背后的努力换来了玻璃金字塔的转机。他为卢浮宫改建耗费了长达几年的精力，其中差不多两年时间是用在与巴黎民众、法国民众的问题讨论上。

在得到法国人充分的理解后，贝聿铭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更奇妙的是，随着舆论的转向，一直“坚守”在卢浮宫侧翼办公的法国财政部在僵持了两年之后不得不搬了出去，以让卢浮宫恢复为完整的U型。

1988年，玻璃玻璃金字塔落成，立即成为巴黎和法国的一大惊喜。原来“寒碜的钻石”变成了“卢浮宫里飞来的巨大宝石”，玻璃金字塔成了法国人的骄傲。同年3月，密特朗在新建成的金字塔里授予贝聿铭法国最高荣誉奖章。

因为人们对金字塔的狂热甚至一度让埃菲尔铁塔都黯然失色，在造访卢浮宫的游客激增一倍，其中有三分之二的游客宁肯挤在玻璃金字塔前排长队，也不愿从另外两个入口进入卢浮宫。

有游客当面感谢贝聿铭“给了我们大家很多美好的东西”。贝聿铭说，不是他给的，是上帝给的。除了上帝，谁能创造这样的奇迹？

贝聿铭评价金字塔：“和巴黎的夜空一样，活生生的。”

卢浮宫因为玻璃金字塔，被赋予了现代格调，也让它重放光彩，也借此成就了贝聿铭这辈子最大的荣耀。而他在卢浮宫改建工程中体现出来的坚韧、智慧和人格魅力，最终巩固了他作为现代主义建筑大师的巅峰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