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相关研究方兴未艾，讨论热烈

世纪之交，特别是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部关于酝酿延迟退休年龄的信息发出以后，我国社会各界反响强烈，学界就退休和社会保障制度改革中的社会利益分化和整合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讨论，论者可大致分为赞成和反对两大阵营，主要围绕以下几个方面争论不休。

一、关于人口预期寿命提高与延迟退休的社会利益分化

赞成者认为，人的生命延长，退休年龄应相应推后。武汉大学经济学教授李珍（1999）认为，我国20世纪50年代的法定退休年龄是适当的，但当人口预期寿命提高了20多岁时，这个退休年龄就显得过低了。适当提高法定退休年龄，确实能为我国的经济发展提供更大的余地。李珍建议：我国应以“晚进晚出”的就业政策替代“早进早出”的现行就业政策，以缓解全社会的就业压力，“让人们走出低龄退休有利于年轻人就业的误区”。^[10]武汉大学社会保障研究中心邓大松教授等人认为，工作年限与退休年龄应与平均预期寿命匹配。他们通过构建基于死亡概率与最优退休年龄的动态经济学模型研究发现，劳动者退休年龄随人均预期寿命提高而相应延迟有利于人力资源配置效率最大化。^[11]中国人民大学郑功成教授认为，老年人健康状况随着生活和医疗水平的不断提高而不断改善，人均寿命不断延长，劳动者受教育的整体水平不断提高，退休年龄理应随之推后。其基本依据包括人均预期寿命在延长、人口结构与劳动力供求在变化、代际公平、性别平等、工业化和城市化与现代化任务基本完成、发达国家退休年龄的比较与参照6个方面。将基准退休年龄延后应当是我国理性且合理的选择。^[12]

反对者则认为，我国人均预期寿命延长的主要原因不是老年人的增寿，而是婴儿死亡率的下降。国家统计局人口和就业统计司2008年出版的《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显示：1950年我国婴儿死亡率为150‰，至2007年下降到15‰。在1981—2000年的20年间，老年人的平均预期寿命只提高了1.36岁，且越是高龄老年组增幅越小。我国的人均预期寿命是71.4岁，人均健康寿命是62.3岁，而男性60岁、女性55岁的法定退休年龄与健康寿命比较接近。中国人民大学姜向阳教授和南京大学周辉教授等人认为，在预期寿命增加了而健康生活年数没有相应增加的情况下大幅度延迟退休年龄，无疑将导致许多老年人晚年生活质量下降。^[13]

二、关于劳动力市场供给和年青劳动人口就业与延迟退休的社会利益分化

赞成者认为，延迟退休可以弥补劳动力不足。辽宁大学人口研究所柳清瑞教授等人认为，中国人口生育水平的下降和平均预期寿命的延长，致使人口红利转变和老龄化负担加剧。而人口红利的逐渐消失、劳动力供求关系的逆转，可能成为延迟退休年龄的推力，而因老龄化而产生的养老金制度危机则成为延迟退休年龄的拉力。^[14]中国人民大学姚远教授等认为，推迟退休年龄将从人口内部改变人口结构，进而改变经济社会发展与政策制定的人口基础，所以延迟退休应该成为我国应对人口老龄化的手段之一。^[15]

反对者则认为，提高法定退休年龄会加剧就业市场的供求矛盾。北京大军经济观察研究中心主任仲大军研究员认为，延长退休年龄设想“不是出于劳动力短缺的压力，而是出于养老保险金支绌的压力”。目前我国新增就业人口超过退休的劳动人口1000万，每年增加800万个就业岗位也满足不了新增劳动人口的就业需求。如果再延长退休年龄，将导致新增劳动力人口找工作更难，进而会出现一批老年人外出上班，一批年轻人在家料理家务的社会现象，这不仅会增加家庭的生活压力，而且还会产生“不可得知”的社会问题。^[16]国家统计局人口与就业司预测：2010—2050年中国劳动力人口将保持在7亿～8亿。如将退休提高至65岁，全国失业率将增加5个百分点，10年后将达到10%。而且城镇失业率每上升1个百分点，就会导致40万人口失业。^[17]因此，从人口老龄化对劳动力的影响看，延长退休年龄在我国现阶段是不合宜的。

三、关于劳动生产率、人力资源成本与延迟退休的社会利益分化

赞成者认为，延迟退休有利于老年人力资源开发。中国人民大学邵国栋等从生命周期理论视角，通过对人均预期寿命的提高和人均受教育年限增加而导致的工作生命周期比下降、退休生命周期比上升等问题的考察得出结论：过早退休不仅使个人自我养老负担加重，而且造成人力资本的浪费，同时减少了劳动力的市场供给，这为提高退休年龄提供了一种新的合理性解释。^[18]辽宁大学金刚研究员从人力资本充分利用角度认为，延迟退休有利于充分发挥高龄劳动者的人力资源效应。^[19]首都经贸大学丁一博士等人认为，延迟退休有利于开发高技能老年人才资源，解决我国近年来面临的退休年龄偏低和高技能人才浪费两个突出问题，可谓一举两得。他们通过构建延迟退休年龄与经济发展、就业间的量化关系模型，采用灰色预测法和队列分析原理，分析延迟高技能人才退休年龄的时机和方案，并从方案设计、管理制度、激励机制和政策法律保障四个方面提出了若干建议。^[20]

反对者则认为，提高法定退休年龄会导致劳动生产率下降和劳动力成本上升。基于劳动生产率和劳动力成本的考量，中国人民大学姜向群教授等认为，目前我国劳动密集型的行业居多数，推迟退休年龄必然加大老年劳动力在全社会劳动力中的占比，进而影响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和整体经济发展的速度。从劳动力成本构成要素看，我国机关事业单位和多数企业的工资水平、住房补贴和医疗保险等基本上与年龄正相关，而就整体而言，年长劳动力接受新知识、学习新技术的能力不及年轻劳动力，剩余工作年限也相对较短，学习和应用新知识、新技术所投入的成本难以完全回收。因此，延长退休年龄会导致劳动力平均成本提高和经济竞争力下降。^[21]

四、关于老年人口抚养比与延迟退休的社会利益分化

赞成者认为，延迟退休可以减轻劳动人口抚养老人的压力。中国人民大学顾宝昌教授和郑功成教授等学者从代际公平的视角进行研究，认为到2050年，“80后”和“90后”成为“小老人”，而80岁以上的“老老人”有上亿规模。届时会出现“小老人照顾老老人”的现象。因此，“延迟退休年龄是基于人均预期寿命延长和养老负担代际公平的需要”^[22]。

反对者则认为，依据老年人口抚养比的提高而推迟退休年龄的理由是不充分的，因为统计意义上的老年人口抚养比与实际老年人口抚养比存在着不小的差距。2000年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资料所显示的我国60岁以上老年人口抚养比为16.8%，是把所有老年人口都视为非劳动力人口来计算的。事实上，我国60岁以上老年人实际在业人口为422.2万，在业率为33%。^[23]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的抽样调查则表明，我国农村老年人口仍在从事劳动的占42.4%，其中3/4在农村，10.4%的城市老年人仍在工作。^[24]辽宁大学人口研究所的杨东升等人的比较研究数据显示，西方四国2008年的实际抚养比都大于1，而中国的实际供养比仅为0.75。比较数据显示，我国目前的社会抚养负担要比西方国家轻得多。^[25]

五、关于养老基金可持续发展与延迟退休的社会利益分化

赞成者认为，延迟退休可以弥补养老基金的巨大缺口。西北大学博士朱楠认为，在人口老龄化背景下，如继续保持目前的替代率水平，将导致企业和职工缴费率提高、社会赡养负担加重和政府公共财政不堪重负。他通过模拟分析得出结论：延迟退休是解决养老保险基金财务困难的有效途径。^[26]辽宁大学金刚研究员针对我国目前退休年龄低、男女差异大、提前退休现象较为严重等现实状况，从降低养老保险支付压力、应对人口红利期即将结束和增强经济竞争力等方面论证延迟退休的必要性，并提出以弹性退休、自愿选择等方式增强退休制度灵活性的政策建议。^[27]南京财经大学王增文博士以经济内生增长理论为基础，用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和计量经济模型，对我国社会保障财政支出的最优规模进行了理论研究和实证分析，揭示出人口死亡概率与最优退休年龄的动态经济规律，并通过对城镇职工的年龄预测和对其赡养率和缴费率的敏感性分析认为，缓解目前财政压力的关键是两点：一是适当降低养老金替代率；二是逐步提高法定退休年龄，尤其是要延长女性职工退休年龄。^[28]武汉大学殷俊教授等认为，我国现行退休年龄和养老保险政策并不足以实现基础养老金的长期财务平衡，因而应该适当延长退休年龄，以缓解我国养老保险财政风险。^[29]中央财经大学褚福灵教授认为，延迟退休年龄既是人口预期寿命延长所带来的必然趋势，也是社会保障制度发展的内在逻辑要求。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所长、世界社保研究中心主任郑秉文认为，目前我国社会保障制度的财务存在着巨大的风险。调整这一制度的参数是必须的，而提高法定基准退休年龄是唯一可行的。^[30]

反对者则认为，财政对养老基金的支持力度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无须通过延迟退休来弥补养老金缺口。我国连续多年的财政收入基本都保持两位数增长，2011年的税收在GDP中的占比高达19%，这丝毫不低于欧美国家。而我国财政对养老基金的补贴比例仅为美、德、英、法四国的十分之一左右，我国未来养老保险财政支持力度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我国的养老保险财政保障能力是绝对足够的。据中国社科院唐钧教授（2013）测算，2011年中国政府的养老基金补贴为2200多亿元，仅占10万亿元的财政预算内的2.2%。而马骏教授在《化解国家资产负债中长期风险》所披露的18万亿的天文养老金缺口，指的是从2013年到2050年38年中可能要支付养老保险的财政补贴，平均每年仅需补贴4500亿元，约占2011年财政收入的4.5%。这仍然是一个可以承受的数字。^[31]

六、关于保护劳动者利益与延迟退休的社会利益分化

一些研究者认为，延迟退休年龄可以使国家少支付退休养老金，而劳动者要多交几年的养老金，这是将政府的养老金压力转嫁给劳动者个人。“政府减轻了财政压力，但家庭增加了生活压力。”^[32]而西南政法大学刘万博士借助养老金财富模型分析发现，延迟退休不一定影响职工的利益。这取决于养老金参数的不同水平组合，如工资增长率越高越有利于延迟退休；养老金增长率越低、养老金贴现率越高，越不利于延迟退休。^[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