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自由经济思想的实施与传播

四、儒家自由经济思想的实施与传播

侯家驹的《先秦儒家的自由经济思想》，大家也可以看一看，还有北大的赵靖教授的文章，他是专门研究经济思想史的，也谈到了有关儒家的这些主张。这些主张在成功的朝代都有不同程度的实施。如清代的税赋很低。康熙以后不收人头税，只收田赋，摊丁入亩，大约是5%的税率，也就是二十税一，这是一个相当低的税赋。当时的政治领导人很清楚，不能太高，所以一个儒家主导的社会经济秩序，基本上是一个市场经济的和强调轻徭薄赋、小政府的秩序，人们基本上有他们的经济自由，尤其宋以后，明、清时亦如此。

当然中国历史上穿插着暴政，有很多介入和管制。比如秦就是暴政，据说秦的税率是30%，不是三十税一，而是30%。比如隋，因为它有那么多的公共工程，像大运河，它的税率也很高。还有像汉武帝时期，因为任用桑弘羊这些人，搞官工业，搞各种政府干预，也都有问题。中国历史以儒家主流为主，但是其间有些曲折，比如宋有王安石变法，这是一个很糟的“变法”，一个很重要的取向是聚敛财政收入，它的结果非常不好，税率上来了，税收总量并没有上来，好像是政府多获得了，其实是没有多获得。总是有一些问题，但是儒家，也就是旧党反对王安石，认为这样做是不符合儒家的教条的。应该讲这是中国历史大致的情况。

但同时，历史是有变动因素的，比如海外贸易。在宋代海外贸易是非常发达的，尤其在南宋，它被挤压到南方，当时海上丝绸之路已经开辟。宋以后，元明清，有大量的海上贸易。主要的货物有瓷器，包括现在大家非常热衷的青花瓷，当然还有丝绸、茶叶等，运往各国。但其间有海禁。海禁不是因为反对自由贸易，而是有各种各样的政治和军事原因，比如有海盗，比如有海外的敌对势力。

儒家的一些思想在历史上曾经影响到了欧洲，这是有大量的历史文献可以证明的。我的一篇文章叫《现代经济学的中国渊源》，这是1993年在《读书》上发表过的，有比较完整的叙述。它主要讲在十六七世纪，有大量的欧洲传教士到了中国，他们的目的是传播基督教，同时了解和学习中国的文化。他们把中国的一些思想传到欧洲，对欧洲产生了影响。而欧洲当时处于启蒙时代，启蒙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中国的儒家、道家的影响。不能说是全部，至少是一部分来自中国的思想资源。

有一本书叫《中国：欧洲的楷模》，是马弗里特写的，对此有大量的记载。我现在还不清楚，这本书翻译成中文没有。我在芝加哥大学的时候，找到过英文版。这本书我是看过的，分上下两部分，上部分讲的是儒家和道家的思想怎么通过传教士传到欧洲，他们有很多笔记、信件。它的下卷实际上是魁奈的一本书叫《中华帝国的专制制度》，这本书对中国的思想和制度有一个相对全面的梳理。当时欧洲人很激动，接受了很多这样的思想，其中最突出的内容就是有关自然秩序的哲学，它对欧洲的知识分子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魁奈一直在关注中国，但他的《中华帝国的专制制度》前七章，据说是剽窃来的。按照现在的学术道德，讲知识产权，魁奈也是很成问题的。他大量剽窃了一个传教士有关中国的叙述。只有一章是他自己写的，我记得是第八章。第八章讲到了中国这套制度的基本原则是什么，在我们看来就是经济自由主义的一个叙述。

中国的儒家思想非常实际地影响到了西方的知识界，影响到了西方经济学的建立。所以，我经常说经济学这门学问其实是最有意思的，它是在实际上实现过中西汇通的学问。不是牵强附会地说这两种文化传统很相似，而是它们实际上互相沟通过、互相影响过。这是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有案可缉的，没有猜测成分的。当时西方世界也称魁奈为西方的孔子，他接受了许多孔子的思想。在北京有很多传教士的墓，我记得天则所曾经办公过的一个地方叫五塔寺，它现在叫石刻博物馆，管理人员把北京周边的石刻，包括墓碑，都收集了，有一组墓碑就是传教士的墓碑，其中有很多很有名的，比如一位叫白晋的墓碑，还有一个叫张诚的墓碑。据说白晋就是那位将《伏羲八卦图》寄给莱布尼兹的人。他们在东西文化交流过程中做出了重大贡献。

刚才也讲到，中国的历史，如果大家不太了解的话，以为是儒家占主导的历史，其实并不是，儒家只是断断续续地占主导地位。这期间有大量其他的思想、主张，它们也在起作用，其中包括道家。文景之治其实是道家思想起主导作用的。只是到了汉武帝之后，儒家的影响才逐渐大起来。还有像佛家。在唐之前，像魏晋南北朝，佛家思想就很有影响了。一直到宋，在宋儒崛起之前，佛家思想不是占统治地位也是占优势地位。宋儒最初接触的都是佛家的思想，像朱熹最初受到的主要是佛家影响。还有就是法家，也在不断地起作用。

在汉武帝时期，因文景之治的休养生息，有了一定的国力以后，想去打匈奴，就要聚敛财政收入。这时候就有人出来说话，像桑弘羊，要求盐铁专营，办官工业，一套官僚垄断的制度就建立起来了。后来到汉昭帝时期就爆发了盐铁会议的争论。所谓的文学贤良们反对桑弘羊这些官僚阶层，后者主张政府干预，聚敛更多的财政收入，用于军事开支。《盐铁论》把这场争论记录了下来，它反映了儒家主流精英们面对官僚垄断的情形时，会奋起捍卫儒家的基本原则。盐铁会议后，汉朝政府取消了对酒的垄断，也部分取消了盐铁专营。从长期来看，汉以后基本形成了市场经济制度和较低的政府税赋这样一个经济结构。

到了宋代，王安石主张政府干预，搞了各种各样的“新法”，实际上是从老百姓那里聚敛财富，用于战争，以收复被辽和西夏占领的土地。也就产生了新党旧党的争论。新党就是王安石这一党，主张青苗法等；旧党还是主张儒家这些思想，强调“不与民争利”。这是一场非常大的争论。总是有人出来维护儒家的基本原则。所以说不能排除历史上会出现政府干预的事情，但是总是有争论，通过这些争论也能看到儒家这些原则总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