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特的晓庄学校招生

筹办中的南京试验乡村师范学校在各报刊上刊登了一则独特的招生广告，引起了全国教育界的轰动。招生广告上，声明学校的培养目标是：（一）农夫的身手；（二）科学的头脑；（三）改造社会的精神。考试科目：（一）农务或木工操作一日；（二）智慧测验；（三）常识测验；（四）作文一篇；（五）五分钟演说。本校准备：（一）田园二百亩供学生耕种；（二）荒山十里供学生造林；（三）最少数经费供学生自造茅屋住；（四）中心学校数处供学生实地教、学、做；（五）指导员数人指导學生教、学、做。在考生资格上规定：（一）初中、高中、大学程度的学生及在职教师均可报考；（二）愿与农民共甘苦、有志增进农民生产力、发展农民自治力者，才有资格报考；（三）考试科目除语文、常识外，还有三分钟演说，并要进行开荒种地的考试；（四）少爷、小姐、小名士、书呆子、文凭迷，最好不来。

招生广告发布后，引起了全国教育人士的关注。清华大学教育系二年级学生操震球看到广告后，不禁拍案乍起，喜跃欲狂，而且写信给陶行知说：“自信以我目前状况，欲效劳于社会，事之最急最要者，一为提高农民知识，二为增进农民生产。知识不加高，科学的生产方法无从推行；生产不加多，知识的教育势难普及。两者须同时并进，不能偏废。此种责任，舍中心学校莫能当。”操震球决定从清华大学退学，到晓庄学校从事乡村教育，一同参与创建晓庄学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陶行知接到信后，立即回信，表示热烈欢迎，但也劝他慎重考虑，不要轻易下决心，毕竟从事乡村教育是一件非常艰苦的事情。回信内容如下：

震球先生：

接读您一月五日的信，晓得您愿意离开清华学校投考试验乡村师范，不禁喜出望外。您在清华学校好比是天上的天使，皇宫里的王爷，现在要发宏愿，放弃养尊处优，回到人间，过我们茅草屋的生活。这种“佛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简直要叫我们五体投地的钦佩。国运盛衰决于一转念间。倘使全国青年的念头都转到各人应当走的路上去，地狱都可以化为天堂，还怕中国不能兴盛？

您既有这种宏愿，我就应当把个中的甘苦明明白白地告诉您，还望您慎重考虑一番，再行决定。田家生活是要蛮干的，您愿意吗？您能打赤脚在烂污泥里奔走吗？您不怕雪白的脸晒得漆黑吗？您不怕软手上起硬皮吗？您不怕在风霜雨雪中做工吗？您不怕挑粪吗？您愿意和马牛羊鸡狗猪做朋友吗？城里人的眼光看来，这都是苦处；其实乡下人并不以此为苦。纵然这是苦处，乡下人也有城里人想不到的乐趣。乡间山清水秀，尽您游览。您早上可以看旭日东升，引您兴奋；晚上可以待月西山，助您吟咏。到了收成的时候，您手里割着黄金似的稻子，那田家乐的山歌，不断地洋洋乎盈耳。您还能亲眼看见您所栽培的儿童个个桃李似的一年一年的长大，一直到成家立业。您还能亲眼看见全村农夫农妇人人读书明理，安居乐业。您也许可以看见您的村庄和全国的村庄都成为村民自有自治自享的村庄；也许您亲眼看不见，要到令郎令孙的时代才能看见，您能忍耐吗？倘使经过这番考虑之后，您决意要来投考，我们万分欢迎。

……

专此奉复，恭请新安！

陶知行

清华大学教育系的学生愿意退学来报考晓庄学校，给了陶行知莫大的鼓励，也难怪他喜出望外。当时的清华大学，由美国返还的庚子赔款创办，毕业生大都能直接到美国留学深造，回国后都是各界的名流。胡适、梅贻琦、陈鹤琴、梁实秋、梁思成都是在清华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学成归国后成为一时名流的。陶行知答应操震球来晓庄，那将是晓庄最好的招生广告。但陶行知并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而是在信中将离开清华到晓庄来当一名乡村师范生的利弊给他做了细致的分析，告诉他做一名乡村教师的艰苦，并一再问他：“您不怕吗？”由此，足见陶行知创办乡村教育实验学校不是为了求名，也不是只为扩大学校的知名度，而是要实实在在地招收有志于乡村教育的师范生。“您也许可以看见您的村庄和全国的村庄都成为村民自有自治自享的村庄，也许您亲眼看不见，要到令郎令孙的时代才能看见，您能忍耐吗？”这句话尤其深刻地说明，当一名乡村教师，不是一个短期内见成效的工作，可能要付出终身的努力，甚至终其一生都未必能看到教育的成效，这需要乡村师范生有坚定的志向和终身献身于乡村教育事业的决心。

操震球接到回信后，更为感慨陶行知的理智和对自己的关心，毅然决定放弃清华大学学籍，投考晓庄学校，并在此后的几十年岁月里，将他的一生都献给了中国的教育改革事业。

另一位愿意投考晓庄学校的考生是程本海。程本海曾任上海中华书局编辑所图书馆主任，任职达七年，深受书局上层器重。程本海与陶行知是至交好友，陶行知到上海经常与他谈论乡村教育问题。他对陶行知非常敬佩，深信陶行知的乡村教育救亡大计。于是他向甚为器重他的书局总经理陆费伯鸿先生提交了一封请辞恳切的辞呈，在辞呈中他说道：“近有一重大发展，方放其光芒与吾国教育界中，足以使吾国奄奄垂毙之教育，立获得一勃勃之生机。以晚之浅识测之，吾国此后之教育方针，行将依此潮流而一变其历来之趋向，辟一大转机之时代。”这种转机，即改进社陶行知先生所创办之试验乡村师范学校。因此，他毅然决定投奔乡村师范，以练得有农夫身手之乡村教师而谋扩大乡村教育之事业。陆费伯鸿认为他长期从事编辑和图书馆工作很有成就，就此放弃个人专业实在可惜，便极力劝说挽留。但程本海决心已定，再次回信总经理，明确表示说：“现今乡村教育办法，晚深信为救亡大计，故愿牺牲一切，从事于此，人生为做一大事来，为做一大事去。既承厚爱，尤当奋发。如今正是年富力强，大有可为的时候，就该去搏一搏。若再过几年，就悔之无及了。”最终，程本海还是决定辞职报考晓庄学校。

全国各地热心于乡村教育事业的人士，也纷纷推荐和保送学生来报考晓庄学校，如宝山袁观澜、上海季通、无锡蒋仲怀、云南缪云台、嘉定杨卫玉、商务印书馆黄敬顽等，都资送学生前来报考。著名作家曹聚仁先生也来信赞扬晓庄学校的办法是中国教育的“还魂丹”，并推荐学生王琳前来报考，以便毕业回去改造家乡的教育。王琳表示愿意舍身从事乡村教育，同时写信给陶行知，认为中国旧教育是一种洋八股的教育制度，依旧是一个国粹“老八股”，脱离生活，以“干禄”为目的，对实际生活和教育改进没有效果。陶行知在回信中说：“我们就是要打倒这种八股教育、干禄教育，我们决定不再制造书呆子和官僚绅士；愿意与王琳一道，共同为中国教育寻觅曙光，探寻中国教育的生路。”

此外，还有学生方与严，年过不惑，曾在安徽中小学和教育行政机关工作20余年，慕名携子女前来投考，出现一家三人同学的晓庄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