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西斯国家

法西斯主义在 20 世纪 20 年代是新鲜事物，世界其他地方慢慢才理解这一事物。墨索里尼在他比较潇洒的时刻里，高视阔步，翘起下巴，瞪大眼睛，他像杂技演员那样鱼跃穿过一个个烈火熊熊的大铁圈，以表示他的男子气概，并让他主要的手下人也这样做；在外部世界看来，这似乎是表明自己适宜担任公职的奇怪的方法。他谴责民主政体在历史上已过时了，并声称民主政体加剧阶级斗争，把人民分裂成为无数的少数党派，并导致自私自利、无事瞎忙、逃避职责和空话连篇。他宣扬，需要强有力的领导人领导下的积极行动，以代替民主政体；他本人僭取了“领袖”这个称号。他在谴责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社会主义和阶级觉悟的同时，也谴责自由主义、自由贸易、放任主义和资本主义，他说，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社会主义和阶级觉悟，是自由主义思想和资本主义经济的有害产物。他宣扬，在他这个领袖的高瞻远瞩和大胆设想之下，用民族团结和国家掌管经济事务来代替上述种种。而且，事实上，墨索里尼似乎给意大利社会带来某种有限的新效率；正如俗话所说，他使火车正点运行。

组合的国家墨索里尼至少在理论上采用了工联主义的或组合的国家，许多年以来左翼的圈子和右翼的圈子都在讨论这种国家。左翼的工联主义，尤其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指望革命的工会没收工业所有者的财产，然后掌管政治和经济生活。天主教会赞成和鼓励比较保守的工联主义，墨索里尼用 1929 年同罗马教廷签署的《拉特兰协议》同天主教会和解。《拉特兰协议》承认梵蒂冈的独立和主权。这种较为保守的工联主义，缅怀往昔地指望着中世纪行会或“组合”的复兴，在这些行会和组合里，师傅和工匠，雇主和雇工，在想象中的天下太平的黄金时代里并肩劳动。

法西斯的组合制度实际上既不像左翼的工联主义也不像保守的工联主义，因为在实践中国家的插手是显而易见的，它是任何较早的组合学说所没有预料到的东西。这种制度经历了若干复杂的阶段，但当它终于在 20 世纪 30 年代出现的时候，它规定把整个经济生活划分成二十二个主要部门，每个部门成立一个“组合”。在每个组合里，法西斯组织的劳工团体的代表、雇主的代表以及政府的代表，确定工作条件、工资、价格和工业政策；在一个国家委员会里，这些代表应当共同设计出意大利经济自给自足的种种计划。在每一种情况下，政府的作用都是决定性的，整个结构处在各组合主管人的管辖之下。作为最后的步骤，这些组合的经济议会并入了政府本身。这样，在 1938 年，原来的国民议会就由代表组合和法西斯党的法西斯及组合议会取代了，后者的所有成员由政府挑选，不必经过民众认可。上院，即参议院，以原先的形式而继续存在。

国家对经济生活的控制这些没有一件是民主的，但法西斯主义者断言，这是优于民主政体的改进。他们说，先进的经济社会里立法机关应当代表的，不是各政党和各地理选举区，而是各经济领域。沿着这种路线的组织，将消除自由资本主义所产生的无政府状态和阶级冲突，而无政府状态和阶级冲突只会削弱民族国家的力量。真正的权限最终掌握在政府——政府首脑手里，他通过法令来解决大多数问题。就事实而论，社会的不安和阶级的冲突“结束了”，不是由于如此这般的组合制度，而是由于禁止工人罢工和雇主封闭工厂以及取消独立工会。组合制度是在私营企业和资本主义的经济（即所有权继续掌握在私人手里的经济）的框架内由国家控制经济生活的最极端的形式。这是法西斯主义者对西方式的民主政体和苏联的无产阶级专政的回答。墨索里尼说，法西斯主义是“国家对许多合作的阶级的专政”。

当萧条袭来的时候，意大利的任何经济控制都没有起很大的作用。墨索里尼急于要把意大利接连不断的经济弊病归咎于世界性的萧条。他转而采取大搞公共工程的方案和提高经济的自给自足。发起了“小麦之战”的运动，以增加粮食生产；在开垦意大利中部的沼泽地方面，以及在发展水力发电作为意大利所缺少的煤炭的代用品方面，都取得了进展。在整个法西斯时代，没有基本的改革来改变农场主和农民的地位。现存的社会结构——在意大利意味着贫富两极分化——也依然没有改变。法西斯主义没能提供经济保障，也没能提供它要求牺牲个人自由和民主来换取的那种物质福利。但是，法西斯主义不可否认地起了举国欢腾的心理作用，使人觉得意大利正在经历着气壮山河的民族复兴。1935 年以后，为了支持这种感觉，墨索里尼越来越转向军事的和帝国主义的冒险。

法西斯主义逐渐被其他国家看成是取代民主政体或议会政体的可能的替代物，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认其存在的种种麻烦的现实的纠正方法。所有的共产党人都憎恨法西斯主义，所有的社会主义者、劳工领导人、稳健左派人士、理想主义的自由主义者以及许多传统的保守主义者，也是如此。比较富有的或功成名就的人，由于害怕布尔什维主义，则比较偏袒法西斯主义。东欧国家常常是高度民族主义的，或是受到心怀不满的土地所有者影响的，或是干脆不习惯于用多数票来解决问题的，在这些国家里，法西斯主义有相当大的吸引力。在拉丁国家，在西班牙、葡萄牙和法国，墨索里尼的组合国家找到了拥护者和羡慕者。有时候在欧洲和其他地方，知识分子们就这种纪律和权威的新秩序编造了种种深奥的理论，而忘记墨索里尼本人怎样开诚布公地写道：“法西斯主义不是煞费苦心地预先拟出的学说的产物；法西斯主义是出于行动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