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利尼一家

在建筑与雕刻之外，威尼斯之艺术，最有成就者为绘画。由于贵族、权贵之多方延揽，希冀促成画家为私人的宠物；又各地教会必须负起传播基督教义之责，而一般人们之知识水准太低，故不得不求助于图书或雕刻，以加强传道的效果。各地教会遂广泛地收集各种名画，如：《天使报喜》、《基督诞生》（Nativities）、《朝拜》（Adorations）、《造访》（Visitations）、《呈献礼物》（Presen-tations）、《无辜婴儿被屠杀》（Massacres of the Innocents）、《逃亡埃及》（Flights into Egypt）、《变相》（Transfigurations）、《最后的晚餐》（Last Suppers）、《钉十字架》（Crucifixions）、《下葬》（Entombmonts）、《复活》（Resurrections）、《升天》（Ascensions）、《圣母升天》（Assumptions）、《殉道》（Martyrdoms）。当这些画退色或破损变旧后，教会则售与收藏家或博物馆。通常他们均作定期保养或重画，故即使原画家复活于今日，亦无法辨认其作品。当然，壁画是无法重画的，但仍易随墙土的风化而不易辨认，故有时为了避免此种自然的耗损，改做画于帆布上，然后再固定于墙上，如元老院会议厅之名画。在威尼斯，政府和教会竞相发展壁画，此因壁画确可以提高人民的爱国心，又可使政府在贸易或战争上之胜利而举办之庆典中增加仪式之富丽堂皇。此外贵族亦时常延聘画家为其宫殿作壁画或旗画，以纪念其所支持赞助的圣者，或一年一度的赛会。富豪商人亦喜壁画，以增加其华屋美厦之外观或内部装饰之华丽，敦聘画家画其肖像，传诸后世以博美誉。政府亦为每一任总督定作肖像画，甚至圣马科市之地方官吏亦留画以传子孙，由于各方面对绘画之需求，遂使私人画像风行于威尼斯。

威尼斯直到15世纪中期，在绘画上尚无甚大之成就，而当威尼斯人发现色彩能增进生活的情趣之后，才有长足的发展。威尼斯人对色彩的感觉可能一部分系受东方传来的观念及货物之影响。某些到过东方的商人，对东方彩色花砖及镀金屋顶的深刻印象，加上由东方带回之丝、绸缎、绒布、锦缎及金银色之布匹等展示于威尼斯之市场、教堂前的广场或人民住宅，凡此皆深深地影响威尼斯人对色彩之感受。威尼斯人从未考虑其究属于东方或西方国家，在里奥托岛，确实混合东西方色彩，在此，奥赛罗（Othello）与迪斯第莫娜（Desdemona）可成为一对夫妻。威尼斯之画家除受东方之影响外，亦受威尼斯周遭自然环境之影响。他们观察各种光线及雾的变化，以及落日照射下的教堂、钟楼、宫殿或海面之反射等光色之变化。同时威尼斯在陆战及海战上的胜利以及解除被围攻的威胁，唤起了画家们及艺术赞助者之自豪意念，表现在艺术上。财富之获得并无多大的意义，除非能将其转化为真、善、美之求得，故威尼斯的艺术，在财富的支持下，获得辉煌的成就。

外来的刺激促成了威尼斯绘画学派之产生。1409年，真蒂莱·法布里亚诺获得来自维罗纳的安托尼奥·皮萨诺（Antonio Pisano，即皮萨内洛）之协助，为元老院之会议厅作画装饰。或许当时他们两人的成就并不高，但是他们的创作，却激起了威尼斯画家突破传统的暗淡、一成不变的拜占庭式以及精雕细刻的吉奥塔斯科学派苍白、毫无生趣的形式，而变成有较柔和之线条及颜色鲜明之表现的决心。或许另有一部分的影响来自阿尔卑斯山边的吉尔瓦尼（约在1450年）。但吉尔瓦尼是成年后学画于穆拉诺及威尼斯。他与其连襟安托尼奥·维瓦里尼（Antonio Vivarini）共同为圣扎卡里亚（San Zaccaria）教堂作祭坛画，画中人物温柔优雅之表现为其后贝利尼兄弟带来了不少的启示。

对威尼斯绘画影响最深者为来自于西西里岛，或佛兰德斯的安托内洛（Antonello da Messina），后者为一颇为成功的商人。在他年轻时，绝未想到他的名字会流传于艺术的历史中达几个世纪之久。从画家契马布埃至安托内洛时代，意大利的绘画尚以胶状物（有时使用蛋黄）混合颜料作画于木板或画布上。此种颜料画后在画布上留下一层粗糙的表面，对于较浅的颜色或层次，每易混淆，且容易导致龟裂或退色。当安托尼洛在那不勒斯港发现佛罗伦萨商人呈献给阿方索国王的油画后，发现此种用油混合成的颜料有易调、易洗、明暗清晰、耐久等益处，遂远至布鲁日学习佛兰德斯颜料与油的混合技巧，最终获得辉煌之成功。由于他经常出入威尼斯而迷上此一城市，终其一生皆定居于威尼斯，他自认为居于此就像沉溺于女人与欢乐之中。他放弃企业之经营，而终身从事绘画，并为圣喀昔诺教堂（San Cassiano）作祭坛画而成为后世此种祭坛画之典型。那是一幅圣母玛利亚为四位使徒所加冕，脚边伴着欢乐天使的绘画，各饰以锦缎之装束，彩上鲜明的颜色。安托内洛将此种新的绘画方法传授于其他画家，而揭开了威尼斯伟大的绘画时代。当时有许多贵族聘请安托内洛为他们作画，至今仍有几幅保留下来——如收藏于帕维亚的《诗人》（Poet），存于法国卢浮宫之《佣兵队长》（Condottiere），保留于费城强森收藏处（Johnson Collection）的《男人肖像》（Portrait of a Man），以及收存于纽约的《年轻人肖像》（Portrait of a Young Man），藏于伦敦的《自画像》（Self-Portrait）等。正当享誉的巅峰时，他却突然罹病去世，年仅49岁。威尼斯的艺术家们，为他举行一隆重的葬礼，留墓志铭如下：

葬于此地者为墨西拿及全西西里岛最伟大之画家——安托内洛，生前不但以优异的绘画享誉各地，且为第一个将颜料与油混合的技巧带进意大利者。他为意大利带来了辉煌的绘画成就。

真蒂莱·法布里亚诺在威尼斯所传授的学生中，以伊库甫·贝利尼最为出色，他是文艺复兴时代中艺术的主要创始者，作画于维罗纳、费拉拉及帕多瓦，并将其女嫁给安德烈亚·曼特尼亚，由于此一姻亲关系，使得他的画又受到斯奎尔乔内的影响。当他回到威尼斯之后，带回了帕多瓦与佛罗伦萨的绘画技巧、威尼斯的绘画传统以及安托内洛的颜料混合技巧，所有这些，他都传给伊库甫的儿子——才华横溢的真蒂莱·贝利尼（Gentile）及乔万尼·贝利尼（Giovanni）两兄弟。

1452年，当贝利尼举家迁往帕多瓦时，真蒂莱·贝利尼才23岁，并自觉深受其姐夫曼特尼亚之影响，当他为帕多瓦教堂作画时，即很细心地模仿爱利米塔尼的壁画上那种表现生硬的人像。但后来在威尼斯为圣洛伦佐画肖像时，他已有较温和的表现。1474年，威尼斯政府指定他与其弟为元老院会议厅重画14幅古画之工作。真蒂莱·贝利尼完成了这一工作。这些重画的14幅画是早期他在威尼斯的油彩画，但于1577年遭大火焚毁。由其残留的轮廓，尚可见真蒂莱的惯常笔法，那种叙述性形态的表现法——将主题画于中央，而将陪衬事件置于主题之旁。画家瓦萨里见过真蒂莱之画后，对其画中所表现之写实、富于变化及复杂的表现方法赞叹不已。

当土耳其国王穆罕默德二世，向威尼斯政府要求派遣一优秀的肖像画家时，真蒂莱奉命前往。1474年，他在君士坦丁堡，以其神来之笔，将宫殿及苏丹王画得惟妙惟肖、生趣盎然。目前收藏于伦敦的苏丹王之画像及藏于波士顿的名画，突出地显示出名家手笔的气派。穆罕默德死于1481年，继位者为一虔诚的回教徒，他遵从回教徒不得描绘人体的禁令，除上述两幅画之外，尽毁所有真蒂莱在土耳其首都所作之画。很幸运地，真蒂莱早于1480年，带着老国王穆罕默德所赐予的厚礼回到威尼斯。他于公爵宫邸再与乔万尼·贝利尼一同完成政府所指定之工作，并获得威尼斯政府给予每年200杜卡特的年金。

真蒂莱老而弥坚，在年老时绘出最伟大的画。圣约翰福音会拥有它所相信能行神迹的耶稣十字架之遗物。因此聘请真蒂莱画了三幅画，其一是描述该遗物使病人得医治，其二为持该遗物于圣体节游行的情景，其三为神迹似的找到十字架的其余部分，以激起教徒们对神迹之重视。第一幅宣扬当时国家的富强。第二幅画于真蒂莱70岁时完成，这是一幅以圣马科市的圣马科广场为背景，配以主教们、唱诗班及持蜡烛的行列等构成一幅伟大的全景。第三幅画为其74岁时之作品，是描述十字架遗物掉落在圣洛伦佐运河中，惊慌的群众拥集于桥上及河旁，许多人跪下来祷告，此时安·温得拉明奋勇跃入水中，收回该神物，并借其浮力游回岸边的情形。此画中每一个人物的刻画都非常真诚虔敬。其后有许多画家模仿它的故事，画中表现一船夫撑船往救圣物及一黑色裸体之摩尔人跃入水中之情形。

真蒂莱最后一幅伟大的作品（存于贝列）是于76高龄时为他自己的圣马科帮会所绘，画中显示使徒在亚历山大传道的情形。正如以往的表现法一样，画幅中拥集了许多群众。真蒂莱偏好这种人性的整体表现。他死于1507年，时年78岁，留下一幅未完成的画，由其弟吉安（Gian 为乔万尼之简称）完成。

乔万尼·贝利尼比其兄真蒂莱年轻两岁，却比其兄多活9年。就其一生86年之间，他很慎重地安排整个艺术生涯的全程，培养自我的风格，并首次将威尼斯带向绘画的巅峰。他在帕多瓦时吸收意大利早期画家曼特尼亚的技巧，却无曼氏生硬而拘谨的格调。在威尼斯时，其颜色混油的方法获得前所未有的成功，他是第一个在绘画上充分利用色彩的威尼斯人。同时又因他对线条之表现极为明朗优美，感觉细腻，诠释深入，故即使在其兄真蒂莱的全盛时期，他仍为威尼斯最伟大、最得宠之画家。

威尼斯的教会与工商协会以及艺术赞助者对乔万尼的圣母画像颇为喜好，从不厌倦，因为他对圣母有上百种画法，作品分散12处，仅威尼斯学院就收集了不少他的作品，诸如《圣母与睡婴》（Madonna with the Sleeping Child）、《圣母与二圣女》（Madonna with Two Holy Women）、Madonna con Bambino、Madonna degli Alberetti、《圣母、圣保罗与圣乔治》（Madonna with St.paul and St.George）、《加冕的圣母》（Madonna Enthroned）等，其中最好的是《圣约伯和圣母》（Madonna of St.Job）。这些画据说是他最初的油画作品，也是威尼斯及全世界最瑰丽的作品。在圣马科广场西边尽头的科雷尔博物馆（Museo Correr），存有他所画的另一幅纤柔、悲伤而可爱的圣母画像。在费拉里的教堂亦有一幅乔万尼的《圣母加冕图》，圣母表情略带僵硬而严肃，为忧郁的圣徒们所包围，但着深蓝色外袍的圣母看来仍耐人寻味。其他尚有许多乔万尼的圣母画收藏于维罗纳、贝尔加莫、米兰、罗马、巴黎、伦敦、纽约及华盛顿等。乔万尼为圣母画的多产画家，在当时除了佩鲁吉诺及拉斐尔两人在作品数量上可资抗衡外，只有提香在费拉里教堂的圣母画像能与之比拟。

乔万尼对耶稣之画像则不如圣母像。收藏于巴黎卢浮宫之《基督的祝福》（Christ Blessing）只能算是中品，但其《神圣的会谈》（Sacred Conversation）则画得非常生动。收藏于米兰布雷拉之名画《圣母抱耶稣尸体哀怜像》（Pietà）亦颇获好评，最令人欣赏者为收存于米兰私人收藏处的《圣尤斯蒂纳》（Santa Justina）。该画仍一贯地采用夸张手法，因颇能表现出轮廓之优美，加上适度下垂的眼皮及漂亮的衣着，为乔万尼最成功的一幅画。显然地，乔万尼善于描画人的肖像，能使脸部的表情非常生动，故一般富豪显要纷纷敦请乔万尼为其作画，以便借名画之不朽而留名千古。他为总督列·罗里丹诺画像，以其灵巧的笔法将总督的深思熟虑、锐利的眼神以及坚决沉着的态度充分地表现出来，使人深信总督必能领导威尼斯人与全意大利或阿尔卑斯山北方的欧洲国家相抗衡，而获得光荣的胜利。乔万尼又与以后最具声誉的画家达·芬奇媲美，达·芬奇仅能在技巧与构式上胜过他，他又从事多方面之绘画，画各种不同的陆上风景，如岩石、山脉、城堡、绵羊、湖水、树木及天上云层的变化等综合现象。并镇定地接受各方面之批评。

乔万尼年老时厌倦于一再以《圣经》为题材转而尝试以古典的神话或譬喻为作画之对象，他将所谓知识、快乐真理、中伤、炼狱、教会都转变为许多人或故事，并以诱人的风景来陪衬画里的人物。他的两幅异教徒之画像——《俄耳甫斯迷人的野兽》（Orpheus Charming the Beasts）及《诸神飨宴》（The Feast of the Gods），描绘一袒胸的女人及半裸半醉男人的野餐，悬挂于华盛顿国家艺术馆。此画注明的日期为1514年，那是乔万尼为阿方索公爵所作，其时他年高84岁。阿尔菲耶里（Alfieri）评价他是个多产画家，他在意大利的成就要比在其他地方来得大。

乔万尼在立过遗嘱的一年后逝世。他的一生多彩多姿，充满了欢乐。他拥有数量惊人的艺术杰作，他的画优美，构图及活力都凌驾吉奥塔斯科及拜占庭画风（Byzantophiles）之上。他的画清新明朗，易于了解，不似真蒂莱之失于枯燥、紊乱，亦不似曼特尼亚之只知画罗马，或提香之只重视从弗罗拉（Flora）到查理五世之绘画体裁。他的学生乔珠奈继承他的风格，再发展出自己的格调，精于高山流水之田园诗画。当时与乔珠奈同期的提香，亦秉承此一伟大的传统。由于世代相传，知识的累积，再加适时的创新，使威尼斯在绘画上的成就，达到空前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