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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辨析(六则)

时间:2022-08-2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而“视徒隶则心惕息”应为另一场合,指投入牢狱之时。无论何种情形,新入狱人犯面对众囚徒心存畏惧是牢狱中司空见惯的情形。“抵当”,语义欠明,译文则显然漏译“抵罪”二字。关于孙膑所受之刑,一说剔除膝骨,一说砍断双脚,自相抵牾。孙膑所受乃“断足”之刑,两司马说法完全一致。从上引文字可以清楚看出,周代膑刑废止,改作刖刑。战国时代膑、刖应为同一概念,汉人沿袭了这种说法。

《报任安书》注、译辨析(六则)

一、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

教材注“与”:“称许,认可。”“教参”译文:“而世人又不会将我与能死节的人同等看待。”“与”,一作动词,一作介词,注、译不一致。注释有误,译文正确,关键是对“与”“比”二字的解释。

“与”确有“称许,认可”义,但这里若释为“称许能为大节去死的人”,“比”字就无法落到实处。其实,“与死节者”是常见的介宾短语,“与”的意义为“同”,这一介宾短语作谓语“比”的状语。“与死节者比”是一种常见偏正短语,“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廉颇蔺相如列传》)、“秦时与臣游”(《鸿门宴》)、“欲与怀王会”(《屈原列传》),这一短语与太史公笔下上列文字句式上完全一致,教材注释无疑将“与”的用法复杂化了。《字汇·比部》:“比,齐也。”比有齐同、等同之义。《诗·小雅·六月》“比物四骊,闲之未释”,陆德明释文:“比者,齐同也。”《荀子·不苟》“天地比”,杨倞注:“比,谓齐等也。”《礼记·乐记》“却郑魏之音,乱世之音也,比于慢矣”,郑玄注:“比,犹同也。”这里的“比”是“等同”“齐同”之义。司马迁认为,自己不过是“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的一介微臣,假令“伏法受诛”,状同蝼蚁,世人是不会将自己与为大节而死者等同看待的。

二、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

教材注“枪”:“同‘抢’,碰撞。”注“心惕息”:“意思是心惊胆战。惕,恐惧。息,喘息。”“教参”译文:“看见狱吏就以头碰地,看到狱卒就胆战心惊。”关键词“徒隶”教材失注。“教参”将“徒隶”译为“狱卒”显然不妥。

“徒隶”为“徒”“隶”二字的同义组合。“徒”,指囚徒。《世说新语·德行》“刘道真尝为徒”,刘孝标注:“徒,罪役作者。”“隶”,亦指囚徒。《仪礼·既夕礼》“隶人涅厕”,郑玄注:“隶人,罪人也,今之徒役作者也。”“徒隶”作为一种罪囚名称,先秦两汉作品多有用例,皆未见有指“狱卒”者。《管子·轻重乙》:“今发徒隶而作之,则逃亡而不守。”《汉书·艺文志》:“是时始造隶书矣,起于官狱多事,苟趋省易,施之于徒隶也。”《后汉书·隗嚣传》:“民众挟铜炭,没入钟官,徒隶所识,数十万人。”三例中之“徒隶”皆指罪囚。“见狱吏则头枪地”,见到“狱吏”磕头认罪,当在刑讯之时,“狱吏”身边即有“狱卒”。而“视徒隶则心惕息”应为另一场合,指投入牢狱之时。一看到其他囚徒蓬头垢面遍体鳞伤之状,入狱者联想到自己,乃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心。另一种可能情形是,囚徒中亦不乏穷凶极恶之人,新入狱者会受到不成法“监规”之蛮横对待,这种“行规”同样令入狱人犯胆战心惊。无论何种情形,新入狱人犯面对众囚徒心存畏惧是牢狱中司空见惯的情形。

三、彭越、张敖,南面称孤,系狱抵罪

教材注“抵”:“抵当。”“教参”译文:“彭越、张敖,都曾高坐在王位上称孤道寡,(后来)又都被捕入狱。”“抵当”,语义欠明,译文则显然漏译“抵罪”二字。

“抵当”语出《史记·高祖本纪》“伤人及盗抵罪”。司马贞《索隐》:“抵,当也。谓使各当其罪。”现代汉语中无“抵当”一词。“当”为何义?《汉书·陈汤传》“廷尉增寿当是”,颜师古注:“当,谓处正其罪也。”此处之“当”为“处正其罪”,即“抵罪”之意。从犯法者角度说,“抵罪”义为“伏罪”,如《文选》李周翰注“系狱抵罪”:“犹伏罪。”从执法者角度说,“抵罪”义为“判罪”。《管子·小问》“寡人之抵罪也久矣”,《吕氏春秋·必己》“抵罪出亡”,《战国策·赵策一》“今乃抵罪取伐”,皆其用例。考诸史实,彭越之死,乃因吕后暗中使人密告,张敖被逮,缘于手下谋刺高祖,二人皆未“伏罪”——彭越虽有谋反之迹,口头坚不伏罪;张敖如认罪,不可能遇赦善终。故文中之“抵罪”宜从执法者角度释为“判罪”“治罪”。

四、孙子膑脚,兵法修列……孙子断足,终不可用

教材注“孙子膑脚”:“……孙子因受陷害受膑刑,后世就称为孙膑。”“教参”译文:“孙膑被砍去了膝盖骨,编著了《兵法》……孙膑的腿断了,毕竟不能为世所用。”关于孙膑所受之刑,一说剔除膝骨,一说砍断双脚,自相抵牾。

《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欲隐勿见。”《资治通鉴》卷二:“庞涓仕魏为将军,自以能不及孙膑,乃召之。至,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欲使终身废弃。”“断其两足而黥之”,即砍断孙膑两足刺其面而染以墨汁。孙膑所受乃“断足”之刑,两司马说法完全一致。“膑”亦作“髌”,本指剔去膝盖骨之刑。膑刑创始于夏代,周代改膑刑为刖刑。《周礼·秋官·司刑》“刖罪五百”,郑玄注:“刖,断足也,周改膑作刖。”《资治通鉴》卷二“孙膑与庞涓俱学兵法”,胡三省注:“夏为膑刑,挖其膝骨,周改刖刑,即砍两足,孙膑所受正刖足。”清人沈家本《历代刑法考·刑法分考·刖》:“唐虞夏用膑,去其膝头骨也;周用刖,断足也。凡于周言膑者,举本名也。”从上引文字可以清楚看出,周代膑刑废止,改作刖刑。如此,身处东周战国时代的孙膑所受之刑应当是“刖去双足”,而不是“剔除膝盖骨”。战国时代膑、刖应为同一概念,汉人沿袭了这种说法。《史记·太史公自序》:“孙子膑脚,而论兵法”;王符《潜夫论》:“孙膑修能于楚,庞涓自魏诱以刖之。”《汉书·刑法志》论周代刑法,上曰“刖罪五百”,下曰“膑罚之属五百”。此皆汉人举以“本名”、以“膑”代“刖”之证。《报任安书》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之“膑”正属这种“举本名”现象,在生活于汉代的司马迁看来,这一说法与下文之“孙子断足”实无矛盾。倒是后人不明古代刑法流变,以初始义解释这个“膑”字,产生了孙子被“剔去膝盖骨”这一误解。

五、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

教材以“戮”义常见未注。“教参”译文:“即使一万次遭到杀戮,哪里有悔恨呢!”此“戮”以常见义释之,甚为不妥。

“戮”之常见用义是杀戮,而此处宜训“辱”。《广雅·释诂三》:“戮,辱也。”《左传·襄公三年》:“魏降戮其仆”,孔颖达疏引郑玄注:“戮,辱也。”《孟子·离娄下》“以为父母戮”,朱熹《四书集注》:“戮,羞辱也。”《文选·非有先生论》“戮及先人”,李善注:“戮,犹辱也。”“万被戮”,意即多次受辱。这样解释,既与上文太史公历数种种受辱事相应,又与下文“仆以口语遭遇此祸,重为乡党戮笑”语义一致。《报任安书》反复申说的一个重要思想是忍辱负重著书立说,对太史公而言,“垢莫大于宫刑”,受宫刑之奇耻大辱是比死痛苦万分之事。太史公“所以隐忍苟合,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乃为著书之大业未就。因此,这里需要强调的,恰恰不是“杀戮”之可畏,而是“受辱”之痛楚。“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这种活而有为生痛于死的千古悲情,超越了一般的生死价值观,正是通过“虽万被戮,岂有悔哉”一语表现出来的。故“戮”不可以常见义“杀戮”训之。何况“一万次遭到杀戮”这一假设在逻辑上也是难以成立的。

(原载《语文学习》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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