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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者视角与副词主观量的表达

时间:2022-03-0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主观量是语言的主观性在“量”范畴上的体现。上述例中的主观量标记“才”“就”对举的格式,分别表示“五岁”是主观小量,“一千多个汉字”是主观大量。
言者视角与副词主观量的表达_汉语副词的主观性与主观化研究

主观量是语言的主观性在“量”范畴上的体现。 而据Finegan(1995:4)语言的主观性表现在三个方面:说话人的视角、说话人的情感和说话人的认识。 虽然这三个方面互有交叉和联系,很难截然分开,并且,说话人的视角、说话人的情感和说话人的认识都能引发主观量的表达,但是说话人的视角是引发主观量的最根本的原因。 由说话人的认识和情感引发的主观量的表达本质上还是与“视角”有关。 因此,本章节在考察引发主观量的成因时,以说话人的视角作为重点分析对象。

说话人的“视角”是指说话人出于表达的需要而对客观情状采取的观察角度,或者是说话人对客观的情状加以叙说的出发点。 (沈家煊2001:269)视角不同,事物或场景在大脑中的成像也就不同。 语言中能引发“量”的主观性表达的“视角”包括相互联系的两个方面:一是观察点;二是图形 背景的组合/配置。

而语言中由观察点引发的“主观量”的表达也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观察点”的设置;二是对参照量的选择。

后者是指说话人在认识或观察某一事物的量时,总是以一事物来确定另一事物,这里的参照量既可能是客观存在的时间量、空间量、性状量等等,也可能是说话人认知世界中的“完型量”。[1]当然,在具体的语言表达中,观察点的设置和对参照量的选择这两方面也是相互联系、密切相关的。 “观察点”的设置不同,对相应参照物/量的选择也会不同。

一、观察点的设置

观察点的设置不同,事物或场景在大脑中的成像也就不同。 视角对空间领域的描述最为基本,但它可以通过隐喻投射到非空间领域。 在某一事物或场景中,如果说话人的“观察点”只着眼于场景中的事物,则在对该事物进行描述时,说话人就会从该事物的内部一致性出发,用统括性副词对整个观察对象进行概括。 而如果说话人的“视角”着眼于整个场景及将整个场景作为观察对象,则说话人对观察对象的描述就会从该事物与其他事物的差异性出发,而用唯一限制性副词来表达事物与场景的关系。 例如:

(18)教室里全/都是留学生。(没有中国学生)

(19)教室里只/光有留学生。(没有中国学生)

上述两例中,例(18)的“全/都”是表示统括的范围副词,例(19)的“只/光”是唯一限制性副词。 但两例表达的意思相同。 同样的场景,说话人从不同的观察点出发,就会出现不同的表达。

观察点的不同也能够解释现代汉语中一些范围副词,如“净”与“尽”等兼具有统括功能与限制功能。 一般认为副词“净”具有限制功能,副词“尽”具有统括功能。据张谊生(2010)“净”与“尽”在不同的语境中可以具有表统括与限制两种相反相对的用法。 例如[2]:

(20)新到的杂志都给借走了,(≈只)剩下一些过期的。(曹先擢、苏培成主编《新华多功能词典》)

(21)他说的(≈全)是些不着边际的话。(同上)

(22)草原上没有雄鹰,(≈只)剩下了乌鸦,一见黑就只顾着一个个往自己巢里钻! (冯苓植《雪驹》)

(23)他低低地对林忠说:“小坡说的(≈都)是政委讲过的,都是实话呀!”(知侠《铁道游击队》)

可见,观察点的设置不同,不仅是形成一些范围副词既可以对观察对象进行统括性量化,又可以对观察对象进行限制性量化的原因。

二、参照量、完型量与预期量

在由视角不同而引发的主观量的表达中,参照量的选择多种多样,可以是与之相关的客观存在的量,也可以是人们认知世界中的完型量。 例如:

情景一:规定六点到,小王到的时间是五点半,小李到的时间是七点。

上述情景中,小王比规定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而小李比规定时间晚到了一个小时,因此以规定时间六点为参照,情景一可以表达为例(24):

(24)小王五点半就到了,小李七点到。

上述例(24)中的“就”和“才”都是主观量的标记。 前者表示“五点半”这个时间早(或者称为主观小量),后者表示“七点”这个时间晚(或者称为主观大量)。

情景二:见到一个五岁的孩子认识一千多个汉字。 人们可能会作出如下表达:

(25)这个孩子五岁,认识一千多个汉字。

上述例(25)中的主观量标记“才”“就”对举的格式,分别表示“五岁”是主观小量,“一千多个汉字”是主观大量。 而之所以用主观标记“才”“就”其参照源于说话人的完型量。 在人们的“百科知识”中,一般五岁的孩子可能才开始认字或认识很少的汉字,以此为参照,这里的“五岁”“一千多个”就被表达为主观小量和主观大量。

上述情景二中作为参照量的“完型量”来源于说话人的“认知百科”,这一百科知识通常是基于一定的社会或群体中的共识。 当所要表述的客观量异于这一“完型量”,说话人就会用主观量标记。 再比如在人们的百科知识中,小学生会背九九乘法口诀,如果见到一个中学生不会背乘法口诀,这一情景就可能被表述为例(26):

(26)中学生了,还不会背乘法口诀。

上述例(26)中的“中学生”表达的是一个序列量,“都”是主观量标记。

“完型量”既与社会或群体的共识有关,又与个体的认知经验有关。 对于同一客观量,不同的个体基于自身认知经验会得出不同的量的评价。

情景三:今天星期二,稿件还有三分之一未完成,而截稿日期是星期五。 在一般人的认知中,可能认为剩余的时间不多了,而将“星期二”表达为主观大量,如下例;对于有拖延症的人来说,可能认为剩余的时间足够,而将“星期二”表达为主观小量,如下两例:

(27)星期二了! (得赶快完成才行)

(28)星期二! (还早着呢)

除了完型量以外,还有一种类型的参照量——期待量。 人们在观察某一事物、事件或场景时,往往自身对这一事物、事件或场景的“量”特征也会产生一个期待,我们称之为“期待量”。 当说话人的期待量与实际存在的量之间产生差距时,就会引“主观量”。

情景四:学生们在背生词,教师根据自身的教学经验可能会得出学生们看3~5遍能记住。 那么“3~5遍”就是教师的“期待量”。 而一个学生甲看了一遍就举手说“老师,我记住了”,另一学生乙看来十遍还没记住。 “一遍”和“十遍”都与教师的“期待量”不符,教师可能会对两个学生说:

(29)(对学生甲)看了一遍,怎么可能记住?

(30)(对学生乙)看十遍了,怎么还没记住?

上述两例中的“才”“都”就充当了主观量标记,其中“才”标记“一遍”是主观小量,而“都”标记“十遍”是主观大量。

综上,观察点的设置和参照量的选择都会引发副词的主观量化功能。 但问题来了,为什么有些副词既能相对客观地表示现实世界中的量,又能对这些客观量进行主观量化? 比如副词“都”既具有总括全量的功能,又具有凸显主观量的功能。例如:

(31)所有人到齐了,可以开始了。

(32)十二点了,该睡觉了。

上述两例中,例(31)中“都”是相对客观地总括全量;例(32)中“都”则凸显主观大量。

再比如副词“就”和“才”既能表达相对客观的时间量,又能表达主观的时间量,并且二者在表达主观量时,既可以表达主观大量,又可以表达主观小量。 例如[3]:

(33a)卸完了行李,我们几个人直接到车间里去了。

(33b)他十五岁参加革命了。

(33c)老周讲了半个小时,接下来就是大家讨论了。

(34a)他到家,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呢。

(34b)跳了几次,他跳过横竿。

(34c)我看了一遍,怎么能记住?

上述两组例句中,例(33a)中“就”表示去车间与卸行李两个动作行为的时间间隔短,是相对客观的时量表达;例(33b)中“就”凸显“十五岁”这个时间量,表明他参加革命的时间点早,时间段长;例(33c)中“就”凸显“半个小时”这个时间量,表明老周演讲的时间短。 例(34a)中是“才”的短时义,是相对客观的时间表达;例(34b)中“才”凸显“跳了几次”这个动量,表明他跳过横竿的时间点晚,所需的时间段长,可以视为主观大量;例(34c)中“才”凸显“一遍”这个动量,可视为主观小量。

为什么同一个副词,既可以表达时间长,又可以表达时间短;或者说既可以表达主观大量,又可以表达主观小量? 要回答上述两个问题还得引入图形 背景理论。

三、图形与背景调整

图形(figure)和背景(ground)这对术语最早是丹麦心理学家Edgar Rubin通过其著名的“脸与花瓶幻觉图”(face-vase illusion)提出来的一对概念,Rubin用这组概念来描述人类在视觉感知时焦点与背景的关系。 后来完形心理学家将这组概念融入到更加全面的知觉组织的研究之中。 最早将这组概念及其包含的完形心理学思想引入语言学并系统加以应用的是认知语义学家Talmy(1975,2000)[4]。他指出图形和背景是语言中同时存在的两种基本认知概念,前者需要被定位(anchored),后者可以作为参照点(reference point)。并进一步将这组概念定义为:

“图形”是一个移动的或概念上可移动的实体,它的路径、位置或方向被认为是一个变量,相关的问题就是这个变量的具体的值。“背景”是一个参照实体,它有一个相对于参照框来说架静止的场景,图形的位置、路径和方向可以通过这个参照框架来描述。(Talmy2000:312)

Talmy对图形背景的研究是在“注意力”(attention)框架内进行的,而Langacker则直接把这组概念放入“视角”(perspective)这个理论框架内进行研究,并认为“一个情景中的‘图形’是一个次结构,在被感知时,相对于情景的其余部分(背景)更‘显著’ (salience),被给予特殊的显著性,成为中心实体,情景围绕‘图形’组织起来,并为它提供一个环境。”(Langacker 1987:120)[5]可见,Talmy和Langacker对语言中“图形 背景”的认识本质上是一致的。 图形是更凸显的实体,背景是参照实体。

从信息传递的角度来看,图形和背景的组合在语言中可以体现为前景信息和背景信息的关系。 而前景信息和背景信息的关系又体现言者对语篇的组织,比如,在一个叙事语篇中,前景信息是事件叙述的主线,用来直接描述事件的进展;而背景信息则围绕事件的主干进行铺排、衬托或评价,涉及事件的场景及相关因素等等。

下面就从图形与背景调整的角度来分析现代汉语副词“才”与“就”的主观量化功能。

四、图形 背景调整与“才”与“就”的主观量化功能

(一)“才”与“就”研究现状及遗留问题

王还(1956)是最早对“就”与“才”的主观量进行描写的学者,她指出当“就”和“才”前指时,两者表达对立互补的意义,即“就”表示说话人认为时间早、快或者数量少,而“才”表示说话人认为时间晚、慢或者数量多;而当“就”和“才”指向后面的数量成分时,两者意义相同,都相当于“只”的意思。 白梅丽(1987)发展了王还(1956)的观点,但她认为“就”和“才”不对立时,两者显现出中性的语义值的观点值得商榷。Biq(1984,1988)用说话人的“预期”解释了“就”与“才”这种表量对立的现象,同时提出后指的“就”与“才”的语义功能不同,“就”表示一般性聚焦,“才”表示排他性聚焦。 史金生(1993)则采用“蕴含与预设”这组概念解释了“就”与“才”前指表时间时的对立。

张旭(1999)、周守晋(2004)、陈立民(2005)、王群(2005)都力图对“就”与“才”在表达主观量方面的这种不平衡性进行解释,他们侧重对“就”和“才”的意义和用法进行统一的语义概括并力图寻求各用法之间的联系(有的甚至归纳出其核心意义)。

张旭(1999)认为“就”“才”的核心意义只有一个,即“实际语境偏离预设语境”,其他用法都是这一核心意义的变体。 陈立民(2005)修正并补充了白梅丽(1987)的观点,用“实际偏离预期”来解释“就”和“才”的共同语义特征,并据此对二者不能互换与对立的中和问题进行了阐述,其观点与张旭(1999)大体一致。 周守晋(2004)同样认为“就”与“才”结构能够表达主观量是说话者心理预期维度的映射,并用“起点化”和“终点化”这组概念论证了“就”与“才”通过显示表量成分的“起点”或“终点”而具有表达超出(大量) 或不足(小量)的主观评价的功能,部分解释了这两个词的语义对立。

王群(2005)则认为“才”与“就”的各种语义都是建立在“时间短”这一共同的基本语义基础上的。 当语义后指时,两者都在表示短时义的基础上衍生出表示“量小”的限制义;而当两者语义前指时,“才”由表示时间晚发展出“量多”的限制义,而“就”由表示时间早发展出“量少”的限制义。 王群(2005)的研究对“就”与“才”表量的双向性和不平衡性有一定解释力,但其研究的假设基础,即“‘就’和‘才’右指时表示的是它们的基础语义‘时间短’,而两者左指时都表示相应的时点意义,其中‘才’表示‘时间晚’,‘就’表示‘时间早’”需要进一步论证。

蒋静忠、魏红华(2010)用焦点选项语义学理论阐释了“就”与“才”后指时的语义差异,补充并发展了Biq(1984,1988)的观点。 而徐以中、杨亦鸣(2010)利用实验语音学手段分化“就”与“才”因语义指向不同而带来的歧义,但同样未阐释两词的语义指向与表量大小之间不平衡性的根本原因。

还有一批学者如岳中奇(2000),胡建刚(2007),祝东平、王欣(2008),张滢(2012)、金立鑫、于秀金(2013),何瑾(2014)等侧重从“才”字句、“就”字句中“了2”的隐现角度阐释两类句式中主观量的表达与“了2”的匹配与兼容问题。

上述学者分别从不同角度揭示了“才”与“就”的意义、用法以及相关句式的表达规律,同时,也留下了一些可以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第一,“才”与“就”表达相对客观的短时义与表达主观性“早/晚”的意义之间的关系及语境差异。 例如:

(35a)他走,你骑车还能赶上。(短时义)

(35b)催了几次,他走。(主观上“晚”)

(36a)你等会儿,他来。(短时义)

(36b)他五分钟前来了。(主观上“早”)

上述例(35a)中“才”单纯表示短时义,是一种相对客观的时量表达;例(35b)中的“才”则表示比预期晚的意义,是一种主观的时量表达。 同样,例(36a)中“就”也是一种相对客观的时量表达,而例(36b)中的“就”则表达了比预期早的意义,是一种主观的时量表达。 对于例(35)、例(36)中“才”与“就”在a,b两句中的功能差异及形成动因,上述学者或未做区分或未给出解释。

第二,作为主观量标记的“才”与“就”,其凸显对象的位置与表示主观量的大小的关系。 例如:

(37a)昨天十二点睡觉。(时间晚)

(37b)昨天睡觉十二点。(时间早)

(38a)昨天十二点睡觉了。(时间早)

(38b)昨天睡觉时十二点了。(时间晚)

上述例(37a)与例(37b),例(38a)与例(38b)中“才”“就”意义的对立与互补有何规则,上述学者也未给出统一的解释。 金立鑫、杜家俊(2014)曾用在最简结构上加入变量的方法,对“X就Y了2”和“X才Y”构式进行了分析,认为前一构式表达量的“前低后高”的对比,后一构式表达量的“前高后低”的对比,本节准备从图形背景配列与主观量的表达角度给出另一种解释。

(二)图形 背景颠倒与表主观大量的“才”

齐沪扬、李文浩(2009:26-27)的研究认为“他才从这里走过”句中的“才”既可以单纯表示短时义,又可以表示比预期晚的意义。 而具体表示哪种意义,与认知主体对相关信息的安排有关。 “才”字句(包括小句)处于背景地位时,“才”只表示单纯的短时义;处于前景地位时,“才”在表示短时义的基础上兼表“比预期时间晚”的意义,或者说表示主观短时义。 齐文所举的例子如下:

(39)他从这里走过,骑车还能赶上。

(40)等了半天,他从这里走过。

齐文认为上述两例中,例(39)中“才”小句位于背景地位,表示客观短时义;例(40)中“才”小句则是前景句,因此“才”表示比主观预期晚的主观短时义。 本书赞同齐沪扬、李文浩(2009)的分析,这也很好地解释了前面例(35)中a句与b句的差异。 例(35a)中“他才走”小句位于背景位置,而例(35b)中的“他才走”则位于前景位置,因此,前者表示客观短时义,后者表示主观短时义。

当“才”字句/小句位于前景位置时,确实更容易主观化而表达主观的时量。例如:

(41)跳了三次,他跳过横竿。

(42)会议结束了,他来。

上述两例中的“才”小句都位于前景位置。 复合句中前景句的判断标准可以根据Talmy(2000)的时间复合句中的“图形 背景”定位的五条原则来确定[6]。 根据时间顺序原则先发生的事是背景,后发生的事是图形/焦点,上述两例中的“跳了几次”“会议结束了”都是先发生的事,因而是背景,而“才”小句是后发生的事,是图形/焦点。

另一方面,可以用删除法验证[7]。 上述例(41)、例(42)两例中,如果去掉“才”小句,则在语用上完全不是说话人原本要表达的信息。 反之,如果去掉前一小句,而保留“他才跳过横竿”和“他才来”,则至少传递了言者要表达的信息的主体部分。也就是说,从信息传递的角度来看,“他才跳过横竿”和“他才来”是两例中信息传递的主体,是前景信息。

当“才”小句处于前景位置时,它是被凸显的部分,容易引发主观化。 但是为什么它处于背景地位时,表示短时义,而处于前景地位时就主观化出“晚”的含义呢?

这是因为当处于背景位置时,“才”具有最大程度的客观性,这个复合句解读为“才”小句的事件行为发生不久,另一小句的事件行为发生。 而当其处于前景位置时,“才”小句是说话人着力凸显的部分,因而“才”具有最大程度的主观性特征;请比较下列两例的区别:

(43a)跳了三次,他跳过横竿。

(43b)跳了三次,他跳过横竿。

上述例(43a)是没有“才”的复合句,前后两小句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发生,“他跳了三次在先,跳过横竿在后”是说话人的客观叙述,如图6-1(a)所示。 而例(43b)的主句中有“才”,说话人凸显的是“他跳过横竿”这一事件,相应的,另一小句成为“才”小句事件发生的时间参照,是说话人的主观表达,如图6-1(b)所示。 从句“跳了三次”成为主句“跳过横竿”事件发生的时间参照,说话人在表达“他跳过横竿”这一事件时,心理上先扫描了(sanning)“跳三次”的路径,因此,作为主句的“他才跳过横竿”蕴涵“(比预期)晚”的意思。

图6-1(a) 时间顺序图式

图6-1(b) 事件凸显图式

接着,我们来看像“昨晚十二点才睡觉”这类“时间词NP+才+VP”的句子的理解。

这类句子中的时间词NP都是表明后面VP所述事件发生的时间点或所需的时间量[8]。 例如:

(44)昨晚十二点才睡觉。

(45)我三天才看完。

上述例(44)、例(45)两例中的“十二点”和“三天”分别表明“睡觉”的时间点和“看完”所需的时间量。 一方面,这些时间词都是“才”后VP事件的背景时间,“才VP”仍然是句中前景信息;另一方面这些时间词都提供了新信息,因而也是焦点所在,同样是需要被凸显的部分,通常都重读。[9]如上述两例可能发生于如下交际语境中:

(46)老师:A同学,你怎么上课睡觉,昨晚没睡吗?

学生:老师,我太困了,昨晚十二点才睡觉。

(47)老师:这本书你花了多长时间看完?

学生:这本书太难了,我三天才看完。

从说话人的认知层面看,这些能提供新信息的NP时间词所表示的时间比说话人的“心理参照时间”晚/长。 比如例(46)中,说话人通常的睡觉时间可能是十一点(或早于十二点的某一时间),以此为参照,昨天晚上的睡觉时间就是“晚”。 同理,例(47)中说话人可能以“别人看这本书”或“自己看其他书”所需的时间量为参照。

(三)隐喻、凸显与表主观小量的“才”

但实际情况更加复杂,并不是只有位于前景句中时“才”才能主观化,从而表达主观量,有时位于背景句中的“才”也具有表达主观量的作用;但是与其在前景句中表达主观量时蕴含“晚、长”的主观大量不同,“才”在背景句中表达主观小量。 请看下列例句:

(48a)现在才三点,出发太早了。

(49a)我才看了一遍,怎么能记住呢?

根据Talmy(2000:325-326)的“因果原则”,原因时间是背景,结果时间是前景。 上述例句中的“才”小句表示的都是原因时间,因而都位于背景句中。 上述例(48)中说话人要表达的关键信息是“出发太早”,例(49)中说话人要表达的关键信息的“还没记住/怎么能记住呢?”

另一方面,上述两例中处于背景位置的“数量NP”都提供了新信息,因而也是说话人着力凸显的部分。 扩展上述例句的交际语境如下:

(48b)A:我们现在出发吧!

B:现在三点,出发太早了。

(49b)A:你记住了吗?

B:我看了一遍,怎么能记住呢?

上述例(48a)、例(49b)两例中“才”处于背景位置,而“数量NP”又提供了新信息,在这双重力作用下,“才+(VP)+数量NP”主观化出“量小”的含义。

同理可推出“昨晚睡觉才十二点”这个句子在具体交际语境中也处于背景地位,比如:

(50)A:怎么起得这么早?

B:昨晚睡觉十二点,所以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

这里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在日常交际中,上述两例中的前景信息“出发太早”和“怎么能记住”常省略,而只保留能提供新信息的背景信息“现在才三点”和“我才看了一遍”;但这是在语言层面,在认知层面,背景和前景必定是同时存在,相互依存的。

第二,与位于前景句中的“数量NP+才”通常只表示与时间量上的主观大量不同,位于背景句中的“才+(VP)+数量NP”既可以表达时间/动作的主观小量,还可以表达物量、序列量的主观小量。 例如:

(51)他出生时六斤,(现在长得这么高大强壮。)

(52)他中学生,(你不能要求太高。)

上述例(51)中的“才”表达物量的主观小量,例(52)中的“才”表达序列量的主观小量。

可见,语言中副词“才”是否表达主观量,关键在于它是否被凸显。 当“才”处于背景位置时,表达客观短时义;当“才”处于前景位置时,因“图像 背景”的重新调整,能表达“(比参照时间)晚、长”的意义;而当“才”处于背景位置且被凸显时,则能表达主观小量。

(四)前景凸显与“就”的主观量表达

与“才”表达短时义时位于背景位置不同,“就”在表达短时义时也位于前景位置。 如前述例(36a)“你等会儿,他就来。”中“他就来”是前景句。

我们认为这与两个词的本义及副词化历程有关。 副词“就”是由动词“就”演化而来的。 动词“就”的基本义是“趋”“靠近”,既可用于动宾结构,也可用于连动结构。 例如:

(53)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燥。(《易·乾》)

(54)昔有一人,行来渴乏,见木桶中有清净流水,而饮之。(《百喻经饮木桶水喻》卷三十八)

上述例(53)、例(54)两例中的“就”都是动词,分别用于动宾结构和连动结构,但随着表义重点后移到“就”后VP上,“就+VP”结构可能演化为状中结构,而处于状中结构中状语位置为“就”演化为副词提供了句法条件。 例如:

(55)寄便放犬,犬啮咋。(《搜神记》卷十九)

(56)忽见沙中光焰高尺余,掘之。(《太平广记》卷一一八)

(57)那汉见那妇人叫将起来,却慌了,把只手去克着他脖项,指望坏他性命。(《清平山堂话本》卷一)

(58)老夫妻见女儿捉去,当下寻死觅活,至今不知下落,只恁地关着门在这里。(《话本选集·碾玉观音》)

上述例(55)、例(56)两例中的“就”既可以理解为动词“趋、靠近”,也可以理解为副词,表示“其后动作事件紧随前一事件发生”;如果说,上述例(55)、例(56)中的“就”还处于动词、副词两可的过渡阶段的话,那么,例(57)、例(58)中的“就”都是副词,副词“就”总是用于后发生的事件,因而“就VP”属于语流中的前景句。

有时后发生的事件也可视作结果事件。 例如:

(59)欲往傍县卖缯,同县人王伯赁车牛一乘,……。(《太平广记》卷一二七)

(60)帝不悦,令王贲攻伐辽东,捉拿燕王。(《全相平话·秦并六国平话》卷下)

上述例(59)、例(60)两例中,“欲往傍县卖缯”和“帝不悦”可分别视为“同县人王伯赁车牛一乘”和“令王贲攻伐辽东,捉拿燕王”的原因事件;原因事件在前,结果事件在后;原因事件是背景句,结果事件是前景句。

“才”的本义和副词化则相对复杂。 据张谊生(2000)副词“才”有两个来源,一是“才”,其本义是“草木之初”,引申为“方始之义”,后又引申为“仅暂之义”;二是“纔”,其本义是“帛,雀头色”,引申为“(颜色)浅”,两词借音通用,后殊途同归都演化为副词。 副词“才”有两个意思:一是“方始”义,二是“仅、只”义。 当其用为“方始”义即情景刚出现或事件刚发生时,“才”在语流中处于背景地位,为前景句提供事件背景。 如下两例:

(61)远县至,则胡又已去。(《汉书·晁错传》)

(62)此印者毕,则第二板已具。(沈括梦溪笔谈》)

上述例(61)、例(62)两例中,“远县纔至”和“此印者纔毕”分别充当“胡已去”和“第二版已具”的时间背景。

当其用为“仅、只”之义时,“才”字句可居于前景位置。 例如:

(63)山岫层深,侧道褊狭,林部邃险,路容轨。(郦道元水经注·湿余水》)

(64)然而为不过侍郎,擢给事黄门。(扬雄《解嘲》)

正因为表示短时义的副词“就”总是位于前景句中,“就VP”是被凸显的部分,因而很容易引发主观化。 又因为“就”没有经历“图像 背景”的倒置,因而直接由客观短时义主观化为“比(预期)早”的意义。 特别是“就VP”前作为背景时间的“数量NP”同时又提供了新信息,因而也成为焦点而需要被凸显时,“就”的这种表示“比(预期)早”的主观性意义更加明显。 例如:

(65)他五分钟前来了。

(66)我明天去北京。

(67)昨天十二点睡觉了。

“就”的主观小量功能不仅体现在“数量NP+就+VP”的结构中,还体现在“就+(VP)+数量NP”结构中,如:

(68)我看了一遍。

(69a)我喝了三杯。

(70a)老周讲了半个小时。

上述例(68)-例(70a)中的“就+(VP)+数量NP”都表示主观小量,这源于“就”表示“短时义”的隐喻。

(五)构式凸显与表主观大量的“就”字句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例(69a)、例(70a)有歧义,即在一些特殊语境中,也能表示主观大量。 但上述句式表示主观大量和主观小量时,其焦点不同。 根据其焦点的位置,上述例(69a)、例(70a)两例可作如下分化:

(69b)我就·喝了三·杯·,没喝多。

(69c)一共四杯,我·就喝了三杯。(他们一起分了另一杯)。

(70b)老周就·讲了半·个·小·时·,剩下时间就讨论了。

(70c)总共一个小时,老·周·就讲了半个小时。(留给其他演讲者的时间不多)。

上述例(69b)-例(70c)中,b句都表示主观小量,而c句都表示主观大量。 但上述c句所表示的主观大量是整个结构式“主语+就+数量NP”赋予的。 首先,结构式的主语“我”“老周”都具有小量义或始元义,可以扩展为“我一个人”“老周一个人”;相比较而言,后面的“数量NP”就成为大量。 其次,如果去掉主语,“我”“老周”后,“就喝了三杯”“就讲了半个小时”只能表示主观小量。

还有一种“就+数量NP”能表示主观大量的情况,如前面例(38b)“昨天睡觉就十二点了”。 此类结构中的主语属于某种序列,并且在序列中的量级低于言说双方共知语境中某个序列量的量级。 例如:

(71a)昨晚睡觉十二点了。

(72a)结婚三十五岁了。

上述例(71a)、例(72a)两例中主语“睡觉”“结婚”都属于某一序列。 比如“睡觉—起床”可以构成一个序列,而“结婚—生小孩”构成另一个序列。 由此,上述两例的言说语境可假设为:

(71b)A:他们今天早上九点起床,太晚了!

B:(他们)昨晚睡觉十二点了。

(72b)A:她快四十岁了生孩子,可真够晚的!

B:(她)结婚三十五岁了。

上述例(71b)中,“睡觉—起床”构成一个序列,例(72b)中“结婚—生孩子”同样构成一个序列,并且在这两个序列中“睡觉”“结婚”的量级低于“起床”“生孩子”。另一方面,此结构中“数量NP”所表示的量一般都大于人们ICM中的“量”,比如在人们的ICM中,睡觉的合适时间早于十二点,结婚的合适时间也早于三十五岁。正是在整个结构式共同作用下,此类“就”字句才能够表示主观大量。

与第一种情况一样,第二种“就”字句表示主观大量的情况虽然没有歧义,但“就+数量NP”之所以能表示主观大量也是整个结构式受语境感染而形成的。

总之,语言中副词“就”的基本语义是表达“短时义”,包括动作/事件即将发生和紧接前一动作/事件发生。 因为“就VP”总是处于前景位置,因而,很容易发生主观化;又因为“就VP”没有经历“图像 背景”的重新调整,因而其直接主观化为“比(预期)时间早”的意义。 受其本义的影响“就+数量NP”也能主观化为表示主观小量的功能;一定语境中,“就+数量NP”结构也能表示主观大量,但这种功能是整个结构式“主语+就+VP+数量NP”共同作用的结果,该结构式的主语或者具有始元义,或者属于序列量中相对低的量级,去掉主语后,单独的“就+数量NP”则不具有此功能。

综上,副词“才”和“就”都能表示主观量,不同的是“才”既能表示主观大量,也能表示主观小量;而“就”只能表示主观小量。 当“才”位于背景句(或数量NP+“才”结构)时,“才”表示主观大量;当“才”位于前景句(或“才”+数量NP结构)时,“才”表示主观小量。 “才”的主观表量功能的变换与其所在句的前后景为主有关,而后者又与言者认知中的“图像 背景”配置有关。 因为副词“就”通常位于前景句中,没有经历“图像 背景”颠倒,因而总是表示主观小量,但在一些特殊句式,如“一+就+数量NP”或“NP+就+序列量NP+了”中,由于构式的压制作用,整个“就”字构式具有了表示主观大量的功能。

本节以“就”“才”为例,考察了由视角引发的副词的主观量的问题。

[1] 它来源于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与世界的互动经验的简单而基本的认知结构(Ungerer&Schmid 1996:160)。

[2] 下述四例均转引自张谊生(2010)。

[3] 例(33)-例(34)的例句参照《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和《现代汉语八百词》,有改动。

[4] 为了与完形心理学中的“焦点-背景”相区别,Talmy(2000:311)把figure和ground两个概念的首字母大写成[F]和[G]。

[5] 在Langacker的“视角”研究框架中,“图形-背景”这组概念更多的是使用“射体”与“界标”这对术语。射体代表了图形或在任何结构关系中更凸显的部分,而界标则指该关系结构中的另一个实体。

[6] 这五条原则分别是顺序原则、因果原则、包含原则、决定原则和替代原则。 在顺序原则中后发生的事是图形/焦点,在因果原则中结果时间是图形/焦点,在包含原则中时间范围小的、被包含的事件是图形/焦点,在决定原则中具有依赖性的事件是图形/焦点,在替代原则中不可预料但事实上发生的事件是图形/焦点。(Talmy 2000:325-326)。

[7] 李文浩(2009)也用此法验证了“才”小句的前景地位。

[8] 或者是VP所述事件所需的时间量。 如“我三天才看完。”

[9] 被凸显的部分通常都重读,徐以中、杨亦鸣(2010)曾利用实验语音学手段测试了“才”字句及“就”字句的重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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