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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杀头的事

时间:2022-07-18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司马迁所说的“重于泰山”应与大义有关,其中多指死于非命的烈士,至于寿终正寝、老病而死,一般来说与“重于泰山”关系不大。反清的夏完淳被杀时还只是尚未成年的十七岁男孩。近代以来,随着列强的入侵,残害中国穷苦百姓的人中又多了携带杀人利器、穷凶极恶的域外恶徒的身影。杀头至痛,但历史上借滥杀以张淫威、牵连无辜的事,却比比皆是。滥杀无辜已然成了农民起义的一大特色。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太史公《报任安书》中的这一句大家耳熟能详。司马迁所说的“重于泰山”应与大义有关,其中多指死于非命的烈士,至于寿终正寝、老病而死,一般来说与“重于泰山”关系不大。一个人好好地活着,同类相残、招来杀身之祸,这样的结局确实太过惨烈。文天祥写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绝命诗,引颈受戮。乡中前辈金圣叹因为哭庙被判杀头,临刑不改幽默的天性,说:“杀头,至痛也,灭族,至惨也。圣叹无意得此,呜呼哀哉,然而快哉!”一部二十四史,有不少杀头的记载,白起坑赵卒,项羽屠秦兵,动辄十万、几十万,实在骇人听闻。但与不载而死的数字相比,仍然是小巫见大巫,史册上见到的不过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而已。英雄、烈士,慷慨赴死,留名青史,为大众所熟知,作者关注的是那些淹没在历史长河中冤死的亡灵。

王朝更替,总是伴随着一场血腥的杀戮,即使是所谓和平的禅代,也总能让人感觉到喜庆的鼓吹背后隐藏了一股杀气。除了反抗不获容忍、必要镇压之外,杀人也是新王朝用以示威的通行做法,杀戮因此更现残酷与血腥。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何等的惨烈,倒在血泊之中的大多是无辜的平民百姓,他们的性命就如路边的野草,从未得到过统治者的顾惜。背着蛮夷之族、化外之民阴影入主中原的满族统治者,在对儒家教义极表顶礼的同时也更多了意识形态方面的忌讳,需要中原士人额外的臣服。于是,服式、发型也成了治罪的依据,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生命宝贵,存留却只在毫发之间。反清的夏完淳被杀时还只是尚未成年的十七岁男孩。丢了家国的汉族士人生活在严重的恐怖统治之下,天天都在蹈险涉难,半夜从睡梦中惊醒,摸到项上的吃饭家伙还在,恐怕也当深自庆幸、默诵佛号、感谢天佑的吧?随着满族统治者的进一步汉化,其对汉文化中关于华夷之别界限的认识愈透彻,顾忌也愈多,维持其政权合法性的意志也愈加坚决,康、雍、乾三朝,文网高张,万马齐喑,在思想文化界一直维持着令人惊恐的高压态势。《南山集》的作者戴名世,已经改变立场选择了归顺,却因之前著作中的内容稍涉禁忌而被杀头问罪。

近代以来,随着列强的入侵,残害中国穷苦百姓的人中又多了携带杀人利器、穷凶极恶的域外恶徒的身影。南京城中针对平民的集体屠杀,华北平原上实施杀人放火的“三光政策”……国家、民族陷入了史无前例的浩劫,竟有人将这等灭绝人性的恶行称为“亲善”,在这片“王道乐土”上挣扎、求生的同胞所经受的痛苦与磨难,岂是和平生活年代中的人们能够想象得到的?

平民百姓的被杀绝少见于史传,他们的生命从来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我因此特别看重唐人李华的《吊古战场文》。李华这个人历史上似乎没什么大的名气,但他的一篇《吊古战场文》,文情并茂,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声誉。虽然20世纪批评英雄创造历史的声音不绝于耳,但不管你如何抱怨命运不公,大浪淘沙,能在浩瀚的史海中浮出水面的只能是各个时代的名人。以项羽为题的诗歌、文章连篇累牍,“一将功成万骨枯”,又有谁记得当日跟随项羽慨然过江时麾下那生龙活虎的八千子弟?他们难道不是鲜活的生命?想那死者的亲属,虽然时时挂怀远征未还的亲人,却无力去中原寻找他们的踪迹,更无论将他们散落于荒野的骸骨带回故乡归葬。这样切肤的痛楚又有谁替他们声张、讨要过公道?也因此故,李华的这篇悼文引起了我深深的共鸣。面对那已经沉寂的战场,“尸踣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战场狼藉,惨不忍睹,作者失语良久,慢慢缓过神来,便是一声令人泣下的长叹: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知。人或有言,将信将疑。緖緖心目,寤寐见之。布奠倾觞,哭望天涯。天地为愁,草木凄悲。

读李华的祭文,眼帘中仿佛出现了不计其数孤苦无告的未亡人的戚容。中国古代战争频仍,刀光剑影、腥风血雨,有多少生灵战死沙场?杜甫《兵车行》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的感喟,“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王开边意未已”,谁能撼动好大喜功的帝王开疆拓土的铁石心肠?李华的文章不只把屈死沙场的冤魂引入人们的视线,而且还给了庄严的凭吊,在彰显战死者家属无尽痛苦的同时,也传达了对他们的真诚抚慰。中国的老百姓向来只习惯于为帝王们建造巨大的陵墓,20世纪90年代,古都南京为抗战时日本人屠城死难的民众建起了纪念碑,那些屈死于民族浩劫的冤魂终于也能接受到一次次郑重的祭奠。想到手无寸铁的古都居民当时任人蹂躏、任人宰割的情景,总会浮起一股五味杂陈的愤懑。

杀头至痛,但历史上借滥杀以张淫威、牵连无辜的事,却比比皆是。明成祖杀方孝孺最是惨烈。古代刑罚诛九族已是极限,朱棣嫌其不能解恨,还要再加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一族,妻啼子号、扶老携幼,八九百人同时赴难,日月也当为之失色。但史书上杀人的事见得多了,就有了退一步想想的理性。朱棣要方氏写劝进表,方孝孺拒写,因此得罪,终于惹来杀身之祸,这里总归含着怨咎,算不得完全无缘无故。读《水浒》,才知道什么是飞来横祸,什么是杀一个人像踩死一只蚂蚁。农民起义原来的史书都是一片叫好,有压迫就有反抗,天理昭彰,但被压迫者使用暴力时有几分理性,有几分非理性,你可说得清楚?

农民军自相残杀的事史书上也都有记载。就拿林冲、晁盖火并王伦一出就已显得十分地血腥。我一直认为,封建时代的科举制度逼反王伦是最大的失策。想那王伦,本是个不及第、没有什么看家本事的白衣秀士。无德无才,王伦自己都是承认的。如果在乡里不受豪强的欺侮,本可以这样熬着,一轮一轮地去科场碰运气直至终老。因为受了凌辱,憋了鸟气,心一横,合着杜迁来梁山落草。他哪里知道,这一不忍,下了江湖,湿了身子,再没有退身步。一个白面书生,未曾试水,如何知道江湖的深浅?波诡云谲的梁山泊,岂是他王伦的安身之地?鸿燕几时到,江湖秋水多。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叵耐王伦那厮”,不仅不会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最要命的是,他又是一个既聪明、又愚蠢,有几分自知、又有几分极不自知的主。明明知道自己杀人放火的事做不来,不配坐山寨老大的位子,偏还霸着那位子不肯让人,最后惹下杀身之祸。至于后来太平天国的内讧,更是一场令人震惊的血腥屠杀。太平军进了南京城,农民军的领袖纷纷住进了旧日的王侯府第,过起了锦衣玉食的日子,饱食生事,便要争名夺利,终于酿成手足相残的惨祸,一场内斗,竟有几万个曾经并肩作战的弟兄暴尸在天京街头。

现在再来说一说这载于史书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事——名人如何被杀。何良俊,明代人,志不得行便刻意著书,有《四友斋丛说》行世。其中卷三十“求志”一节,臧否人物凡二十余,这些人物的时间跨度上下几千年,作者的人物分析有不少独到的见解。因为指涉太多,本文无法一一胪陈,仅以何氏所说名人之死言之。

《丛说》分析了孔北海、嵇叔夜、谢康乐之死,其中心观点是说这三个人的死“皆有关于天下大义”,势在必死,而非只是所谓语言轻肆、举动狂佚。我觉得和平时期的杀人与战场拼杀不同,战争动乱,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平日杀人的原因则确应从两个方面——杀的一方与被杀的一方同时寻找。何氏认为“谋人之国,必先诛锄异己”,是对的,顺我者生,逆我者亡,杀人以立威,这是篡夺者杀人的原因。但曹操、司马昭、刘裕既然以篡国为目的,那也属于“以天下为己任”,破坏中含着建设,不是使性任气、见谁杀谁的嗜血屠夫。杀人得有一定的理由。《丛说》批评杀人者罗织罪名时状如童稚戏言,虽然不无道理,但它毕竟使杀人有了理据。就拿文章中提到的阮籍与陶渊明来说吧,阮、陶与当政者不合是事实,他们能苟全性命于乱世,盖因不臧否人物、评点时政之故,何良俊认为就是一味地喝酒、装糊涂。阮、陶不谈国是,自去锋芒,司马昭与刘裕就乐得保全、以收令名。这一点鲁迅文章评点魏晋风物时也是认可的。何良俊说曹操、司马昭、刘裕皆世之英雄,方举大事,当录用名士,以收人心,岂肯杀一豪杰,而自取天下疵类耶?这样看来,当事人“语言轻肆、举动狂佚”就有点招惹人的嫌疑,收敛些、藏藏拙,很可能像阮、陶那样被放过一马。所以何氏认为孔、嵇、谢之被杀是一方有杀的动机,一方不懂得韬晦、口无遮拦,给被杀提供了话柄,这样也就势在必死了。何氏文中提到的孔融是史书中形象生动的人物,有人说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一语成谶,孔融果然未得善终。何氏认为孔文举名声大、威胁大,时有言语冲撞,促使曹操痛下杀手。而对于祢衡这样名气不大的狂生,因为有辱清誉,曹操宁可表现宽容让别人去杀。这样的解释虽然不无道理,但杀孔融,牵连上他未谙世事的两个孩子,还能保得了那个清誉吗?何氏感叹曹操“卖履分香”、英雄气短,显见也并不认可曹操的为人。

杀人是极刑,说到底就是处死。然而这极刑也还大有花样可玩,差别就在残忍的程度上,这就全看主事者的心情了。杀头最常见,古书中称为“身首异处”。一刀下去,血花四溅,算是痛快引决。和缓一点,有赐死,让当事人自尽。这里也有刑罚的轻重之分,赐剑,虽不会身首异处,但也必得要见血,相传伍子胥就是因为直谏被吴王赐剑自尽的,忠而遭谤、信而见疑,伍子胥死得好冤,后人专门为他编了戏,一直传唱至今。赐药、赐一块白布,不仅能够全尸,与自戕比,还有下得去手、不会留下血肉模糊尸身的好处。嘉庆帝抄家得了和绅一大笔家财,大约心头之恨化解了不少,处死时便给了一条白绫,以示恩典。狠毒一点,有腰斩,秦二世、赵高处死李斯用的就是此刑。“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这是李斯临终前与同刑的儿子说的话,史书里有记载,含着愧悔、含着沉痛。据说腰斩不能速死,有人被砍后上半身还有意识,醮血写下“惨”字,令冷血的帝王也觉不忍,雍正朝便废了这一刑。废了腰斩但还有比它更残酷的刑罚,叫凌迟,一块块地割,真的是让人不得好死。领军在辽东前线抗击清军的袁崇焕就是被刻薄变态的崇祯帝用此恶法处死的。除了上面几种杀人的方法外,还有烹、还有炸,还有炮烙、还有五马分尸,花样繁多,大约心一狠,什么方法都能想得出,什么方法都能用得上,而且一件比一件残忍。

杀错了人,承认冤枉,给予平反的事,史书上也有不少记载。岳飞是秦桧死后不久便被平反的,下令平反的正是之前下令处死他的宋高宗赵构;袁崇焕服务的明朝很快败亡,平反他的竟是宿敌——曾与他数年交战的清王朝颁的令。但是人头一落下,一切都已经结束,申冤、昭雪,对于屈死者来说,再怎么也换不来一条命了。这么说来,现在限制死刑、死刑改用注射,感觉确实比以前人道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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