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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瑕第四十一

时间:2022-07-1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潘岳爲才,善於哀文,然悲内兄,則云感口澤;傷弱子,則云心如疑⑦。潘岳作爲一名才士,善於抒寫哀悼文字,然而悲痛内兄逝去,說是感到“口澤”猶存;哀傷幼子早夭,又說心中迷惑“如疑”。①本篇指出寫作應注意避免的種種瑕病,先從文章影響的廣遠說起。聲,指言語聲音。“鮮無瑕病”四字點題。向秀的敍寫實不宜挑剔。

管仲有言:“無翼而飛者聲也,無根而固者情也。”然則聲不假翼,其飛甚易;情不待根,其固匪難,以之垂文,可不慎歟?古來文才,異世爭驅,或逸才以爽迅,或精思以纖密,而慮動難圓,鮮無瑕病。陳思之文,羣才之俊也,而《武帝誄》云,“尊靈永蟄”;《明帝頌》云,“聖體浮輕”。浮輕有似於胡蝶,永蟄頗疑於昆蟲,施之尊極,豈其當乎?左思《七諷》,說孝而不從,反道若斯,餘不足觀矣。潘岳爲才,善於哀文,然悲内兄,則云感口澤;傷弱子,則云心如疑。禮文在尊極,而施之下流,辭雖足哀,義斯替矣。若夫君子擬人,必於其倫,而崔瑗之誄李公,比行於黃虞;向秀之賦嵇生,方罪於李斯。與其失也,雖寧僭無濫,然高厚之詩,不類甚矣

管仲曾經說過:“不憑羽翼而可以飛動傳揚的是聲音,没有根植卻又顯穩固扎實的是感情。”然而,正是因爲聲音不必假借翅膀,其傳遞十分容易;感情無須栽種根莖,其牢固並不困難,那末,將它們寫成文章傳垂後世,又怎可不予格外地慎重呢?自古以來的文人才士,跨越時世競相馳驅,有的憑超羣的才華顯現其俊爽迅捷,有的以精深的謀慮做到了纖巧縝密,然而思維運作畢竟難以周圓,很少有作品稱得上没有瑕病。陳思王曹植留下的文章,堪稱是羣才中的俊拔之作,然而他撰寫的《武帝誄》,說是“尊貴的神靈永久蟄伏”;獻給明帝的《冬至獻襪頌》,又說“聖體浮輕飄然欲仙”。“浮輕”一詞有如寫到了蝴蝶,“永蟄”二字頗似比類於昆蟲,形容尊崇至極的王者,難道還能顯得恰當嗎?左思曾經寫過《七諷》,說到孝道卻不主張實行,違反儒道竟達如此程度,其餘内容自也不值一觀了。潘岳作爲一名才士,善於抒寫哀悼文字,然而悲痛内兄逝去,說是感到“口澤”猶存;哀傷幼子早夭,又說心中迷惑“如疑”。崇禮語詞理應用於君父至尊,這裏卻加在常人晚輩身上,雖說文辭滿含哀怨悽切情味,尊卑的大義卻已經泯滅無存。文士寫作若要舉事擬人,務必講究類比的恰當適切,可是崔瑗寫誄頌讚李公,將其言行比作黃帝虞舜;向秀作賦追懷嵇康,獲罪受刑又攀聯於李斯。這裏舉出種種錯失,雖說古有寧可賞過不使罰濫的講法,然而正如春秋時高厚賦詩,不倫不類確也過分已甚了罷!

【註釋】

①本篇指出寫作應注意避免的種種瑕病,先從文章影響的廣遠說起。 管仲:字夷吾,春秋時齊桓公相。 “無翼”二句:《管子·戒》中的原話。尹知章注:“出言門庭,千里必應,故曰無翼而飛;同舟而濟,胡越不患異心,知其情也,故曰無根而固。”聲,指言語聲音。

②匪:非。 以之垂文:之,指上文的“聲”與“情”。垂,布,垂文即言寫成文章。《札記》云:“蓋以無翼而飛,無根而固,喻文之傳于久遠。”劉勰引管子語爲說明撰著不可不慎。

③逸才:指有超拔的才華。 精思:謂有精湛的思謀。 以:句中兩“以”字均任連詞,相當於“而”。 慮動:指思慮的運作。“動”於句中爲實詞。有註本視爲虚詞,作“每”、“常常”解,恐欠妥。句中確含“畢竟”、“往往”意,卻並非從“動”字中來,蓋爲據文意自然補入的副詞。 瑕:病。“鮮無瑕病”四字點題。

④俊:本書多寫作“儁”,二字同。或又作“雋”,係“儁”之省。 《武帝誄》:見《藝文類聚》卷三十,曹植爲悼念歌頌魏武帝曹操作。誄文曰:“幽闥一扃(指墓門關閉),尊靈永蟄。”蟄(zhé),蟄伏。《說文》段注:“凡蟲之伏爲蟄。” 《明帝頌》:指給魏明帝曹叡的《冬至獻襪頌》,見《藝文類聚》卷七十。 浮輕:比擬輕如仙人。頌文云:“翺翔萬域,聖體浮輕。”

⑤胡蝶:即蝴蝶。本作“胡”,俗加“虫”旁而作“蝴”。 疑:通“擬”,指比擬。尊極:尊貴至極者,這裏指帝王。 曹植本爲將武帝曹操、明帝曹叡比作蟄龍和仙人,劉勰的批評似失諸主觀。

⑥《七諷》:《雜文》篇也提到左思的《七諷》,今不存。 說孝而不從:具體論述已不可知,蓋爲對其違反儒道的指責。

⑦善於哀文:《晉書·潘岳傳》:“尤善爲哀誄之文”。《哀弔》篇有對潘岳哀辭的讚揚。 悲内兄:潘岳文已無考。 感口澤:口澤指口脣的潤澤,此即言氣息猶存。《禮記·玉藻》:“父沒而不能讀父之書,手澤存焉爾;母沒而杯圈不能飲焉,口澤之氣存焉爾。” 傷弱子:指《金鹿哀辭》。金鹿係潘岳幼子,參見《哀弔》註⑧。 如疑:語本《禮記·問喪》:“故其往送也如慕,其反也如疑。”哀辭亦云:“將反如疑,回首長顧。”如疑即今言不信其真的已經死了。

⑧“禮文”二句:謂“口澤”、“如疑”一類崇禮語詞本祇應施於已故尊長,潘岳卻用於對後輩的哀悼(内兄對尊長而言也屬小輩)。下流,魏晉人稱子孫晚輩爲“下流”。 替:滅,廢。

⑨擬人:楊校據《禮記》校作“儗人”。訓釋相同。 必於其倫:《禮記·曲禮下》:“儗人必於其倫。”鄭注:“儗,猶比也。倫,猶類也。” 誄李公:文不存,不知李公確指何人。註家多以爲指李固。李固曾任太尉,推崇崔瑗,後因反對外戚專權而被殺,但卻死於崔瑗之後。牟注曰:“與崔瑗(公元七八—一四三年)同時的‘李公’有三:李修、李郃、李固。李固卒於公元一四七年;李修爲太尉在公元一一一至一一四年,略早;李郃在公元一一七至一二六年兩度爲司空、司徒,所以指李郃的可能性較大。” 黃虞:黃帝、虞舜。崔瑗誄李公文似將其比作黃帝和虞舜。 向秀:字子期,魏晉之交作家,嵇康好友。賦嵇生:指懷念嵇康的《思舊賦》,載《文選》卷十六。 方罪於李斯:方,比。向秀賦曰:“昔李斯之受罪兮,歎黃犬而長吟;悼嵇生之永辭兮,顧日影而彈琴。”李斯受戮前曾對兒子慨歎,謂不可復牽黃犬出東門而追逐狡兔;嵇康臨刑前,則“顧視日影,索琴彈之”(見《晉書》本傳)。 此列二例,爲說明方比失倫之弊。前例方李公於黃虞,自然美譽過甚;但說後例又將嵇康比諸李斯,實還欠確。要說比,《思舊賦》用的是反襯之比,即以李斯溺於個人的哀傷悲歎反襯嵇康慷慨坦蕩的高風亮節。向秀的敍寫實不宜挑剔。

⑩與:通“舉”。《禮記·禮運》:“選賢與能,講信脩睦。”與能即言舉拔賢能。寧僭(jiàn)無濫:語出《左傳·襄公二十六年》:“善爲國者,賞不僭而刑不濫。……若不幸而過,寧僭無濫。”謂功罪難判時寧可賞過度而不宜刑過濫。僭,過分。 高厚:春秋時齊國大夫。 不類甚矣:據《左傳·襄公十六年》載,晉侯與諸侯宴於温地,諸大夫所歌皆表恩好之義,惟獨齊大夫高厚所歌不屬此類。舉高氏例,爲進一步說明擬比不可過度地不倫不類。

大凡巧言易於突出傳揚,拙辭則又難以隱藏遮掩,言辭之中留下缺失弊病,實還甚於白玉帶有疵瑕。例證繁多難敍難載,這裏略舉四條稍予剖述。說到爲文立言的方法手段,無非祇有用字表義這兩個方面。文字要靠訓釋求取正解,含義須得循理方能宣揚,然而晉末以來的某些篇章,模糊其辭旨意依稀,最初出現“賞際奇至”這樣的言詞,後來又有“撫叩酬即”之類的文辭,而且往往單用一字,借以表達情懷意思。比如“賞”字,本義應訓爲賞賜,這與内心的理解能有多少關聯?再如“撫”字,原意實當指把握,卻又與表情述理有些甚麽相干?這樣的寫法,《雅》《頌》之中不曾見過,漢魏文人也從未採用,抽象理解似乎尚可粗略辨識,認真推敲則又完全不成文義。這其實正是情味不正帶來的變異,文風衰敗導致的弊病了。劉宋以來的文壇英才,並未有人稍或更改,舊有病患反而積染成習,可見不是一朝一夕得以形成的吧!近代以來的文人辭客,大多又愛疑慮猜忌,甚至利用諧音嗤笑旁人,借助反切取瑕譏諷,這些作法古人雖說都不屑爲之,而今擇字卻不得不格外謹慎了。再有,創作雷同他人文章,按理本當删削革除;如爲掠取其中的巧言美辭,用以顯現個人的創造才力,那正如陽虎盗走寶玉大弓,歸根到底終非爲自己所有。全盤抄襲有如是舉箱挾櫃,部分採摘又好比探囊摸包,照搬古人著述已經太顯輕薄而無行,剽竊同時作者則更應是莫大的過錯了。

【註釋】

標:標示,顯露,引申指傳揚。 “斯言之玷”兩句:語本《詩經·大雅·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爲也。”此言文章寫成(指發表刊行)難以更改,其毛病猶甚於白圭之瑕點。圭,同“珪”。《說文》:“珪,古文圭從玉。”

四條:註家都將第一段劃至於此,以爲“略舉四條”係括上語。恐非是。上文所舉,有曹、左、潘、崔、向五家之失,共七例。而且,各例除左、崔二文無考外,餘皆可歸入擬比無當的同一類,實僅有多例卻不堪稱“四條”。據劉勰論證慣例,多先總後分,下文又歷述爲文四病,“四條”正當視作是對後文的提示。第一段似也應上推六個自然句,至“不類甚矣”止。

道:指途徑、方法、手段。 正:端正。訓正,謂應有確訓以求正解。宣:揚。理宣,即言循理以揚義。 依希:即“依稀”,謂模糊不清。

錫賚(cìlái):賞賜。錫通“賜”;賚,贈送。 豈關心解:此言“賞”字本訓賞賜,單獨使用又怎可轉指狀心理活動的鑒賞等意思呢? “‘撫’訓執握”二句:與前二句表意相仿,謂“撫”本指執握,此處“撫叩”云云則又作撫問、垂詢解,關涉情理的表述,故稱“何預”。預,相干。

《雅》《頌》:指《詩經》。楊校校作“《雅》《頡》”,指《爾雅》和《倉頡篇》。亦可通。這裏兩句意謂前人創作不見上述用法,故“頌”字仍以不改爲勝。

懸領:憑空領會,這裏指抽象地領悟理解。辯:同“辨”。 課:考核。了不:全不。 情訛:情味的訛變,即言其不正。 文澆:文風衰落。澆,薄。

宋:南朝劉宋時代。才英:即言英才,英傑之才。 未之或改:否定句中賓詞提前的句式,猶言未或改之。或,有。

比語:同音或近音字相列。蚩:同“嗤”,譏笑。此言以諧音字嗤笑他人文章。如《顔氏家訓·文章》載例說,梁世費旭(王利器謂當作“費昶”)詩句曰:“不知是耶非。”另殷澐(yún)詩又云:“颻颺雲母舟。”前句謂是還是非,後句指以雲母爲飾的舟船,但南朝俗稱父爲“耶”,“雲母”又與“澐母”(指殷澐之母)諧音,故簡文帝蕭綱嘲之曰:“旭既不識其父,澐又颻颺其母。”此雖非劉勰所舉之例,“比語求蚩”的狀況卻正是如此。 反音:指反切,一種傳統的漢字註音方法。取瑕:挑剔毛病。《金樓子·雜記上》載梁任昉曾論何僧智詩:“卿詩可謂高厚。”何大怒:“遂以我爲狗號!”因“高厚”切狗,“厚高”切“號”。又如“伐鼓”,正言爲佳詞,反語(即反切)則不祥,因“伐鼓”切“腐”,“鼓伐”切“骨”。 比語求蚩、反音取瑕,實類文字遊戲,古人勿取而今人用之,故稱“雖不屑於古,而有擇於今焉”。

製同他文:謂抄襲之瑕病。製,製作。 排:據《訓故》本校作“掠”。“寶玉大弓”二句:《左傳》定公八年、九年載,陽虎先盜得國之重器寶玉大弓,後又歸還。此即謂抄襲終非屬自己所有。

全寫:指全盤照抄。揭篋(qiè):如巨盜般將整個箱子扛走。揭,擔、負。傍采:傍同“旁”,從旁採取即言部分抄襲。探囊:如小偷探囊取物。揭篋、探囊,皆《莊子·胠篋》篇中語。 世遠者、時同者:分別指抄襲古人和剽竊今人之作的行爲。 輕、尤:謂輕薄無行和過錯愈甚。尤,咎、過錯。此處有行徑惡劣程度的輕重之分。

【註釋】

注解爲書:即指註解經典之著,劉勰歸屬論說類。此處論之甚嚴甚詳,各本均單列一段應妥,但仍爲四瑕之一,即亦屬上言“略舉四條”域内。 謬於硏求:謂硏求有誤。 率:輕率,隨便。

正名:辨正事物的名稱名分。 兩:同“輛”。 並耦:並謂兩人並立,耦指數目成雙。耦同“偶”。

一正:一經確定。 雖單爲疋:指後來稱單個個體也爲“匹”。 “疋夫疋婦”二句:平民男女單指亦稱“匹夫”或“匹婦”,因通常皆男女有配,故稱名之初亦取成雙義。此爲上言“雖單爲疋”的又一例證。 以上各句似夾纏費解,其實,從語法角度說,則是“兩”、“匹”本義皆謂成雙,其後又轉而屬量詞的詞性了。

近事:淺近易明之事。 千里致差:即言差致千里。《禮記·經解》:“《易》曰:‘君子慎始,差若豪氂(即毫釐),繆以千里。’”(按,今《易》本無此語)鑽灼:探索硏求。古代鑽孔燒灼龜甲以卜吉凶,故稱。

辯言而數筌蹄:應據天啓梅六次本改“言”爲“疋”,“筌”爲“首”,應前文“應劭釋疋”、“量首數蹄”語。

【註釋】

化:消融,磨滅。 令:美。靡:無。疚:病,即前文說的“瑕病”。 善:指善於爲文者。亞:稍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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