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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劫弑臣第十四(第十四篇

时间:2022-08-28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14.1 凡奸臣皆欲顺人主之心以取亲幸之势者也①。是以主有所善,臣从而誉之;主有所憎,臣因而毁之。现在奸臣所赞美的,是君主所认可的,这叫做有共同的取向;奸臣所诋毁的,是君主所反对的,这叫做有共同的舍弃。是以主孤于上而臣成党于下,此田成之所以弑简公者也⑥。⑥田成杀掉齐简公的事,可参见7.1注。是以臣得陈其忠而不弊⑥,下得守其职而不怨。

14.1 凡奸臣皆欲顺人主之心以取亲幸之势者也。是以主有所善,臣从而誉之;主有所憎,臣因而毁之。凡人之大体,取舍同者则相是也,取舍异者则相非也。今人臣之所誉者,人主之所是也,此之谓同取;人臣之所毁者,人主之所非也,此之谓同舍。夫取舍合而相与逆者,未尝闻也。此人臣之所以信幸之道也。夫奸臣得乘信幸之势以毁誉进退群臣者,人主非有术数以御之也,非参验以审之也,必将以曩之合己信今之言,此幸臣之所以得欺主成私者也。故主必欺于上而臣必重于下矣,此之谓擅主之臣。

【注释】

①幸:宠爱。势:权势,地位。②大体:大致的情形,一般情况。③取:选取,赞成。舍:舍弃,反对。是:肯定。④逆:抵触,不顺。⑤参验:检验,用事实加以比较验证。参验是一种考核办法,即参验形名,参见5.2、7.2注。

【译文】

凡是奸臣都想通过依顺君主的心意来取得被君主亲近宠爱的地位。因此,君主所喜爱的,奸臣便跟着赞美他(她、它);君主所憎恶的,奸臣便跟着诋毁他(她、它)。大凡人的通性,取舍相同、志同道合的人就互相认可,取舍不同、观点分歧的人就互相反对。现在奸臣所赞美的,是君主所认可的,这叫做有共同的取向;奸臣所诋毁的,是君主所反对的,这叫做有共同的舍弃。那对于事物的看法取舍一致的人相互之间再发生对立冲突的事,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啊。这就是奸臣所以被君主信任和宠爱的道理。奸臣是能够凭借被君主信任和宠爱的地位来毁谤或称赞、提拔或罢免群臣的人,君主如果没有权术去驾驭他,不用参验形名的办法去审察他,那就一定会因为他过去和自己观点一致而轻信他现在的话,这就是那些得宠的奸臣所以能够欺骗君主而成就私利的原因。所以君主必定在上面受欺骗而奸臣必定在下面掌握着重要的权力,这叫做控制君主的臣子。

14.2 国有擅主之臣,则群下不得尽其智力以陈其忠,百官之吏不得奉法以致其功矣。何以明之?夫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也。今为臣,尽力以致功、竭智以陈忠者,其身困而家贫,父子罹其害;为奸利以弊人主、行财货以事贵重之臣者,身尊家富,父子被其泽:人焉能去安利之道而就危害之处哉?治国若此其过也,而上欲下之无奸、吏之奉法,其不可得亦明矣。故左右知贞信之不可以得安利也,必曰:“我以忠信事上、积功劳而求安,是犹盲而欲知黑白之情,必不几矣;若以道化、行正理、不趋富贵、事上而求安,是犹聋而欲审清浊之声也,愈不几矣。二者不可以得安,我安能无相比周、蔽主上、为奸私以适重人哉?”此必不顾人主之义矣。其百官之吏亦知方正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以清廉事上而求安,若无规矩而欲为方圆也,必不几矣;若以守法、不朋党、治官而求安,是犹以足搔顶也,愈不几也。二者不可以得安,能无废法、行私以适重人哉?”此必不顾君上之法矣。故以私为重人者众,而以法事君者少矣。是以主孤于上而臣成党于下,此田成之所以弑简公者也

【注释】

①弊:通“蔽”,蒙蔽。行:施,赐,赠送。事:侍奉,奉承。重:重要,指权势重,身居要职。②被:蒙受。③几:通“冀”,希望。④道:术,此指法术。趋:趋向,投奔,投靠。⑤适:适合,迎合。重人:权臣,掌握大权、身居要职的奸臣。⑥田成杀掉齐简公的事,可参见7.1注。

【译文】

国家有了控制君主的臣子,那么群臣就不可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来表达自己对君主的忠诚,各种官职上的官吏就不可能奉公守法来做出自己的成绩了。用什么来说明这种论点呢?见安全有利的就靠近它,见危险有害的就离开它,这是人们的常情。现在做臣子的,那些使尽全力来建立功绩、绞尽脑汁来向君主效忠的,他们本人处境困难而家庭十分贫穷,父亲子女都遭受到他们的拖累;而那些做邪恶的事来谋取私利以致蒙蔽君主、赠送财物来奉承地位高贵身居要职的权臣的臣子,本身地位尊贵而家庭十分富裕,父亲子女都享受到他们的好处:人们哪能离开安全有利的门路不走而去靠近危险有害的地方呢?治理国家的过错竟像这样,而君主还想要臣下没有邪恶的行为、官吏都奉公守法,这种政治局面的不可能得到也就十分明显了。所以,君主身边的近臣知道忠贞诚实是不可能用它来取得安乐和利益的,就一定会说:“我靠忠贞老实侍奉君主、不断立功去求取安乐,这就好像是瞎子想要知道黑色和白色的实际情况一样,一定是没有什么指望的了;如果用法术来改变世道人心、按照正确的原则来办事、不去投靠豪门贵族、只是一心侍奉君主来求取安乐,这就好像是聋子想要辨别声音的高扬清亮和低沉粗重,更加没有什么指望了。这两种办法都不可能用来取得安乐,我怎么能不和别人互相勾结、蒙蔽君主、干邪恶的勾当去谋取私利从而来迎合身居要职的权臣呢?”这些人就一定不会再顾全臣子侍奉君主的道德准则了。那些担任各种职务的官吏也知道正直无邪是不可能用它来取得安乐的,就一定会说:“我靠清白无私廉洁奉公来侍奉君主而求取安乐,这就好像是没有圆规和角尺却要画方形和圆形,一定是没有什么指望的了;如果靠遵守法令、不拉党结派、干好本职工作来求取安乐,这就好像是用脚来搔头顶,更加没有什么指望了。这两种办法都不可能用来取得安乐,我能不废弃法令、干私下的勾当来迎合身居要职的权臣吗?”这些人就一定不会再顾全君主的法令了。所以用私行来帮助权臣的人很多,而用法术来侍奉君主的人就很少了。因此君主在上面孤立无援而臣子在下面结成了死党,这就是田常杀掉齐简公的原因啊。

14.3 夫有术者之为人臣也,得效度数之言,上明主法,下困奸臣,以尊主安国者也。是以度数之言得效于前,则赏罚必用于后矣。人主诚明于圣人之术而不苟于世俗之言,循名实而定是非,因参验而审言辞,是以左右近习之臣,知伪诈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不去奸私之行,尽力竭智以事主,而乃以相与比周、妄毁誉以求安,是犹负千钧之重陷于不测之渊而求生也,必不几矣。”百官之吏亦知为奸利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不以清廉方正奉法,乃以贪污之心枉法以取私利,是犹上高陵之颠堕峻溪之下而求生,必不几矣。”安危之道若此其明也,左右安能以虚言惑主?而百官安敢以贪渔下?是以臣得陈其忠而不弊,下得守其职而不怨。此管仲之所以治齐而商君之所以强秦也

【注释】

①效:献出。度:法度。数:术数。②困:使……穷困,制服。③苟:“拘”字之误,拘泥,束缚。④钧:古代重量单位,三十斤为一钧。渊:深水潭。⑤陵:大土山。颠:通“巅”,山顶。⑥弊:通“蔽”。⑦管仲、商君:见3.2注。

【译文】

掌握了统治术的人做臣子,能够向君主献上有关法术的建议,对上彰明君主的法令,对下使奸臣走投无路,以此来使君主尊贵、国家安定。因此,有关法术的建议能够在前面向君主献上,那么赏罚就一定能在后面施行了。君主如果真正能明察圣人的法术而不拘泥于世俗的议论,根据名称和事实是否符合来确定是非,凭借对事实的检验来审察言论,那么君主身边亲近熟悉的宠臣,就知道诡诈是不可能用来取得安乐的,就一定会说:“我不抛弃邪恶的谋取私利的罪恶勾当,尽心竭力来侍奉君主,却竟然以互相勾结、胡乱毁谤或捧场来求取安乐,这就好像是背着上千钧的重量掉到了深得不可测量的水潭中还想求得生存一样,一定是没有什么指望的了。”各种官职上的官吏也知道干邪恶的勾当去谋取私利是不可能用来取得安乐的,就一定会说:“我不用清白廉洁正直无邪奉公守法来求取安乐,竟然带着贪利卑污的念头违反法令来谋取私利,这就好像是登上了高山的山顶后又坠落到峻峭的山谷之下而求生,一定是没有什么指望的了。”安乐和危险的道理就像这样的明白,君主身边的近臣怎么能用假话空话来迷惑君主?而群臣百官又怎么敢因为贪婪而鱼肉百姓?因此,臣下能够向君主献上自己的忠诚而不蒙蔽君主,官吏能够恪守自己的职责而不怨恨君主。这就是管仲用来治理齐国的方法以及商君用来使秦国强大的措施啊。

14.4 从是观之,则圣人之治国也,固有使人不得不爱我之道,而不恃人之以爱为我也。恃人之以爱为我者危矣,恃吾不可不为者安矣。夫君臣非有骨肉之亲,正直之道可以得利,则臣尽力以事主;正直之道不可以得安,则臣行私以干上。明主知之,故设利害之道以示天下而已矣。夫是以人主虽不口教百官,不目索奸邪,而国已治矣。人主者,非目若离娄乃为明也,非耳若师旷乃为聪也。目必不任其数,而待目以为明,所见者少矣,非不弊之术也。耳必不因其势,而待耳以为聪,所闻者寡矣,非不欺之道也。明主者,使天下不得不为己视,天下不得不为己听,故身在深宫之中而明照四海之内。而天下弗能蔽弗能欺者,何也?暗乱之道废而聪明之势兴也。故善任势者国安,不知因其势者国危。古秦之俗,君臣废法而服私,是以国乱兵弱而主卑。商君说秦孝公以变法、易俗而明公道,赏告奸,困末作而利本事。当此之时,秦民习故俗之有罪可以得免、无功可以得尊显也,故轻犯新法。于是犯之者其诛重而必,告之者其赏厚而信。故奸莫不得而被刑者众,民疾怨而众过日闻。孝公不听,遂行商君之法。民后知有罪之必诛而私奸者众也,故民莫犯,其刑无所加。是以国治而兵强,地广而主尊。此其所以然者,匿罪之罚重而告奸之赏厚也。此亦使天下必为己视听之道也。至治之法术已明矣,而世学者弗知也。

【注释】

①离娄:又叫离朱,传说是黄帝时代的人,视力特别好,能看得清百步以外极细小的东西。②师旷:见10.4注。③目:看。必:诚,如果。任:用。数:术。④待:等待,引申为依靠。⑤弊:通“蔽”。⑥耳:听。因:凭借,依靠。⑦古秦:指变法前的秦国。⑧服:用。⑨秦孝公:见13.3注。困:使……穷困,抑制。末作:不重要的劳作,指工商业。利:使……有利,奖励。本事:根本的大事,指农业,包括耕种与手工纺织。故:旧。疾:憎恨,厌恶。过:指责,责难。私”字承上省“诛”字。有罪必诛,所以被惩处的私行和奸人很多,人们知道了,也就不敢再去犯法,刑罚也就没有施加的对象了。

【译文】

从上面所论述的这些情况来看,那么圣人治理国家,本来就有使人不得不爱我的办法,而不依靠别人因为仁爱的原因才来为我效劳。依靠别人因为仁爱的原因来为我效劳的,那就危险了;依靠我使人不得不为我效劳的办法,就能安定了。君臣之间并没有骨肉之亲,正直无邪的办法可以用来取得利益,那么臣下就尽心竭力来侍奉君主;正直无邪的办法不能用来取得安乐,那么臣下就会搞私下的勾当来侵犯君主了。英明的君主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设立了使人得利和受害的办法——赏罚制度——把它公布给天下的臣民就是了。因此,君主虽然不是亲口去教育训导群臣百官,不是亲眼去监察搜索坏人坏事,而国家却已经治理好了。做君主的,并不是眼睛像离娄那样才算是视力好,也不是耳朵像师旷那样才算是听觉灵敏。观察事物如果不运用自己的权术,而依靠眼睛来作为自己的视力,那么能看到的东西就少了,这绝不是不受蒙蔽的方法。打听情况如果不依靠自己的权势,而依靠耳朵来作为自己的听力,那么能听到的东西就少了,这绝不是不受欺骗的办法。英明的君主,使天下的臣民不得不为自己去观察事物,使天下的臣民不得不为自己去打听情况,所以自己住在深邃的宫殿之中就能明察四海之内。天下的臣民不能蒙蔽、不能欺骗他们君主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愚昧混乱的办法被废除了而使自己耳聪目明的权势被建立了。所以善于运用权势的君主,他的国家就安定;不知道依靠自己权势的君主,他的国家就危乱。古时候秦国的风俗,君臣废弃法治而用自己的私智,因此国家混乱兵力衰弱而君主地位卑微。商君劝说秦孝公改变旧法、移风易俗来彰明奉公为国的原则,奖赏告发奸邪的行为,抑制对国家富强无关重要的劳作——工商业,而奖励关系到国家富强的根本大业——耕织。在这个时候,秦国的民众习惯于有罪可以赦免、无功可以显贵的旧风俗,所以轻易地触犯新法。在这个时候,对触犯新法的人,商君的惩罚严厉而且一定执行;对告发奸邪的人,商君的奖赏优厚而且严守信用。所以奸邪的人没有不被发现的而受到惩处的人很多,百姓痛恨埋怨新法,众人的责难每天都能听见。秦孝公不加理睬,坚决推行商君的法令。民众后来知道有了罪一定要被惩处而被惩处的私行和奸人很多,所以民众中没有一个再敢违犯新法,以至于国家的刑罚竟没有施加的对象了。因此国家安定而兵力强大,领土广阔而君主尊贵。秦国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对包庇隐藏罪犯的人处罚严厉而对检举揭发奸邪的人奖赏优厚的缘故啊。这也是使天下的臣民必须为自己去监察打听情况的办法啊。能使国家大治的法术已经是这样地明白了,而现今社会上的那些学者们却一点也不知道。

14.5 且夫世之愚学,皆不知治乱之情,多诵先古之书,以乱当世之治;智虑不足以避阱井之陷,又妄非有术之士。听其言者危,用其计者乱,此亦愚之至大而患之至甚者也。俱与有术之士有谈说之名,而实相去千万也,此夫名同而实有异者也。夫世愚学之人比有术之士也,犹蚁垤之比大陵也,其相去远矣。而圣人者,审于是非之实,察于治乱之情也。故其治国也,正明法,陈严刑,将以救群生之乱,去天下之祸,使强不陵弱,众不暴寡,耆老得遂,幼孤得长,边境不侵,君臣相亲,父子相保,而无死亡系虏之患,此亦功之至厚者也!愚人不知,顾以为暴。愚者固欲治而恶其所以治,皆恶危而喜其所以危者。何以知之?夫严刑重罚者,民之所恶也,而国之所以治也;哀怜百姓轻刑罚者,民之所喜,而国之所以危也。圣人为法国者,必逆于世而顺于道德。知之者,同于义而异于俗;弗知之者,异于义而同于俗。天下知之者少,则义非矣。

【注释】

(zhéjiá):喋喋不休。诵:述说。②阱:为防御或捕捉野兽而挖的陷坑。陷:陷入,掉入,指陷入阱井的危害。③垤(dié):蚂蚁做窝时堆在穴口的小土堆,也叫“蚁封”、“蚁冢”。④耆(qí):老人。遂:如愿,称心如意,指顺利地生活,享尽天年。⑤系:捆绑。⑥顾:反。⑦为法国:即“为法于国”,在国内推行法治。⑧道德:治国的规律,指韩非所主张的法术。⑨义:合宜的道德、行为或道理,这里指韩非提倡的法术。

【译文】

再说,现今社会上那些愚蠢的学者,都不了解国家是治是乱的实际情况,只是喋喋不休地大量搬弄古书上的道德说教,来扰乱当代的治理;他们的智谋还不够用来避开掉入陷阱与水井的危险,却还要胡乱地非难法术之士。听信了他们的言论,国家就会危险;采用了他们的计策,国家就会混乱;这些也就是最愚蠢而对国家的危害又是最严重的人了。他们同样和法术之士享有谈论政治、劝说君主的名声,而实际上却相差十万八千里,这些就是那名声相同而实质不同的人啊。现今社会上那些愚蠢的学者和法术之士相比,就好像蚂蚁洞口的小土堆和大山相比一样,相差得也太远了。而圣人,能够明白是非曲直的实际情况,能够明察是治是乱的真相。所以他治理国家的时候,公正地彰明法令,设置了严厉的刑法,将用它来解除民众遭受的祸乱,消除天下的灾难,使强者不欺侮弱者,人多的大国不残害人少的小国,老人能够如愿地享尽天年,幼孩孤儿能够得到抚育而成长,边境不受侵犯,君臣之间能够亲密相处,父子之间能够互相护养,而没有战死逃亡以及被囚禁俘虏的祸患,这也就是最大的功绩啦!愚蠢的学者不懂得这些道理,反而以为这些做法是暴虐无道的。愚蠢的人固然想要国家治理得好,但却憎恶那用来治好国家的方法;都憎恶国家危亡,但却喜欢那导致国家危亡的因素。凭什么知道他们是这样的人呢?施行严厉的刑罚,是民众所厌恶的,但却是国家所以能治好的方法;同情怜悯百姓而减轻刑罚,是民众所喜爱的,但却是国家发生危亡的原因。圣人在国内推行法治,必定要违反世俗偏见而顺应治国的规律。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就会赞同那合宜的法术主张而不苟同于世俗的偏见;不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就会反对那合宜的法术主张而赞同世俗的偏见。天下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少,那么这合宜的法术主张就被认为是错的了。

14.6 处非道之位,被众口之谮,溺于当世之言,而欲当严天子而求安,几不亦难哉?此夫智士所以至死而不显于世者也。楚庄王之弟春申君有爱妾曰余,春申君之正妻子曰甲。余欲君之弃其妻也,因自伤其身以视君,而泣曰:“得为君之妾,甚幸。虽然,适夫人非所以事君也,适君非所以事夫人也。身故不肖,力不足以适二主。其势不俱适,与其死夫人所者,不若赐死君前。妾以赐死,若复幸于左右,愿君必察之,无为人笑。”君因信妾余之诈,为弃正妻。余又欲杀甲而以其子为后,因自裂其亲身衣之里以示君,而泣曰:“余之得幸君之日久矣,甲非弗知也,今乃欲强戏余。余与争之,至裂余之衣。而此子之不孝,莫大于此矣。”君怒,而杀甲也。故妻以妾余之诈弃,而子以之死。从是观之,父之爱子也,犹可以毁而害也。君臣之相与也,非有父子之亲也,而群臣之毁言,非特一妾之口也,何怪夫贤圣之戮死哉!此商君之所以车裂于秦而吴起之所以枝解于楚者也。凡人臣者,有罪固不欲诛,无功者皆欲尊显。而圣人之治国也,赏不加于无功,而诛必行于有罪者也。然则有术数者之为人也,固左右奸臣之所害,非明主弗能听也。

【注释】

①非道:受到非难的法术。②被:遭受。谮(zèn):诬陷。③几:通“岂”。④智士:有智慧的人,指法术之士。显:显扬,传扬。显于世:在社会上享有声望,这是指智士的政治主张得到实现而受到社会的器重。⑤楚庄王:见6.1注。春申君:楚庄王之弟。非指战国时楚国贵族黄歇。⑥视:通“示”,给人看。⑦故:通“固”,本来。不肖:不贤,无能。⑧以:通“已”,已经。⑨得幸君:即“得幸于君”。车裂:见13.3注。吴起、枝解:见3.2注。

【译文】

法术之士处在自己的法术主张被非议的地位,又受到众人的诬陷,淹没在当代的流言蜚语之中,却想面对着严厉的君主去求得自身的安全,哪能不困难呢?这就是那有智谋的法术之士到死也不能在社会上显扬的原因啊。楚庄王的弟弟春申君有一个宠爱的妾名叫余,春申君正妻的儿子名叫甲。余想要让春申君遗弃他的正妻,便自己打伤了自己的身体来让春申君看,并哭泣着说:“我能够做您的妾,感到十分幸运。但即使如此,顺从了夫人就无法来侍候您,顺从了您却又无法去侍候夫人。我自己本来就不成器,没有能力来顺从服侍好你们两人。现在那实际的情势是不能同时顺从侍候你俩,与其死在夫人那里,还不如在您的面前赐我一死。我被恩赐一死以后,如果您又爱上了您身边的其他人,希望您一定要明察这种难以同时侍候好夫人与您的情况,不要再被别人笑话。”春申君便相信了妾余的欺骗,为了妾而遗弃了正妻。余又想杀掉甲而让她的儿子作为继承人,便自己撕裂了她贴身衣服的里层来给春申君看,并哭泣着说:“我余得到您宠爱的日子已经很长了,甲不是不知道啊,今天他竟然要强行调戏我。我和他抗争,以至于撕裂了我的衣服。这儿子这样不孝,实在没有什么罪行比这个更大的了。”春申君发怒了,便杀掉了甲。所以春申君的正妻因为妾余的欺骗而被遗弃了,而他的儿子也因为妾余的一番话被杀死了。从这一点来看,父亲就是那样地爱儿子,但还是可以因为别人的谗毁而把儿子杀害了。君臣之间的相互交往,并没有父子之间那种亲密的关系;而群臣的毁谤,又不是单单一个妾的嘴巴所能比拟的,因此,那些贤能圣明的人被杀死又有什么奇怪的呢?这就是商君在秦国被五马分尸的原因,也是吴起在楚国被肢解的缘由啊。凡是做臣子的,有了罪本来就不想受到惩处,没有功劳的却都想得到尊贵的地位和显赫的名声。而圣人治理国家,奖赏不加给没有功劳的人,而对于有罪的人刑罚一定要执行。这样的话,那么掌握了统治术的圣人生活在社会上,本来就是君主身边的奸臣所要陷害的对象,不是英明的君主是不会听信他们的法术主张的。

【注释】

【译文】

当代的学者劝说君主,不说“凭借威严的权势去抑制奸邪的臣子”,却都说“只要仁义惠爱就可以治国了”。当代的君主欣赏仁义的名声而不去考察它的实质,因此程度严重的就导致国家灭亡而君主身死,程度稍轻的也使得国家领土削减而君主地位低下。凭什么来说明这一点呢?施舍周济贫困的人,这是世俗所谓的仁义;同情怜悯百姓而不忍心施行刑罚,这是世俗所谓的惠爱。但有了对贫困者的施舍周济,那么没有功劳的人就会得到赏赐;不忍心施行刑罚,那么暴虐作乱的人就不能被禁止。国家有了没有功劳就得到奖赏的人,那么臣民对外就不致力于抵挡入侵的敌人而斩首杀敌,在国内就不急切地尽力从事耕作,而都想进行贿赂去奉承豪门贵族,做私下的好事来树立声誉,用这种办法来谋取高官厚禄。所以干邪恶的勾当而谋取私利的奸臣越来越多,而暴虐作乱的党徒更加占优势了,这样下去,国家不是灭亡,还能等得到什么好结果呢?严刑,是民众所害怕的东西;重罚,是民众所厌恶的东西。所以圣人设置了民众所害怕的严刑来禁止他们的邪恶,设立了民众所厌恶的重罚来防止他们的狡诈,因此国家安定而暴虐作乱的事件不发生。我因此而明白了仁义惠爱不值得采用,而严刑重罚可以用来治理国家。如果没有马鞭的威势、马嚼子的装备,即使是造父这样的驾车能手也不能靠他来制服骏马;如果没有圆规、角尺的规范和墨线的正直,即使是王尔这样的巧匠也不能靠他来制作方形和圆形;如果没有威严的权势、赏罚的制度,即使是尧、舜这样的贤君也不能靠他们来进行治理。现在的君主都轻率地放弃了严刑重罚,奉行仁爱慈惠,还想建立称霸称王的功业,这也是不可能有什么希望的啊。所以善于做君主的人,彰明奖赏的制度、设置获得利禄的规章来鼓励臣民,使臣民因为有了功劳而受到奖赏,不是因为君主奉行仁义而受到恩赐;设置了严刑重罚来限制臣民,使臣民因为犯了罪而受到惩处,不是因为君主奉行仁爱慈惠而被赦免。因此,没有功劳的人不指望得到赏赐,而有罪的人也没有侥幸逃脱惩罚的心理了。坐上坚固的车子,驾上优良的骏马,就可以在陆地上克服山坡险阻造成的困难;凭借船的安稳,依靠船桨的便利,就可以在水上越过江河阻隔的困难;掌握了法术之道,实行严刑重罚,就可以取得称霸称王的功业。治理国家有了法术赏罚,就好像在陆地上行进有了坚固的车子和优良的马匹、在水面上航行有了轻快的船只和便利的船桨,凭借法术赏罚的人就能获得成功。伊尹掌握并运用了法术赏罚,商汤因此而称王天下;管仲掌握并运用了法术赏罚,齐桓公因此而称霸诸侯;商君掌握并运用了法术赏罚,秦国因此而强大无敌。这三个人,都明白使君主称霸称王的法术,清楚使国家安定强大的方法,而不把自己局限在世俗的议论之中;由于合乎当时英明君主的心意,因此就有了他们这种直接被提拔任用的平民百姓,一下子站在贵卿、相国的位置上;他们处在这样的高位上来治理国家,就有了使君主尊贵、使领土扩大的实绩:这种人才称得上是值得尊重的大臣。商汤得到了伊尹,只依靠了百里见方的领土就做了天子;齐桓公得到了管仲,就成为春秋五霸的第一个霸主,多次会合诸侯,使天下归于一致而恢复了正道;秦孝公得到了商君,领土因此而扩大,兵力因此而强大。所以君主有了忠臣,对外就不会有敌国入侵的灾难,对内也不会有奸臣作乱的忧患,活着可以使天下长治久安,死了可以使自己的名声流传到后代,有这种功德的臣子才是我所说的忠臣。至于那豫让做智伯的家臣,向上不能劝说自己的主子使他明了法度术数等治国之道来避免遭灾受难的祸患,向下又不能领导智伯的民众来安定智伯的封国。等到赵襄子杀掉了智伯,豫让才自己涂黑了皮肤,割去了鼻子,毁坏了自己的形体容貌,用这种办法去为智伯报赵襄子的仇。这种臣子虽然有残害自己的容貌、献出自己的生命来为君主效劳的名声,而实际上对于智伯没有一点点好处。这种臣子是我所鄙视的,但当代的君主却认为他忠于君主而尊崇他。古代有伯夷、叔齐这种人,周武王把天子的位置让给他们而他们也不接受,两个人宁愿饿死在首阳山。像这样的臣子,不怕严厉的刑罚,不贪图优厚的奖赏,不可以用刑罚来限制他们,不可以用奖赏来驱使他们,这叫做对君主没有裨益的臣子。这种臣子是我所鄙视而抛弃的,但却是当代的君主所赞赏而访求的。

14.8 谚曰:“厉怜王。”此不恭之言也。虽然,古无虚谚,不可不察也。此谓劫杀死亡之主言也。人主无法术以御其臣,虽长年而美材,大臣犹将得势擅事主断而各为其私急,而恐父兄豪杰之士借人主之力以禁诛于己也,故弑贤长而立幼弱,废正的而立不义。故《春秋》记之曰:“楚王子围将聘于郑,未出境,闻王病而反。因入问病,以其冠缨绞王而杀之,遂自立也。齐崔杼,其妻美,而庄公通之,数如崔氏之室。及公往,崔子之徒贾举率崔子之徒而攻公。公入室,请与之分国,崔子不许;公请自刃于庙,崔子又不听;公乃走,逾于北墙。贾举射公,中其股,公坠,崔子之徒以戈斫公而死之,而立其弟景公。”近之所见:李兑之用赵也,饿主父百日而死;卓齿之用齐也,擢湣王之筋,悬之庙梁,宿昔而死。故厉虽痈肿疕疡,上比于《春秋》,未至于绞颈射股也;下比于近世,未至饥死擢筋也。故劫杀死亡之君,此其心之忧惧,形之苦痛也,必甚于厉矣。由此观之,虽“厉怜王”可也。

【注释】

①厉(lài):通“癞”。癞病是一种恶疮,又称为麻风,患者皮肤麻木变厚,表面形成结节,毛发脱落,手指足趾变形。“厉”在这里指生麻风病的人。厉怜王:生麻风病的人可怜君主。言外之意是:君主的痛苦比自己的癞病还厉害,因为麻风病虽然是一种恶病,但与君主所受到的劫杀相比,却要好得多。②谓:通“为”,给,对。③的:通“嫡”。正的:正统的嫡子,指合法的继承人。按照古代的宗法制度,王位必须由大宗一系的嫡长子世袭,这才是正统的。不义:不适宜,指不该立的人,也就是不符合宗法继承原则的人。④《春秋》:古代的史书,这里指《左氏春秋》,即《左传》。下面的事分别记载于《左传》昭公元年(公元前541年)和襄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48年)。⑤王子围:春秋时楚共(ɡōnɡ)王审的儿子,或称王子,或称公子,名围,当时任楚国令尹。公元前541年,他杀掉楚王郏(jiá)敖自立,为楚灵王,参见7.3注。聘:见10.6注。郑:见12.6注。⑥反:通“返”,返回。⑦崔杼(zhù):春秋时齐国大夫。⑧庄公:指齐庄公,名光,春秋时齐国君主,公元前553—公元前548年在位。⑨数(shuò):屡次,多次。如:往,到。景公:指齐景公,见10.7注。李兑:战国时赵国的大臣,当时任司寇。用赵:任用于赵,在赵国掌权。主父:即赵武灵王,名雍,战国时赵国国君,公元前325—公元前299年在位。公元前299年,他把王位传给小儿子何(称惠文王),自号主父。公元前295年,李兑帮助赵惠文王与赵武灵王长子章争夺君权,与公子成合谋,把赵武灵王困在沙丘宫达三个月,赵武灵王因此被饿死。卓齿:也写作“淖齿”,战国时楚将。公元前284年,燕、秦、楚等五国联合攻齐,燕将乐毅攻入齐国首都临淄,齐湣(mǐn)王逃到莒(jǔ,在今山东省莒县)。后来楚国变换策略,派卓齿率兵救齐,做齐湣王的相。卓齿又杀掉湣王,与燕国瓜分掠夺到的土地和宝器。擢(zhuó):抽。湣王:战国时齐国国君,约公元前301—公元前284年在位。宿:停留。昔:夜。宿昔:隔了一夜,形容时间短。痈肿:一种毒疮,患者的皮肤和皮下组织发炎化脓,非常疼痛。这里指癞疮的化脓。疕(bǐ):头疮,痂疮,患者头发脱落。这里指癞疮造成的毛发脱落。疡:一种皮肤溃疡病,患者皮肤化脓溃疡。这里指癞疮的溃疡腐烂。

【译文】

谚语说:“生癞疮的人哀怜君主。”这是对君主大不恭敬的话。但尽管如此,古代并没有什么虚妄的谚语,所以不可以不细加审察。这实是针对那些被劫杀而死亡的君主说的。君主如果没有法术来驾驭自己的臣子,那么即使年龄大、资质好,大臣们还是会取得君主的权势、独揽国家的政事、执掌决断的大权,而各自去干他们的私人要事,他们害怕君主的叔伯和兄弟以及掌握了法术的豪杰之士凭借君主的力量来约束和惩办自己,所以就杀掉贤能年长的君主而拥立年幼懦弱的君主,废掉应该继位的嫡长子而拥立不该继位的人。所以《春秋左传》记载说:“楚国的王子围受君主委托将到郑国去进行国事访问,还没有出境,听说楚王生病就回来了。接着便进宫去询问楚王的病情,用他的帽带把楚王勒死了,于是就自己立为楚王。齐国的大夫崔杼,他的妻子崔氏很漂亮,齐庄公和她通奸,屡次到崔氏的房间里。等到庄公再次前往的时候,崔杼的家臣贾举率领了崔杼的门徒去攻打庄公。庄公跑进房间,请求和崔杼瓜分齐国,崔杼不答应;庄公请求在宗庙里用刀自杀,崔杼又不肯听从;庄公就逃跑,翻越北墙。贾举用箭射庄公,射中了他的大腿,庄公便坠落在地,崔杼的门徒就用长戈砍斩庄公而把他杀死了,接着崔杼就拥立了庄公的弟弟景公。”最近所见到的有:李兑在赵国掌权,把主父饿了上百天而把他饿死了;卓齿在齐国得到了任用,便抽了齐湣王的筋,把他吊在宗庙的梁上,过了一夜就死了。所以癞疮虽然化脓溃烂,弄得毛发脱落,但向上和《春秋左传》所记载的事情相比,还没有落到勒脖子、射大腿的地步;向下和近代发生的事情相比,还不至于饿死、抽筋啊。所以被劫杀而死亡的君主,他们内心的忧惧,肉体上的痛苦,一定比生癞疮的人更厉害。从这种情况来看,即使是“生癞疮的人哀怜君主”,也是合适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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