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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马克思的重新阐释

时间:2022-10-21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马尔库塞对马克思主义的解释之新首要体现为他找到了马克思与黑格尔思想之间的联系。马尔库塞对马克思的研究始于20世纪20年代末期。之后,马尔库塞对马克思从黑格尔继承来的一些问题进行了论述。对现存社会的批判,这是马尔库塞最为欣赏马克思的地方之一。马尔库塞认为,马克思的辩证法涉及历史过程的特殊阶段。对这种历史,马克思称之为史前史,即阶级社会的历史。
对马克思的重新阐释_西方政治心理学史

马克思思想的原意是什么?“马克思主义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社会和经济的分析,得出如下的结论:资本主义的生存和发展的唯一途径是,增加矛盾,资源浪费,资源的破坏,战争等,向社会主义过渡是唯一的正道。”[27]马尔库塞相信马克思理论的正确性,但根据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对马克思作出了重新解释。

马尔库塞对马克思主义的解释之新首要体现为他找到了马克思与黑格尔思想之间的联系。马尔库塞为黑格尔正名,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找到黑格尔和马克思之间的联系,为他的马克思主义观寻找根据,使他的论证更具历史感。

马尔库塞对马克思的研究始于20世纪20年代末期。1928年,他发表了《历史唯物主义现象概要》;1929年,发表了《论具体的哲学》。在这两篇文章中,马尔库塞提出了“海德格尔—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把马克思的历史哲学解释为能实现完整的人而解放必然的新现实的激进行动的理论。[28]可以说,为实现完整的人而解放,这种激进的思想伴随着马尔库塞终生,也奠定了他研究马克思主义的基调。1932年,他发表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对当时刚问世的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进行了研究,从此开始寻求黑格尔与马克思思想的结合。马尔库塞在该文中指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发表将成为马克思主义研究史上一个划时代的事件,除了使历史唯物主义获得新的基础外,“这些手稿也使人们能用一种更加有成效的方法提出关于马克思和黑格尔之间的实际关系这个问题”。他认为,马克思对黑格尔的继承并不体现在“方法”方面,而是触摸到了黑格尔哲学的基本问题:“马克思追溯到了有关黑格尔哲学的基础问题(这种基础本来就决定了他的方法),独立地采用了这些问题的现实的内容,并且进一步更加透彻地考虑它”[29]

之后,马尔库塞对马克思从黑格尔继承来的一些问题进行了论述。譬如,黑格尔认识到了劳动的本质,看到了人是劳动的产物。而“马克思指出了黑格尔的局限,他揭示了从某些劳动关系中揭露了统治和奴役乃是某些劳动关系的必然结果,这些劳动关系是‘具体化’世界中的关系”。黑格尔发现了因劳动而异化的事实,这样的发现促使马克思后来“把劳动日的缩短规定为人类进入自由王国的条件”。更重要的是,马克思从黑格尔那里继承了批判的理论。“黑格尔哲学的批判倾向被马克思的社会理论所采纳并继承发展下去。”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一些弊端,在黑格尔的批判中都可找到痕迹。“黑格尔反复地强调了市民社会理性的‘盲目必然性’。当盲目的必然性试图证明普遍盛行的秩序的自由合理时,马克思后来公开指责为资本主义无政府状态的同样的必然性,在黑格尔哲学的主要部分发现了。”[30]

1.批判的马克思

劳动和异化都有批判的含义,是马克思对现存社会批判的具体表现。对现存社会的批判,这是马尔库塞最为欣赏马克思的地方之一。

马尔库塞认为:“黑格尔哲学的批判的倾向被马克思的社会理论所采纳并继承发展下去。”也就是说,马克思继承了黑格尔的批判倾向,但又有所发展。这种发展表现在,黑格尔的批判主要局限在哲学层面,而马克思的批判则体现在社会层面。“马克思理论的所有哲学概念都是社会的和经济的范畴,然而,黑格尔的社会和经济范畴都是哲学的概念。即使马克思的早期著作也不是哲学著作。它们表述的是哲学的否定,尽管它们是用哲学的语言表述的。”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导致了批判的深度有异。“在黑格尔的体系中,所有的范畴终止于存在着的秩序中,与此同时,在马克思的理论中,所有的范畴则是触及到这些存在着的秩序的否定。”[31]

这两种批判的差别在辩证法中表现得特别明显。马克思与黑格尔都主张真理存在于否定的整体中,但就对否定的整体的解释,马尔库塞认为,马克思与黑格尔的辩证法之间存在着决定性的差别。就黑格尔来说,“整体就是理性整体,一个封闭的观念体系,最终与历史的理性体系相一致,黑格尔的辩证过程因而就是一个普遍的观念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历史被存在的形而上学过程所限定”。而马克思从这种观念的辩证法中获得灵感,并由此延伸开去。在马克思的著作中,“现实的否定变成了一个历史条件,一个不能被作为形而上学关系状态的而具体化的历史条件。换句话说,它变成了一个与社会的特写历史形式相联系的社会条件。马克思辩证法所涉及的整体就是阶级社会的整体,所涉及的形成其辩证的矛盾的否定性和限定其内容的否定性就是阶级关系的否定”[32]

二者辩证法的另一个重要的差别在于对社会各个阶段的运用问题。马尔库塞认为,马克思的辩证法涉及历史过程的特殊阶段。马克思批判黑格尔把辩证法的运动普遍应用于所有存在的运动——存在本身的运动,因此所得到的仅是“对历史运动的抽象的、逻辑的、思辨的表达”。而且黑格尔表达的运动和他思维的运动尽管表面上是普遍的,但实际上只是描述了人类历史上一个特殊领域,即“人类成熟的历史”。对这种历史,马克思称之为史前史,即阶级社会的历史。而人类的实际历史始于阶级废除之日。因此,按照马尔库塞的理解,马克思的辩证法只是应用于阶级社会:“马克思辩证法的本质所要表达的就是,随着从阶级社会所代表的史前史向无阶级的社会的历史的过渡,历史运动的整个结构将发生变革。一旦人类已成为其自身发展的有意识的主体,它的历史将不再依据史前史阶级的形式来表述”[33]

由此可以看出,马尔库塞认为,马克思对社会的批判是有特定的历史阶段的,即在史前史阶段仍然存在阶级结构,人的自身发展的意识还没有建立起来。一旦真正建立起无阶级的、人的自身意识得到发展的社会,辩证法将寿终正寝。

正因为黑格尔的批判停留在哲学的层面,而马克思的批判针对着社会,因此导致了批判的具体表现如劳动、异化的差异。如上所论,马尔库塞认为,黑格尔发现了人是劳动的产物,但是马克思不仅发现了这些,而且从中发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奴役与剥削。他说:“马克思从自由和剥削之间的本质联系中所获得的劳动契约是市民社会中所有关系的最基本的形式。劳动就是人在同自然和历史斗争中实现其能力和需要的方式。劳动本身被打上的社会结构的印迹是人类赋予自己的生活的历史形式。自由劳动契约的含义使马克思认识到,劳动创造并使剥削成为可能。”[34]马克思不但发现劳动在资本主义社会创造了剥削,还发现了创造剥削的手段——资本。

马尔库塞在马克思的劳动概念中强调了异化。他认为,马克思的劳动概念并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指“人的外化、生命的贬损、人的现实的歪曲和丧失”。它已经触及了人的本质。马尔库塞说:“即使在这种描述外化劳动的‘经济事实’的过程中,马克思也已不断地打破了单纯经济上的描述:从劳动的‘经济状态’追溯到了劳动者本人的‘地位’。劳动的异化和外化已超出了经济关系的范围,它涉及到了人作为‘人’的本质和现实,并且也仅仅因为这一原因,劳动对象的丧失才如此事关重大。”[35]

马尔库塞对马克思发现的异化评价甚高。他认为,在人类历史中,“他被他的经济的、社会的和政治的环境的不断增长的财富所压迫,并且忘记了他自己,他的自由完善是所有他的劳动的最终目标;相反,他屈服于一切的限制”。尽管黑格尔对这种异化现象有所发现,但是对于其中的意义却一无所知,相反,“马克思是解释这种异化的起源和意义的第一个人”[36]

2.人道主义的马克思

在马尔库塞对马克思的解释中,我们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马克思的劳动概念强调其在创造人类中的作用,同时也强调了因劳动而生成的奴役、剥削,即劳动的异化。马尔库塞在对马克思劳动概念的探讨中对这些问题都涉及了,但似乎又在逃避什么。即马克思强调了因劳动而产生的阶级压迫和剥削,由此导致了经济地位、社会地位的不平等,从而产生了阶级斗争。对此,马尔库塞在探讨劳动的奴役时即将触及,但又迅速地逃开了,反而话锋一转,大谈特谈人的异化。个中的原因是什么呢?

这其中涉及马尔库塞对马克思政治思想的认定问题。早在1928年和1929年,他在用存在主义解释马克思主义时,就把马克思的历史哲学解释为能实现完整的人而解放必然的新现实的激进行动的理论。之后,尽管用黑格尔主义解释马克思主义,但是并没有改变他这样的思想,即马克思的思想是为整个人类的解放而服务的,而不是针对某个阶级,如工人阶级。马克思的思想是一种关于人的本质的科学,是人道主义科学。在1932年发表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一文中,他承认,马克思的理论不是哲学上的,而是实践的和革命的,也就是说通过无产阶级的经济和政治斗争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由此把无产阶级的革命扩大为所有人的革命。按照马尔库塞的理解,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对所有人都有影响,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把社会歪曲成金钱和商品的世界,把人作为敌对的力量来对待的世界。“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人性几乎丧失殆尽,人沉沦为丧失了人的存在的现实性的抽象的劳动者,他们和自己的劳动的对象相分离,被迫把自己当作商品出售。”这种人性的扭曲,不仅限于劳动者,同时,“它也影响非劳动者——资本家。‘死的物对人的统治’在资本家那里表现在私有财产的情形和资本家拥有和占有私有财产的方式上。这确实是一种由于占有、拥有财产而造成奴役的情形”[37]。由此,他提出分析的对象应该由“阶级”转向“人民”,应该把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所有人作为分析对象。[38]他断定,马克思的思想是人本主义。他说:“在有些地方,马克思是把消灭了异化和物化的‘实证的共产主义’看作人本主义来加以叙述的,人本主义这一术语表明,对马克思来说共产主义的基础就是人的本质的某种实现。”[39]他认为,马克思从来没有认为资本主义制度的矛盾主要体现为阶级斗争,相反,资本主义的矛盾是整体性。[40]

由此,他批判了那种把马克思的理论理解为用公有制取代私有制就是社会主义的观点,他认为这是一种“粗陋的共产主义”,认为这不是马克思的观点,而恰恰是马克思所要批判的。“‘粗陋的共产主义’也遭到了马克思的尖锐的批判,它也不把注意力集中在人的本质的现实性上,而是在事物和对象的世界中纠缠,因而它自己也是处在‘异化’的状态中。”这种粗陋的共产主义正是马克思所要超越的层次。“对马克思来说,这种粗陋的共产主义仅仅是对资本主义的简单的‘否定’,它本身存在于与资本主义同级的层次上。”[41]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有的学者认为马尔库塞最早提出两个马克思的观点,并主张回到人道主义者的青年马克思,依据即是1932年马尔库塞发表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42]笔者翻阅其文,并没有发现类似的论述。马尔库塞曾经自问:“从《手稿》到《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的基本观点发生了根本改变?”他对此的回答是:“马克思的观点确实有一点变化,即使这种变化并不是他的根本。必须一再强调,马克思在制定革命理论的原理时,是在各条战线上进行战斗的。”如反对黑格尔主义学派的假唯心主义,反对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的庸俗化倾向,反对费尔巴哈和假唯物主义。但是“这些改变是随着斗争领域的转移而引起的”,也就是说,马克思的主要观点并没有随着《手稿》的发现而有本质的变化,他的思想是前后一致的,这就是人本主义的观点,在以后的著作中,他也强调了这一观点。如在1941年的《理性与革命》中他这样说道:“我们已更详细地研究了马克思的早期著作,因为这些早期著作中强调了许多在后期马克思主义的社会批判发展中逐渐被淡化的倾向,即共产主义的个人主义因素、否定任何与生产方式的社会化或生产力的发展相联系的拜物教、所有这些因素对普遍性自由实现的思想的服从。”这段话的意思是,《手稿》中的一些思想逐渐淡化,但“淡化”并不意味着消失,这种人道主义的思想在以后也多有展现。因此,他得出了以下结论:“从所有的方面,马克思的早期著作都是达到他的成熟理论的主要阶段,但也是不可过分强调的阶段”[43]

这一点,我们也可从他经常引用马克思的《手稿》以后的其他著作得到证明,如他在《理性与革命》中,除了引用《手稿》论证马克思的思想外,还引证了如下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资本论》《哥达纲领批判》《哲学的贫困》《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贡献》等。

马尔库塞其实是反对两个马克思的观点的,他的观点比较接近于坚持《手稿》中的思想与后期马克思的思想是一致的观点,他认为,该观点比较接近真相。但在此基础上,在《文化革命》一文中他提出了第三种解释,即认为早期马克思的思想在马克思的思想体系中必然有其理论和实践的地位,在马克思所设想的由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转变的过程中成为非常重要的部分,具体来说,为革命提供了新的概念,把人的改变而不是无产阶级改变作为革命的基础,“感觉的解放”使人成为“有感觉的生命”。[44]

正是这种基于对马克思人道主义的认定,使马尔库塞对马克思的政治理想作了重新解释。他说:

对于马克思来说,一个“自由个体的联合”就是一个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中,生产的物质过程不再决定人类生活整个理想。马克思的一个合理社会的思想包含着这样一个秩序,在这一秩序内,构成社会组织原则的不是劳动的普遍性,而是所有个体潜能的普遍满足。他设想了一个不是根据劳动而是根据需要而满足每个个体的社会。只有当生活的物质永恒性成为联合个体的幸福和能力的基础时,人类才变成自由的。

在这样的社会中,人们追求的不再是理性,而是人的幸福。[45]在这里,马尔库塞强调了自由、个体、潜能、满足。也就是说,马克思所认定的理想社会就是无数个能够满足潜能的个体组成的社会。

批判的马克思和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两者是相互联系的。马尔库塞认为,人道主义是马克思评判社会的标准。“马克思接受人道主义并不是像他人那样作为哲学,而是作为历史的事实,确切地说是历史的可能性……他接受了人道社会(社会主义)的‘价值’作为言行的标准,就像某人的论断和治疗疾病接受了健康的标准一样。”[46]正因为资本主义社会与人道主义相悖,才引起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

3.苏联的马克思主义

1932年,马尔库塞在发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一文时,就对苏联的马克思主义作出了批评。他认为,苏联的马克思主义有以下三个特点:其一,对经济的重视。马尔库塞认为,尽管有人认为列宁和斯大林的思想之间可能存在着“断裂”,但是两者在经济方面却是共通的。他们都相信没有充分工业化和合理化的经济成就,就不可能有社会主义,就没有根据个人需求和才能进行的社会产品的分配。在一个落后的国家中,“工业化优先于社会化,即优先于生产和按照个人需求的分配”[47]。苏联建设国家最重要的目标就是“超过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经济水平”。其二,经济斗争必须转变为政治斗争。列宁相信,革命阶级只有推翻资本主义社会才能解放自己,“只有使直接的主观利益服从真正的阶级利益,把经济斗争变为政治斗争才能‘挽回’无产阶级作为革命阶级的客观历史地位”[48]。其三,资本主义的“总危机”。马尔库塞认为,苏联对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解释主要是围绕资本主义的“总危机”这一观点展开的。苏联认为,苏维埃政权的出现,必然加剧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导致资本主义列强之间的斗争更加激烈。他们否认“国家资本主义”的概念,换言之,否认资本主义国家通过中央集权改变自己的无政府状态,以此来调整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同时,他们仍然固执地相信,“西方无产阶级仍旧被认为是革命阶级(虽然不处在‘革命形势’里),而且被认为在总危机里是最终破坏性的力量”[49]

马尔库塞认为,苏联对马克思主义的解释是恶劣的,它忽视了人的潜力的发展。“苏联社会在继续成长;社会主义的生产发展在抑制人类潜力的同时也进一步增长了物质潜力和技术潜力。”[50]也就是说苏联以抑制人类的潜力增长为代价换来了物质和技术的增长。再者,苏联在对马克思主义的发展中没有顾及形势的变化,最明显地表现在他们对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认识上。马尔库塞说:“很难看出这些关于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尖锐化的论点如何为苏联马克思主义提供关键性的方针。三十多年,这些论点同事实之间反复出现明显矛盾,并且如此的自相矛盾,以至易被视为宣传而抛弃,事实上它是制订政策的概念。”[51]事实上,苏联的马克思主义不但无法适应现实的变化,而且与马克思主义的原意也有相当的差距。“苏联马克思主义一直使用‘正统’的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分析形势制定政策,然而,这些政策显然与正统的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相矛盾。”[52]

1958年,马尔库塞撰写了《苏联的马克思主义》(Soviet Marxism)一书,对苏联的马克思主义进行了全面的剖析。这时的苏联已经由列宁时期、斯大林时期发展到第三个阶段——后斯大林时期,对马克思主义的解释也呈现出许多的差异。但是马尔库塞对苏联的马克思主义的评价基本没有多大变化:评判的标准依然是人类潜力的发展,而苏联的马克思主义与此有相当大的距离。马尔库塞认为,对苏联的马克思主义不能简单理解为为现有的政策论证而进行的意识形态传播,实际上苏联的马克思主义基于苏联发展的现实呈现出不同的形式,有其理论本身的内在逻辑。同时,苏联的马克思主义的形成与其周围的历史环境也有着密切的关系,即应该基于理论本身和历史过程来看待苏联的马克思主义。[53]按此判断,马尔库塞分析了苏联的非人本化的方面和周围环境对苏联的影响。

苏联废除私有制,实行了经济国有化政策。苏联认为,通过此举会消除资本主义社会中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消除个人与社会、个人利益与共同利益之间的矛盾,理性不再被区分为主观和客观,不再超越现实并与现实作对,因此也就消除了异化的劳动。但马尔库塞对此提出了批评。他认为,对私有财产的消除并没从根本上改变人们的状况,因为生产过程依然是集权化的和受严格控制的。国有化只是为了增加劳动者的生产力而采取的一种技术—政治措施。按照他的设想,技术的发展会出现两种可能:一方面,技术的发展使人们有时间和能力发展自己的潜能;但另一方面也可能使人屈从于技术,受制于技术,走向极权主义。苏联发展的路径恰恰是后一种。[54]

另一个原因就是在个体与社会认识上所存在的误区。列宁保留“工人专政”的概念,但无产阶级真正的利益和意识并不存在于多数无产阶级中间,而是由代表无产阶级的另一个群体来代表,因为落后国家无产阶级的条件不成熟,因此权力需要集中。[55]这里的逻辑即是工人阶级不成熟,不知道哪些是属于自己的真正利益。同时集体是由个体组成的,经济的国有化是为所有个体服务的,个体劳动不再是为资本家而是为自己。但马尔库塞强调:“对社会和国家有益的,并不必然对个体有益。”[56]他认为,苏联用“社会”的需求取代了个体成员的需求,而所谓社会的要求却是由威权式的领导所决定的。按照马克思、恩格斯的观点,有且只有当社会的需求真正是个人的需求时、当他们的发展和满意决定社会的劳动分工时,共产主义才真正到来。而在苏联,“共产主义”的引入只是作为一种管理的措施。他认为,后斯大林时代尽管以反斯大林的面目出现,但在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转变问题上,观点并没有多大变化。在超越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过程中,经济和政治上的压迫被永久化,重工业的发展被放在优先地位,依然把国家和党组织的强化放在议程当中。官僚拥有权力,享有特权,与普通民众之间的距离依然很大。尽管民众受到教育和训练,但培养的是技术员和工程师,依然是服务于国家发展的需要,而不是个人的自由。他认为,苏联实现民主需要两个前提条件:一是有足够的财富,使生产根据个人的需求而生产,最终取消特权阶层的特权;二是国际环境,两种制度的矛盾不再影响他们的经济和政策。[57]

在对苏联非人本化的批评中,艺术和伦理是马尔库塞着力较多的方面。艺术是他极为重视的一个领域,艺术革命是其革命观的重要组成部分。他认为,艺术作为一种政治力量保留了解放的想象力。当一个社会对这些想象全盘排挤的时候,艺术成为最后的避难所,无论从形式还是内容上它都不会屈从于社会所强加的标准。“社会标准变得越来越极权,对所有语言和交流的控制越现实,艺术将会变得越来越不现实和超现实,就会越来越由具体向抽象,由和谐向不和谐,由内容向形式转变。”即艺术越发以隐喻的形式表达对现实的抗议。而苏联则将其对艺术的控制做到极致,通过行政命令,限制了艺术的超越,消除了不自由社会艺术自由地反思。因此,苏联的艺术完全变成了社会控制的工具。[58]

有关苏联的伦理,马尔库塞认为,苏联哲学的历史根源与西方并无不同:“能够发现一种道德观念或许多道德观念的综合症状,与西方的伦理有所不同是困难的。”譬如关心、责任、爱、爱国主义、勤奋、诚实、勤劳等,既存在于西方也存在于苏联的伦理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苏联的伦理是以增加工作士气为核心的,目的是长时间的工作和提高劳动生产力。尽管马克思区分了发展人类潜能的工作和异化的工作,以及自由时间和工作时间,但是苏联恰恰是后者:意识形态的教育以对工作的社会主义态度为核心,培养训练有素的劳动力。性道德也是为增加和培养劳动力准备的。妇女摆脱了传统的束缚,从父权制下获得了解放,女人与男人拥有了同等的社会地位。但马尔库塞认为,妇女解放的结果只是作为劳动力出现在以前没有出现过的行业,如矿业和金属企业。妇女在文化和经济领域解放的结果只是有了同等的机会共享该制度下的异化劳动。[59]无论是资本主义社会还是苏联的共产主义社会,都可以统一在“发达的工业社会”这一名称下。[60]

因此,苏联的社会主义建设与马克思对社会主义的设想之间存在许多不一致的地方。如何解释两者的不同?苏联的共产党人有自己的应对之道:其一,把马克思主义抽象化。苏联的马克思主义中的一些内容是僵化的,原有的含义被掏空,失去了与现实对抗、批评现有社会的能力,意识形态最终变成了统治的工具。[61]以辩证法为例,马尔库塞称苏联对辩证法的改造为“最彻底的摧毁”。在马克思那里,辩证法是一种批判的思想,但在苏联那里则变成了一种普适性的“世界观”和方法,与之相伴随的是僵化的、一成不变的规则和规定。[62]其二,历史过程说。宣扬社会主义的发展尽管在当前有些波折,但最终会达到想要的结果。[63]苏联承认现阶段的苦难和挫折,但是以未来作补偿的。为了赶超资本主义国家,必须实行如此的道路,而真正的人文主义价值观则是最终目的。苏联的伦理包含一个“安全阀”,人们努力工作,却体会不到工作之乐,它只是通往幸福之路的历史过程。[64]其三,外部的威胁。这点既是苏联所宣扬的,也是马尔库塞肯定的。马尔库塞断定,苏联的国家机器依然是压迫性的,导致这种现状的一个重要原因即是苏联的社会主义制度与资本主义制度的并存,苏联用“资本主义的威胁”论证了压迫的持久性。[65]苏联把权力的集中、暴力的使用等看作在资本主义国家包围之下的非正常环境下采取的非正常措施。据此,马尔库塞反对把苏联领导简单解释为权力驱动的做法。[66]

按照马尔库塞的说法,苏联的马克思主义单纯地向民众进行思想灌输,民众的主动性和积极性严重不足。尽管宣传看似很有效,但是民众对思想、道德的接受只是由于外在条件所迫,伦理的内在化很弱。作为个体,他们没有选择,只是按照苏联领导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解释去做,道德内在化很弱的直接结果就是影响社会的团结和道德的深度。他认为,苏联随着物质的丰富,压抑性的道德也应该随之减少。否则道德就会越发变得非理性,最终影响苏联社会的道德纤维。[67]

晚年的马尔库塞对苏联的看法日益变得消极。1968年苏联入侵捷克,他就直言苏联不是马克思主义,如果是马克思主义,他们就不会侵略捷克。最后他说:“如果他们是,我就肯定不是。”[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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