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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对“上帝死了”的原因的阐释

时间:2022-12-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在《查拉图拉如是说》中,尼采对人类谋杀上帝的动因也作过相应的分析。从尼采对sterben和toeten这两个动词的交替使用可以看出,他实际上把上帝的自然死亡和上帝被谋杀理解为同一个事件的两个不同的侧面。也就是说,同情是上帝死亡的内在原因,而谋杀则是上帝死亡的外在原因。

第二节 尼采对“上帝死了”的原因的阐释

当我们把尼采所说的“上帝死了”作为一个结果来接受时,自然而然产生了一个相关的问题,即为什么“上帝死了”?或者换一种说法,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上帝的死亡?如前所述,既然在尼采的著作中,“上帝死了”表现为两种不同的叙述形式,那么我们不妨看看,在每一种叙述形式中,尼采又是如何说明上帝死亡的具体原因的。

我们先来考察关于上帝自然死亡的叙述形式。按照这种叙述形式,假如“上帝死了”是自然死亡,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上帝的自然死亡呢?尼采告诉我们的原因是:上帝死于对人类的同情。在《查拉图拉如是说》第二卷第25节中,尼采这样写道:

从前魔鬼这样对我说过:“连上帝也有它的地狱,那就是他对人类的爱。”

最近我又听到这样的话:“上帝死了;上帝死于他对人类的同情(Gott ist tot;an seinem Mitleiden mit den Menschen ist Gott gestorben)。”[15]

如前所述,尼采在这里说到“上帝死了”时,所用动词的原形sein和sterben均为不及物动词。也就是说,上帝的自然死亡源于“他对人类的同情”(an seinem Mitleiden mit den Menschen)。在《查拉图拉如是说》第四卷第66节中,尼采写道,查拉图拉在路旁遇到了退职的老神父,那位老神父曾经供奉上帝到最后一刻:

“你供奉他直到最后么?”查拉图拉在长久的沉默后沉思着问,“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du weisst,wie er starb)?人们说同情窒息了他,这是真的吗?”

“他看着人类如何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再也忍受不了,以致他对人类的爱成了他的地狱,并最后导致了他的死亡(und zuletzt sein Tod wurde)?”[16]

人们也许会问:为什么对人类的同情会导致上帝的自然死亡呢?尽管尼采没有明说,但暗含着如下的意思,即上帝死于自己的多愁善感。这层意思也可以从尼采在《查拉图拉如是说》第二卷第25节中写下的另一句话“可是,一切创造者都是铁石心肠(Alle Schaffenden aber sind hart)”[17]得到相反的印证。既然上帝没有这样的铁石心肠,他太多愁善感了,所以,正是这种情感上的折磨导致了上帝的自然死亡。

我们再来考察关于上帝死于谋杀的叙述形式。按照这种叙述形式,假如“上帝死了”乃是上帝被人类谋杀的结果,那么,需要追问的是,为什么人类要谋杀上帝呢?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在《查拉图拉如是说》中,尼采对人类谋杀上帝的动因也作过相应的分析。在该书第四卷第67节中,尼采写道,查拉图拉在经过死蛇之谷时遇到了“最丑陋的人”。这个最丑陋的人说出了这样一个谜语:“什么是对见证人的复仇?”并不等查拉图拉回答,就承认自己是这个谜语的谜底。于是,善解谜语的查拉图拉立即惊叫起来:“你就是上帝的谋杀者(du bist der Moerder Gottes)!”[18]这个最丑陋的人非但不否认自己的谋杀行为,而且振振有词地说明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上帝洞察一切,也洞察人类:这个上帝必须死去(dieser Gott musste sterben)!人类是无法忍受这样一个见证人的。”[19]显然,这个最丑陋的人的申辩表明,上帝是因为见证了人类的一切丑恶行为才遭到人类谋杀的。令人困惑不解的是,尼采在这里说出“这个上帝必须死去”时,又使用了不及物动词sterben,而没有使用及物动词toeten的被动语态形式。

当然,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发现,在《查拉图拉如是说》第五卷第65节中,人类谋杀上帝的理由得到了更为充分的阐述。这一节讲到:查拉图拉绕过山崖,遇到了一个魔术师。这个魔术师把不相识的上帝视为“最残酷的猎人”(grausamster Jaeger)、“嫉妒者”(Eifersuechtiger)、“(偷偷地潜入人心中的)贼”(Dieb)、“刑讯者”(Folterer)、“刽子手”(Henker)、“隐藏在云后的强盗”(Raeuber hinter Wolken),等等。按照魔术师的说法,既然上帝扮演了上面这些可怕的角色,也就难免要被人类谋杀了。

不用说,尼采关于上帝成了人类丑恶行为的见证人,从而遭到人类谋杀的说法,乃是关于上帝死于谋杀的最温和的表述。从尼采对sterben和toeten这两个动词的交替使用可以看出,他实际上把上帝的自然死亡和上帝被谋杀理解为同一个事件的两个不同的侧面。也就是说,同情是上帝死亡的内在原因,而谋杀则是上帝死亡的外在原因。

那么,在这两类不同的原因中,究竟哪类原因具有主导性的、根本性的作用呢?我们注意到,海德格尔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正如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的,他在1943年所做的那个讲座的标题是:《尼采的话“上帝死了”》(Nietzsches Wort“Gott ist tot”),这个标题本身表明,海德格尔比较认同尼采关于上帝自然死亡的叙述形式。事实上,海德格尔的见解最清楚不过地体现在这一讲座的下面这段论述中:“我们更愿意在这个意义上理解‘上帝死了’这句话,即上帝本人由于自己的原因已经远离他的活生生的在场了。但是,要说上帝是被其他存在物,甚至是被人谋杀的,那是不可思议的。”[20]

如前所述,尼采关于上帝死于谋杀的观点在《快乐的科学》中是借“疯子”说出来的,在《查拉图拉如是说》中则是借“最丑陋的人”说出来的,而且他对这种谋杀行为的动机也做过详尽的说明。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什么海德格尔还要认定尼采关于上帝死于谋杀的叙述形式是“不可思议”的呢?

根据我们的研究,这与海德格尔和尼采对人和人类的不同评价有着实质性的联系。在《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1946)和其他论著中,尽管海德格尔对人道主义及其基础——传统形而上学做过透彻的批判,但他始终对能够理解存在之真理的人做出了高度的评价:“人不是存在者的主人(Der Mensch ist nicht der Herr des Seienden)。人是存在的看护者(Der Mensch ist der Hirt des Seins)。……人是存在的邻居(Der Mensch ist der Nachbar des Seins)。”[21]而在尼采的著作中,处处凸显出他对人和整个人类的蔑视。在《查拉图拉如是说》序言第3节中,尼采通过查拉图拉之口,对人类做出了如下的评价:“真的,人类是一条污浊的河流。”[22]在《查拉图拉如是说》第一卷第6节中,尼采又写道:

“这种人是什么?是各种疾病的聚合体,他们经过精神而扩展到世界上,以便获得劫掠品。

这种人是什么?是扭作一团的野蛇,彼此无一刻安宁,它们向前爬行着,以便在世界上为自己获得劫掠品。”[23]

显然,在尼采的心目中,人和人类在根本上是无可救药的。无庸讳言,这种对人和人类的极度的蔑视,既源自尼采本人对生活的感受,也源自西方基督教文化人性的界定,即人性本恶和原罪说。尽管尼采作为一个非道德主义者对人性中某些恶的方面抱着赞赏的态度,但他赞赏的只是那些匿名的恶的行为,而对人和人类始终采取了极度蔑视的立场。既然如此,在他那里把上帝之死归咎于人类的谋杀就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事实上,我们在研究中发现,海德格尔认为“不可思议”的那种叙述形式,即认定人类谋杀上帝的叙述形式,在尼采的著作中不但没有处于边缘化的状态下,而且是导致上帝死亡的根本性的、主导性的原因。如前所述,在尼采的叙事中,人类不能容忍上帝这个见证人的存在是他们谋杀上帝的一个根本性的原因。其实,在我们看来,还有更深层的原因导致了人类的谋杀行为,那就是上帝之无能和救赎之无望。虽然尼采没有明确地说出这方面的原因,但在他的著作中,我们却能感受到这些原因的存在。

我们知道,基督教的上帝肩负的第一个伟大使命是创造世界和人类。不用说,上帝已经完成了这一使命。然而,由于人类从伊甸园里堕落,上帝不得不肩负起第二个伟大使命——救赎人类。但是,既然“人类是一条污浊的河流”,人性根本上就是恶的,那就等于说,上帝的任何救赎行为必定归于失败。正如尼采在写于1876—1879年的《人性的,太人性的》第二卷第98节中所指出的:“如果你们愿意从这种关于基督教认识的不足中摆脱出来,认真地考虑一下二千年来的经验:用简洁的问题形式表达出来,就是:假如基督真的有意要拯救世界,那么不应该说他已经失败了吗?”[24]既然人性是恶的,那么不断繁衍出来的、不同世代的人类总是恶的。也就是说,任何救赎行为都是无效的,甚至是无意义的。正是这种无效性和无意义性凸显出上帝的无能、多余和荒谬。不言而喻,既然上帝目前承担的唯一使命是救赎人类,而任何救赎必定归于失败,上帝也就成了一个多余的存在物。正如尼采在《人性的,太人性的》第二卷第407节谈到伟人时所指出的:“——使自己变得多余,这就是所有伟人的荣誉。”[25]从人类方面看问题,既然上帝没有能力救赎人类,于是人类对上帝、对自己的命运都变得绝望了。人们也许会问:既然上帝是无能的、多余的、荒谬的,为什么人类还要谋杀他呢?因为人类希望把一个被杀死的、无力再为自己申辩的上帝作为自己丑恶行为的替罪羊和避雷针。这就是人类在绝望中的希望之举。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尼采在自己的著作中不自觉地泄露了导致上帝死亡的真正的原因,即上帝之无能、救赎之无效和人类之绝望。确实,一方面,基督教教义反复强调上帝的全能;而另一方面,生活世界中不断重现的丑恶又一再证明上帝是无能干预生活世界的。汉斯·约纳斯在题为《奥斯维辛之后的上帝观念》的报告(1984)中曾经痛切陈词:“这不是一个全能的上帝!事实上为了我们的上帝形象,为了我们与神性的事物的整个关联,我们认为,我们不能维护具有绝对、无限的神圣权力的传统(中世纪)教义。”[26]尽管约纳斯没有像尼采那样喊出“上帝死了”的口号,他希望塑造一个奥斯维辛之后的新的上帝的形象,但他毕竟认可了上帝不是全能的这一事实。

让我们重新回到尼采的语境中来。既然导致上帝死亡的隐秘的原因乃是上帝之无能和救赎之无望,那么,尼采将用什么东西来取代上帝呢?像费尔巴哈那样,用感性的人来取代上帝吗?尼采的回答是否定的。在他看来,人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是从动物通向超人去的一根绳索。也就是说,上帝的真正的取代品乃是超人。在《查拉图拉如是说》的第四卷第73节中,尼采满怀激情地写道:“上帝已死:现在我们希望的是,——超人降生(Gott starb:nun wollen wir,—dass der Uebermensch lebe)。[27]”无庸讳言,尼采所说的“超人”正是他所倡导的权力意志的化身,而超人活动的地基已经被清理过了。这里没有上帝、没有灵魂的不朽、没有来世、没有救赎、没有同情,有的只是权力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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