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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理解的此—在

时间:2022-09-2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这一节的标题是“作为理解的此—在”。《存在与时间》的第五章是要说明此在如何意识到它在一个世界中。理解的展示就像“为此之故”和意义总体的展示一样源始地涉及整个在世存在。这是海德格尔对此在的经典定义,理解的存在论根源即在于此在的这种存在论性质。相反,作为生存论现象的可能性却是此在最源始和最积极的存在论规定;像对一

第三十一节 作为理解的此—在

这一节是《存在与时间》非常关键的一节,虽然它的标题似乎并未暗示这一点。这一节的标题是“作为理解的此—在”。这一节之所以关键,是因为它所处理的问题——理解对于海德格尔的生存论分析异常关键。首先,它在生存论分析中说明了此在如何意识到可能性;其次,它为海德格尔的解释理论提供了基础;第三,它为海德格尔的自由理论提供了基础,这个理论是海德格尔两年后出版的《论根据的基础》的中心主题。[8]

理解(Verstehen)是德国哲学中一个常见的术语。在德国古典哲学家那里,它主要指人的一种认识能力,指对事物意义的认识,与认识活动有关。但在海德格尔这里,理解概念完全突破了它传统的意义范围,具有全新的意义。《存在与时间》的第五章是要说明此在如何意识到它在一个世界中。此在通过两种方式意识到它在世界之中。一种是生存情态,另一种就是理解。理解向此在展示了它的生存结构。

在此节一开头,海德格尔说,生存情态是一种生存论结构,“此”之存在就居留在那里。理解同样也是如此,它和生存情态一起同样源始地构成了此的存在。但这两种此在的结构要素不是彼此独立的。一方面,就生存情态以某种特定的方式展示世界而言,它也是有“理解”的。另一方面,理解也总是已经被情绪定了调了,所以它总是以某种一定的方式理解事物。海德格尔说:如果我们把理解解释为基本的生存论现象,那就表明,理解这个现象被把握为此在存在的基本模式。海德格尔在他的《存在与时间》的自用本上在“生存论现象”后面注道:“(这种解释)是基础存在论的,即是从与存在的真理的关系(来解释的)。”这是正面表示他的理解概念的存在论性质。海德格尔不否认理解可以有种种认识方式的意义,如在古典释义学那里与“解说”(Erkl-ren)相区别的理解概念,但它们必须一道被解释为源始的理解的衍生物,源始理解与生存情态一起构成了一般此之存在。那种后来的狭义的认识论的理解,只有在作为存在方式的理解的基础上才可能。

海德格尔说,他此前的研究已经碰到过这个源始的理解,只是没有明确将它作为主题。然后他回顾了此前与理解有关的一些论述。此在在生存论上看就是它的此,这话的意思是世界在“此”,它的此—在就是在之中。这“在之中”同样也是此,此在就是为了这个“此”的缘故而存在。在这种“为此之故”中,生存的在世存在本身得到了展示,这种展示就叫理解。理解不是“中性”的,而总是有一定的实践的“为此之故”在。在对“为此之故”的理解中,植根在那里的意义总体也一起得到了展示。“为此之故”不是孤立的,而是从属于意义整体,与之密不可分,对“为此之故”的理解总是要涉及意义整体。理解的展示就像“为此之故”和意义总体的展示一样源始地涉及整个在世存在。世界本身在意义总体的基础上展示。为此之故和意义总体在此在中展示,这就是说,此在是这样的存在者,作为在世的存在它关心自己,即它的存在对它是一个问题。这是海德格尔对此在的经典定义,理解的存在论根源即在于此在的这种存在论性质。

在回顾了这些构成生存论分析的基本观点后,海德格尔开始正面阐述他的理解概念。他说,在普通的交谈中,我们有时用“理解某事”这样的说法,意思是“能处理某事”、“能胜任它”、“能做某事”。但在作为生存论现象的理解那里,我们所能之事不是任何“什么”,而是作为生存的存在,即此在。生存论意义上的理解同样有“能”的意思,但与存在者层次意义上的“能”根本不同。它不是指做某件具体事情的能力,而是指此在能存在。所以海德格尔说,从生存论上看,作为能在(Sein-k9nnen)的此在的存在方式就在理解。

在传统西方哲学中,人被视为一个现成的实体,具有种种行为能力。可海德格尔的此在与此截然不同。此在不是现成的东西,然后可以附加上许多做事的能力;而是它最初就是可能的存在,即能在。此在一向就是它能是的东西和它是它可能性的方式。此在就是它的可能性,这是海德格尔给此在的经典定义。这个定义予以可能性以绝对优先的地位。虽然在《形而上学》中亚里士多德声称,在形而上学实在范围内,现实性先于可能性,但是,在西方哲学史上,也有许多哲学家持相反的看法。人们常常抱怨柏拉图的“理想国”并不存在也不能存在。但康德却指出,柏拉图理论最宝贵的东西就是理想国实际上不存在。康德的理由是,如果“理想国”实际存在的话,它将被它的存在所限。如果它实际存在的话,它就不再是理想的。为什么,因为理想恰恰不是从经验中产生,而是先于经验。康德和柏拉图都为了道德目的利用理念(虽然柏拉图给予了理念以创造的力量;而康德把它们限于起调节作用)。在道德中,我们可以强烈感受到理念先于事实。许多哲学家都论证“应该”不能从“是”中派生出。一旦人们把自己限于只考虑存在的事实,就不可能有建立任何一种道德的基础。在自由与因果性问题上,康德再次论证不能以科学事实为基础探讨自由的本质,因为所有事实必然要受因果性原理的影响。

当然,可能性先于现实性并不限于道德问题。先验哲学无论在认识论还是在价值论上,都把可能性置于更高的地位。在认识论方面,可能性被视为先于实际事件的先天形式,如在康德和叔本华的哲学中。尼采在要求价值重估时也强调可能性高于和超越现实性。海德格尔的可能性原理与哲学史上的这些传统一脉相承。他把可能性先于现实性的原理用来描述各生存论要素。它不仅深刻影响了他内在发展的问题,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对人类的一般态度。但是,海德格尔并没有否认现实性的意义,现实性也有生存论的意义,意思是现实性也是本己性的一部分。这是我们在了解海德格尔可能性优先的思想时不可不知的。[9]

此在本质的能在,也就是它的可能性,涉及海德格尔已经描述过的对“世界”的种种操劳和对他人的关心,在所有这一切中,始终已经涉及能向它自己存在和为它自己存在。这是存在的可能性,它当然有别于空洞的逻辑的可能性或现成事物偶然的可能性,后一种可能不过是表明这样那样的事情随着这个现成事物“发生”。作为现成事物的模态范畴,可能性指还不现实和永不必然的事情。它描述的只是可能的东西的特征。它在存在论上要低于现实性和必然性。相反,作为生存论现象的可能性却是此在最源始和最积极的存在论规定;像对一般生存性(生存论可能性)一样,我们最初只能把它作为问题来准备。海德格尔在这部著作中主要讨论的是生存论意义上的可能性。而此在作为展示的能在则是人们看到这种现象的基础。海德格尔讲的“可能性”不是通常与现实性对立的可能性,而是此在最根本、最源始的存在论规定,没有可能性就没有此在,因为此在不是一个已经完成的存在者,而是正在存在。在此意义上,这种可能性又是最现实的。

曾经有人以为海德格尔讲的此在的能在就是此在主观任意选择的可能,但海德格尔明确否定这种理解。他说,作为生存论现象的可能性并不是“肆无忌惮”意义上的随便能在。此在本质上总是已在一定的情绪中定了调,它身处的可能性是确定的。作为它所是的能在,它放过了这些可能性,总是放弃它的存在可能性,抓住或弄错这些可能性。这说明,虽然此在不能随便选择它的可能性,它身处的种种可能性是一定的、被给予的,但毕竟还是可能性,还取决于此在对它们的态度,但此在往往放弃这些可能性,即它往往不能意识到它的可能性。所以海德格尔说,此在一方面是被委托给它自己的存在,即它如何投开(展示)它的可能性完全是它自己的事,哪怕经常放弃这些可能性也罢。另一方面,此在的可能性是确定的,即已被投放了的,此在是彻头彻尾被投放的可能性对于它自己最本己的能在来说,此在是自由存在的可能性。即它能本己存在,也能非本己存在。此在自己以不同可能的方式和程度洞察它的可能存在。这表明此在的可能存在不是一种盲目的力量,而是可以为它所把握的。

人当然总是意识到他能存在。这不仅是因为人是宇宙中的一个现成的东西。人们并不是通过认识或经验了解这种可能性,而是通过我们自己的存在结构。可能性不是被经验到的什么东西(因为我们只经验现实的东西),也不是被纯粹思维的东西(可能性不是思维的结果,而是思维预设了可能性)。可能性是思维者存在的一部分。要思维存在的东西,人自己必须能存在。我自己的存在是在我面前伸展开的可能性,我关心我的存在,我对它也有某种控制。我不仅存在,而且我能存在是我存在模式的一部分。也许人们会说,海德格尔关于此在的能在说的都是废话。说已经存在的东西能存在是毫无意义的。人存在这个事实使得能存在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人们不会谈论一部存在的电话能存在,为什么要谈论存在的人能存在?任何现实的东西不都必然是可能的吗?谈论一个现实的东西的可能性不就像在一个显而易见的东西上写上“这东西在此”这么可笑而又多此一举吗?

但我们要知道,海德格尔多次强调,此在不是现成的东西,所以上述反对的论证对他的关于能在的论述无效,而只对现成之物有效。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从传统的主体哲学传统来理解此在的能在,把它理解为人的主观能动性或意志自由,那其实还是把此在理解为现成的东西,只是有主观意识和自由意志的现成的东西而已。这样理解的此在的可能性,就不是存在的可能性,而是像我选择步行而不是坐车去某处那样的现成事物偶然的可能性。

作为能在的可能性其实是存在,这种能在的存在,海德格尔把它叫理解。它绝不是还未现成存在的东西,它根本就不是现成的东西,而是与生存意义上的此在的存在一起“存在”。它就是此在基本的存在方式。此在总是这样存在着:它总是理解或不理解去如此这般存在。此在作为这样的理解,它“知道”它何以(Woran)与它自己在一起,即它的能在是什么。但这个“知道”显然不是认识论意义上的,即产生自内在自我知觉的认识,而是属于“此”之存在,它本质上就是理解。理解什么?理解自己的存在,理解存在的意义。在这个意义上此在就是自我理解,通过理解自我存在和事物的存在理解一般存在的意义。但是,只是因为理解的此在就是那个此,它会迷失自己和认错自己。

海德格尔的这段话既费解又容易产生误解。既然理解不是主观认识,而是存在本身,它怎么会迷失自己和认错自己,这是人的主观性才会犯的错误。海德格尔的解释是,因为理解是处于一定情绪中,被定了调的。就生存情态构成了此在的被投性,在生存情态中理解在生存论上也就是处于被投状态的理解而言,此在已经迷失和错认了自己。“处于被投状态”和“被交予被投”是指此在一开始必须在一个世界上为自己的生计操劳,而操劳的目的、样式、手段和整体关联都是在它不能决定的生存情态中展示的。它全身心投入到操劳中,以为这就是它的能在。就此而言,它的理解一开始就迷失和错认了自己,以为在世操劳(日常活动)就是本己的存在。也因此,海德格尔在第5段最后说,此在在它的能在中被交给这样的可能性,即在它的种种可能性中重新发现自己。这里须注意海德格尔对“交给”(überantwortet)一词的使用,它表明重新找到自己不是主观意志支配下的主动行动,而是此在存在可能性所决定了的。此在并不“主动”而是“被动”,被“交予”那种可能性,被谁交予?它的存在。

在海德格尔看来,理解就是此在本身本己的能在生存论的存在,这个存在在自身展示与它自己在一起的那个存在的所在(Woran)。海德格尔十分重视这个观点,特意将它斜写以表示强调。可显然这是一句颇为费解的话。关键是“与它(此在的存在)自己在一起的存在”以及它的“所在”究竟何指。与此在的存在自己在一起的存在应该是被它揭示的存在本身;而它的“所在”就是此在,在《存在与时间》中,此在,更确切说,作为理解的此在是存在本身得以现身的境域。

很显然,理解是一种展示,它涉及在世存在的全部基本状况。在世存在就其整体而言就是展示性,此在本身和事物由此展示性得以展现。在之中就是能在,它向来就是能在世存在。不仅世界作为世界被展示为意义整体,而且世内存在者的展开也是根据它的可能性来展开的。它们首先不是作为与我们无关的事物向我们展现的,而是作为有用、可用和可怕的应手事物向我们展示或呈现的,或者说,它们是作为一系列为我们服务的可能性向我们展现的。应手关联性全体显示自己是应手之物的全体关联之可能性的范畴全体。作为现成事物之“统一”的自然也只有在其展示可能性的基础上才向我们展现。海德格尔这里表达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思想,就是事物的可能性其实在于人存在的可能性,此在的可能性说到底是展示事物的可能性。即使是作为现成之物的统

一的那个自然,也只有当它的可能性得到展示之后,即对此在的操劳相关之后,才能被我们发现。海德格尔接着又问了一个同样深刻的问题:追问自然的存在以“它的可能性之条件”为目标是偶然的吗?这样的问题的根基在哪里?这显然是暗指康德的第一批判中的思路。面对这样的问题,我们不能不提出另一个问题:为什么非此在的存在者根据其可能性之条件得到展示时,它们的存在就得到了理解?这其实是把康德的问题变为了他的问题。康德预设,只有在我们熟悉了事物全体关联的可能性的条件时,我们才理解了现成事物的全体关联。现成事物全体关联(可能性)的条件是它们的存在的前提。但在海德格尔看来,这个预设本身不证明它的合理性就不能成立。

在事物的可能性中,总已有了理解,换言之,我们总是按照理解展示的事物的本质维度理解可能性。为什么?海德格尔的回答是,因为理解本身有一种生存论的结构,海德格尔把这种生存论结构叫Entwurf。Entwurf在日常德文中是“计划”、“草稿”、“草图”等意思,但这都不是海德格尔这里用这个词的意思。正如一位美国学者所说:“海德格尔的语词词源经常是牵强附会的,而且,如果人们从科学的词源学的角度来看,这些语词的词源的确常常是不正确的。”[10]Entwurf的动词形式是entwerfen,海德格尔在这里用这个词是要利用它的词根-werfen,werfen的意思是“投掷、投射”。海德格尔喜欢利用从某个词根衍生的许多词来作为他哲学的专门术语,以构成一个相关意义域,在《存在与时间》中他就利用werf这个词根来这么做,如前面已经出现过的Geworfenheit(被投),和后面将要出现的vorwerfen(往前投)与这里讲的Entwurf形成了一个生存论—存在论意义关联。海德格尔显然是要取werfen一词“投掷、投射”的语义。entwerfen虽然在日常德语中是“拟定计划”或“起草”的意思,但ent-这个前缀却有“分开、离开”,如entfliehen(逃走)和“开始”,如entbrennen(着火)、entfachen(点燃)的意思。如果我们把Entwurf这个词看做Ent-wurf,即分别从前缀和词干本身去理解这个词的话(这也许是海德格尔想要暗示我们的),Entwurf在海德格尔那里就显然不是“计划”或“草稿”的意思,把它译为“筹划”颇有可议之处。首先,“筹划”这个译名完全吞没了“投掷”的基本意思。其次,“筹划”主观意味太重;而在海德格尔的语境中,无论是Entwurf还是entwerfen,都根本不是人的主观作为,而是一种生存论要素,一种存在方式。它在《存在与时间》中的基本意思恰恰是指此在之“此”被投出开放,而在海德格尔中后期的著作中,它指存在真理域的投出开放。海德格尔在这里之所以要利用werf这个词干的基本语义“投掷”,恰恰是要表明此在可能性的非主观性。故这里将Entwurf姑且译为“投开”,“开”字作“开放”或“开启”解。

在海德格尔看来,投开本身是一种生存论现象,它意味着此在将我们自己可能的存在方式在我们面前投射打开。也就是海德格尔在这里说的,此在源始地将此在存在向着它的为何之故(目的)和作为它的现实世界的世界性的意义总体上投射打开。理解的投开特征构成了在世存在,此在的此具有展示性,事物的什么在“此”中得到展示,但这是现象学意义上的显现,而不是实在论意义上的发现,事物的“什么”和“怎么”归根结底是此在的可能性,就它们只能在“此”展现而言,所以此在之此的展示性就是一种能在之此。理解好比探照灯,照亮了此在前面的东西。但在某种意义上探照灯的意象是错的,因为被照亮和被投射的是此在自己。如果我们还停留在常识的思维水平,那么这听上去的确不太好解。海德格尔特别指出,要区分事实(Faktizit-t)和实际(Tats-chlichkeit)。前者指此在存在论意义的存在,后者指它存在者层次上的现成存在。此在是它的事实存在,却不仅是它的现成存在。存在者层次上的现成存在限于实际的东西,即没有可能性的事实。但存在论的事实性对此在存在的说明恰恰考虑的是事物的可能性。并且,它是在一个意义全体关联中,即世界的世界性中来考虑事物的可能性。投开就是要开出这个意义空间——“此”。

所以海德格尔说,投开是事实的能在之空间(Spielraum)的生存论基本状况。被投射的此在被投进这种投开的存在方式中。这就是说,此在不由自主(被投)以投开的方式存在(被投进投开的存在方式)。为防止人们按照Entwerfen的通常意思来理解这个术语,海德格尔特意指出,它与想出一个此在可以按照它来安排自己存在的计划毫无关系,而是此在作为此在已经被投开,并且,只要它存在,它就在投开。这里要注意的是:此在既被投开,又在投开。按照寻常的语言用法,这似乎是不通的。但海德格尔这里说的无非是,此在投开自己,确切说,投开自己可能性的空间。投开自己的可能性,就是从可能性理解自己。只要此在存在,它总是已经从可能性理解自己了。理解就是投开。

此外,理解的投开性质是说,它并不把它投开的东西,即可能性作为主题来把握。这就是说,理解是前理论的;而不是理论认识。理论的、主体性的对可能性的把握恰恰使被投开的东西,即此在,失去了它的可能性特征,把它降低为一种给定的意向内容;而投开在投掷中把可能性作为可能性投到眼前,让它作为可能性来存在。在这一段(第8段)最后,海德格尔得出结论说:理解作为投开是此在的存在方式,在这种存在方式中它就是它的作为可能性的可能性。“作为可能性的可能性”听上去似乎古怪而罗嗦,但海德格尔这么说有他的道理,他是要强调这不是一般讲的那种可以实现为现实性的可能性,而是绝对的可能性。当然,只有不把此在理解为现成之物,才能理解这种绝对的可能性。

由于那种被投开这个生存论现象构成的存在方式,如果人们要并能在它的存在内容上把此在当做现成事物记录下来的话,此在始终要比它实际所是的“更多”,它应该不仅实际存在,还事实存在,即不仅是现实性,还是可能性,此在不是已完成的存在者。但此在绝不比它事实存在的更多,因为它就是可能性本身,它的能在本质上属于它的事实性。但此在作为能在并不意味着它更少,因为它在生存论上就是它在其能在中还不是的东西。只是因为此之存在通过理解和它的投开性质构成,因为它存在,它是它成为的或不成为的,它才能有所理解地对它自己说:“成为你自己!”“成为你自己”是古希腊诗人品达的名言。显然,在他的眼里,人是待完成者,而不是现成者。但要海德格尔看的话,人所有的可能性不假外求,都已包含在它的存在结构中了。所以可能性对此在的事实存在来说既不多也不少。海德格尔在他的《存在与时间》书上“成为你自己”这句句子旁批道:但谁是‘你’?你把你放开为的那个人——你成为的那个人。成为自己就是打开自己的可能性。

投开不是筹划某个计划,投开始终关涉完全展示在世存在;作为能在,理解本身就有种种可能性,但可能性不是无限的,本质上能在理解中得到揭示的东西的范围预先标示了这些可能性。理解会首先处于世界的揭示中,此在首先被投入了一个世界,一个体现了展示性的意义世界。这就是说,此在首先和通常是根据它的世界来理解的。或者理解也可以把它自己主要投入到“为何之故”中,即它理解的目的中。前面已经说过,此在的“为何之故”就是它自己,此在为自己的缘故而存在(听上去使人想到康德的“人是目的”的命题),所以海德格尔说,此在投入到“为何之故”中就是此在作为它自己生存。在《存在与时间》的样书上,海德格尔于此处注道:但不是作为主体和个人,或作为人格。这就是说,我们不能在任何人类学意义上来理解“此在自己”。

接着,海德格尔说,理解可以是本己的,也可以是非本己的。本己的理解的意思是,理解是从此在本身产生的。但非本己的“非”字的意思却不是说此在与它自己断绝,“仅仅”理解世界。根据海德格尔的思想,世界属于作为在世存在的此在的自我存在,与自我断绝,就是与世界断绝,就不可能理解世界。本己的理解和非本己的理解都可能是真或不真。这里真与不真是对理解的实行,而非对理解本身而言。理解的实行都有可能真与不真,不管它是本己的理解还是非本己的理解。本己理解先行向它的为何之故,但以一种不真的方式,即以带着假象的方式来进行。在这种情况下,本己理解就是不真的。同样,非本己理解也可能是真的,它虽然是一个从世界出发的先行的自我理解,但却是以一种真的,即没有假象的方式来进行的。如果非本己理解以某种方式是假象的,那它同样是不真的理解。[11]可能性彻头彻尾渗透在作为能在的理解中。这里的“可能性”是指生存论的可能性。转向这两种理解的基本可能性之一并不就抛弃了另一种。本己理解和非本己理解并不是互相排斥的。毋宁说,因为理解总是与作为在世存在的此在的完全展示有关,理解不是个别的主观理智行为,而是此在的存在方式!它与此在的本质规定有关,即与此在的展示性有关。理解的这种自我转向是作为整体的投开的一种生存论变式。“作为整体的投开”是指此在的展示性整体;而“理解的自我转向”则是指理解在本己理解与非本己理解之间的转向。此在在理解世界时,在之中也一起被理解了,生存的理解本身始终是对世界的理解。这就是说,对此在来说,理解自我就是理解世界,反之亦然,因为世界属于此在的存在结构,世界的展示性就是此在在世存在的展示性。

作为事实的此在,它始终已经把它的能在转变为一种理解的可能性。海德格尔这话的意思很显然是:此在的能在体现为它理解的可能性。能在就是能理解,反之亦然。

虽然海德格尔直到这一节才开始论述理解和投开,实际上在他前面的生存论分析中已经包含理解和投开的内容了。比如统观就是对事物的意义的理解,而顾及就是对共同存在的理解。理解就是对事物有所“见”,所以统观是Umsicht,顾及是Rücksicht,都有一个Sicht(见),即都有所理解,有所见。所以海德格尔说,理解在其投开性质中在生存论上构成了我们称为此在之见(Sicht)的东西,理解就是此在之“见”。我们知道,海德格尔把操劳的统观,关心的顾及,以及对存在本身的见都标明为此在存在的基本方式,此在一向为了这个存在如它所是地那样存在,根据这些基本方式,此在源始地就是这个生存论上与此的展示性同在的见(Sicht)。此在总是有所见,即有所理解。这种见首要和整体地与生存相关,海德格尔把它叫做“通观”(Durchsicht)。他说他选这个术语来指正确理解的“认识自我”,以表明它与知觉发现和察看一个自我之间没有关系,而是要通过在世存在的本质构建因素来把握和理解在世存在的全部展示性。如果“自我认识”是为了在自我那里找到一个认识的原点的话,就会遇到自我反思理论的两难,即主体(自我)如果把自己主题化去认识的话,就会分裂成一个被主题化者和一个主题化者。如果现在那个主题化者再被主题化,又会产生一个进行主题化的主体和一个被主题化的主体。这就陷入了无穷倒退。所以海德格尔在讲“自我认识”时必须与主体哲学的“认识自我”相区分。生存的存在者只有源始地在它们寓于世界的存在中,在作为生存的构建因素的与他人的共同存在中对自己了如指掌,它才见到自己。反过来说,此在不能看透也并不只是由于自我中心造成的自欺,还在于对世界的无知。“对世界无知”就是不知道世界对于“看”的根本意义——世界的展示性。此在只有在世界和与他人的共在中把握自己,才能对自己有所见,即有所理解。

海德格尔接着提醒读者要防止对“见”这个概念的误解。海德格尔把此的展示特征描写为“照亮”(Gelichtetheit)。见就相当于这个“照亮”。他说,“看”不仅不是用肉眼感知的意思,而且也不是对一个现成事物的现成状态纯粹非感性的知觉。看只有一个特点是可以用作见的生存论意义的,这就是看让它看见的存在者自身无遮蔽地与我们相遇。当然,每一种“感官”在它真正的发现领域中都能做到这点。从柏拉图开始,西方哲学家就赋予“看”在各种感官中的优先地位,西方哲学在很大程度上是以“看”这种感知方式为基础的。以致有所谓视觉中心主义。海德格尔却在这里实际上取消了“看”在哲学中的特权地位,尽管他对Sicht的使用往往会使粗心的读者误以为他仍然处于这种传统中。与他后期相比,海德格尔此时的确还未想彻底脱离这个传统,他还是明确表示要保持与那个从一开始就把“看”定为通达存在者和存在的主要方式的传统的关系。因此,他只是把见和看大大形式化,以得到一个可以用来描述任何通达存在者和存在的途径的本质特征的一般术语。

传统西方哲学在认识论上赋予看以优先地位,作为纯粹看的纯直观地位最高,因为它能看到本质,而不是像一般的看那样,仅仅看到事物感性的外部特征。而我们知道,海德格尔让他的“见”植根于理解,操劳活动的统观就是作为知性的理解。这也就取消了纯直观的优先地位。纯直观在认识论上的优先地位是与现成事物在传统存在论上的优先地位相适应的。在海德格尔看来,“直观”和“思维”是理解两个已经远离理解的衍生物。海德格尔在他的《存在与时间》自用本“思维”一词旁边注道:“把它理解为知性(Verstand),dianoia,但不要理解为知性的‘理解’(Verstehen)。”即使现象学的“本质直观”也是建立在生存理解的基础上的。只有当我们有了清楚的存在和存在结构的概念后,我们才能决定它是一种什么样的看的方式,因为只有它们才是现象学意义上的现象。

海德格尔在这里其实表达了一个很重要的思想,就是一般意义上的认识和知性意义上的思维实际是以生存理解为基础的。纯直观和纯认识本身就是一个认识论的困难。纯直观或纯认识如果没有对象,就不能告诉我们什么。如果它们告诉了我们什么,那它们告诉我们的东西一定是加在认识行动上的,这样,那个行动就“不纯”了。现象学的本质直观当然是有对象的,尽管现象学家可以说它的对象是意向对象,但对象必须有意义方能是对象,这意义难道也是直观得来的吗?如果是,它与对象是什么关系?如果不是,意义又是从哪里来的?

生存理解不是知性的认识,也不是理性的直观,而是它们的基础。以知性思维的神圣原则——不矛盾律为例。我如何知道命题p并不与命题q不一致?如果我能一起思考p和q而不违反任何推理原则,我说p并不与q不一致。逻辑原则的规定以我有可能性为基础。一个更具体的例子可以使它更清楚。假定为了向学生说明“偶然”和“必然”的意义,我问他们“这墙被涂成蓝色的是必然的吗?”回答当然是“不”。它可以被涂成绿色。因此我们说,墙的颜色是一个偶然事实,而不是必然事实。但我们怎么知道墙的蓝色不是必然的?因为我能别样想它。它事实上是蓝的,但不必定是蓝的,因为我能以一种不被那实际情况决定的方式思考。另一方面,我论证一个圆有360度,因为除了认为它有360度外,我不能用任何其他方式思考一个圆。我能做的事的局限,而不是思维过程[12]决定了逻辑规律。“能”这个术语意味着存在的可能性,而不是认识能力。事实上,对推理如何逻辑运作的分析表明我用我的认识能力能做之事的可能性先于推理原则的规定。而作为投开的生存论的理解正是投开这些存在的可能性。

投开可能性也就是理解可能性,此就是在理解中展示,海德格尔说,此的这种在理解中的展示本身就是能在的一种方式。此在不仅展示它自己的存在,在它把自己的存在向为何之故以及意义总体(世界)一起投开时,一般存在也得到了展示。这里显然涉及此在与一般存在的关系。海德格尔后来可能觉得他在这里没有讲清楚这个问题,所以在《存在与时间》的自用本这句句子的边上给自己提出了问题:(一般存在的)展示是如何在那里的(笔者按:指在此在的上述投开中),在那里何谓存在(Seyn)?但在这里,海德格尔至少明确,在投开可能性时,先已有了对存在的理解。存在是在投开中得到理解,但没有在存在论上得到把握。在他自用的《存在与时间》样书上“存在是在投开中得到理解”这句话边上,海德格尔注道:这不是说存在是由于投开的恩赐才“存在”。这就是说,此在的投开只是让存在得到展示,但存在的“存在”并不取决于此在的投开。说存在在投开中得到理解,但并没有在存在论上得到把握,是说投开中对存在的理解是前存在论的,是最源始的。有在世存在本质投开那种存在方式的存在者,对存在的理解构成了它的存在。海德格尔在第四节曾断言必须首先澄清存在的意义,现在他说,这在前面只是独断断定的论点,现在已经根据存在的构造得到了证明,在这个构造中,此在作为理解就是它的此。但海德格尔声明,由于这整个研究的种种局限,理解存在的生存论意义只有在对存在进行时间性解释的基础上才能得到令人满意的澄清。

最后海德格尔告诉我们,生存情态和理解作为生存论现象描述了在世存在的源始展示的本质特征。此在总是以定了调的方式“看”可能性,它由于这些可能性而存在。此在通过投开展示可能性,在这样的可能性的展示中,它向来已经被定了调,而不是不偏不倚的“客观观察者”。此在总是先已被投入一定的情绪、一定的此中,才能投开。无论我多么自由,无论我对我能以各种方式存在的能力有多么丰富的掌握,我仍然被投入了世界,面对许多不可避免和不可改变的东西。所以海德格尔说,最本己的能在的投开被交付给了被投在此中这个事实。但另一方面,无论受到被投性和给定性怎样的压迫,我还有投开可能性的自由。但这并不像萨特说的我是我自由的奴隶;我注定要自由那么简单。用此在首先被投,然后投开来解说此的存在的生存论状况,是否使得此在的存在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海德格尔自己都觉得的确如此。怎么办?首先让整个谜团显现出来,哪怕只是为了在以真正的方式解开它时能遇挫,哪怕只是为了重新提出被投的投开的在世存在之存在的问题。因为这至少已走上了正确的问题之路。简明易懂却根本没有提出真正的问题,同样是哲学的大敌。

为了首先在现象上充分看到处于生存情态中的理解的日常存在方式,需要具体阐明这些生存论现象。这是海德格尔下面所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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