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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生存情态的此在

时间:2022-09-2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可是在海德格尔看来,却绝不是这样,上述那些此在情绪方面的现象,具有存在论的意义。相反,只有在情绪中此在才作为此被带到它的存在面前。此外,高昂的情绪能够缓和存在的负担;但这种情绪可能性即使在它缓和存在的负担时也揭示了此在有负担的特征。存在的负担对此在来说挥之不去,即便在高昂情绪下可以缓和,但也不能将它卸下。情绪首先是作为生存论的现象,而不是心理学的对象出现的。

第二十九节 作为生存情态的此在

这一节的标题是“作为生存情态的此在”,虽然海德格尔在第1段一开头就说,我们用生存情态这个标题在存在论上所指的是在我们存在者层面最熟知和最日常的东西,但Befindlichkeit(生存情态)这个词还是会让他的许多读者感到困惑与不解。它是从德语动词befinden派生而来的。Befinden在日常德语中有两个基本意思:身处和(身心)感受。第一个意思是空间性的,如Sie befinden sich in der Höhle des Löwen!(他们身陷狮穴!)第二个意思是情绪性的,如Wie befinden Sie sich in der Höhle des Löwen?(他们在狮穴中觉得怎样?)正是因为这第二种意思,在日常德语中,Befindlichkeit是“心理状态”的意思。海德格尔的Befindlichkeit概念并不是“心理状态”的意思,但也与befinden的第二个意思不无关系。

在上述befinden的两个意思之间有一种奠基性关系在,即空间性意思以情绪性意思为基础。海德格尔的Befindlichkeit是建立在befinden这两个意思的奠基性关系基础上的。生存论—存在论上所说的此在的生存情态,从生存状态和存在者状态上说,就是我们生存的情绪。此在存在于世界之此,它始终在情绪上被决定了,也就是始终有某种情绪。海德格尔把情绪(Stimmung)和有某种确定的情绪(Gestimmtsein)称为我们最熟知和最日常的东西。它们是基本的生存论现象,因而与心理学没有任何关系。海德格尔的Befindlichkeit概念意思是综合了上述befinden的两种基本意义,指“以某种情绪身处某种处境”。但因为Befindlichkeit是个生存论概念,故将它译为“生存情态”。

人不是机器,他在世界操劳时尽管常常投入到忘我的地步,但却始终有某种情绪。在日常操劳中,无论是顺风顺水心平气和,还是处处碰壁心情沮丧,情绪的起伏波动,乃至于在坏心情中失去平衡,这都是人们耳熟能详、以致都不太会去关注的现象。人们会认为,这都是私人经常在变化的心理状态,无关紧要。可是在海德格尔看来,却绝不是这样,上述那些此在情绪方面的现象,具有存在论的意义。情绪能被破坏和骤变,说明此在总是已经有一定的情绪。即使是人们常有的平淡无奇、百无聊赖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虽说不能与坏情绪混为一谈,但也是一种情绪,恰恰是在这种情绪中,此在对自己感觉厌烦。

这时,存在作为负担呈现了出来。在他的《存在与时间》自用本上,海德格尔于“负担”(Last)一词旁批道:“‘负担’:有待承担的东西(Zu-tragend);人被交托、转让给此在。承担:从属于存在本身中接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批注,它实际上解释了此在的本质,人被当做一项任务交给此在,此在的任务就是关心人的存在以及存在本身。这个任务是它从存在本身那里接受来的;它能接受并不得不接受,是因为它属于存在本身,它本身也是一种存在,即能关心和追问自己存在的存在。存在是此在不得不承受的负担。

存在为什么会成为负担,使此在不得不去关心,人们不知道。此在不可能知道,因为这事关情绪那种源始的揭示性,情绪的源始揭示性是知的条件,人无法问也无法知道为什么会有某种情绪,就像它不能问为什么存在一样。相反,只有在情绪中此在才作为此被带到它的存在面前。此在在情绪的境域中才能直面它的存在。此外,高昂的情绪能够缓和存在的负担;但这种情绪可能性即使在它缓和存在的负担时也揭示了此在有负担的特征。存在的负担对此在来说挥之不去,即便在高昂情绪下可以缓和,但也不能将它卸下。情绪表明了“感觉如何”。在这个“感觉如何”中,处于一定的情绪中把存在带到了它的此。这些话很容易被人们误读为某种存在主义的论述。其实海德格尔这里说的“情绪”不是人的心理因素,而是此在的结构因素。在日常生活中,此在投身于它的操劳活动,专注于各种各样的存在者,而完全忘了它的存在,情绪将存在带入此在的境域。

海德格尔这里不是在讨论主观、私人或心理学意义上的情绪,而是作为一种基本生存论现象的情绪。这当然不是说在海德格尔眼里有两种情绪,而是我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看待情绪,既可以用生存论—存在论方式,也可以用心理学方式。情绪首先是作为生存论的现象,而不是心理学的对象出现的。从海德格尔在这一节第2段关于情绪的论述就可以看到,情绪之所以首先是作为生存论的现象,是因为它不是私人的心理状态,而是决定了事物向我们揭示的方式。更确切地说,情绪是此在之此的结构,此在因情绪而有它的此,有它揭示世界和事物的可能性。前面已经说过,此在之此,就是事物得以揭示的领域。事物和世界首先是在情绪中向我们揭示的。“只有在某种程度上压制情绪和把它搁置一边的基础上,只有在试图表面上忘却情绪的基础上,我们才能达到我们称为事物的简单表象和对象的东西。因为表象不是最初的东西,好像是一个由混合的被表象的事物一层层堆积起来的世界。……世界开放的运动在基本情绪中发生。……基本情绪为我们的此在决定能开放它自己的地点和它存在的时间。”[4]这段话虽然是海德格尔在后来说的,但也可以代表他对情绪的基本思想。不把握情绪作为此在之此的结构的本质特征,就不可能正确理解海德格尔的这个重要概念。

情绪首先是此在的存在条件,此在总是在情绪中,而不是情绪是此在中的一种流动的经验。此在不是在一般的情绪中,而总是在一定的情绪中,此在在一定的情绪中始终根据它的情绪展示为这个存在者,此在(人)在其存在中被托付给它,这个存在就是它不得不生存着去是的那个存在。从海德格尔的这个论述看,甚至可以说情绪决定了此在的生存论—存在论特征。海德格尔特别指出,被展示本身不等于被认识。展示不是刻意去研究、去认识,恰恰日常生活中随意的交往相遇就是展示。太阳对农民展示,被科学家认识。认识只有在展示的基础上才有可能。此在的展示也是如此。恰恰是在最不经意、最无关紧要的日常生活中此在之存在能够最无遮掩地作为“存在且不得不存在”显现。但是这种纯粹的存在固然是显示了自己,但也因此缺乏规定,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就是它的由来(Woher)和方向(Wohin)还不清楚。因为在日常生活中,此在往往不买情绪的账,它不追随情绪展示的东西,不让自己面对被展示的东西。但这并不证明它反对此的存在通过情绪在其样式中展示,而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不太会“感情用事”,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就是此在在生存状态—存在者状态上通常回避在情绪中展示的存在。可从存在论和生存论上看,在情绪没有注意的地方,此在被托付给此昭然若揭。这个此展示在回避本身中。例如,某件用具,譬如笔,是某人的心爱之物,也就是说,在他的情绪中该用具展示为“心爱之物”。可是,当他写字时,笔只能展示为“用具”,也就是说,他在将它作为用具使用时,他回避它在情绪中展示的存在。但这恰恰表明他被“托付”给了此,即他被日常生活活动的意义空间所支配。回避正表明那个“此”在起作用。

此在可以回避情绪中展现的存在,无论是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在理论活动中,但无法回避情绪,因为情绪是决定它的此的东西。我们都知道,在日常生活中,人往往无法控制情绪,我们无法决定自己有什么情绪;倒是情绪决定事物如何向我们呈现和我们如何对待事物。就像我们无法决定世界为什么是这样的和我们为什么出生,以及为什么出生在这样一个时代或国度一样,我们无法决定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以及对事物有这样的取向。对上述这类问题比较通俗的回答是由于“命”。可是,虽然我们不知道上述这些关于我们的由来和取向问题的答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我们可以并必须思考它们是什么意思,也就是存在是什么意思。只有承认我们既是命中注定的又是自由的,这个问题本身才有意义。我们存在于世的一个特征就是,我们要么容易要么艰难地适应当前发生的事。这与我们的自由和道德行为没有关系,它也不是我们决定某种行为方式的问题。而是一种领悟我们以何种方式适应世界的问题,也就是在世界上存在“定调”的问题。但这个“调”——情绪不是我们定的,反而是它规定我们的存在方式。

在1929—1930年的《形而上学的基本概念》中,海德格尔写过这样一段话:“如我们所说,一个情绪很好的人给一个团体带来一个好心情。是他在自身中先产生了一种心灵体验,然后将它传达给他人,就像一个有机体受感染的微生物在另外的有机体里传来传去?……或是一个团体中的一个他人,通过他去存在的方式压抑和压制了一切;没有人能跑出去?我们从这能学到什么?情绪不是伴随现象,而是预先决定彼此共在的东西。似乎是一种情绪已经在那里,就像一种环境,我们向来已经沉浸在其中,被它彻底规定了。不仅似乎是这样,它就是这样;鉴于这些事实,感情、体验和意识心理学就可以免了。”[5]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情绪不是流动的内心心理经验,而是我们存在的条件,是我们沉浸在其中的环境。Befindlichkeit这个概念其实就指我们沉浸在情绪环境中。

海德格尔讲的“情绪”,不是心理情绪,而是生存的情绪,它就是此在的一种存在。因此,它不是私人的,而是公共的,社会的。正因为如此,情绪才能决定此在的展示。情绪不但决定我们做什么,还决定事物如何向我们展示。“最有力的情绪是我们不注意,更不会研究的情绪,这些情绪就好像根本没有情绪那样给我们定了基调。”[6]正因为这样,情绪长期以来一直被哲学家忽视,直到现代,才有哲学家注意到它的重要性并加以研究,如尼采、舍勒和海德格尔。

就像日常环境过于熟悉反而不被注意一样,此在的存在特征在它的由来和取向中被遮掩着,但本身却毫无遮掩展示着,海德格尔把它存在的这种模式(Da)称为这个存在者被投入它的此,即“被投性”(Geworfenheit),所谓“投”,就是作为在世存在的此在就是此。“被投”就是说这个“此”不是此在所能决定的,它被交付给了这个“此”。所以海德格尔说,“被投”这个表达式是指交付的事实性。海德格尔担心读者从实在论立场去理解他在此的有关表述,所以马上说,在此在的生存情态中展示的“此在存在并不得不存在”,在存在论和范畴上不是表达属于现成性的那种实际性(Tats-chlichkeit)。即它表现的不是经验意义的实在。那种存在我们一眼就能确定。在生存情态中展示的那种存在模式(Da)必须被理解为以在世存在方式存在的这个存在者的生存论规定。这是在提醒人们,此在的存在根本不是经验实在意义上的存在。海德格尔强调指出,事实性不是一个现成事物的粗砺事实的实际性,而是此在被纳入生存、虽然首先是被搁置一边的存在特征。一眼望去是不能发现此在事实性的存在模式的。这里我们必须注意海德格尔对实际性(Tats-chlichkeit)和事实性(Faktizit-t)的区别,前者描述存在者状态,后者是一个存在论的术语。“事实性”这个术语会使有些人误以为海德格尔用它指的是经验事实。然而却相反,事实性指的只是此在的存在特征,是不能通过感官经验(即不能一眼望去)发现的形式特征。

此在不是指人是一个像猪羊那样生活在地球上的生命有机体,此在是指人的一种存在特征,这种存在特征就是此在之“此”,说此在是它的此,是说它明确或不明确地发现在自己的“被投”中。海德格尔“被投”的思想恐怕最容易被人接受,人们当然都会同意,我们出生的时间、地点、文化背景、社会身份等等,一句话,人的社会条件和历史条件是人自己无法决定的。大部分人都会这样来理解海德格尔的“被投”思想。但此在既然不是现成存在,它的“被投”就不是指人存在的具体历史条件和现成背景,而是指它处在它无法控制的身处情态中,即为情绪规定的处境中。海德格尔说,在生存情态中此在始终已经被带到它自己面前,已经发现了自己。这话不能理解为此在在生存情态中意识到了自己,就像一个人在群众集会上突然意识到自己一样。此在在生存情态中发现自己,不是指它知觉到自我存在,而是作为一个有特殊情绪的存在,它就在那里,那个此和它是一回事,它在此,就是身处在一定情绪中,也就是海德格尔所谓gestimmtes Sichbefinden。此在被托付给了自己的存在,意思也不过是它总是已经发现了自己,但它不是通过直接寻找自己来发现自己,而是通过海德格尔讲的逃遁,就是把自己交付给存在,使自己存在,就是发现自己,因为此在就是一种存在,人的存在。“逃遁”就是不着眼于现成存在者而着眼于存在。

同理,既然情绪本身是此在源始的一种存在(SZ 136),它不可能像主体盯着客体那样把被投作为一个对象来打量(Hinblicken),而是体现被投(此在)在对待存在问题上不稳定和不确定的一面,海德格尔称之为若即若离(Ankehr und Abkehr)。如前所述,此在的负担特征展现在情绪中,但情绪通常并不固定这种负担,至少高昂的情绪可以缓和这种负担。但这种背离(存在问题)始终是以身处特定情绪的方式来实现的。

既然谈到情绪的展示功能,海德格尔就不得不提醒读者,千万不能把情绪展示的东西和有某种情绪的此在“同时”(打了引号说明并不同时,只是在熟悉传统思维方式的人看来是同时)认识、知道和相信的东西混为一谈,如果那样,就在现象上完全误解了情绪展示的东西和它展示的方式。因为前者是我们存在的展示,而后者只是主观的认知。海德格尔说,即使此在相信它的认识取向没有问题,或通过理性解释说它知道认识的理由,也丝毫改变不了这个现象事实,就是情绪决定此在之此的模式,而此在虽与之朝夕相处,却根本不能对它有任何理性(理论)的认识。因为这个“此”不是一个现成东西,纯粹现成事物的理论认识所有的那种毋庸置疑的确定性,根本不能在生存论—存在论层面上用来衡量生存情态的“证明”。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同样糟糕的对这个现象(生存情态)的误解,就是说它是非理性的。海德格尔说,非理性主义是理性主义的对手,但它也没有正面谈论这个理性主义看不到的东西。非理性主义与理性主义只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被理性主义遗忘的存在,非理性主义同样也想不起来。

在海德格尔看来,情绪是此在的一种源始的存在方式,因此,尽管他也承认,此在事实上可以、应该而且必须用认识和意志来控制情绪,在生存的某些可能性中意志和知识会走在前面,但这并不能否定情绪的源始性和它先于意志和认识的优先性,即同样作为展示方式,情绪先于一切认识和意志展示自己,它的展示也超出了它们展示的范围。此外,即使在控制情绪时,我们也总是通过某种相反的情绪,而不是无情绪。意志与认识并未脱离情绪的境域。接着海德格尔给出了生存情态的第一个存在论本质特征:生存情态在此在的被投中展示此在并首先和通常以回避的背离方式。这个定义的前一半容易理解,不赘。后一半比较费解,关键是“回避的背离”(ausweichenden Abkehr)指什么?我想是指此在日常的存在,即它的日常性。此在有本己和非本己两种存在状态。这两种存在状态表现在情绪上,就是情绪的相即(Ankehr)和相离(Abkehr)。相离或背离是指决定此在在日常生活中不是回避存在问题,就是以存在者问题来代替存在问题那些情绪状态。

但不管怎么说,生存情态都绝不是一种心灵状态这样的东西,因此,它也不像通常主体要弄明白事情那样反复掂量,它是主体主观反复掂量的存在论前提,就是所有内在的反思能发现内心“体验”只是因为那个此已经在生存情态中展示了,主体只能在“此”范围内活动。“纯粹情绪”更源始地展示此,但它也相应地比任何不知觉更顽固地封锁着此。知觉是主观的状态,它对此不能有直接的影响;但情绪则不然,它既可展示此,也可封锁此。“封锁”自然不是消除,而是遮蔽。相比之下,不知觉既不能展示此,当然也就不能封锁此。

接着海德格尔具体论述情绪如何封锁此:这是由情绪低落显示的。在情绪低落时,此在完全看不到自己,它所操劳的世界也遮蔽了自身,操劳的统观被误导了。在情绪低落时,此在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存在的意义),完全被情绪所控制,不仅自己的存在,而且世界的存在也没有意义。人们根本没有反思生存情态,而是它在此在毫无反思地投身于所操劳的“世界”时向此在袭来。前面已经说过,此在始终是在情绪中。所以不能把海德格尔的这句话理解为此在先在世界上操劳,然后产生某种情绪。海德格尔说得很清楚,情绪袭来既不是从“外”也不是从“内”到来,而是作为在世存在的方式从此在本身升起。也就是说,情绪本来就在,只不过没有引起此在注意。海德格尔要通过消极区分生存情态与方式把握“内在状态”达到对生存情态的积极洞察。所以他进一步说明情绪不同于反思等主观内在状态。

与反思这种展示不同,情绪的展示是整体性的,它总是已经把在世存在作为整体展示了首先使我们对事物能有一定的取向。这就是说,情绪的展示不仅是整体性的,也是方向性的。有一定的情绪首先不是与心灵状态有关,它本身并不是一种内在状态,后来以某种不可解的方式逸出,影响事物和人。这是生存情态第二个本质特征。世界、共在和生存是同样源始展示的,生存情态是它们这种展示的一个生存论的基本方式,因为它本身本质上就是揭示。生存情态的两个本质特征:(1)它是整体展示。(2)它是世界、共在和生存同样源始展示的基本方式。

除此之外,它还有第三个本质特征,这就是被牵涉性(Betroffenheit)。了解身处情态的这个本质特征有助于我们更透彻地理解世界的世界性。海德格尔在前面已经说过,展示出的世界让世内的存在者与我们相遇。世界的这种先行的展示属于在之中,也是通过生存情态共同构成的。让事物相遇是在统观中与事物相遇,而不是像传统哲学认为的那样只是感到或注视。在统观着操劳中与事物相遇具有被牵涉的特征。这里特别要注意海德格尔说的是“被牵涉”(Betroffenwerden),而不是如《存在与时间》的中文译本所译的“牵连”。之所以说“被牵涉”,是说我们与事物的相遇在整体方向上是先天的、被决定的。应手事物的不管用、抗拒和威胁的特征就表明了这一点。只是因为在之中本身在生存论上已经先行这样被决定了,即它在世内遇到的东西可以与它有关,被涉及在存在论上才可能。这种“有关”的基础就是生存情态,作为生存情态它已经展示了世界,例如把世界展示为能威胁它的东西。只有在畏惧的生存情态,或者无畏的生存情态中的东西才能把周围世界的应手事物揭示为可怕的东西。生存情态有一定的基调,这在生存论上构成此在对世界的开放性。由此可见,“被牵涉性”意味此在对世界开放的先行的、即被决定的方向性和基调。

生存情态的这种被牵涉性特征决定了我们对世界的感觉和感受。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只是因为有一种哀愁苦恨的情绪,花溅泪和鸟惊心才可能。用海德格尔在这里的话说,就是只因为感官在存在论上属于一个具有以生存情态在世存在的存在方式的存在者,感官才能被触动,它们才对事物有感觉,而使触动感官者在一种情感中现身。如此看来,被牵涉性就是事物被触动的可能性。海德格尔指出,如果不是生存情态的在世存在通过世内存在者已经涉及一个情感预先标示的与事物的关联方式(Ang-nglichkeit)的话,无论压力和阻力多么强都不会有情感这样的东西,也不可能发现阻力。Ang-nglichkeit是海德格尔的一个特殊概念,指应手性(实用性)的基础及其谱系学起源

海德格尔说,从生存论上看生存情态注定展示性地与世界相关这种相关是一定的通过与世界的这种相关它展示世界和事物事物由于它与世界的关系而得以与我们相遇,并影响我们。生存情态通过对世界的展示与世界相关。实际上,从存在论上讲,我们必须基本上把原始对世界的展示交给“纯粹情绪”。情绪支配着对世界的最初展示。传统哲学认为纯直观可以深入到理性无法达到的事物深处。但海德格尔指出,纯直观只能深入到现成事物存在最内在的脉络,但绝不能揭示像有威胁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即在生存情态中与我们有切身关系的事物。

对于习惯了现代科学思维的人来说,认识不能受情绪的影响,“感情用事”不能真正掌握事物,反而会歪曲事物。对此海德格尔并不否认。他承认,在源始展示的生存情态基础上,日常统观会出错,在很大程度上“会受骗”。如果用一个绝对的“世界知识”的观念来衡量的话,情况就不是这样。但这种存在论上并不合理的评估完全没有看出“会受骗”生存论上的积极性。极为深刻的洞见!恰恰是在这种摇摆不定情绪性的看“世界”中,应手事物才在它特殊的世界性中显示出来,而世界性没有一天是一样的。可理论对世界的看却总是已经把它抹平到纯粹现成东西的齐一性。也就是说,理论对世界的看无法把握世界的多样性、多变性、特殊性、具体性和当下性,而这恰恰是上述那种情绪性的看所能办到和所以可贵的地方。当然,理论将现成事物齐一化也可以在它纯粹的规定中有所发现,这也是人类新的财富。但最纯粹理论也不是没有情绪的;即使我们理论地看现成的东西,它也不会以它纯粹外表显示它自己,除非这种理论能让事物平静地停留在什么地方,在闲暇和静止中向我们出现。理论能相对暂时做到这一点,但依然是在在世存在的基础上,也就是在情绪中。海德格尔说,阐明认识规定(理论)的生存论—存在论建构,绝不能理解为是在存在者层次上将科学交予“感情”,即绝不是说,要带着个人情感去从事科学工作,而只是说,理论本身植根于此在前理论的在世存在的结构。

海德格尔不打算在这里处理各种生存情态的模式和它们互相关联的基础,只是指出,情感和感情现象在存在者层次上早就为人知晓,在哲学上也一直有人研究。但最初人们并不把它们当做心理现象来看待,这不是偶然的。海德格尔知道他的情感学说人们难以理解和接受,因而援用传统的资源来证明自己只不过是恢复希腊人早就看到的事情。他以亚里士多德为例。亚里士多德把情绪作为他《修辞学》研究的对象,而不是把它放在“心理学”的框架内来研究。在海德格尔看来,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也不是如传统修辞学概念理解的那样是像一门“学科”那样的东西,而是第一部系统的彼此共在的日常性的释义学。公共性作为常人的存在方式不仅一般有它的特别基调,它还利用情绪和为自己“制造”情绪。海德格尔之所以在“制造”上打双引号,是暗示不能照字面意思来理解这个词,情绪是不能制造的。人们只能利用情绪。他用演讲者为例来说明这一点。演讲者演讲时出入于情绪内外。他需要理解情绪的种种可能性,以便用正确的方式激发它和引导它。演讲者只能驾驭情绪而不能制造情绪。情绪是天然的,而不是人为的。

海德格尔接着说,在亚里士多德以后,斯多葛学派也继续解释情感,他们的解释通过教父神学和经院神学传到近代为人所知。但人们仍然没有注意,对情感基本的存在论解释从亚里士多德以来就几乎没有取得值得一提的进步。而是相反,人们开始用心理学来研究情感和感情。它们作为三等心理现象与表象和意愿一起起作用,变成了伴随现象。这是说明希腊人在情绪问题上的做法为何和如何在后来西方思想的发展中中断,并蜕变为心理学。

海德格尔称赞舍勒的现象学创造了一种更自由的眼光来看待情绪现象。不仅如此,舍勒还解释了奥古斯丁和巴斯卡(Blaīse Pascal)的挑战,把问题引向“表象”行为和“事关利害”行为之间的基础性关联。这里,“表象”行为是指理论的客观认识行为,“事关利害”行为就是人的日常实践行为。当然,这只是一般而言。讨论这两种行为的基础性关联,就是讨论它们谁为基础的问题,因为它们彼此是无法截然分开的。但在海德格尔看来,舍勒并不明了一般行为现象的生存论—存在论基础。

生存情态不仅展示了此在的被投状态,也展示了此在依赖已经与它的存在一起展开的世界,它本身是一个生存论的存在方式,此在以这种方式不断把自己交给“世界”,即不断在世界中操劳,通过回避自己来让世界关涉自己。“关涉”这个词德文是angehen,这个词不但有“关涉”的意思,还有“袭击”、“克服”的意思,这也是海德格尔通过这个词要暗示的,此在固然因埋头日常事务而“忘我”;但另一方面它的存在也完全为世界所决定,它不能不把自己交给世界。海德格尔后来把此在这个回避自己的现象叫“沉沦”。

在倒数第2段一开始,海德格尔又重申生存情态是一种生存论的基本方式,在这种基本方式中,此在就是它的此。生存情态不仅在存在论上描述了此在的特征,而且,由于它的展示,它对于生存论分析也有基本的方法论意义。就像任何一般的存在论解释一样,这种分析只能在先已展示的存在者那里倾听它的存在。这里的“倾听”可以理解为“现象学描述”。生存论分析就是海德格尔释义学的现象学的“现象学描述”。这种分析要抓住此在突出的、最广泛的展示可能性,以便从它们获取这个存在者的情况。海德格尔认为,现象学解释必须把源始展示的可能性给予此在本身,让它自己阐述自己。这与古典释义学刚好相反,古典释义学要代文本说话,而哲学释义学却是要让事情自己说话,让事情自己展示。现象学解释只是与这种展示随行,以便把被展示的东西的现象内容提升为概念。“概念”(Begriff)是德国哲学中很常见,很重要,但也不容易把握的一个术语。照伽达默尔的说法,说Begriff是什么似乎就像要奥古斯丁说时间实际上是由什么组成的那么困难。我们都知道答案,但仍然不能说它实际上由什么组成。当问题涉及概念时,语词总是背叛我们。在一个概念中,人事物被综合在一起来理解(zusammengegriffen)。在“概念”这个词中,我们发现它含有这样的意思:概念把握(zugreift)、综合领会(zusammengreift)并这样来理解(begreigt)。因此,用概念思维就是积极地切入(eingreifendes)和伸展开去(ausgreifendes)思维。[7]由此可见,“提升为概念”就是要把现象勾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系统结构。

根据海德格尔的释义学,此在是通过自我阐释来展示自己的。他在后面将对此有详细说明,这里只是预示而已。最后海德格尔说,为了在后面(第四十节)解释有重要的生存论—存在论意义的此在的基本生存情态——畏,他先要在下一节用怕这个确定模式来更具体地说明生存情态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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