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的诉求

马克思毕生追求的价值理想，就是要实现人的自由解放和全面发展。这个思想犹如一条红线贯穿了马克思全部学说的始终。

早在1835年，马克思在其中学考试作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中，就表达了为人类工作的志向。在这篇作文的结束段，马克思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6]

1841年，马克思向耶拿大学提交了名为《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的博士论文，在他本人没有到场的情况下，该大学认定了其论文的学术水准，决定授予他博士学位。在这篇论文中，马克思的本意并不是要去辨析这两位古代哲学家的原子论，而是受当时青年黑格尔派的影响，以高扬人的“自我意识”为理论进路，充分肯定伊壁鸠鲁用原子脱离直线做偏斜运动的论点纠正德谟克利特的机械决定论，打破了命运的束缚，从而企图从自然的角度来阐明个人的意志自由、个性和独立性，抽象地表达了实现人的解放的价值理想。其博士论文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是，他把普罗米修斯鲜明地标示为自己的哲学形象。他写道：“普罗米修斯是哲学日历中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7]哲学就是要“像普罗米修斯从天上盗来天火之后开始在地上盖房子安家那样，哲学把握了整个世界以后就起来反对现象世界”^[8]。

在1844年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指出：“对宗教的批判最后归结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样一种学说，从而也归结为这样的绝对命令：必须推翻那些使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9]在同时发表于《德法年鉴》上的另一篇论文——《论犹太人问题》中，马克思对人的解放做了这样的规定，所谓解放，就是“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10]。并且区分了“政治解放”和“人类解放”这两个不同的概念，认为政治解放不过是资产阶级革命所完成的历史任务，必须超越“政治解放”，去实现“人类解放”。^[11]这是马克思哲学真正的出发点，也是其全部学说所承诺的最高价值理想。为此，马克思还把“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确定为对“尘世”、对“法”、对“政治”的批判。^[12]

在1845年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的思想发生了一次伟大的嬗变，崭露了他的新世界观的萌芽。在确立了“实践”这一其全部学说的核心概念之后，马克思明确地把自己的哲学和以往的哲学区别开来，指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3]自此，马克思自觉地把自己的哲学定位为“改变世界”的“实践哲学”，而不是“解释世界”的“理论哲学”。

人的解放与共产主义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在马克思那里，所谓共产主义就是人的解放的实现形式，而人的解放则是共产主义的本质内涵。在著名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把共产主义（即人的解放）理解为“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14]在1845年与恩格斯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必须消除“个人力量转化为物的力量”，使“各个人在自己的联合中并通过这种联合获得自己的自由”，从而“确立有个性的个人”。^[15]在1848年与恩格斯一起为共产主义者同盟起草的纲领——《共产党宣言》中，进一步把共产主义理解为，要去建立“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6]。这就是马克思一生的价值诉求。

我们再看其他人对他的评价。

恩格斯是马克思一生的挚友，也是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之一。在马克思去世之后，恩格斯于《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对马克思的一生做了这样的评价：“马克思首先是一个革命家。他毕生的真正使命，就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参加推翻资本主义社会及其所建立的国家设施的事业，参加现代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正是他第一次使现代无产阶级意识到自身的地位和需要，意识到自身解放的条件。”^[17]

如果说恩格斯对马克思的评价还只是马克思主义内部的看法的话，那么，非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哲学的评论，或许更能体现一种“客观”的立场。

罗素在其名著《西方哲学史》中，在介绍到马克思的时候，发表了这样的评论：“把马克思纯粹当作一个哲学家来说，他有严重的缺点。他过于尚实际，过分关注在他那个时代的问题上，他的眼界限于我们这个星球，在这个星球范围内，又局限于人类。”这段议论很难说是褒义的，在这位大哲学家眼里，崇尚实际，关注时代问题，对于哲学家来说或许并不是什么优点。显然，他不会同意黑格尔关于哲学是“把握在思想中它的时代”的观点，也不会认同马克思关于“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18]　的论断。然而，站在当代哲学的语境下，直面人类面临的各种危机和前所未有的生存困境，完全可以把罗素的评论视为对马克思的褒扬。马克思哲学之于当代人类的价值，恰恰在于，他的确不关心抽象的自然和超时空的宇宙，而是全身心地专注于现实的人和人的现实，深入揭露人的资本主义存在方式的内在矛盾，分析由于人与社会的对立所导致的人与自然和人与自身的对立，为人类走出这种困境探索一条现实的出路。

当代美国学者宾克莱在其《理想的冲突》一书中，对马克思做了这样的评论：“凡能阅读马克思著作的人几乎无人不为他对十九世纪不幸的工人命运所表示的深切同情所感动。他看到当时存在于资本社会的一切非正义现象感到义愤填膺，以致他不仅为一个有自由和正义的较好的日子而呐喊，而且提出了一项实现他为人类所抱的理想的纲领。”

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说：“马克思哲学是我们时代不可超越的学说。”

英国思想家吉登斯说：“我仍然敬仰马克思……马克思是关于资本主义经济的一位富有洞察力的思想家。”

当代解构主义哲学大师德里达，在其《马克思的幽灵》一书中写道：“不能没有马克思，没有马克思，没有对马克思的记忆，没有马克思的遗产，也就没有将来。”

此外，还有一些事实值得在此提及。

在世纪之交的时候，英国广播公司（BBC）曾通过国际互联网进行过一次“千年伟人”的评选，马克思出人意料地名列“千年伟人”的榜首。2005年7月，英国广播公司又以古今最伟大的哲学家为题，调查了3万名听众，结果是：马克思得票率第一（27.93%），英国著名经验论哲学家休谟名列第二（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