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反腐防乱与恢复中兴之道

三、论反腐防乱与恢复中兴之道

剥卦与复卦是根据古代朝代兴废轮替的现象归纳出来的一对兴衰反复的模式,剥卦表述腐败和黑暗的时世,而复卦则表述恢复中兴的时世。夏、商、西周三代的有关传说或史实,如夏启的儿子太康由于嬉戏荒淫而失国,历经两代磨难,至少康时才中兴复国;又如商汤回到亳都,自称武王,传十代到盘庚,中间迁都五次,从第六代中丁到第十代阳甲众兄弟之间争夺王位,政治衰乱,国王大造宫室,贵族奢侈腐化。阳甲死后,盘庚是弟继兄位。《尚书·商书》有《盘庚》三篇,叙述盘庚如何动员贵族和民众渡河迁殷(河南安阳小屯),茅草盖屋,减轻剥削,称为中兴贤王。这些朝代由衰败而中兴的具体史事,在《周易》里均被抽象掉了。剥卦所反映出来的时代特征却是一大批蛀虫,从床腿蛀起,逐渐往上腐蚀到床沿,一直侵犯到睡在床上的人体。至于这一大批蛀虫究竟是指国君,还是指大小官吏,则是只能意会而不可言传的。这样的抽象,可以使剥卦具有更为广泛的代表性。不论你这位当政的君主是英明的或者是昏庸的,都有可能在你的治下存在腐败和黑暗的角落,只不过是在程度上有所区别而已。如果遇到一位昏庸的国君,或由于好大喜功,或由于喜欢浮夸奉承,被一班佞臣所包围,除了国君个人的奢侈淫逸之外,从中央到地方,满朝文武官员都将是一些蛀虫式的人物。否则这个朝代也不至于衰败。剥卦所示意的就是小人得志、君子被逐的时世。面对这样的时世,卦辞只告诉人们“不利有攸往”,说明这是一个很不利的时代。而《易传》作者在诠释卦辞时,主张“顺而止之,观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这样诠释是从剥卦由坤下艮上的卦象上得出来的结论,坤为顺而艮为止,剥世的出现有其必然性,当小人道长,形成了气候,任何个人都无法扭转,所以,谁想采取激烈的、忤逆的方式去阻挡剥世的出现,都是无能为力的。王弼说:“所以顺而止之,不敢以刚止者,以观其形象也。强亢激沸,触忤以殒身,身既倾焉,功又不就,非君子之所尚也。”王弼的注解,真可谓一语破的,抓住了剥卦的要旨。

1966年到1976年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可以视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的“剥世”,在这个历史阶段里,中国共产党的优良革命传统遭到彻底践踏,党纪国法可以说荡然无存,“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成为瘫痪国家政权组织和党组织的“最高指示”。“四人帮”的中央“文革”领导小组在这一时期里实际上取代了党中央和国务院的领导权。这一段历史证明在现代社会也有出现“剥世”的可能。辽宁省的张志新的悲惨遭遇恰好说明“触忤而殒身”的危险依然应验于现代社会。张志新是敏锐察觉林彪和“四人帮”阴谋篡党夺权的行径并予以揭露而遭到迫害致死的烈士,但是她的“烈士”称号是在林彪和“四人帮”垮台之后,而在“四人帮”当权之际,她是以“现行反革命”罪被处死的。所以王弼所说在没有看清和看准形势之前,不可以挺身而出公开加以制止,否则很容易“触忤而殒身”,张志新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身体遭到毁灭,也达不到制止的目的,所以“非君子之所尚也”。那么,君子应该怎么做才能既顺之而又能止之呢?孔颖达在其疏解中明确提出,当剥世之时,君子须清楚在无道之世,刚直之行无助于解决问题,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唯望君上形象,量其颜色而止也”,“观其颜色形象者,量时制变,随物而动”。这就是说,君子需要对当政者的思想和行为有相当深入的了解,要善于察言观色,然后选择适应时机,随机应变,顺而止之。如此说来,这样的君子绝非普通百姓所能担当。首先,普通百姓无法近距离观察“君上”的颜色和形象,更无法“量时制度,随物而动”。所以,担当挽回危局、结束剥世的君子只有“君上”的近臣才有条件担当。回顾中国人民亲历“文革”的苦难岁月,几千年前古人所揭示的行为准则竟然仍适用于现代中国。邓小平经过三落三起的磨难,终于结束了长达十年之久的“文化大革命”,在拨乱反正的基础上,实行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改革开放伟大事业,把国民经济濒临于崩溃边缘的中国引向重新焕发生机的光明大道,剥卦的彖辞说:“上以厚下安宅”,邓小平领导中国人民建设小康社会的全部实践,极大地丰富了“厚下安宅”的内涵。所谓“厚下安宅”,便是维护全体国民的根本利益,使他们的生活由温饱小康走向富裕,安居乐业。把“以人为本”、“民为邦本”作为治国理念的首选。如果人民的基本人权(生存权)失去保障,床足被剥,床辨被剥,财富都集中到少数人手里,最后形成了“贯鱼”局面,想要天下太平,那是绝不可能的。此时必有硕果仅存的人物出来收拾残局。“君子得舆,小人剥庐”。能否结束动乱的剥世,可能性仍是各占百分之五十。如果是君子就可能成功,如果是小人,就可能使事情更加恶化。

但是无论如何,乱世终有结束之日,复卦所昭示的便是如何拨乱反正,谋求改革、恢复和发展之道。复卦的大象是“雷在地中,复”,震下坤上,震为雷,坤为地,这意味着是一个酝酿重大举措的准备阶段,是一个由剥世走向复世的过渡期,我们从复卦卦辞和解释卦辞的彖传和象传中,看到的是对恢复正常局面的坚强信心和决心,因为阳刚力量的返回,重新掌握主动权,动而顺,是对返回正道的光明前景充满着无限能量。求复之路将会畅通无阻。卦辞所显示的是过渡时期的总目标:在较短时间内,尽量促使众阳回归,聚集阳刚力量,消除小人之道,重新展现天地养育万物那样的正道。孔颖达说得好,天地并无心,只是易传作者借天地之心来比喻人事而已。所以,要求人间的当政者,要效法先王和国君的做法,“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对于这条象辞,我觉得不可以作教条式的理解,为了等待复世的早日到来,而闭塞关卡,停止商旅活动,君侯亦不理事。这样理解与复卦以动息为主的精神相违背了。应该理解为君侯们放下其他事务,专心进行各方面的整顿工作,为迎接复世的早日到来做好各种准备,可能比较合适。

更需要认真指出的是,并不是任何一种为复世到来所进行的活动都是有利的,这很值得从事改革、寻求和平发展的现代中国人警惕。复卦的六爻分别代表谋求复世的六种不同思想路线和六种不同的结果。其中的六三频复效果极为不佳,上六迷复的效果则是灾难性的。

初九不远复是发现错误、立即改正的恢复动作,它是复卦初爻,代表着众阳的先头部队,也意味着一种阳刚果断的力量,拨乱反正的力度比较大,可能解决问题的层次比较浅,但反复其道的精神是毫不犹豫、义无反顾的。

六二休复是休美之复。它所进行的恢复或改革的动作内涵在初九不远复的基础上有进一步的提升,增加了许多仁道的精神。凡是立场中正、观点清晰正确、取得美善效果的恢复或改革的举措均属于休复。

六三频复是指那种没有固定主见、却急于求成的恢复或改革的动作,频复频失的一种类型。主观上很想把事情做好,客观上由于把握不住矛盾的症结所在,而达不到理想的后果。这样的反复之道,令人感到无奈。

六四处于众阴之中,但能摆脱众阴的影响,单独与初九相呼应,以独到的认识顺道而复,这是很难得的一种类型,值得高度肯定,所以称为中行独复。

六五敦复,这是一种十分勤勉、扎实的复道,它不事浮夸,但求实际,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虽然不如六二休复那样完美的漂亮,但它的反复之道经得起检验,成绩是可靠的。

上六迷复是一种最糟糕的复道典型。主事者根本不懂什么是复道,更不知道恢复时期的主要任务和所要达到的目标,甚至动用军事力量征伐别国,其结果必然引起更大的灾难,大败而归。

由此说来,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甚至一个家庭在遭受某一种变革、经历了或长或短的艰难岁月,即《周易》里所设定“剥世”之后,终究要转入寻求摆脱穷困,恢复独立自主、繁荣富强的道路,这就是《周易》复卦所强调的“反复之道”。中国百余年的历史,由于清朝政府的昏庸、腐败、无能,无力抵御帝国主义列强的侵略和凌辱,丧权辱国,使中国社会沦于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境地。洪秀全、洪仁玕、龚自珍、魏源、康有为、谭嗣同、孙中山、毛泽东等近代中国历史上涌现出来的人物,可以说都是令人尊敬、寻求“反复之道”的仁人志士。毫无疑问,毛泽东是贡献最大、成就最高的一位历史伟人,他领导的中国共产党胜利完成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废除了百余年来帝国主义所强加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一切不平等条约,使中国成为领土不容侵犯、主权完全独立的社会主义国家。即使如此,在毛泽东领导下的近三十年的革命和建设实践里,既有“休复”的伟大成就,亦有“迷复”的严重错误,尤其是在他晚年发动的“文化大革命”,可以说是“迷复”的典型。所以,研究《周易》的复卦,还有许多启迪性的思维有待我们去挖掘和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