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确教育的原则

爱130：让我再次提起我们关于正确教育的原则，假如我没有错，它是依适当的欢乐交往的规则而定的。

克131：你说的相当重要。

爱：我认为快乐与痛苦是儿童最先的知觉，这些也就是善与恶对他们最初呈现的形式。至于智慧、真理和卓见，一个人如果能够获得它们，即使在垂暮之年，也是愉快的。凡是能够掌握这些，并且因此而产生了各种幸福，那便是一个完人。现在且听我说，我所谓的教育，就是指对儿童适当的习惯给予善端的培养；——当把欢乐、友谊、痛苦和憎恨都适当地植根于儿童心灵中的时候，他们对这些性质固然还不能明白，但一旦获致了理性，就会发现这些都是互相谐和的。这心灵的和谐达到完善的境地时，即是道德；而那种依于欢乐和痛苦的特殊训练——它从始至终总在引导着你去恨你所应该恨的，爱你所应该爱的——是可以分开来的；我看这可以正确地称为教育。

克：我认为你过去和现在关于教育所说的一切都是相当正确的。

爱：听到你同意我的看法我很高兴；因为，实际上，快乐与痛苦的正确训练（当它们调节得适当时是教育的一个原理），在人类的生活中常被忽视与误用。上帝由于怜悯人类生后必须忍耐着去做种种苦工而创造了神圣的节日，以便使人们得以休息来暂代劳动。又给人们以缪司和她们的领导者阿波罗，以及第奥尼西阿斯，做人们欢宴时的伴侣，使得他们在诸神的节日里借助神的帮助，来改进他们所具有的教育。我想知道俗话是否合乎事实。人们说一切生物当其幼小的时候，不论在身体或声音方面都是不能静下来的；他们总是要动、要喊，忽而跳跃，看见一种事物就非常欢喜，尽情玩乐，又忽而叫出各种声音来。其他动物的动作没有秩序，即对于所谓节奏与和谐，无所感觉；而对于我们人类，上帝既给了我们歌舞中的伴侣，又赋予我们和谐与节奏的快感。因此他们鼓动我们，使我们活泼起来，我们跟随着他们，相互携手，载歌载舞；这，人们称为合奏或合唱，这名词自然表现了欢悦。我们是否应该承认教育最先是由阿波罗和缪司神所赋予的呢？你的意见怎样？

克：我同意。

爱：那么缺乏教育的人就是没有在合奏中受过训练的，而受过教育的就是曾经很好地受过训练的？

克：当然。

爱：所谓合奏兼有两方面，即舞与歌？

克：对的。

爱：那么曾经很好地受过教育的人，也就是能够很好地歌与舞的？

克：我想是的。

爱：让我们想想，我们是在讲些什么呢？

克：什么？

爱：受过教育的人能歌善舞；我们还应强调他能唱好的歌，跳好的舞吧？

克：让我们加上这个条件吧。

爱：我们可以推测出他们能认识好的就是好的，坏的就是坏的，而且能区别地使用它们。一种人能够按照正确的形式去活动他的肢体，使用他的声音，但对好的不知喜爱，对恶的不知憎恶；另一种人虽然没有正确的姿态与声音，但是有正当的好恶，欢迎好的，厌恶恶的，你想，这两种人谁是在歌舞上受到更优良的训练的呢？

克：这两种教育之间，确有甚大的区别。

爱：如果我们知道哪些是好的歌与舞，那么我们也能知道谁受了正确的教育，谁没有受正确的教育。不然，我们一定不能知道教育的确实保证何在，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确实保证。

克：真的。

爱：让我们像猎狗一般提高嗅觉，去寻求形态旋律、歌曲与舞蹈之美。如果我们脱离了这些，那还有什么真正的教育可说，不管它是希腊的还是域外的？

克：是的。

爱：什么是形体之美或美的旋律呢？当一个壮士与一个懦夫同陷入困境之中，他们会用相同的体态、姿势或相同的声音来表现自己吗？

克：怎么会呢？他们脸上神色原来也是不同的。

爱：好，我的朋友；可是我愿顺便说到，音乐里确实有形象，也有旋律：音乐是关于和声与节奏的节术，因此你可以说一种旋律或形象是有节奏或和声的，这种说法是完全正确的。可是你若说合奏团的大师们能用暗喻来说明一种旋律或形象的“颜色”，那就不对了。不过，你却能够说到勇士或懦夫的旋律与形象，并分别予以褒贬。不要厌烦，凡能够表现出身心的美德或者美德的映象的形象或旋律，无例外地一定是好的；反之，凡表现着邪恶的便是好的反面了。

克：你要我们作那样的区分，你是对的。

…………

爱：到此为止，我和多数人意见相同，就是音乐的价值要根据它所能给予人们的快乐来衡量的。可是这快乐不应当是随便什么人的快乐；最好的音乐能够使最好的与受过最好教育的人，特别是那些有最好的道德与修养的人感到愉快。因此评判者必须具有道德——他们必须有智慧，也须有勇气；因为真实的审判不应当从戏场中去学习，不应当震慑于群众的叫嚣与顾虑自己的无能，也不应当明知道真理，却由于畏葸与懦弱随便下一个违心的判断，而且出于一个下判断以前曾向上帝宣过誓的人之口。他坐着这把评判的交椅，不是作为观众的追随者，而是恰当地作为他们的指导者，凡一切讨好观众的乐趣的作法，他都应予以仇视。希腊的一般旧俗，现在在意大利与西西里还通行着，由观众来作判断，他们用举手的方式来判定谁是优胜者。可是这种习俗导致诗人们堕落，——因为他们习惯于对评判人的低劣的情趣的阿谀取容，结果听众们自己教育自己，于是剧院每况愈下；——其实观众们需要有比他们自己情趣高尚的人的指引，从而得享受更高级的快乐。但那种办法则使他们江河日下。从以上这段很长的话里，可以抽绎出什么意义来呢？是否让我来告诉你呢？

克：什么呢？

爱：我们现在得出第三个推断或第四个推断：教育是约束和指导青少年，培养他们正当的理智的，这种理智是由法律固定了的，而且是年高德劭的人经验过，认为确实正当的。要让儿童的心灵不会因习惯而使其喜乐忧戚与法律或守法者牴牾，而使其顺从法律并与老前辈共感受。——我是说，为了产生这样的影响，于是创制出音乐歌曲，它的效力有如神力，目的在于培养我们所说的和谐。可是，因为孩子的心还不能经受严格的训练，所以它们被称为游戏或歌曲，而且以游戏的精神去从事；这就仿佛人们有了病，身体不适，看护者以可口的饮食作他们的滋养食品，也用不合口味的东西给予不合营养的食物，使他们（这也是他们应该的）逐渐知道，爱其一而恶其他。同样真正的立法家要恳切劝告（如果不能恳切劝告就强迫）诗人像他所应该做的那样，用美好与高尚的语言在他的韵诗中去表现人物，在他的音律中去表现有节制的、美好的乐曲，以及用各种方法去表现善良的人……这全部合奏的艺术在我们看来也就是全部的教育；而在这种艺术里，节奏与和声因与声音有关，也就成为它的一部分。

克：是的。

爱：身体的运动和声音的运动有一共同的形式便是节奏。它们的不同之处是前者在姿态方面，后者在乐歌方面。

克：十分对的。

爱：发出的声音入于人的心灵，对它起了一种教育作用，我们敢于称这为音乐。

克：对的。

爱：人们作为娱乐的身体运动，我们称为舞蹈；而为增强体质去进行的运动，就可以称为体育。

克：很对。

爱：音乐占着合奏艺术的一半，我们几乎完全讨论过了。我们是否应讲到另外的一半？你喜欢怎样？

克：我的良友，你既然是在和一个克里特人与一个斯巴达人谈话，而我们已经谈过了音乐，却还没有谈到体育，那么我们两人中任何一人会给你什么回答呢？

爱：你的发问差不多就是答复，我理解并且接受你这种既是答复也作为命令的话，我接下去谈谈体育。

克：你很了解我，请你就照做罢。

爱：我就照做。和你们谈这样的题材并不难，你们两人对体育比对音乐要熟悉得多。

克：这是真的。

爱：一切动物都有快速行动的倾向，我意体育就源于此，不是吗？像我们上面所说的，人由于有一种节奏的感觉，创造了与发明了舞蹈；和声引起了和激发了节奏，两者联合起来便成了合奏的艺术。

克：完全正确。

（柏拉图：《法律》。摘自郑晓沧译：《柏拉图论教育》，人民教育出版社1958年版，第70—7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