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人相关的自然定律

让我们考虑一下处理所谓的“外部世界”的科学定律的一个部门——自然定律。我们知道，这个外部世界是构想。它是由部分地用即时的感觉印象、部分地用存储的印记建构的对象组成的。为此理由，“外部世界”本质上受到人的知觉和记忆能力的制约。甚至假设“物自体”的形而上学家也承认，感觉印象绝不像“物自体”，人的感觉印象如此远离存在物，以致整个“物自体”的产物也许只不过是物自体“产生”感觉印象的“官能”的最小的一部分。因此，谈论自然定律是存在于“物自体”中而与人的心智无关，就是再次断言无意义的x在不可思议的y和z之中。如果自然对人而言受到人的知觉和记忆官能的制约，那么自然定律也受到这些官能的制约。它与超出和超越人的某种东西无关，而只与人的知觉官能的特殊产物有关。我们没有权利推断没有知觉官能的事物之存在，甚或没有权利推断与人的知觉官能并非密切同族的知觉官能之存在。我相信，只要把这一点记在心中，包含在“自然”的流行观念中的大量模糊性就可以避免。

自然定律的相对性的一个好例子在所谓的热力学第二定律中被发现了。这个定律概述了广泛的人的经验，也就是在我们的感觉印象中观察到的广泛的序列，它包容大量的结论——这些结论不仅影响到实际生活，而且影响到被设想预兆所有生命的末日的能量耗散。对自然定律相对性的评估十分重要，我企盼读者将原谅我引用克拉克-麦克斯韦讨论这个例子的整段话⁽⁵⁾：

“在热力学中最佳地确立的事实之一是，在一个用壳层封闭起来的，既不容许体积变化，也不容许热交换，而且其中温度和压力处处相同的体系中，要在不耗费功的情况下产生温度或压力的任何不相等是不可能的。这就是热力学第二定律；只要我们能够处理大量的集合体，而没有察知和操纵构成集合体的孤立分子的能力，那么它无疑为真。但是，假如我们构想一个精灵，他的官能敏锐得足以追踪在它的路径上的每一分子，那么这样一个精灵尽管其属性本质上还与我们自己的属性一样有限，却能够做我们目前不可能做的事情。因为我们知道，空气容器中的分子在均匀的温度下绝不会以均匀的速度运动，尽管任意选取的任何大量的分子的平均速度几乎是严格匀速的。现在让我们假定，用一个有小孔的隔片把容器分为两部分A和B，能够看见单个分子的精灵⁽⁶⁾打开和关闭这个小孔，以便只容许较快的分子从A进入B，只容许较慢的分子从B进入A。于是，他将在不耗费功的情况下使B的温度升高并使A的温度降低，从而与热力学第二定律矛盾。”

为了使外行读者明白这段话，我们只添加一句，在分子运动论中气体的温度依赖它的分子的平均速度。现在，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毋庸置疑的正确性概述了广大范围的人类经验。它在那种程度上像引力定律一样是自然的定律。但是，气体分子运动论不管是否是假设的，它能使我们构想一个妖，它具有的知觉官能与我们自己的只有程度的差异而无质的区别，对它来说热力学第二定律也许并非必然地是自然的定律。这样的概念能使我们理解，我们所谓的自然对于察知它的官能来说是多么相对的。科学定律像感觉印象一样，不存在于外部宇宙，并非不受我们自身制约。克拉克-麦克斯韦妖察知的自然是某种与我们的自然大相径庭的东西，这在较少的范围内对动物界，甚至对不同的发展和文明阶段的人来说大概也为真。儿童的世界和野蛮人的世界与正常文明人的世界大异其趣。后者用自然的定律联系在一起的一半知觉对于前者来说是缺乏的。我们的潮汐定律对海滨的盲虫来说毫无意义，在它们看来，月球并不存在。⁽⁷⁾对于每一知觉官能而言，自然的定律本质上受知觉的内容和方式的制约。因此，仅就知觉官能的某种类型即正常人的知觉官能来说，我们讲自然的定律的普遍有效性才有意义。

(5) Theory of Heat，3rd ed .p.308. Longmans，1872.

(6) 这个“精灵”作为“克拉克-麦克斯韦妖”而变得十分有名，但是必须注意，克拉克-麦克斯韦假定精灵的属性“本质上与我们自己的属性一样有限”——这一特性通常没有与妖联系起来。

(7) 这个观点是劳埃德·摩根教授在他的《动物的生活和智力》（Animal Life and Intelligence）中阐明的。在指出人和昆虫的感觉器官迥然不同的特征后，他继续说：

“请回忆一下它们的具有镶嵌视觉的、比我们的视网膜视觉粗糙得多的复眼，和在重要性上成问题的单眼，以及在这种或那种眼中完全没有肌肉调节的情况吧。我们能够想象用如此不同的器官能够在它们昆虫的心智中精制完全类似的知觉世界吗？至少我无法想象。因此，即使承认它们的知觉可以合理地猜测是类同的，它们的世界是建构的结果，我们还是看不到我们如何能够暂且假定，它们建构的知觉世界能够在任何精确的意义被说成是类似于我们的知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