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与作家欣力的文学对话

与作家欣力的文学对话

时间:2022-0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同时说到,是中宣部郑必坚部长的岳母。看到您在散文中写到外祖母喜欢纳兰,因而忆及这桩往事,立即打电话给李英健予以核验,得到了他的证实。颇悔当日没有主动前往联系,错失了这一知音畅叙的机会。他家的电话,我倒是记得,有这么两个号码。他们是“学而优则仕”的追随者,并不想当大文学家啊。

欣力:王老师,您好!感谢您为我的散文集写了厚重而深刻的评论。读了这篇《只缘胸次有江湖》,我真是由衷的感动。我跟仁发(宗仁发,刊载本文的《作家》杂志主编——王注)说,《骑鹤江湖》得此一评,实在幸运。

王充闾(以下简称“王”):这些年,我也常给《作家》杂志写稿。您发表在那里的系列散文,最先引起我注意的,就是那篇写仓央嘉措的文章。连着看了两遍,然后就向宗仁发主编询问:“这位作家是哪儿的?写得这么好!”宗先生在电话里,哈哈大笑,介绍过情况,接上说:“真是‘欲渡河而船来’,正计划着请您写评论呢!结果,没等我挂电话,您就自投罗网了。”那篇评论就是这么出炉的。唐人李商隐的诗说:“书被催成墨未浓”。我这不是写字,同样也是被催生出来的——急就之章,未必中式。

欣力:您的文章写得好,亲切、真挚,不摆架子,不说套话,层次清楚,评点到位,既有理论高度,又有您独特的感受;特别难得的是这个感受,可不是一般评论家所能有的,非要有学养、有才情和特别敏感、善良的心,才能感得到,而且说得出的。最重要的一点,是您站得比我高。

比如,您对我的文体的分析,我觉得真有意思,因为我写的时候并没想:一般散文是怎么写的,小说是怎么写的,就是信手写来,觉得文章要有起伏,有节奏,有悬念,有抓着读者看下去的那点趣味,特别是得有真心,但不可唠叨,不可自恋,淡定一点好,自然一点好。您有一本书叫《一生爱好是天然》,那是杜丽娘的价值观,也是我的。经您对我文章各方面这么一分析,我觉得实在有道理。就想起曾有朋友看了说:“你这不是一般散文写法啊。”但是,他没您的理论高度。还有,您说“吸引读者的不是讲述的具体事件,而是那种带有磁性的才情、语境和态势”。辛稼轩有“无人会,登临意”的悲凉,我这会儿却有了“登临意,有人会”的庆幸和感动!

王:谢谢您的夸赞。我的评论也像您的散文那样,不太合乎一般评论的路数。我总觉得,那么四平八稳、按部就班、中规中矩地铺张陈叙,太死板,太凝重了,与您的文章的风格不相吻合。

欣力:我刚拜读了您的两本近作:《龙墩上的悖论》和《张学良:人格图谱》,很喜欢,您说的“笔涉往昔,意在当今”,“关注个体心灵世界;重视瞬间、感性、边缘及其意义的开掘,……沟通幽渺的时空,同一个个飞逝的灵魂作跨越时空的对话,进行人的命运的思考,人性与生命价值的考量,由感而悟,由情而理,……透视历史更深刻的真实。”这些话真让我兴奋,您说出了我心里的话!

能通过文字跟您认识,这个缘分实在神奇!我读过您的许多文章,我姥姥在世的时候,她喜欢纳兰性德,沈昌文先生来我家看我爸,他对我姥姥说:“我介绍王充闾跟您认识吧,他对纳兰性德很有研究。”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从那以后,再没见过沈先生。那会儿我姥姥八十多岁了,妈妈也在一起。现在姥姥和妈妈都不在了,咱们居然有缘相识,而且得到您如此一篇精彩的评说,我觉得,生活对我真是够惠顾了。

王:大概是十年前吧,我素所敬重的沈昌文先生,看过我写的《情在不能醒》、《青眼高歌》、《纳兰心事几曾知》关于纳兰公子的一组散文后,曾托文友李英健带信给我,说北京有一位文学素养甚高的老太太写了一部纳兰性德的书,想让我看看。同时说到,是中宣部郑必坚部长的岳母。那时,我正痴情地迷恋着纳兰公子,几乎踏查了他在京城的一切遗迹(上庄、紫竹院、渌水亭遗迹、明珠府址等),我还访察过他在词中写过的坐落于吉林市的有关古迹,并专门从北京出版社函购了李雷的《纳兰性德》。但此后,再无新的信息,书也没有寄过来,我也没有催问。看到您在散文中写到外祖母喜欢纳兰,因而忆及这桩往事,立即打电话给李英健予以核验,得到了他的证实。一时,感慨重重。从文章中得知老人家已驾鹤西归,书稿大概也未能最终完成,不禁兴“人琴俱亡”之叹。颇悔当日没有主动前往联系,错失了这一知音畅叙的机会。十年后,却读到了她的才华横溢的外孙女的传世妙文,而且,对纳兰诗词也有深湛研究,说来真是“文学是一种缘分”,事之奇巧,竟有如此者。

欣力:我父亲说,以前开全国宣传部长会时见过您,他也问您好。我姥姥写纳兰的小说完成了,但不是长篇,我当时给了《中国作家》的编辑,反馈说:语言古雅优美,就是细节不足,可否再丰富一下?我劝姥姥再拾掇拾掇。她说:“老了,写不动了。”我真后悔,当时应该追问沈先生您的联系方式,如果你们能见面,那会给她孤寂的心带来多大的安慰啊!我姥姥是我的星星,我从出生就到她怀里,从此一生在她的照耀中。咱们的相识,我觉得冥冥中或者也是她的意思。我和她一起去过上庄的纳兰故居,那会儿那个小四合院还没被破坏成现在这样。我去年进去,已经面目全非了,真是痛惜不已。我对纳兰生平并无深邃的研究,就是从小听姥姥读《饮水词》,喜欢极了。关于他在北京的故地,我其实还得请您做向导呢。您对我的赞美,我不敢当,可是,您喜欢我的文章我特别高兴;李雷的《纳兰性德》我也有。

欣力:沈先生近况您可知道?您有他家的电话吗?

王:沈先生为人非常好,极为真诚,给过我许多帮助,我永远感怀不忘。据我所知,好像他从来不用手机。他家的电话,我倒是记得,有这么两个号码。

欣力:谢谢您给我沈先生电话。我手里有他多年前的一张名片,噢,上面那个电话,居然跟您给的一样。名片上还有电子邮箱,我先给他发封短信,假如没回音,就说明变了,那我就打电话给他。我怕他不记得我了。不过,他若是知道咱们认识了,会有怎样感慨啊?

前个时期,我因为要写祖上的文章,涉及到清代的史事,所以,专门拜读了您写纳兰性德的三篇大作,很有收获。觉得您对纳兰性德心路历程的分析深刻、准确。现今的人多取他的“多情”,所谓“情圣”,我以为对他这样理解,不免太表面了。天生多情,性情中人是他的本性,但愁闷抑郁的最深刻根源,还是在于压抑的政治环境。关于这方面,您在《纳兰心事几曾知》中,分析得极为透彻。我这么想,假如他能在政治上施展一番,或者丧妻之痛会轻一些?“世人争唱饮水词”,可是,他本人并不那么以为然,他本无意以词章传世的,李白、苏轼不都是如此吗?这就是您说的人生的悖论,命运的吊诡。他们是“学而优则仕”的追随者,并不想当大文学家啊。上帝可不管这个,你生来是啥就是啥。

纳兰在政治上郁闷,生活上实际也很少温暖,贵族家庭人际关系重等级、多冷漠,倒真不如寻常百姓家呢。再说,又有随时可能像《桃花扇》中所写的“楼塌了”的恐惧。这么一算,那他能够倾注全身心的,就只有爱情了,老天厚爱他,赐给他一个心爱的人,却又溘然早逝,可叫他往哪里寄托这颗破碎的心呢?李泽厚在《美的历程》里分析纳兰性德的那一段话,我也是特别信服的。他说,“康乾盛世”强有力的独裁政治,对文化和思想的残酷扼杀,是纳兰悲情的最深根源。所以,最后就是您所说的,解脱的唯一途径,就是离开这个世界。

王:在纳兰公子的心目中,当侍卫,入禁庭,实无异于囚禁雕笼,陷身网罟。他在《咏笼莺》的五言律诗中,借笼子中的黄莺来比况自己——享用着锦衣玉食,却戴着金枷银锁,真是最恰当不过了。你看这个莺儿,遍身绮羽,食以香谷,罩以雕笼,整天蹦蹦跳跳,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既无冻馁之虞,又不愁惨遭弹丸的袭击,表面上看去,真是富贵安逸,令人艳羡。它什么都有了,唯一缺少的是身心自由,——它不能像其他同类那样任意地飞翔,自在地鸣啭。因此,它的内心是极端苦闷的。

欣力:我姥姥晚年的心境很不好,也许是读了这些诗词触发了她的伤感。从八十多岁,就整天跟我念叨:“我怎么还不死啊?”她不是煽情,她是真这么想。人说:“你衣食无忧,儿女孝敬,还要什么呀?”其实,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让她留恋的东西了,没有能说话的人,老了,腿坏了,整天如在樊笼中。她曾经跟我商量,说干脆自杀吧。后来,她在九十岁上得了一回脑瘫,不会说话、不会写字了,结果竟然奇迹般地好了,从此安详,再不说“死”,她说:老天爷让我死在所有人后头。她是真的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了。我想起我姥姥就心里疼,觉得我为她做得太少了。可是人生啊,真是没法说。我觉得,她,纳兰性德,仓央嘉措,有相通之处,是天使坠落人间,必定遭罪的。人生之美,其实好多都不过是幻景,认清了,又能积极地活着,就得了。我瞎说这么多,让您见笑了。

王:说到痛苦,我想,仓央嘉措和纳兰,您的外祖母,都是流水今日,明月前身,都是在优越的物质条件下感到痛苦的先觉者,这种先觉恰恰是由于他们过于清醒,过于敏感,而醒了之后,却无路可走,反而更加痛苦。“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仓央嘉措的这首诗——估计是经人翻译了——也写得极为出色,沉浸其中的是痛苦,是无奈。孟德斯鸠说,人在苦难中才活得像人。这是指一般人,因为苦难能使人性复归;而先觉者却能在安富尊荣之际,悟到转瞬间艳冶会在风前零落,“悲凉之雾,遍被华林”,即您说的“楼塌了”的恐惧。所以,倒不如像八指头陀诗中说的“觉路未开归路尽”为好。是的,“人生之美其实好多都不过是幻景”,临末了,只能是“满船空载月明归”。

欣力:关于纳兰们的痛苦,您说得太精辟了:“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您用这个题目写篇大作,我们来读吧。把历史上类似的人,放在一块说说。读您的文章让人兴奋,我觉得,听您闲谈更是一种艺术享受!“满船空载月明归”,有月光,就是好的。

说到文学创作,其实我不是学中文出身,高中时在外语学校学日语,研究生时在日本留学,专业是日本社会与文化,后来在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等处工作,然后去美国十年,工作、学习、生活。在美国,我学的是平面设计,因为我特别喜欢画画。1999年底回国。我学养不深是真的,“临时抱佛脚”;我就是爱好广,但精力有限,我自己知道的。喜欢读书,但不成系统,兴之所至,想读啥就读啥,所以谈不上做学问。我喜欢诗,80年代上大学的时候没好好读书,光读现代诗、写朦胧诗歌了,余光中、郑愁予是我曾经追随的诗人——“打开天窗,就像亲手揭开覆身的冰雪,我是北地忍不住的春天!”郑愁予《天窗》中的诗句。我最喜欢。我猜测,郑愁予的名字,大概来自“江晚正愁予”这一句词吧?他实在想得巧。

王:正是。辛弃疾的《菩萨蛮》:“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

欣力:去年在江西铅山,找到了辛弃疾当年所开的瓢泉和他的墓地;在海南访问了东坡书院;等天暖些了,我想去找找李清照的遗迹,看看“蚱蜢舟”究竟能载多少愁。我读了您的《终古凝眉》,更想去了。我还想写一个剧本,叫《苏东坡和王朝云》,可是让谁来演呢?现在中国的男演员怕难有东坡风度。他是中国最可爱的男人啊。

您近期有去北京的安排吗?到时一定通知我,我应该行“拜师礼”的,就不送干肉了,我请您尝尝现代的美味吧。或者先去逛北海公园,然后品尝美味。北海公园是我最心爱的地方,我姥姥家在北海附近,那儿几乎等于我们家的花园,好像每一次重大的家庭聚会都在那儿。

王:北海公园,我也特别喜欢,那一带文气特别旺,前海、后海、什刹海,仿佛往那里一站,就接近了纳兰公子的芳泽。什刹后海之滨的明珠太傅府邸里,当年有一座渌水亭,是纳兰公子以文会友,诗酒风流之地。

纳兰的词,苏东坡的诗文,都达到了极致。好的文章应该像橄榄那样,有“回甘之益”。单就故事来说,看一遍也就够了;好文章却经得住一看再看,反复咀嚼,或者是体味丰富的意蕴,或者是赏鉴华章文采。鲁迅的文章是这样,《聊斋》也是这样。同样是写笑,在蒲松龄的笔下,或曰莞尔,或曰粲然,或曰喷饭、捧腹、哄堂、绝倒,或曰瓠犀微露,或曰忍俊不禁,或曰吃吃作鸬鹚笑,或曰掩口胡卢而笑。这个“胡卢而笑”,是拟态的,抿嘴或者掩口,微笑着,窃笑着。早在宋代,陆游就用过了:“成败只堪三太息,是非终付一胡卢”。

欣力:还有这个“吃吃做鸬鹚笑”,更形象,更有趣。我查过字典,说鸬鹚喉下有囊,它捕了鱼就放囊里存着,那要是笑起来,囊肯定颤颤巍巍的,再加上它生个扁长嘴,上嘴尖部还有钩——我想象一下,就想到若干人,实在就是那样笑的,我就禁不住“扑哧”笑出来。但我这个笑,不属于您说的那几种,也许算是“忍俊不禁”吧?可是,没您说得那么生动。

王:听了你对鸬鹚的研究,我也禁不住“扑哧”笑出来。你真有趣,这正是艺术家的气质,又“不失其赤子之心”,一颗未经污染、天真烂漫的童心,宛然可见。难怪你的文章写得那么清丽,那么精彩。

欣力:我小时候在家,有个外号叫“滑稽人儿”,能逗大人笑。小时候我特别害羞,很孤独,我妈说这孩子“长得苦相”。可是我高兴起来,把她逗得笑岔气了,她就叫我“小滑稽人儿”。后来我妈说:真没想到,你现在挺泼辣,能独当一面。其实,她不了解人啊,你生来是啥就是啥,泼辣是没法子,我心里头一直就是那个害羞的“滑稽人儿”。呵呵,只有说笑话。

王:自从读过你的散文系列之后,我就一直在研究你的成功路径。据我观察、分析,起码有如下四点:

其一,年龄不大,却曾久居域外,历游东西两洋,拥有十分丰富的阅历。古人说,有一等胸襟才有一等文字。而胸襟是由眼界、视野所决定的;

其二,自幼就有文艺天赋,而且,不浮躁,肯下功夫,刻苦努力;加之擅长绘画,喜欢音乐,从事平面设计、时装研究,促成观察细腻,形象思维、艺术细胞发达。我发现,画家中多数文章都好看,像黄永玉、陈丹青、叶浅予等等;

其三,有家学渊源,自幼就熏陶在浓郁的文学氛围里;

其四,书读得多,腹笥丰厚,“腹有诗书气自华”,摇起笔杆来,自然就游刃有余,稳操胜券了。

欣力:您分析得有条有理,非常善于综合、概括。当然,我也清醒地知道,您这里有鼓励的成分。

《骑鹤江湖》这一组,连续发了八篇,同一个主题,可以成书了,还没联系出版社,因为我一时想不好书名。哪天我能像郑愁予那样巧思一个书名就好了。仁发老是说:“等什么时候灵光乍现吧。”可是,灵光是不轻易来的。见到您,真高兴,那就趁机请您帮我参谋一下书名,行吗?刊物上的名,是《骑鹤江湖》。开始的这八章,都写的是西北,而且一共正好八章,所以我想叫《八声甘州——骑鹤江湖(第一辑)》,每一部分不叫“章”,而叫“声”。您看怎么样?

王:《八声甘州》这个书名很好。巧用词牌,具见匠心。它来源于唐时大曲《甘州》,原有四部分:曲破、八声、慢、令。以此调填词,大约始于北宋柳永,前未曾见。南宋的叶梦得也有一首,是写“淝水之战”古战场八公山的,同样久负盛名,其中有“转盼东流水,一顾功成”,“信劳生,空成今古,笑我来,何事怆遗情”之句。数了数,它也同样押了八次韵,即落在八个韵脚上。

我觉得,叫“声”确实比叫“章”好,而且,也无须虑及八个韵脚问题,因为这里不过是借用罢了。否则,以词害意,反倒是得不偿失。值得考究的是,那些副题还要不要?八篇中还有一篇没有副题,我倾向一律削掉,反正文章中都表现得清清楚楚,似乎不必再明显标出。既然是“声”,空谷传声,空灵一些可能更好。《故里王孙曾远走》,可否改为《忆王孙》,也是一个词牌?随想随说,没有充分斟酌,只供参考。

欣力:王老师,您真是博学。按照您的高见,我就这么改了。统盘看看,我觉得果然好得很。

另外,《江湖的发现》,是五月份《作家》杂志发的一组我的创作谈,或可以代跋,放在最后。我现在把它当作“尾声”,您觉得有画蛇添足之感吗?或者就老老实实叫作“代跋”?

这本书,我想拿给三联书店看看,假如他们感兴趣,愿意出版,那就是我今年最高兴的事啦!三联是我心仪的出版社。我最近买到中华书局90年代初出版的《东京梦华录笺注》一套两本,书设计得真美,朴素优雅,纸薄而软,印刷非常清晰,繁体字,抓着书脊拎起来抖抖,好像一件衣裳。我原先觉得,只有广陵书社的绫绢线装有那样的感觉,没想到不是宣纸也能做到。封面题字楷书,秀雅挺劲,真是喜欢极了。

王:我赞同你的设想。中华书局、三联书店品位高,声誉好,能在那里出书,当然最理想了。“尾声”,我看过,也很有韵味,交代了《骑鹤江湖》的创意。书名《八声甘州》,似也应在哪里照应一下。

妙还妙在:一是“甘州”,甘州狭义指河西走廊上的张掖,广义一般泛指整个河西地区,也就是你的足迹所至之地。这里恰是古“丝绸之路”南北两线和居延古道的交会点;二是“八声”,每篇为一声,八声齐奏,铿锵和鸣,组成一曲钧天广乐。二者合起来,又恰是一个词牌。

欣力:王老师,谢谢您的提醒,那个《江湖的发现》是针对《骑鹤江湖》写的,应该加入照应《八声甘州》的内容,重新结构一下。

您喜欢蒙古歌曲吗?我这里有降央卓玛唱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的光盘。元宵佳节里,听听这美妙的音乐,觉得前人写的“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真是说到家了。

王:音乐方面,我是外行,而且,也没有生长一双善于欣赏的耳朵。但降央卓玛的苍凉、激越、悠扬的歌声,还是令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说不清楚是感动,是向往,是沉醉,是凄楚。过去在云南丽江听纳西老人演奏洞经音乐时,有过这种感受。还有一次出访西亚地区,听到独具特色的叙利亚民歌——它是在继承阿拉伯音乐传统的基础上,汲取了土耳其音乐的某些因素,也曾感到心灵的震撼。您对音乐有深湛的研究,我在这里布鼓雷门,班门弄斧,恐怕惹你见笑了。

您从北京来,春节期间,北京的鞭炮放得多不多?沈阳真是迹近疯狂了。元宵节那天,根本体验不到“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的“和乐且闲”的景象,整座楼有如坐在火药桶上,又好似置身于万炮轰鸣、硝烟密布的战场:突然间,“咕咚——咔!”掀天动地;紧接着,“噼里啪啦”,鼙鼓轰鸣,爆豆不断;而“通!通!通!”则是高程排炮五十发、一百发、三百发的连射。彻夜不停地闹腾,前后左右轮番轰炸,搅得人心意不宁,神魂错乱。走到外面去看看吧,天地为之改容,风云为之变色,硝烟弥漫,月影迷离,呛得人喘不过气来。还不如紧闭房门,床头枯坐,犯不上让鼻孔、肺子、眼睛,和耳朵一同遭罪。想起古人那些咏元夜的诗词,顿生隔世之感,真不知“今夕何夕”了。

欣力:我昨天闲翻今年第一期《作家》杂志,看见您的大作《爱别离——拟歌德日记》,我琢磨了半天,觉得很有趣,您是怎么得此灵感的?您最近在研究歌德吗?

王:歌德是一个值得大写特写的人物。三年前我去过法兰克福和魏玛,专程访问了有关歌德的遗迹。回来后,写了一篇散文,叫作《断念》,已经在《人民文学》上刊发了;还有这篇拟作,实际是小说。关于这篇作品灵感的获得,那要归功于一些遗迹的实地勘查,比如,魏玛有个大象宾馆,就是绿蒂(《少年维特之烦恼》中女主人公)晚年重访歌德入住的地方。旁边,还有歌德的另一个情人夏绿蒂的住宅。我在法兰克福也寻找过《爱别离》中主人公丽莉的有关遗迹。人亡物在,触景伤怀,遂动了写作的念头。说来也很凑巧,访德期间,我曾前往德国北部城市杜塞尔多夫,去看望一位执教于海因里希·海涅大学(因诗人海涅出生在这个城市而得名)的汉学家——在沈阳我曾接待过他,从他那里得到了许多有益的启示。

那天早晨七点,我从法兰克福出发,驱车前往杜塞尔多夫,直奔海涅大学校区。赫格尔教授已经等在那里。这个城市日本侨民众多,正午,我们在莱茵河畔,找到一间“日本料理”的小餐馆进餐。两人坐在“榻榻米”上,一边喝着清酒,一边唠起了有关歌德的话题。这样,我便向他展示了脑子里的大问号——歌德和小情人丽莉那么情深意切,多次说过“她是我一生中唯一爱过并且永生不忘的女子,我从来没有像跟丽莉相爱时那样,接近真正的幸福”;那么,究竟是什么因素,促使他从这个美丽的姑娘身边走开,最后导致这场令人伤情的人生悲剧?听说,丽莉病逝之前,还曾对一位友人说,自己是“歌德的创造物”,“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对歌德怀着宗教般的崇敬”。

教授莞然一笑,说:“事情的发生总有多方面原因,但必有一条是主导的。歌德因为丽莉的关系而混迹于上流社会,这是他所不情愿的——每天不是陪她赶舞会、上剧院、听音乐,就是陪她去逛集市,买小玩物,买小装饰品;还有那灯火辉煌的赌台,面目可憎的市侩,这一切都令歌德讨厌透了。作为一个有着强烈阶级意识的市民青年,一位在狂飙突进运动中扛举大旗的富有使命感的天才作家,他感到极端痛苦与焦灼:‘觉得自己像只吞了毒饵的老鼠,从一个洞里窜到另一个洞里。见水就舔……心里火烧火燎的,实在难受得要命’。因此,而想念自己的蜗楼斗室,追怀曾经的清幽美梦。当然,还有其他的因素,比如诗人特异的个性;您之所以感到不可思议,也和中西方爱情观的差异有关。”

欣力:魏玛和杜塞尔多夫我都没有去过,对歌德也缺乏研究。德国的东西相对生疏一些,经您这么一说,帮我开启了一扇新的文学的窗户。

(2010年)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