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闻一多论儒与道

闻一多论儒与道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先秦诸子,百家争鸣,争到汉代,尽管经过董仲舒“废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倡导,然而道家并不曾被废黜。此后,儒道两家的思想一直在主宰着中国封建社会意识形态的转动。儒、道两家的思想,千百年来成为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中的两大主脉,儒家有孔、孟,道家有老、庄。董仲舒那“一帖理想的安眠药”所以能够奏效,关键在于有它的社会基础,这基础便是皇权加上封建家长制,皇帝统治一国,家长统治一家。

闻一多论儒与道

李思乐

(东北师范大学)

先秦诸子,百家争鸣,争到汉代,尽管经过董仲舒“废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倡导,然而道家并不曾被废黜。此后,儒道两家的思想一直在主宰着中国封建社会意识形态的转动。

儒、道两家的思想,千百年来成为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中的两大主脉,儒家有孔、孟,道家有老、庄。孔、老作为两大学派的开创者,分别奠定了两大学派的基本宗旨,孟、庄则分别对孔、老的学说作了重要的补充,使其臻于完善,成为完整的理论体系

儒家的宗旨在于社会人生,道家的宗旨则在于天道自然,而人类自身的生存与发展,既存在于社会群体之中,又必须依托于天道自然之下,这就是儒、道思想为什么能够长期伴随着中国封建社会发展的原因之一。儒家思想是奴隶制社会的产物,而孔子生前,尽管他曾周游列国推行他的“克己复礼”、“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终于没有得到奴隶主们的认可。

闻先生晚年掌握了历史唯物主义,严厉地批判了儒、道思想。

闻先生首先指出了儒家产生的社会背景,他在《什么是儒家》中说:

中国社会……即约当商盘庚时起,便进入了奴隶制度阶段,这个制度渐次发展,在西周达到它的全盛期,到春秋中叶便成强弩之末了,所以我们可以概括地说,从盘庚到孔子,是我们历史上奴隶社会期。但就在孔子面前,历史已经在剧烈的变革着,转向到另一个时代,孔子一派人大声疾呼,企图阻止这一变革,然而无效。历史仍旧进行着,直到秦汉统一,变革的过程完毕了,这才需要暂时休息一下。趁着这个当儿,孔子的后学们,以董仲舒为代表,便将孔子的理想,略加修正,居然给实现了……

无疑,儒家思想,在孔子生前并没有得到“发扬光大”,秦汉统一之后,中国进入了封建社会,封建社会的经济,是一家一户的男耕女织的小农自然经济,俗话说“两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孟子是极力鼓吹这种小农经济的,但,在奴隶制的末代,不仅梁惠王不能实现他的主张,其他任何一个君主也同样不能实现。看他的理想有多么美好,他在《孟子·梁惠王》中说:“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但是,孟子的理论也只能是一种空想。经过战国时代长期的战乱,给社会造成了严重的创伤,人们需要一种安定生息的社会环境,闻先生说,到了汉代,董仲舒的那“一帖理想的安眠药”便应运而生了,“因为这安眠药的魔力,中国社会便一觉睡了两千年”。

董仲舒那“一帖理想的安眠药”所以能够奏效,关键在于有它的社会基础,这基础便是皇权加上封建家长制,皇帝统治一国,家长统治一家。臣、与民对君主只能绝对的服从,君主有选择臣民的权力,臣民却没有选择君主的权力。

闻先生在《孔子与独裁主义》中说:“中国封建社会的本质当从宗法制度来认识,而宗法制度实在是一种家族制度,所以在封建社会里,国与家不能分离,因而君臣的关系实即父子的关系。父子的关系是生理的,他们的名分是先天的,命定的,所以古称为“天属”。在封建社会,作为家长的父辈,被列入了“天地君亲师”的香火牌位中,天与地是抽象的空衔,君是“天之子”,是“香火牌位”上的第一把交椅,父是第二把交椅,师是第三把交椅,父要根据君的旨意,为儿子择师,师受君与家长的委托,掌握了实际上的教育大权。由此可见,在封建社会里,“君”与“亲”及“师”的上下的密切配合,才使儒家的思想,在全社会得到了普遍的推行。

闻先生在《关于儒·道·土匪》中说:“但封建社会的组织本是家庭的扩大,而封建社会的秩序是那家庭中父权式的以上临下的强制性的秩序,他的基本原则至多也只是强权第一,公理第二。当然秩序是生活的必要条件,即便是强权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好。尤其对于把握强权,制定秩序的上层阶级,那种秩序更是绝对的可宝。儒家思想便是以上层阶级的立场所给予那种秩序的理论的根据。”

闻先生说的儒家的理论根据,在《论语·颜渊》中表露得再明显不过了:“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齐景公听后豁然开朗,如果自己失掉了这种秩序,恐怕连他为君的也要饿肚皮的。君主的统治是靠“亲”与“师”实现的,这正是“亲”与“师”在封建社会的“香火牌位”上占有一席重要地位的原因。

闻先生在《什么是儒家》中说:“后来所谓“儒士”——寄食于贵族的知识分子。贵族和知识分子分掌政教,共同管理自己的奴隶‘附庸’,这对奴隶们和奴隶占有者“周人”双方都有利的,因为以居间的方式他们可以缓和主奴间的矛盾,他们实在做了当时社会机构中的缓冲阶层。”

作为封建社会缓冲阶层的知识分子中的“师”,在维护封建统治方面所起的作用很大,唐韩愈的著名文章《师说》,在阐说“师道”方面,对后代的影响不小,他的好朋友柳宗元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一文中说:“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为师。”这评价很高。当然,柳宗元对《师说》的评价是有依据的,《礼记·檀弓》说:“事君服勤至死,致丧三年;事亲服勤至死,方丧三年;事师服勤至死,心丧三年。”可见儒家视师与君、父并重。在封建社会,人们视师如父,称为“师父”。在诗书门第的宾客当中,作为师,被尊为“西宾”,“西宾”的作用,实际上关系到每个诗书仕宦之家的盛衰。皇帝对“师”的依重,是因为师能帮助他稳固自己的统治,《圣谕广训》中就有明确的规定:“古者,家有塾;党有庠;固无人不在所教之中,专其督率之地,董以师儒之官,所以成人材而厚风俗,合秀顽强懦,使之归于一也。”所谓“归于一也”,就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这一套来之孟子,《孟子》中有:“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又说:“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这样一来,师不仅教士,而且也要教一般老百姓。今人从现实出发,对韩愈的《师说》予以肯定,是无可厚非的。其实在韩愈的当时,他所说的“传道”,传的是什么道?无疑,传的是“孔孟之道”,授的是什么业?是科举之业。封建社会科举对人们的毒害,古人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以及鲁迅在《孔乙己》中已经揭露得淋漓尽致了。

科举,自隋代始,隋文帝废除了九品中正制,改由诸州岁贡三人。至隋炀帝实行了进士等科。到了唐代科举的科目多到五十多,始有科举之称。其后宋代用帖经考试,明、清用八股取士。直到清光绪三十一年才明令废除了科举。自隋文帝七年(公元587年)到清光绪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1310年间,历代科举考试的内容,大都不曾离开儒家的“经典”。而当年的儒家“经典”,经过汉儒的封建伦理的政治教化的演绎,尤其是经过以朱熹为代表的宋儒的胡乱点化后,闻先生以为汉代的儒家已经不同于孔子时代的儒家;董仲舒以后的儒家,也已经不同于汉代的儒家了。

自宋代始,儒家的思想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汉儒治经,侧重训诂制度。宋儒则附会经义而说天人性命之理。被后人称为“朱子”的朱熹,为理学之集大成者,强调“去人欲,存天理”,号召恢复三代之治,希望“周孔之道长存”。他的学说,被视为理学正宗,他的《四书集注》成为讲解《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的权威著作,是历代学子们必读的教科书,不知有多少人青灯黄卷、皓首穷经,到死也没有敲开科举的大门。

儒家思想的影响所以能够经久不衰,历代的统治者,可以说是儒家思想“加油站”的“站长”,同时儒家本身的“中庸之道”也起了推动的作用。因此,长期以来,“孔家店”是打而不倒的。

闻先生在《什么是儒家》一文中说:“所谓‘君子和而不同’,便是要使上下在势均力敌的局面中和平相处……儒家之所以不能不讲中庸之道,正因为他是站在中间的一种人。中庸之道,对上说,爱惜奴隶,便是爱惜自己的生产工具……对下说,反正是奴隶是做定了,苦也就吃定……孔子之所以宪章文武,尤其梦想周公,无非是初级统治阶级的奴隶管理政策,符合了缓冲阶级的利益,所谓的道统者,还是有其社会经济意义的。”

闻先生以为儒家思想决非一成不变的,它也在与时俱进,今天人们对儒家思想的认识,早已不同于封建社会人们对儒家思想的认识了,我们完全可以汲取它的积极因素,为我所用。在这方面,闻先生可能根据当时形势发展的需要,避而未谈,例如《论语》中,孔子论为学之道等方面,都是有益于今人的。孟子提倡的人本思想,“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是指君如何把自己的臣民当做社会主人看待的大问题。不这样,整个社会便颠倒了过来。中国历代封建王朝,走马灯似的不断更替,都是官逼民反的结果。《孟子》的一些突出的民主思想,在封建社会,被朱熹等儒者故意的曲解,或者干脆抹杀掉,《梁惠王下》有一段话,很值得我们重视:“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矣?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孟子的这种民主思想,不要说在两千多年以前,拿到如今,我们也不能说他是落后的。至于儒家思想中的那些糟粕,早在封建社会就被有识的人们扬弃了。记得幼年在家塾中就曾流传着一首俚句:

大明天子去偷牛,文武百官爬墙头,公公拉着儿媳手,儿子打破老子头。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这俚句很可能产生于清朝,作者讲的是“大明天子”。在清朝,人们是绝对不敢讲“大清天子”的坏话的。

20世纪30年代初,许多人以为闻先生“躲进了象牙塔”、“钻进了故纸堆”,到1943年他在写给臧克家的一封信中,进行了强烈地抗辩,他说:“在你所常诅咒的那故纸堆内讨生活的人原不止一种,正如故纸堆中可讨的生活也不限于一种。你不知道我在故纸堆中所做的工作是什么,他的目的何在……近几年来我在联大的圈子里声音喊得很大,慢慢我要向圈子外喊去,因为经过十余年故纸堆中的生活,我有了把握,看清了我们这民族,这文化的病症,我敢于开方了……”又说:“你想不到我比任何人还恨那故纸堆,正因为恨它,更不能不弄个明白。你诬枉了我,当我是一个蠹鱼,不晓得我是杀蠹的芸香。虽然都藏在书里,他们的作用并不一样。”这时,闻先生尚不曾公开道出“我们这民族,这文化”得了什么病。到了1944年4月,闻先生从英国人韦尔斯的《人类的命运》的一段话“在大部分中国人的灵魂里,斗争着一个儒家。一个道家。一个土匪”中得到启发,感慨命笔作《关于儒·道·土匪》,纠正了韦尔斯逻辑上的错误,将韦尔斯的“儒·道·土匪”改为“儒家,道家,墨家”或“偷儿,骗子,土匪”。闻先生认为这正是中国封建社会给我们留下的病源。当时,西联大钱穆教授的《国学概论》正在风行,闻先生在文章中,顺便点了他的名,说:“事到如今,我想即使是最冥顽的讳疾忌医派,如钱穆教授之流,也不能不承认中国是生着病,而且病势的严重,病象的昭著,也许赛过了任何记录。”

闻先生在批判儒、墨、道时,言辞之激烈,也是在前人的著作中,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他将儒家比做“偷儿”,将墨家比做“土匪”(沿用了韦尔斯的比喻)。他认为“偷儿”是“巧取”,“土匪”是“豪夺”,与韩非的“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正相吻合。至于道家的“无为而无不为”,不就是“无所不取,无所不夺”,而让人们看上去,好像是“一无所取,一无所夺”吗?闻先生说:“这不是骗子是什么?”

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将皇权与父权以及一些民,紧紧的拴在一起,然而,这种强权下的秩序,封杀了个人的自由,所以它不能永远的维持下去。闻先生说“墨家有见于此,想以慈母精神代替严父精神来维持秩序,无奈秩序已经动摇后,严父不能维持,慈母更不能维持。儿子大了,父亲管不了,母亲更管不了,所以墨家之归于失败,是势所必然的”。墨家代表的是刚从奴隶制度下解放出来的小生产者的利益,主张“兼爱”、“非攻”,鼓吹小生产者参与政治活动。墨家的这一套,在当时必然遭到统治阶级的强烈反对。

闻先生说:“墨家失败了,一气愤,自由行动起来,产生所谓游侠了,于是秩序愈加解体了。秩序解体以后,有的分子根本怀疑家庭存在的必要,甚至咒诅家庭组织的本身,于是独自逃掉了,这种分子便是道家。”

道家的遁世,恰好帮助了儒家的成功,所以儒家仅仅是表面上反对道家,儒、道之间并非水火不相容,这正是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儒家之所以能够容纳道家的根本原因。

原谅我曲解儒家的一句名言“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所谓的“达”就是爬到上层,“居庙堂之高”,而真正能够“兼善天下”的达官贵人,在封建社会里,可以说是凤毛麟角;“穷”,爬不上去,只好“处江湖之远”,逃避现世,而“独善其身”了。中国封建社会的士大夫,真是摸透了儒、道两家思想的精髓。

闻先生对儒、道合流的论述,精辟极了,他在《关于儒·道·土匪》中说:

……一个儒家做了几任“官”,捞得肥肥的,然后撒开腿就跑,跑到一所别墅或山庄里,变成一个什么居士,便是道家了。——这当然是对己最有利的办法了。甚至还用不着什么实际的“遁”,只要心理上一转,就身在宦海中也是遁,所谓“身在魏阙,心在江湖”,和“大隐朝市”者,是儒道合作中更高一层的境界。在这种合作中,权力来了,他以儒的名分来承受,义务来了,他又以道的资格说,本来我是什么也不管的。儒道交融的妙用,真不是笔墨所能形容的,在这种情况之下,称他们为偷儿和骗子,能算冤屈吗?

62年前闻先生论儒、道思想,必有其时代的烙印,如果今天闻先生还健在,再论儒道思想,一定会根据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人们对儒、道思想的认识,写出更新的内容。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