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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吴虞集》出版说几句话

时间:2022-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然而,迄今为止,历史学界对于吴虞的研究,大为不足。吴虞著作结集于世者,计有《吴虞文录》、《吴虞文续录别录》及诗集《秋水集》。四川人民出版社去年出版了《吴虞日记》上册。继《日记》之后,出版《吴虞集》,为研究工作提供了方便。《吴虞集》全书三十七万言,分为四个部分。这种予以删除的做法,反倒成了为吴虞讳了。《吴虞集》第三部分为《书信》,共收二十一件,其中二件未曾发表。

四川人民出版社寄来该社新近出版的《吴虞集》,嘱为一文,乐于应命。

对于五四新文化运动及其前后的思想斗争,从来论者多矣,文字成帙,蔚为巨观。可是,这个研究远远没有完成。切断宰割,往往难明所以。从民族文化史立论,五四新文化运动何由而来,不能不上溯到列强用大炮轰开了清帝国大门以后的情势去研究。帝国处境日危,人民水深火热,出路何在?先进的知识分子借助于欧风美雨。人们感觉到了民族文化的危机,中西文化冲突之势愈演愈烈。于是火炮铁甲、声光化电,甲午战败,证明此亦西学之皮毛,足见其不灵。进寻其本,于是而废科举,兴学校,建铁路,办实业,于是而代议政治、共和之道,六君子血染菜市口,宣告了维新的下场。辛亥革命之后,继以二次革命,失败之数亦定。所谓“末”的物质,所谓“本”的政治,都没有为中国找到出路。于是而探求伦理思想——人生哲学,从思想改革着手,乃有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发生。触机于民族文化危机,这场运动偏于批判、打倒,批判旧思想旧道德旧文化,打倒旧思想旧道德旧文化,乃属势所必然。马克思主义为中国革命找到了出路,而对于所谓新道德新文化诸问题,长时期还在探索之中。即如中西文化观一点,截至建国以前的长时期之中,有过无数次的交战。各派主张纷陈,名目繁多:国粹主义,东方精神西方物质,科学与玄学之争,全盘西化,拿来主义,先选择后吸收,中西融合,中国本位文化主义,……这个问题,可以说至今还没有理出一个线索。所谓中国式的社会主义,就包含了文化上的探索。五四新文化运动在中国近代文化发展史中起着承先启后的作用,应该是文化史研究的重点。而吴虞则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涌现出来的一位人物。研究吴虞,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研究的一个侧面;解剖吴虞,有助于了解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全局。然而,迄今为止,历史学界对于吴虞的研究,大为不足。

诚然,吴虞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并非主将,甚至可以说只是昙花一现的人物,但确曾因反孔激烈而名震一时。在四川,他的名气则更大,这主要在于顽固派骂他,驱逐他出教育界。愈骂,他的名气愈大,愈驱逐,他的形象愈高大。顽固派说他非圣无法,反儒非孝。其实他的厕身新文化运动,功在反儒。他反儒的核心,在于非孝。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个中心是反儒反孔(当时将儒与孔完全等同),做的是打倒孔家店的事。当时并没有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其见于文字记载者,就只是胡适在一九二一年写的《〈吴虞文录〉序》中称吴虞为“四川只手打孔家店的老英雄”。就反孔而言,吴虞当之无愧。尽管吴虞曾在日本学习法律两年,尽管吴虞喜欢在文章中援引西说,其实他对西学的了解很是肤浅,以至他的堂弟和知己吴君毅教授也说,吴虞“不过是满清末年的一些老先生讲新学的章法,抓起来附会,并没有对西方学说作深切的了解”。在输入西方新文化上,于吴虞可谓了不相涉。吴虞之功只在于破坏一个旧秩序,我们对他不可能有更高要求。同时,吴虞这个人物又有他的特殊性。一时的激烈,渐趋于沉寂,归为隐居无为,只不过偶发感慨,不忘情于当年之勇。而长期以来,在日常生活思想行为中,这位反封建的战士,恰以封建之道待人与治家。把这些研究透了,对于其时中国知识分子特性的了解,对于反封建何以如是之难的探索,无疑有助。吴虞这个人物,又和四川乡土文化不可分。从某种意义上看,可以说他是四川的土特产。治文化史,全然否定地方文化的特性与影响,是偏颇之论。研究“四川的吴虞”,对近代文化进而远溯至巴蜀文化的了解,不为无益。

研究吴虞有一个困难,且不说他早年散见四川报刊的文字有待发掘,即使已经结集出版的诗文,现在已经很难看见。吴虞著作结集于世者,计有《吴虞文录》、《吴虞文续录别录》及诗集《秋水集》。以上前两种均有铅印本和木刻本之别。铅印本《吴虞文录》初版于一九二一年十月,上海亚东版,有再版;铅印本《吴虞文续录别录》于一九三二年六月由成都美信书局出版。木刻本有三卷集与两卷集两种,文字大同小异,均一九三六年吴氏自刻。《秋水集》只吴氏自刊木刻本,再版多次。年远日久,这些书自然难于找到。

四川人民出版社去年出版了《吴虞日记》上册。这自然是研究吴虞的重要资料。可惜是经编者删节过的删节本。删节的理由可以举出若干条,也不能说全然无据。但是,史贵在存其真和求其全,删节之后无异跛腿,使人难以窥见完全真实的吴虞。继《日记》之后,出版《吴虞集》,为研究工作提供了方便。

《吴虞集》全书三十七万言,分为四个部分。其第二部分《诗选》,录诗四百余首。吴虞诗名动于一时,自称着力五古,实以七言绝律擅场。柳亚子称他:“诗亦卓然成家,尤长于七言。”(1)又说他是“梅村、渔洋一辈人”(2)。进而把他和龚自珍、马君武合称为“诗界革命军之三人”(3)。吴虞确有许多佳什,读史论政之作尤著。同时也有低下之作,那就是颇多的艳体诗。《诗选》对艳体诗一概不录,恐怕也和《吴虞日记》编者同样出于“好心”。其实这些东西并不足以污染青年,今天还会有青年去效尤写作旧体艳诗吗?这种予以删除的做法,反倒成了为吴虞讳了。吴虞一生最反对为尊亲贤讳,多次说:“一自为尊亲贤讳,便无信史。”公开发表文章揭露他父亲丑事,更见勇气之大。“好心”去其秽诗,失去了吴虞见不得人的一面,非史家所应为。还记得一桩事:吴虞家属看过我的《吴虞研究》后,来书痛斥,劝我不要发表。我回信劝她学习她父亲反对为尊亲贤讳的正确态度。她不再表示意见了。家属后代总希望听人说他长辈先人的好话,其情可原。但以此而影响和干扰学术研究,其事不能为。可惜此类事至今未能根绝,且属屡见。

《吴虞集》第三部分为《书信》,共收二十一件,其中二件未曾发表。与日本青木正儿信占了大部分,共十六件。此十六件我曾得之于青木正儿之子中山乔先生,曾详考其事,见于《吴虞与青木正儿》(载《章太炎吴虞论集》)。编者此次收入甚宜。综观全集,《书信》这一部分显得最薄弱。作为史料,书信的价值有时不但超过公开发表的文章和档案材料,甚至在特定情况下还可能超过本人的日记。写给别人看的所谓名人日记,其不可信甚明,即使对无意外传的日记,也要作分析,未可全信。《吴虞日记》就时有因自我陶醉而记载夸张失实之处。

《吴虞集》第四部分为《附录》,其中吴氏弟子范朴斋所写《吴又陵先生事略》,未之前见,所记吴虞父子纠纷一节,与吴虞自述有异,可供参酌。胡适为《吴虞文录》所写序言,可以看出身经五四新文化运动者对吴虞的评价,是研究吴虞的可供参考的文章,《吴虞集》未收,甚异。读集前编者《前言》,谓胡适为《吴虞文录》写序,“以售其奸”。胡适此文,鼓吹反孔,何奸可言?原来编者认为胡适赞扬了吴虞的研究方法,“胡适的企图是要吴虞坚持资产阶级世界观和方法论,并且向右发展,和他一道抵制和反对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如此一番拉扯,可谓深文周纳,也就难怪其不录胡适的这篇序言了。

全集的核心在于《文录》。各种版本的吴虞文章,共五十一篇,此集全收,另从四川报刊和《吴虞日记》搜集文章八篇编入。虽仍有遗漏,已属难能。八篇文章中,有三篇是为朋友所写传记,一篇是民初论政党文字,可备参考。两篇学术论文,可见吴虞早期思想。《家庭苦趣》一文,系吴虞公布他父亲丑事的告白,曾油印散发,并刊《蜀报》。吴虞反儒非孝和他的家庭遭遇有密切关系,梳理清楚,有助于明白吴虞思想发展演变之迹。另一篇标题为《游学琐言》的文字,是从吴虞在日本期间写回的家信中摘录出来的语录,编者称之为吴氏家训。它的内容涉及甚广,从穿衣吃饭、用钱、读书,直至做人处世,吴虞都有一套说法,近乎杂乱无章,但通观全篇,颇表现出吴虞封建专制家长思想的强烈。举一例,他根据某人(“士珍叔”)每日自用半斤肉,家人除牙祭外不吃肉为例(按所谓牙祭,系四川习俗,一些人家每月只逢某数日可吃或增吃荤食,余不吃或少吃荤食),从日本对家中吃肉分配法做了遥控。他规定:“今我既不在家,则香祖(吴虞妻)日用肉半斤,余人或牙祭日与肉稍丰,平时则诸人每日共肉四两足矣,不能过此数也。”又加注说:“若半斤肉已足,则四两肉之钱可归入牙祭内,而牙祭可节省也。”按文解释,他如在家,自然只有他能每天吃肉半斤,其妻也应列入与家人共享总数四两之列。这是一件极琐屑的事,但可见吴虞之所谓平等观何在。类似表现此种思想的文字,屡见于《吴虞日记》,读者或一笑置之,但对研究者却不应忽略。历史学家研究人物而不研究他的性格与为人,只是排比事件,空谈时代,往往不能洞悉其人,也写不出生动的人物传记和研究文章。这篇吴虞“家训”是研究吴虞为人的很有意思的活材料。

《吴虞集》新收诸文,标点颇有不当处,有的造成了文字难通,还宜斟酌。《编辑说明》谓对资料提供者均署名,这是负责任的态度,可惜没有完全做到。同一资料,他处已先发表,集中再发,标点分段,完全采取他人所做,竟一字不提。对吴虞的有些观点,来自他人,甚至编者所用文字亦同,也不该无所说明。这些自是小疵,不掩此集编者的劳绩。爰附及之。

(原载《历史研究》一九八六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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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斥朱鸳雏诗话》,载一九一七年七月三十一日上海《民国日报》。

(2) 转录一九一七年三月五日《吴虞日记》。

(3) 《与杨杏佛论文学书》,载一九一七年四月二十八日上海《民国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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