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为自己辩护

说为自己辩护

这个世界上，忏悔的人有，但不多，而且一般的忏悔，只是向神父、向神的忏悔(中国人，向神忏悔的也寥若晨星)，向世俗的人、向公众忏悔的少之又少。汉武帝下轮台罪己诏是个例外，卢梭写《忏悔录》是个例外，巴金写《随想录》也是例外。大多数的人以及人的大多数时间，是在为自己辩护。

为自己辩护，是人权的组成部分，也是人的本能反应，还是人性的弱点之一。

为自己辩护的方式很多，除了法庭上通过律师的辩护及自己的辩护，还有内化的不为外人道的心灵的辩护，通过聊天方式，口头间传递传播的辩护，通过写文章写书表达的辩护，等等。

辩护辩护，一在于辩，二在于护。辩者，将别人不了解的情况阐述清楚，将别人的误解解释清楚，将别人的误传校正过来；护者，保护维护自己的声誉、自己的形象、自己的利益。这是正常的辩护。不正常的辩护，辩就是狡辩，或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或遮遮掩掩，或强词夺理无理搅三分，或无中生有，或指东打西，或背着牛头不认赃，或避重就轻。反正能推则推，能赖则赖，能栽赃则栽赃，能转移视线则转移视线。护呢芽就是护短，就是把自己藏起来掖起来，就是给自己穿上铠甲，擦上粉抹上胭脂，就是自我的异化，异化成一个完美的人高尚的人智慧的人成功的人没有肚脐眼的人。

正常的辩护，瞿秋白的《多余的话》、彭德怀的万言书、胡风的三十万言书等等均是，它们是对历史的申诉，对诬陷的辩护，是对命运的抗争，也是对后人的告白。瞿秋白和彭德怀的辩护文章我读过，读了使人心生几分忧伤；胡风的三十万言我未读过，但知道其主要的内容和所要表达的主旨，读了使人痛惜。虽然历史不是靠自己的口自己的笔完成的，迄后的平反昭雪也主要的不是根据自己的辩护文字作出的，但留下这样的辩护词，丰富了历史的内容，明晰了历史的线索，也使历史事件更为鲜活，历史人物更为丰满。

不太正常的辩护词我也读过，比如三卷本的《张国焘回忆录》，比如《王明回忆录》等等。那里面，有丰富的史料，也有对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另一面的剖解与阐释。但这里面的材料有真有假，对自己，局部否定，整体肯定；对政敌，局部肯定，整体否定。这种辩护，不管运用了什么障眼法，运用了什么技巧，总体给人的感觉是蹩脚的，不能令人信服，因此也达不到为自己辩护的目的。所以，虽然张国焘、王明已经作古，他的直接的政敌也所剩不多，历史研究的主观性感情性已大大降低，而客观性公正性大为增强，但令谁也无法重塑张国焘王明的新形象。他们的辩护是徒劳的。

还有一种不太正常的辩护，是现代的，比如当年的“红卫兵”的“无罪”辩护和“知识青年”的“无悔”辩护。读了这些东西，我理解他们的心情以至感情，却无法认同他们的观点。史无前例(恐也难有后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万劫不复的人类文化的大浩劫，是人类历史的大耻辱，虽然发动者鼓动者引领者指导者是少数人，但参加者几乎是全民，而“红卫兵”则是中坚，是骨干。武斗、打砸抢，迫害“走资派”，迫害知识分子，从人格上污辱，精神上摧残，以至从肉体上消灭，很多事情，都是“红卫兵”干的。你再辩护，总不能将责任统统推给毛泽东，推给“四人帮”吧。你“红卫兵”或者说“红卫兵”中的一部分人不承担任何历史责任、道德责任和法律责任，合乎社会法则和历史逻辑吗选至于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修地球，与贫下中农争饭吃，你说“无悔”，除了自我安慰，还可以给错误决策者开脱一些责任。你想那么干，那是你的事。但愿我们的社会不要再制造这样的“无悔”者。

贪官污吏的自我辩护，是最不正常的自我辩护，比如“放松了改造”，“把自己混同于一个普通百姓”，“人情难以拒绝”等等，统统上不得台面，统统软弱无力，且成了人们的笑柄，历史的笑柄。

为自己辩护，有可辩处时辩一辩，无可辩处时最好不要狡辩。因为“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公众不相信谎言，历史也不推崇搅混水者。

2005．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