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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十力本心本体的新唯识论

时间:2022-12-1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熊十力正是借用唯识学现成的思想资料,并对之进行批判改造,利用对“唯识”的诠释,阐述其本心本体的。熊十力批评法相旧师的这种认识论和方法论是“种现对立”。由此可见,熊十力的本心本体论不仅是为了比较圆满解决佛教哲学理论上的矛盾,而且也确实较章氏真如本体、万法唯识论更胜一筹。无形、无相,非空便是熊十力本体论与当时中西哲学本体论区别的显著特征。

本世纪二三十年代,熊十力因读章太炎《建立宗教论》等哲学著作,闻三性三无性之义,由是“益进讨竺坟”⑧“评判佛家空有二宗大义,而折衷于《易》”⑨,旁参西方哲学思想,以“反本为学”,强调“反求实证”的创造性思维,用主体构建客体,形成以本心为本体的庞大精深的“新唯识论”的哲学体系。可以说,这是佛教哲学研究发展的最高层次。

①章太炎:《齐物论释》,《章氏丛书》,上海右文社1915年版。

②章太炎:《齐物论释》,《章氏丛书》,上海右文社1915年版。

③章太炎:《论佛法》,《中国哲学》第6期。

④章太炎:《蓟汉微言》,《章氏丛书》,上海右文社1915年版。

⑤章太炎:《建立宗教论》,见《章太炎全集》第4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⑥章太炎:《五无论》,见《章太炎全集》第4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

⑦章太炎:《论佛法》,《中国哲学》第6期。

⑧熊十力:《船山学自记》。

⑨熊十力:《船山学自记》。

1.对法相万法唯识思想的扬弃

1949年,熊十力在其《新唯识论》(简称《新论》)一书全部印行时曾作记曰: “世或罪以谤佛,则岂识予心者哉?”指斥那些认为他是谤佛的说法,是“不悟《新论》所由立名”而进行的“无谓之非难”。首先,他肯定《新论》基本上接受了法相宗“万法唯识”的理论,即所谓“究万殊而归一本,要在反之此心,是故以唯识彰名”。可以看出,法相家着意渲染“识有境无”, “唯识无境”之说,以为客观世界均由人的主观意识所变现的观念,与熊氏“万有皆幻”的基本思想不期而合。

《成唯识论述记》云: “唯谓简别,遮无外境;识谓能了,诠有内心”, “识性识相,皆不离心,心所心王,以识为主,归心 相,总言唯识”。所以,熊十力明确地说: “我的主张,大概和旧师相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新论》本体的性质,心与物的关系,主体的认知结构等,无不有法相宗唯识思想深深的印记。熊十力正是借用唯识学现成的思想资料,并对之进行批判改造,利用对“唯识”的诠释,阐述其本心本体的。他说:

识者,心之异名。唯者,显其殊特,即万化之原而名以本心……《新论》究万殊而归一本,要在反之此心,是故以唯识彰名。

熊十力以“识”为心,释“唯”为万化之原,即独具“宰物而不为物役”的殊特性,故名之为本心。这和法相宗“万法唯识”的观念显然是一脉相承的。所以,他“以唯识彰名”,就是要表明《新论》自有其佛学上的理论渊源,所谓“观会通而握玄珠者也”①。简单地说,《新论》就是融会儒释,辨异观同,进而把握这个“最为殊特”,为宇宙万象本体的“本心”。

①玄珠,庄子语,喻真理或本体。

但是,《新论》决不是对法相宗唯识义的照搬和重复。“夫新之云者,明异于旧义也。”熊氏多采佛家旧名而赋予其新的涵义,或直接批评佛学中“于真理太悖”之过失,阐述其“心境混融”的“实际理地”。他不仅指出法相宗的阿赖耶识“实有神我的意义”,而且还集中批判了法相宗的种子说所造成的“种现对立”和“二重本体”之过,为其“体用不二”的“本心本体”创造了理论前提。他强调“种子说”实际上“就是一种多元论”,这是由于法相宗诸师不懂得“心和物的现象,并非实有的东西,而只是绝对的真实显现为千差万别的功用”, “不知道用之外是没有所谓体的”,因此肯定在现象界的背后,有作为现象,即变现万物的现行之根荄的精神实体,即所谓种子。也就是说“种子”是本体, “现行”是和“种子”虽然有联系,却又互相隔裂开来的另一个范畴。熊十力批评法相旧师的这种认识论和方法论是“种现对立”。他进而指出“种现对立”势必造成体用分离,显然使体不成为用之体,只是超脱于用之外而独有的空间的概念。他们各自为因,又各自生成其果。如此所成之唯识理论,心物对峙则是必然的结果。种现分殊,心物对峙,把体用截成两片,根本无法“显体”, “只是于现象不取其相,易言之,即空了现象”①。熊氏认为这是根本无法穷万化之妙, “脱离哲学立场”②的悖论。

另外,他还批判了种子说和真如说的“龃龉不合”。他指出,法相宗一方面视种子为隐藏在现象背后的本体;另一方面又沿袭空宗的真如观念,确信真如为一切法的实体, “既不说种子即是真如,又不说种子是真如的显现”,把真如和种子视为“各不相干的两片物事”,把种子和心、物“划成隐显两界”,从而堕入了“二重本体”之“戏论”③。事实上,这一“戏论”不仅是法相宗理论上的漏洞,而且也是整个佛教哲学在本体和缘起问题上始终难以调和的矛盾。章太炎的“真如本体论”和“万法唯识”论的设立,显然是为解决真如和缘起这一矛盾所做的具体努力。

①熊十力:《新唯识论唯识下》,浙江省立图书馆1932年版。

②熊十力:《新唯识论明宗》,浙江省立图书馆1932年版。

③熊十力:《新唯识论唯识下》,浙江省立图书馆1932年版。

尽管章氏力图通过三性理论的阐述,用含藏诸法种子的阿赖耶识连接真如本体和现象界,以弥合其理论体系的裂痕,但仍难免时时暴露出其捉襟见肘的矛盾惶状态。①熊十力曾指责章太炎于《成唯识论》“全不通晓”②,谈佛之作“无一字不妄”③,自然也是对章氏“二重本体”之过的批判。由此可见,熊十力的本心本体论不仅是为了比较圆满解决佛教哲学理论上的矛盾,而且也确实较章氏真如本体、万法唯识论更胜一筹。当然,熊氏对“种现对立”和“二重本体”的批判,自然也标明了“新论”和法相宗的唯识学说的分野,标明了《新论》的“新”义所在。

2.本心本体

上述对法相宗唯识学说承袭和批判,仅为其本心本体论创造了理论的前提,指出本体的殊特性及与用的统一性,这些还不能展示其本体的具体内涵。《王船山遗书》虽曾给他以一定的启发,使熊氏“悟道器一元,幽明一物。全道全器,原一诚而无幻,即幽即明,本一贯而何断”。④但与释氏三性三无性之说相比, “始知船山甚浅”⑤,因而归宗于儒道两家共同遵奉的《易》学,以“六经注我”的方式,汲纳众流, “穷极幽玄”, “冥探真极”,在中国的自身文化中,为其哲学体系找到了根本依据。《新论》一书首先指出:

本体不是外在的事物,

更不是思维中的概念,

或意念中追求的虚幻境界⑥。

①章太炎法相唯识哲学巳在前节论述。

②熊十力:《体用论》,上海龙门联合书局1958年版。

③熊十力:《十力语要》,湖北《十力丛书》版,1947年。

④熊十力:《船山学自记》。

⑤熊十力:《船山学自记》。

⑥熊十力:《新唯识论序言》,浙江省立图书馆1932年版。

唯是反求实证相应故。

唯反己深切体认,便自识本来面目①。

如此便表明其本体既非空宗的真如,也非有宗的种子,而是具有法相宗“识”的殊特性,《易》谓之“乾”,无形、无相却又非空,只要反求自证,就能深切体认的“本心”。无形、无相,非空便是熊十力本体论与当时中西哲学本体论区别的显著特征。《明宗》一章对此予以详细论述。

熊十力认为: “一切物的本体,非是离自心外在的境界”,而是恒转寂寞无形的本心。“因为大全即谓本体,不得显现一切分,而每一分又各各都是大全的。”他还以海水和众沤(水泡)的关系,比喻本体包容一切,显现一切的特点。因此说本体决非“超脱于各人的宇宙之上而独存的”外在形相。所以离自心而外驰求索本体,当然是缘木求鱼的了。

其次, “本体非是理智所行的境界”,即前述的非思维中的概念。熊氏认为,一切科学根本从实用出发,即从日常生活经验出发,把一切物视作离我心的独立存在,因此凭理智向外推求。而哲学的目的在于究万化之原,正人道之本,属一切智智,所以说是无相的,因此决非日常生活经验所能把握。凭理智向外推求, “不是把本体当作外界的东西来胡乱猜疑一顿,就要出于否认本体之一途”。如此,熊氏便否定了理性的逻辑思维对于本体探讨的可能性,为其“反求自证”,直觉体悟的创造性思维奠定了思想基础。

再次,本体虽无形、无相,但却遍于一切,显现一切, “秩序众理已毕具”②。

①熊十力:《新唯识论明宗》,浙江省立图书馆1932年版。

②熊十力:《新唯识论明宗》,浙江省立图书馆1932年版。

它至大无外,至小无内,故说其非虚幻的境界,即非空。熊十力还利用儒家对“空寂”引而不发的态度,重点发挥本体生化流行不息的观念,阐明本心“备万理而无妄,具众德而恒如”的非空性,同时批判法相宗师视妄心为本心,把妄执的心也说成是不空的错误观念是“认贼作子”①,进一步说明“只有本来的心,才是绝对的、真实的”②,由是肯定了儒家的积极入世精神以及大乘虽以出世为蕲向,却不舍世间,不舍众生的品质,为其本心本体论开拓了一条积极的、反对耽空滞寂,否定非人生的路向。

既然上述无形、无相、非空的本心决非理智向外推求所能把握,那么只有反之于心,以直觉实证,反观内心的方法,才能“自明自觉”,认识本心本体,这就是他所谓“反求实证相应故”的涵义,也是他创造性思维的核心。为了说明这一思维方式,他又对佛说的“如理智”和“如量智”进行了根本改造,提出“性量分途”, “性体量用”的认识论原则。他说:

性智者,即是真的自己的觉悟。此中真的自己一词,即谓本体……他原是自明自觉,虚灵无碍,圆满无缺,虽寂寞无形,而秩序众理已毕具,能为一切知识底根源的。量智,是思量和推度,或明辨事物之理则,及于所行所历,简择得失等等的作用故,故说名量智,亦名理智。此智,元是性智的发用,卒别于性智者,因为性智作用,依官能而发现……官能可假性智作用以成为官能之作用,迷以逐物而妄见有外,由此成习……习与官能作用恒叶合为一,以追逐境物,极虚妄分别之能事,外驰而不返,是则谓之量智。故量智者,虽原本性智,而终自成为一种势用,迥异其本。③

这就是说:性智是自明自觉,向内求诸己而反之于心,是觉悟真的自己,即谓之本体。量智则是思量推度,向外探求,简择得失,以理性思辨事物的理则,是性智的发用。性智向内,体悟本心;量智向外而生习心。熊十力认为哲学家如果仅凭理智向外寻求,用思考去构画一种境界,建立为本体,而不务反识本心,在知识论上钻来钻去,便脱离了哲学的立场。

①熊十力:《新唯识论唯识上》,浙江省立图书馆1932年版。

②熊十力:《新唯识论唯识上》,浙江省立图书馆1932年版。

③熊十力:《新唯识论明宗》,浙江省立图书馆1932年版。

因此,他不仅区分性智、量智,而且强调“有本心,习心之分,惟吾人的本心,才是吾身与天地万物所同具的本体,不可认习心作真宰也”①。性智和量智、本心和习心体用关系的区分,目的在于突出本体的态势,另一方面也从认识论上进一步阐明其本体论中以直觉体悟为特征的思维方式。

3. 辟成变的体用不二说

熊十力曾说: “佛家之阐明空寂之一方面,甚深微妙,穷于赞扬。中国《大易》阐明神化之一方面,甚深微妙,穷于赞扬,《新论》融佛之空,以入易之神,自是会通之学。”②于是他“平章华梵,抑扬儒佛,”最终“归宿此土儒宗”, “而造新论”。③其中最有代表者,当推对生化流行的变易思想的发挥,对乾坤翕辟范畴的改造。据此,熊氏提出了“翕辟成变”助命题,从事物的发展变化上,进一步论证“体用不二”, “心境浑融”的本心本体论。

他说:“吾书根本意思,要在于变易而见真常,于反动而识冲和,于流行而悟主宰。”④他会通儒佛,认为释氏空寂之说“元是生生化化不息真几”,而“儒家言生化亦非不窥到空寂,”“故二家所见,元本一理”。

①《新唯识论·明宗》,浙江省立图书馆1932年版。

②《新唯识论·序言》,浙江省立图书馆1932年版。

③《十力语要》,湖北《十力丛书》版,1947年。

④《新唯识论答问难》,浙江省立图书馆1932年版。

所以,他主张“证空而观生,” “归寂而知化”,于是把空寂观念纳入生化变易的思想之中,赋予其本心以生化变易的态势。同时,他又从《易系辞传》“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中,撷取翕辟这对范畴,依翕辟生灭相反相成,发挥《易》的生化观念。他说:

依恒转故,而有所谓翕,才有翕,便有辟,唯其有对,所以成变。①

如此,便确立了“翕辟成变”的论题,以施设宇宙万象,并证明作为“新唯识论”本体的本心是一翕一辟,恒转变化的统一体。接着他又指出:

翕的势用是凝聚的,是有成为形质的趋势的,即依翕故,假说为物……辟的势用是刚健的,是运行于翕之中,是能传翕从己的,即依辟故,假说为心……据此说来……物和心,是一个整体的不同两方面……因为翕和辟,不是可以剖析的两片物事,所以说为整体。②

如此论证,步步深入,便牢固地确立了“体用不二”, “心境浑融”的观念,为其“反求自证”, “反观内心”以及“物自主”的思想提供了理论依据。最后他强调:

总之,翕和辟本非异体,只是势用有分殊而已。辟必待翕而后得所运用,翕必待辟而后见为流行。③

上述相辅相成的翕辟变化,便是本心所具的另一个特征。熊氏还画图表示翕辟关系,内方为翕,外圆为辟,表示本心周遍流行,既“无定在而亦无所不在”, “包乎翕之外,而彻乎翕之中”,体用,心物关系,如是而已。

①《新唯识论·转变》,浙江省立图书馆1932年版。

②《新唯识论·转变》,浙江省立图书馆1932年版。

③《新唯识论·转变》,浙江省立图书馆1932年版。

由“翕辟成变”证成的“体用不二”说,也为“物自主”的原则和“反求自证”的直觉体悟提供了理论依据。所谓“心体万物而无不在”, “用者体之显,即非别异于本体而有其自体”,就是要说明一切现象都自有本心之全体,犹如水泡都是大海之显现。所以, “万有为一完整之全体,而无有‘首出庶物’为主宰者。足知一切物皆是本体的呈现,即一切物各各具有圆满无缺之本体。易言之,一切物皆平等,一切物皆神,一切物各自主”,①这一物自主的原则与梁启超人人各有一真我的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均表现了强烈的主体意识和积极入世的精神。而本体遍布一切物的思想,同样说明了本体非离自心外在的境界。因此,冥探真极,也就是“求诸本心”、“反求实证”、直觉体悟的思维方式。

综上所述,熊十力对法相宗“识有境无”论的继承和发挥,对于“种现对立”、“二重本体”论的批判,关于“性量分途”、“本习区分”的论述,以及“翕辟成变”、“体用不二”、“反求实证”等理论的形成,中心目的就在于证明本心之所以成为本体的理由是因为它具备了他赋予本体的六个条件:(1)备理,即含万理,肇万化。(2)绝对,即无差别。(3)幽隐,即无形无相。(4)恒久,即无始无终。(5)圆满,即无缺陷。(6)变与不变的对立统一。所以,虽然从本质上讲,近代思想家如谭嗣同、章太炎、熊十力都把终极依托放在人的自心,以突出人的个体与主体意识,努力确立以自心为本体的哲学体系,但熊十力的本心本体论既不同于谭氏的心识本体论②,也有别于章氏的真如本体论。因为谭氏始终没能够解决心和仁的统一,章氏也无法调融真如和识的矛盾,因而表现出体用关系的分离和混乱,直接影响到心本体的主宰地位和反观自心、无限膨胀心力的创造性思维。至于梁启超等人,虽然也对佛学进行了专门的哲学研究,但却未能确立自己的哲学体系,更无法与熊氏的思想相比较。熊十力的本心是无形无相,独一无二而又圆融无缺的抽象精神实体。它无知又无所不知,无在又无所不在,无形却又无所不显,因此,只要靠“反求自识”、“求诸本心”,就能够获得真知灼见,也就能够认识一切,把握一切,创造一切。

①熊十力:《十力语要》,湖北《十力丛书》版,1947年。

②参见《中州学刊》1989年第4期《谭嗣同经世佛学的逻辑结构》一文。

可见,熊氏的“本心本体论”要比谭氏的仁学逻辑结构,章氏的法相唯识哲学体系,更富于思辨性和创造性。当然,它们在内容上也完全不同:谭氏重在社会政治思想的论证;章氏则偏向于唯识论的探究;而熊十力的本体论则突出强调对万化之原——本心的论证和直觉体悟。熊十力援佛入儒,努力在中国本位文化中为佛学寻找新的出路,就是要通过对体用不二的本心本体论的构建,达到自识本心,重新塑造内圣外王理想人格的目的。所以,他不仅穷究冥探,反观自心,而且返本体仁,站在本体的高度,把佛学研究作为一条反观人生的玄 之路,我们也可从熊十力的新唯识论的思辨中,窥见前人在探究如何建立中国现代新文化的历程中所走过的曲折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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