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韩语言接触研究中一块方兴未艾的新领域

中韩语言接触研究中一块方兴未艾的新领域——评伊藤英人先生的《关于中世韩语中汉语借词声调几个问题的探讨》

汉语在历史上对东亚国家诸语言都产生过重大影响，尤其是对带有阿尔泰语系特征的日本语、韩国语的影响由来已久，中古日本语和韩国语中的汉语借词都有人作过比较详尽的研究，但这种借用研究多是关于文字、构词法或语音学的音质音位方面的，很少涉及到超音段成分(或非音质音位成分)的借用和相互影响诸问题。

伊藤英人先生在本文中首先讨论了中世韩语的汉语借词的三种传统分法，它们是:“汉字词”(即用韩字来标记的汉语的中古音的传来字音)、“被固有词化的汉字词”(即起源于汉语，但因为声母、主要元音的变化，入声韵尾的弱化和消失等原因，与原来字音相脱离，被固有词化的词汇)、“近世汉语词”(指具有传来字音之后的时代的汉字音的特证的借词，在“翻译老乞大”“翻译朴通事”等文献中常见)。作者进而举了一些例词来说明这种传统分法难以区分汉语借词的不同时代，他于是打破传统分法，用现代语音学的声调辨别法来区分中世韩语的汉语借词并加以重新分类，这不失为一种另辟蹊径的行之有效的方法。

伊藤先生以谚解的汉文文本，以及其他的中世韩语资料中有用汉字来标记的词汇为中心，对这些搜集到的例子，根据其声母、介母、主要元音、韵尾等声调以外的要素为标准来和传来之音进行是否一致的比较，并把考察对象限于中世韩语汉语借词中其声调与中古音的四声不一致的词汇，专门分析这些词的声调变动。

我们知道，阿尔泰语系诸语言是以重音为超音段特征的语言，古代明显带有阿尔泰重音特征的日本语和韩国语，又都是音高重音(Pitch-accent Language)，这就和汉藏语系诸语言以声调(音高)为超音段特征的语言有着较大的区别。汉语是典型的声调语言，且中古汉语唐代长安音又是有着平上去入且分阴阳的系统而规律的划分的，这时的汉语借词开始陆续借到当时的韩国语中去，两种不同超音段成分的语言发生接触，不可能不产生一定程度的相互融合性的影响。中世韩语一直沿用的所谓“声调”，就是受中国音韵学影响但实际上是韩国语的音高重音。汉语带有复杂高低特征的调值借进具有音高重音的中世韩语中发生了一系列调整性的音变。伊藤先生的论文在分析中古汉语四声演变的基础上，主要提出了中世韩语的“重音核”概念，以重音核的前后位置为坐标来考察其音高重音接受带平上去入声调的中古汉语的音节之后和韩语的音节拍之间的变音关系，并以变调的形式进行分门别类。

这种现代语音学的研究方法和触及的领域在中韩语言关系研究中都有创新，而且，这种“实事求是”的微观例证考究，也给汉语史的研究提供了许多有力的证据。比如，汉语的阳声韵、入声韵以及尖团音完整保留在借词中，中古以前汉字传来音的入声韵尾消失或弱化及近世音对汉语“入派三声”的反映，甚至对中古汉语有无边颤音[r]韵尾等也提供了有价值的旁证史料。另外，作者在文中提到的“罐子”之“罐”虽表示桓欢部主要元音的近世音的特征，在声调上却具有传来字音的特征(上去无别)，这也证明中古汉语的声调在借进初期影响过韩语。

全文例证丰富，条分缕析，分类精细，尤其联系重音核前后位置这个重要的语音环境，从音位学上解释中世韩语声调变动的状况，指出中世韩语重音的影响作用以及语音高低上的“去声不三连”“词末去平交替”等规则，都是对中韩语言接触研究的有价值的贡献。全文结语中对中世韩语汉语借词里被看作是由近世汉语而来的借词的声调特征，其声母、韵母与传来字音相同的借词的声调特征，被看作是“固有词化汉字词”的声调特征，处于受到中世韩语重音规则的影响的音拍位置上的声调特征，都作了一一归类，划清了长期以来一概称为中世韩语汉语借词的近世汉语音。这些分析既符合阿尔泰语言的重音特点，又与汉藏语系的声调特征相契合。可以说，本文是在语言间超音段成分的接触研究中，为东方的语言学方法论做出了独到的贡献。

全文是否能对其中声调变动的规律作进一步的理论分析。比如，传来音和近世音、固有词化音都有“平”变“上”的现象:“上”变“去”在中古汉语和韩国语中都比较多。在传来字音资料中本是上声，但作为汉字词的构成要素变为去声，有的却以平声出现，这是为什么？作者已经找到了变化的结果，它们是否也是受到了中世韩语重音系统的影响。对此都可进一步解释其音变原因，进而深入挖掘现象背后的语言学理论意义。

1995年10月于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