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蒙太奇与剪辑艺术
蒙太奇是电影剪辑实践经验的总结和概括。可以说,电影剪辑与蒙太奇是同时产生,同时并进。从词义上解释而言,蒙太奇与剪辑在艺术创作上是同义语。所以,当有人将影视剪辑编辑称之为蒙太奇工作者,也确实有其一定的道理。
蒙太奇学派是十分重视剪辑工作的,他们将剪辑提高到电影创作中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们一度过于夸大蒙太奇的作用,认为在电影创作中,“蒙太奇就是一切”,走向了极端。与此同时,他们自然而然地将剪辑推向了电影创作中具有决定性的地位,认为一部影片的创作是在剪辑台上进行的,影片创作的成败取决于剪辑,提出了所谓“剪辑论”。普多夫金曾经说过:“电影不是拍摄成的,而是剪辑成的,是由它的素材,即一段段的胶片剪辑而成的。”维尔托夫[2]说得更加直截了当,他说:“剪辑才是电影真正发挥创造性的场所。”随着蒙太奇理论在全世界广泛传播,随着蒙太奇流派在全球电影界的扩展壮大,加之当时的导演都亲自进行或参与影片的剪辑工作(如爱森斯坦、普多夫金、维尔托夫、库里肖夫等都亲自进行影片的剪辑),所以“剪辑论”在一个时期得以广泛流传,曾经产生过不可忽视的影响。
剪辑能使原有的单一的蒙太奇因素变成不同的蒙太奇形象和概念,产生较强的戏剧性,增加可视性,因此剪辑在影视创作中的重要性,确实是不可否认的。然而,蒙太奇学派的大师们在蒙太奇与剪辑的关系这一问题上的观点,却是片面的,有失偏颇。所谓“剪辑论”,在有关蒙太奇的问题上,过多地强调了剪辑的作用,而忽略了编剧、导演、演员、摄影在影片创作中的作用;忽略了电影艺术是整体的综合性艺术而不是片面的局部的艺术这一特性。一部影片的拍摄过程是由各个环节所组成的,首先是有一个较为完善的剧本。编剧在创作时,脑海里早已有了这部影片的故事梗概和所要表现的主题及人物。编剧会将这些提纲式的蒙太奇形象付诸文学剧本。而导演又在文学剧本的基础上将蒙太奇形象更加具体化,形成较为完整的文字的蒙太奇结构的分镜头本。在拍摄过程中,摄影师将这些蒙太奇形象以最小单位(镜头)一一记录下来,最后在剪辑台上由剪辑师再将这些零散的、无规律的蒙太奇镜头,依据文学剧本的故事情节,按照导演的总体构思,结合摄影师拍摄的素材,运用各种剪辑手段,有机地组接起来,形成一部完整的、具有艺术欣赏价值的影片。由此可见,蒙太奇在一部影片的创作过程中是从始至终存在着。而剪辑并不是电影创作的全过程,它只是在影片的后期制作中使蒙太奇得以具体体现。可以说,在剪辑台上,蒙太奇形象更趋于完善。正如郑君里所说:“蒙太奇诞生于艺术构思时,定稿于剪辑台。”即蒙太奇诞生于编剧、导演的艺术构思之时,体现于导演(有时加上摄影师)的分镜头本,定稿于剪辑师的剪辑台上。随着电影创作实践的深入,蒙太奇学派的大师们逐渐意识到“剪辑论”这种观点是片面的,应予修正。爱森斯坦后来说过,“错误在于:主要强调了对列的可能性,而放松了对于对列材料问题的研究性的注意。”他在强调剪辑工作的重要性的同时,认识到蒙太奇并不是电影创作的“一切”,剪辑也并没有贯穿于电影创作的全过程。爱森斯坦等人在创立蒙太奇理论初期时提出的“剪辑论”,随着电影艺术的不断发展而逐渐被更正过来。由此可见,不能将蒙太奇与剪辑两者混为一体,剪辑只是影视蒙太奇工作的一个组成部分,并不完全等于蒙太奇。这是关于蒙太奇与剪辑之间关系的一个基本认识。
同时,就剪辑而言,蒙太奇也不是剪辑工作的全部内容,但蒙太奇是剪辑工作中最基本、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这是关于蒙太奇与剪辑之间关系的又一个基本认识。换句话说,剪辑实际上是蒙太奇最重要、最直接的体现者。也有人走向另一种片面性,他们或者是由贬低蒙太奇而贬低剪辑,或者是由抬高蒙太奇的重要性而贬抑剪辑的创造性。在他们看来,剪辑只是按照原定的顺序把镜头连接起来,或者做些小修改而已,作用不大。他们对剪辑和蒙太奇之间存在的直接连带关系缺乏应有的认识。事实上,剪辑不只是简简单单的镜头连接,它是产生蒙太奇形象的直接表现者、塑造者。没有剪辑就没有形象的蒙太奇。影视剪辑是蒙太奇形象的第三度再创作,是在文学剧本、导演创作意图和摄影(像)造型语言的基础上,对蒙太奇形象进行再加工、再塑造、再完善,从而赋予它最终的完成形态。同时,一部影视片的节奏尤其是外部节奏的流畅也主要取决于剪辑的作用。一位优秀的剪辑师可以将一部影视作品剪得顺理成章,灵动流畅;而一位拙劣的剪辑师也可将一部好题材、好内容的影视片剪得拖沓呆滞,毫无生气。由此亦可看出剪辑的创造性在影视片的再创作过程中的极端重要性。如果否认了剪辑的创造性,否认了剪辑的再创作的作用,实际上也就否定了蒙太奇,因为蒙太奇、蒙太奇理论、蒙太奇技巧就是从剪辑的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离开了剪辑,蒙太奇就失去了它的主要依据和根基。所以,任何割裂蒙太奇与剪辑的直接连带关系,任何贬低剪辑在影视创作中的重要作用的观点和做法,都是片面的、错误的,实不可取。
在一般状况下,影视剪辑的最重要、最基本的工作,就是对镜头的组接进行蒙太奇的处理。概括而简洁地说,影视剪辑工作就是:在蒙太奇思维[3]的指导下,调动蒙太奇因素[4],进行蒙太奇构思[5],通过蒙太奇结构[6]和蒙太奇转换[7],形成蒙太奇句子[8]和蒙太奇段落[9],产生出蒙太奇形象[10]和蒙太奇节奏[11],从而构成一部影视片的蒙太奇语言[12],去表现影视片的全部内容,以完成影视片的全部创作。由此可见,运用蒙太奇的理论、方法和技巧虽然不是剪辑工作的全部内容,但它确实贯穿于影视剪辑工作的始终,蒙太奇与影视剪辑有着绝难分割的不解之缘。
蒙太奇与剪辑的关系,还可以从蒙太奇与影视艺术的要素、与剪辑的任务的内在联系这一角度,来予以观察、认识和把握。影视艺术的三大要素是形象、动作、结构。影视剪辑的主要任务是正确实施处理影视片的结构、叙述方式和节奏。而蒙太奇的基本含义是安装、组合、构成。这三者都与构成一部影视片的影视语言直接相关。而影视语言的基础主要是分镜头处理,其次为场面调度。正是蒙太奇的按分镜头次序的装配,再创作的有机组合,构成了富有逻辑性、形象性和节奏感的影视语言。这就表明,蒙太奇是一种最能够充分发挥影视艺术三大要素作用的艺术表现方法,它能使形象更为生动,动作更为准确,结构更为合理;同时也是能够最有成效地推动剪辑完成创作任务的艺术手段,它能使结构严谨,叙述通顺,节奏流畅。蒙太奇激活、发挥了影视艺术要素的功能,并转化为蒙太奇的因素、方法和技巧,再有力地推动剪辑去完成创作任务,这就是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了解这种联系,可以在艺术理念层面上深化对蒙太奇与剪辑的关系的认识。
电影从最初的杂耍到现在的艺术,蒙太奇从最初的萌芽到现今的理论,剪辑从最初的单个短片的连接到如今的剪辑艺术,都与社会的前进、美学思想的进步、科学技术的发展密切相关。剪辑是在电影分段拍摄时期产生,又是在蒙太奇理论指导下向前发展的。蒙太奇理论是随着电影剪辑的实践而总结、概括出来的学说,是在电影艺术不断发展的进程中丰富、扩展和深化。蒙太奇镜头的分切与组合不是镜头的掐头去尾的简单连接,而是要进行精心选择和对比,并加以剪裁与组合,以准确地、生动地、形象地再现人们认识生活的过程。除组接画面蒙太奇外,还要充分考虑组接声音蒙太奇,因为影视是视觉和听觉的艺术。剪辑师在对影视片作蒙太奇处理时,既要掌握戏剧动作,又要以镜头造型、镜头技巧、镜头尺寸和对白、音乐、音响等作为镜头组接的蒙太奇因素。只有在这些不同的蒙太奇因素的基础上,才能够有成效地进行影视片剪辑的再创作。由此可知,蒙太奇在影视剪辑艺术和剪辑工作中,确实起着决定性的重要作用。
所以,对于影视剪辑、编辑来说,全面地、深入地把握蒙太奇的各个方面,是其不可或缺的基本功、必修课。具体地讲,第一,影视剪辑应当精通蒙太奇理论,惯于用蒙太奇思维引导、贯穿、进行全部剪辑工作;第二,影视剪辑必须切实掌握蒙太奇这一独特的艺术表现方法,能够精到巧妙地使用蒙太奇语言于剪辑工作之中;第三,影视剪辑要能够熟练地运用各种蒙太奇技巧,使蒙太奇成为剪辑工作中最重要的艺术手段;第四,影视剪辑要以自己的创造性尽可能地充分发挥蒙太奇的艺术功能,以争取达到剪辑工作的最佳艺术效果;第五,影视剪辑在努力改进剪辑工作的同时,要自觉地力求将剪辑工作的经验、成果上升为理论,对蒙太奇的发展和创造作出贡献。也就是说,影视剪辑要在工作的实践中,认真钻研、熟练掌握各种技巧和手法,全面深入地总结剪辑实践的经验,并将其提升到理论的层面,再用这些理论成果指导剪辑的实践。这样从实践到理论,再从理论到实践,循环往复作螺旋式上升,就会产生新的蒙太奇理论和方法,产生剪辑艺术新的概念和技巧。这一辩证的互动关系,正是蒙太奇与剪辑艺术的真正关系。影视剪辑人员应该深刻认识蒙太奇与剪辑艺术的辩证关系,正确认识剪辑工作的特征、地位和作用。影视剪辑人员如果真正把握了这一辩证关系,就可能成为一个自觉的清醒的蒙太奇工作者,成为一位优秀的高明的剪辑艺术家。
【注释】
[1]〔英〕卡雷尔·赖兹、〔英〕盖文·米勒编著,方国伟等译:《电影剪辑技巧》,中国电影出版社1985年版。
[2]蒙太奇学派代表人物之一,前苏联著名电影摄影师,代表作品有《电影真理报》、《列宁逝世一周年》、《摇篮曲》等。
[3]创作者在对影视片进行总体设计和艺术构思时,始终不脱离影视的特殊表现手段——蒙太奇方法和语言,所进行的一种形象思维活动,称为蒙太奇思维。
[4]一般地讲,一个固定的镜头,一个静态的主体,就是一个蒙太奇因素;有时由于镜头主体的变化,一个蒙太奇镜头可能包括多种蒙太奇因素,均称为蒙太奇因素。
[5]根据蒙太奇原理和表现形式,对影视片的艺术处理和镜头的组接,作出的具体设想和计划安排,称为蒙太奇构思。
[6]镜头组接的外部形式,即根据预计实现的艺术要求,对素材进行调整、增删,以完成一个段落或一部影视片的起、承、转、合,称为蒙太奇结构。
[7]镜头之间的连接,场景之间的衔接,段落之间的组接,在一定意义之下的转换,称为蒙太奇转换。
[8]由两个以上的镜头,经过有机连接,构成有逻辑性、节奏感和一定含义的影视片片段,称为蒙太奇句子。
[9]由若干蒙太奇句子或场面有机组合而成的,能够表现相当完整内容的影视片章节,称为蒙太奇段落。
[10]两个以上不同内容的画面形象,依照一定的逻辑组接所产生的表现某一段落主题的形象,称为蒙太奇形象。
[11]即影视镜头组接的节奏,它侧重于外部节奏。当镜头组接时,依据内部节奏来调整镜头顺序,处理镜头长短,以达到影视片所需要的节奏,称为蒙太奇节奏。
[12]原意指两个以上不同因素的镜头,经过选择集中,合理地组接,形成说明某一种含义的影视语言;同时,也可指由蒙太奇结构、叙述方式和节奏构成的影视语言,均可称为蒙太奇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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