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蒙太奇的类别划分

蒙太奇的表现形态是多种多样的，而蒙太奇的分类历来众说纷纭，至今还没有统一的分类标准和公认的分类实践。对于蒙太奇的分类，就是杰出的电影艺术家与理论家们的分类差别也较大，如表3－5所示。

表3－5　蒙太奇类别的划分

续　表

（一）叙事蒙太奇

叙事蒙太奇由美国电影大师格里菲斯和托克斯·莫斯等人首创，并沿用至今，是电影片中最基本、最常用的一种叙事方法。它以转换空间、连贯动作、交代剧情、展开事件为主要目的，按照一定的时间流程和逻辑关系将一系列具有叙述要素的镜头组接起来，从而引导观众理解剧情。这种蒙太奇组接脉络清楚，逻辑连贯，明白易懂。

1.连续蒙太奇

连续蒙太奇按照单一的情节线索组织镜头，具有流畅自然、节奏分明的特点。它是影片中最基本、最主要的叙述方式。连续蒙太奇的连续意义主要是根据电影作品中的叙事时间、逻辑而来的，它相当于文学中的顺叙，主要用来表现故事情节线索的依次展开。所谓连续，既是从自然时间方面来说，也是从情节展开进程方面来说。在具体的电影作品中，某个人乘上飞机的镜头和其走下飞机的镜头相连接，其间可以省去整个飞行过程，但是这个情节给人的感觉却在时间的推进和动作展开方面都具有很明显的连续性。因此，连续蒙太奇可以看作是在电影连续的叙述时间中展开连续的剧情动作。

连续性蒙太奇的连接技巧表现为多种方式，以著名的美国影片《公民凯恩》来说，有的画面用声音来连接，如从小凯恩过生日时到他25岁时的过渡；有的用画面内容来连接，如实地拍摄凯恩被“捉奸”，那个公寓门户及门牌号码的画面被印刷在报纸上；有的将声音和画面结合起来进行，如影片中最著名的凯恩与其第一任夫人艾米丽坐在餐桌前的那几个画面及对话；有的以剧中人物动作和景别的变换来进行，如清点财物的人将凯恩小时候用过的雪橇拿出来扔到火炉中，影片接着推进拍摄雪橇上“玫瑰花蕾”的商标名称。

2.交叉蒙太奇

交叉蒙太奇又称为交替蒙太奇，意指并列表现的两条或数条情节线索具有严格的“同时性”、密切的因果关系和迅速频繁的交替展现，其中一条线索的发展会影响或决定另一条或数条线索的发展，线索之间相互依存、彼此促进，最后几条线索汇合在一起。这种方法能造成激烈紧张的气氛，引起扣人心弦的悬念，常被用来表现追逐和惊险的场面。

这种蒙太奇的发明者也是格里菲斯，他的影片《党同伐异》中一段描写一个罢工的工人被厂主押往刑场处死，与此同时，他的妻子驾车追赶火车上的州长，请求他签署赦免令，当绞索已经套在无辜的工人脖子上时，他的妻子赶到，救下了丈夫。两组镜头反复交替出现，节奏不断加快，制造了令人震惊的悬念，渲染了极为紧张的营救气氛。这就是著名的格里菲斯的“最后一分钟营救”。在香港著名的警匪片《无间道》中就多次运用了交叉蒙太奇的方法来表现警察与匪徒之间的交手。最为经典的段落是警匪双方第一次的角力。这一段落讲述了三个不同场景所发生的事情：一个是在匪徒卧底刘建明所在的警方指挥中心，重点表现了其发送情报帮助匪徒头目韩琛；一个是在匪徒老窝，重点表现了警察卧底陈永仁用摩斯密码为督察黄志诚通风报信；最后一个是警察跟踪追捕前往龙虎滩进行毒品交易的匪徒两人，最终在双方卧底的知会下，毒品交易失败，但警方也未能控告韩琛一伙。这一段落将三个场景的镜头交替呈现，三方之间也相互制约。交叉蒙太奇在这里将警匪双方斗智斗勇的场景表现得淋漓尽致。

3.平行蒙太奇

平行蒙太奇是指将不同时空或同时异地发生的两条或两条以上的相对独立的情节线索并列表现，分头叙述并将其统一在一个完整的结构之中。其显著特点是能够节省篇幅，扩大影片信息量并加强影片节奏。此外，几条线索平列表现，相互烘托，形成对比，易于产生强烈的艺术感染效果。这种蒙太奇手法在1916年格里菲斯的《党同伐异》里就已经使用。这部影片包括：“巴比伦的陷落”“基督的受难”“圣巴泰勒米节的屠杀”和现代剧“母与法”四个部分。这四个分别讲述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故事在影片中并列表现，交错叙述，中间用一个母亲摇篮的镜头连接，最终表现了一个共同的叙事主题：人类从排斥异己进化到互相宽容。在这里，平行蒙太奇表现为导演对影片的总体构思。

类似的结构方式还有我国影片《一江春水向东流》，片中将重庆与上海两个地方发生的事情交替展现，用平行的方式分别表现了张忠良腐化后纸醉金迷的生活以及其妻素芬与婆婆、孩子的苦难生活，有着强烈的对比和讽刺作用。

这里，我们需要区分一下平行蒙太奇与交叉蒙太奇。平行蒙太奇侧重于不同情节线索并列表现和分头叙述，最终统一在完整的结构或相同的主题中。而交叉蒙太奇则侧重通过几条情节线索的频繁交替，加强了矛盾冲突的尖锐性和激烈程度，同时强调线索之间的因果关系。

4.复现蒙太奇

复现蒙太奇也叫作重复蒙太奇、反复蒙太奇。它是根据艺术构思，有意识地将具有一定寓意的镜头在电影作品中的关键时刻反复出现的一种蒙太奇方法。影片《魂断蓝桥》里，玛拉赠给罗依的那个象牙雕的“吉祥符”在影片中共出现五次：第一次出现是在影片开头老年罗依拿着吉祥符在桥头上开始回忆起与玛拉的爱情故事；第二次出现是罗依在桥上首次遇到玛拉，玛拉捡起掉在地上的吉祥符而差点被车撞到，罗依救起了她；第三次是玛拉与罗依首次相遇分手后，玛拉将吉祥符送给了罗依；第四次出现是在罗依家中，罗依重新送回给玛拉；最后一次出现是玛拉撞车后，吉祥符掉落在了他俩相遇的桥上，通过特写镜头吉祥符“回”到了老年罗依的手里。可以看到，吉祥符的五次出现正是男女主角之间感情出现转折的时候，重复蒙太奇在这部影片里起到了推动剧情发展的作用。

影片《大红灯笼高高挂》中的红灯笼贯穿了整部影片，它是片中“老爷”宠幸或封杀他的性奴隶的标志，也是封建权势的象征，是封建社会妇女被压迫、毫无自由的见证。影片《秋菊打官司》中，多次出现山道弯弯的相同镜头，暗示着秋菊打官司的经历和过程是艰辛而曲折的。同样由我国第五代导演摄制的影片《黄土地》，片中反复出现了滚滚奔流的黄河，这是一道鸿沟，是贫穷落后的陕北黄土高原与革命根据地延安之间的地域差异，也是守旧愚昧的封建思想与进步解放的革命思想之间的代沟。影片中的女主角翠巧到黄河边打水，表现了中国传统劳动妇女的任劳任怨及对男权统治的无奈，同时也反映了翠巧对黄河对岸新生活的向往。翠巧最终决意横渡黄河去寻找新的生活，但难逃被滚滚奔流的黄河所吞没的宿命，象征着像翠巧这种希望与封建传统思想抗争的，但又未完全觉悟的女性必然会被如同风惊浪险的黄河一样强大的封建势力所吞没。影片中多次出现了带有象征意义的黄河，每次出现都起到了刻画人物与深化主题的作用。

（二）表现蒙太奇

表现蒙太奇也称作表意蒙太奇，它是以镜头对列为基础，通过相连镜头在形式或内容上相互对照、对冲，诱导观众联想、思考，从而产生单个镜头本身所不具有的丰富含义，以表达创作者的某种主观思想和情感倾向。其主要功能是表意和抒情。表现蒙太奇又可以分为以下几种。

1.对比蒙太奇

对比蒙太奇就是将内容或形式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镜头画面加以组接，通过画面间的对比、衬托，以表达创作者的某种寓意或强化所表现的内容、情绪和思想。这种手段类似于文学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对比描写。

比如影片《一江春水向东流》中，有多处运用了对比蒙太奇：一个女孩领着一个瞎老头在街上卖唱，一曲“月儿弯弯照九州”的悲惨歌唱，与阔佬们在高楼大厦里寻欢作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素芬母子和婆媳的苦难与张忠良堕落后纸醉金迷的腐化生活的对比贯穿全剧，使影片获得了强大的悲剧力量。

2.抒情蒙太奇

抒情蒙太奇是在保证叙事连贯性的同时，利用这种连贯性表现出某种超越剧情之上的思想和情感的蒙太奇，最常见的抒情蒙太奇往往在一段叙事场面之后恰当地抒发了作者与人物的情感。如日本影片《生死恋》中，夏子随大宫到他的故乡，在樱花园禁不住热烈拥抱接吻的镜头后，紧接着切入在蓝天的映衬下团团簇簇竞相开放的樱花镜头，充满了诗情画意。还有《城南旧事》的结尾所传达出的依依惜别之情，《黄土地》中翠巧到黄河边打水的声画蒙太奇所传达出古人所云的“思归”之情，《泰坦尼克号》在露丝登上救生艇离开杰克时响起《我心永恒》的歌声以表达生离死别之情。

隐喻蒙太奇与抒情蒙太奇有类似之处，但其隐喻性更强，而后者则侧重于抒情。如一枝并蒂的花蕾镜头接在久别重逢的情人的镜头之后，便是一种抒情，抒发情人相见的喜悦之情；而接在一个花季少女面孔之后，则隐喻意味更浓，人如娇花。

3.隐喻蒙太奇

隐喻蒙太奇通过镜头或场面的对列进行类比，从而在镜头的组接中产生比拟、象征暗示等作用，含蓄而形象地表达创作者的某种寓意。隐喻蒙太奇手法在电影片中用得很广泛，比如以青松象征坚定和崇高，以红旗象征革命，冰河解冻象征春天或新生，花开并蒂、鸳鸯戏水比喻恋人相爱……在观赏影片时要注意各个不同事物画面的联系，注意寻找和理解其中的隐喻意义。隐喻蒙太奇和对比蒙太奇不同，它借助镜头与画面的连接，把不同事物相同或相似的特征凸显出来，在互相对列的两个画面中，主体和客体在整体上极不相同，但在某一本质方面又极其相似。在许多无声电影杰作中，经常可以看到类似的例子。卓别林在《摩登时代》的开头，将羊群和人群连接在一起，以表现工人的非人生活。在《罢工》中，普多夫金把枪杀工人和屠宰场宰牛的镜头并列。这些电影都是以工人失去自由任人宰割这一点来勾起观众的联想的，观众可以从全然不同的事物身上找到内在相通的东西。也有许多影片通过更为自然的方式来隐喻，如电影《回民支队》在表现马本斋母亲去世这个情节时，特意拍了一个她手臂上的玉镯落地而碎的画面，非常自然地颂扬了老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崇高民族气节。

在电影的经典叙事法则中，隐喻蒙太奇是一种独特的比喻形式。它可以通过镜头之间的交替表现，使得不同的叙事内容相互映现，形象地表达出影片所要揭示的思想寓意。隐喻蒙太奇特别注重不同事物之间所具有的某些相类似的外部特征，通过镜头的依次表现使这些外部特征引起观众的联想，实现影片所要传达的艺术主题。如影片《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的开头出现了一群少年用放大镜聚光蚂蚁的过程，在这个连续的过程中间插入了马莲娜的一组镜头。通过这种对列，将蚂蚁被烧死的结果同马莲娜的悲惨遭遇进行互动式的对比，暗含着在强大的世俗力量面前，马莲娜的美丽最终会被摧毁的寓意，与影片结尾马莲娜经历种种磨难后最终成为一个失去了美丽光环的平庸妇女形成呼应。蚂蚁的隐喻奠定了影片作者想传达的话语，太美的事物在庸俗的洪流面前终究是昙花一现。

4.心理蒙太奇

心理蒙太奇是人物心理描写的重要手段，它通过画面镜头组接或声画的有机结合，形象生动地展示出人物的内心世界，常用于表现人物的梦境、回忆、闪念、幻觉、遐想、思索等精神活动。这种蒙太奇在剪接技巧上多用交叉穿插等手法，其特点是画面和声音形象的片段性、叙述的不连贯性和节奏的跳跃性，声画形象带有剧中人强烈的主观性。

在影片《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中，多次用彩色画面插入了女战士们对各自战前生活的回忆，而战场上的生活则用黑白画面来表现，在心理蒙太奇里融入了色彩的对比蒙太奇，表达了法西斯的侵略对这群年轻美丽的少女们的摧毁，由原来多彩多姿的生活变为灰暗无光的战争生活。

影片《广岛之恋》在表现女主人公与现在的日本情人交往的过程中，始终无法摆脱曾经与德国情人在一起的回忆。对于她来说，那是一段难以磨灭的梦魇。影片中反复出现曾经的场景，传达着女主人公活在回忆中的痛苦，表现了心理的阴影给人带来难以言说的伤害。如早晨的旅馆，女主人公从阳台回到房子，看到工程师还睡着，他的一只手在蠕动，下面一个镜头，就是那个德国士兵躺在地上，临死前一只手痉挛的情景。观众从这里看到了女演员的心理和情绪。

【注释】

[1]例如在电影中经常见到的情节：一个下班回家的男人，他从大楼的门厅出来，经过热闹的步行街，经过一条林荫路，穿过一条马路，走到街里面的一个院子里，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这些场景，可能因剧情或美术设计要求而分别选择在相距很远的地方拍摄，但是经过剪辑连接在一起后，观众会认为这些场景在现实中也是相连的，空间是统一的。

[2]电影画面虽然直接作用于人的视觉感知，但它并不是客观的物像，而是借助物质材料的光影技术手段，为了一定的艺术目的和按照一定的规律，将现实物像进行记录、改造和加工而成的。电影画面中影像既是对现实物像的记录，也是对现实物像的重新制作。

[3]比如文学创作，作家可以用语言或文字去叙述事件的过程，描写客观事物的外形，同是对于读者来说，这种叙述和描写无论多么准确、细致，仍然必须通过自己的联想和想象，才能把握住具体的形象。再比如，音乐也是一门时间艺术，有人称之为“心灵的直接语言”。音乐家可以通过音调、旋律等手段创造出音乐形象，表达人的感情、情绪，从而产生震撼心灵的艺术效果。然而，任何一种音乐形象都不可能具备视觉的直观性。

[4]彭吉象.影视鉴赏［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5]背景和后景虽然位置接近，语意相似，但两者还是有区别的。背景的范围往往要大于后景，有时后景融于背景中。

[6]普多夫金曾形象地指出过这一点，他说：“让我们举一个从街上走过的示威游行队伍作为例子。我们试想一下一个观察者怎样来看这个示威游行队伍。为了得到一个清楚而明确的印象，他一定要采取某些行动。首先，他一定要爬上房顶，这样就可以俯瞰游行队伍的全貌并估量游行的人数；然后，他就要下来，从第一层楼的窗口向外看游行者举起的旗帜上的口号；最后，为了看清楚参加游行者的面貌，他还得跑到游行队伍中去。”“这个观察者变换他的视点已经有三次了，他之所以时而从近处看看，时而又跑到远处望望，就是要从他所观察的现象得到一幅尽可能完整而无遗漏的画面。”普多夫金通过这个例子，形象地说明了不同的景别乃是为了更全面地观察眼前的对象，毫无疑问，倘若将这位观察者换成摄影师，用摄影机来取代观察者的目光，那么影片叙述这个示威游行队伍从街上走过就有了三个景别：远景、特写、中景或近景。

[7]［匈］巴拉兹·贝拉.可见的人　电影精神［M］.安利，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3.

[8]实际上，电影中的摄影角度包括三个方面的因素，即拍摄角度、拍摄距离和拍摄方向，这三者彼此相关。拍摄距离主要指镜头的景别，上文已讲述；而拍摄方向主要是指以被摄对象为中心，在同一水平面上围绕被摄对象四周选择摄影点。拍摄方向通常分为正面角度、斜侧角度、侧面角度、反侧角度、背面角度等。本书所说的“角度”，是指拍摄时摄影机与被摄对象之间的角度，主要对拍摄角度进行阐释。

[9]运用该种组接技巧的时候，往往是出于这样的考虑：①所需要的画面素材不够；②有意重复某一镜头，用来表现某一人物的情思和追忆；③为了强调某一画面所特有的象征性的含义以引发观众的思考；④为了造成首尾相互接应，从而达到艺术结构上给人一种完整而严谨的感觉的效果。如，娄烨的电影《紫蝴蝶》中，依玲已经死了，但关于她坐在马桶上的镜头经常出现，经常在司徒的记忆里出现。

[10]对于蒙太奇的含义，中外许多电影艺术家都曾做过不同的解释。如在“苏联蒙太奇派”最初使用这个概念的时候，指的是“镜头组接”。普多夫金认为：“将若干片段构成场面，将若干场面构成段落，将若干段落构成一本片子的方法，就叫蒙太奇。”而爱森斯坦的说法是：“将单个镜头（单词）组织成　　‘句子’，再将句子组织成　　‘篇章’的方法。”另外一个苏联电影艺术家库里肖夫解释说：“把动作的各个镜头在一定顺序下连接（装配）成一个完整的艺术品，这就叫蒙太奇。”我国著名电影艺术家夏衍曾做过十分通俗的解释：“蒙太奇，实际上就等于文章中的句法和章法”，“所谓蒙太奇就是依照情节的发展和观众的注意力和关心的程序，把一个个镜头合乎逻辑地、有节奏地连接起来，使观众得到一个明确的印象和感觉，从而使他们正确地了解一件事情的发展的一种技法。”我国著名的电影导演张骏祥则认为蒙太奇是“电影艺术的主要叙述手段和表现手段之一”。

[11]恰如爱森斯坦所说：蒙太奇的基本目的和任务“就是条理贯通地阐述主题、情节、动作、行为，阐述整场戏，整部影片的内部运动”（［苏］爱森斯坦.爱森斯坦论文集［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