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光与征服”的异想空间

一、1897年“蕃人内地观光”

（一）乃木希典计划“义勇蕃队”

第三任台湾总督乃木希典，虽然在平地实施严厉的镇压汉人抗日运动，以军政体制设计“三段警备”，但是，总之在山区与山腰地带备感人手不足，且面对台湾特殊的亚热带气候与高山地形，对于出生在温寒带的日本人来说非常棘手。1897年8月间，台湾总督府首次举办“蕃人内地观光”，是乃木总督绥抚政策中的重点活动。从台湾各地招集“生蕃”约10人安排为期29天的赴日观光。随团的台湾总督府殖产部拓殖课民政局技师藤根吉春，将记录整理成册写一本复命书《蕃人内地观光日志》。

当时“蕃人内地观光”的规划，在乃木总督“三段警备”政策中，与组织“义勇蕃队”案有关，藉由年轻、身心健壮的“蕃人”壮丁志愿者来组织“义勇蕃队”，维护内山“蕃地”的治安，减轻日军的经费与人力上的负担。“生蕃”优点很多，其中主要理由就是台湾内山特殊的地形与变化无穷的气候，如能采用则不必担心罹患风土疾病，且能替日军解决在地筹措粮食的困扰，能发挥绝对的便利性，如行军而跋涉山河时轻松自如；如有叛逆者潜伏在“蕃地”，可用“蕃人部队”来镇压等，因此，如由日军加以短期集训即立即培养出隶属于总督阁下的忠诚“义勇蕃”部队rx。日本入驻台湾初期在台流行8种传染病，如鼠疫、赤痢、痘疮、天然痘等ry，且有层出不穷的汉族武装抗日，及内山“蕃地”对入侵偷采樟脑者“出草”砍头事件频发，使日军宪警疲于奔命。如1897年上半年中发生的“出草”事件，在台北、台中、台南共计170件（死亡157人、负伤者13人）rz。“三段警备”中，“第一区”为“平地”，治安良好，由警察来治理；“第二区”为“平地”与“蕃山”接壤山腰地带，由宪兵来治理；“第三区”被视为治安最危险的“蕃地”，由军队来治理。该年2月起，乃木总督下达命令给三个守备队长，展开调查并评估规划各军团内组织“义勇蕃队”的可行性，同时指派台湾总督府高级参谋楠濑幸彦中佐到中央政府游说sa。乃木总督本人也致函给陆军大臣促使早日实践sb。乃木总督坚持“绥抚”政策来拉拢“蕃人”，意图在于如何厚植在台军事力量，以求早日消灭汉族的武装抗日。乃木总督效法法国在阿尔及利亚的殖民政策，准备在台实施军政统治。然而，乃木总督在台能确立军人独裁的军政统治，其中另一个关键是在内山“蕃地”的安定，以及如何成功地笼络“生蕃”有关联性。

6月21日，台湾总督府民政局长致函给各地方县知事为举办“蕃人内地观光”而提供推荐名单。然因有经费问题，最后只邀约缩小范围为“内山”5个抚垦署管辖区，最后真正能观光到日本者约10人sc而已。他们于8月1日前先由各抚垦署官员带到台北准备赴日。

当时台湾总督府安排赴日观光者，头目、副头目或部落中有影响力的人物。如台南蕃薯寮抚垦署推荐傀儡蕃（加礼群）大头目22岁的“麻吕”，被评价为历代有声望的世家子弟，对部落间的纠纷处理妥当，一切以和平收场；年少、随和且不爱喝酒，喜欢身体装饰爱清洁，与其他不同族群者间和睦相处sd。“麻吕”是有显赫家世背景且年轻有为的菁英，被锁定为易拉拢的对象。嘉义林圯埔抚垦署推荐阿里山知母朥社世袭总头目“宇旺”；其管辖颇大，从阿里山东南一半为起至北浊水溪，越过八通关一直延伸到东海岸，共管4大社23小社；个性温和且聪明伶俐，交涉手腕高明，严禁手下乱杀人；他还曾经效忠郑成功而不肯投清，好酒不乱，观察力很强，对台湾总督府安排的台北住宿简陋不洁而表示愤怒，因此替此一行5人更换到日式客房se。保护“宇旺”而随同者该社副头目“无落”，是勇猛、巨汉、温和善良、寡言，对“宇旺”服从勤勉的好人sf。台北大嵙崁抚垦署挑选义兴社头目“岱木宓吓”，是泰雅族大嵙崁前山群总头目的养孙子，曾发动抗清战争，最后迫使刘铭传提出议和收场，个性豪迈，待人宽大，受族人敬仰；日本人入台初期表现极为亲日，如1897年初，协助日方捕获潜入三角涌的汉族抗日分子，又率70余族人随同抚垦署长宫原藤八协助打败大嵙崁后山群，平时尽力参与日方各种建设sg，对日方抚垦署功劳最大，可代表此趟赴日观光团中最能代表亲日者。另一“巴特诺明”是合流社头目的养子，替补大嵙崁后山群总头目的缺，在旅行中扮演“岱木宓吓”的随从者sh。南投埔里社抚垦署选择蚊蚊社头目“乌蓝”是明理人，深知部落被封锁而切断与外界交通的不利，因此劝阻并约束族人不得杀害外族si。同为布农族的栾社头目“凯苏儿”，是曾在水底寮杀过汉人而被迫迁移到离埔里社约两天的深山内生活sj。前者代表与外来异族愿意交往的前山群人，后者选择深居在后山以打猎过活而尚未获得认识外界机会的野蛮人代表。藤根记载中另在赴日旅游途中病死者“来赦”，是最年轻的埔里社人，抱病参加之后，最后不幸在日病故sk。台湾总督府选拔的排湾族“麻吕”、邹族“宇旺”、泰雅族“岱木宓吓”以及布农族“乌蓝”，是在各族群中有胆识且能发挥影响力、一时难得觅寻的大人物，日方期盼透过安排日本观光旅游的洗礼，今后借重其对“文明开化”的冲击而在部落中发挥影响力，成为日方可用的亲日分子。

随团者，“义勇蕃队”与“蕃人内地观光”建议者陆军步兵中尉长野义虎，其他日语翻译人苗栗的仁连木、台北的大嵙崁区域日本人通事绪方正基，及技师藤根吉春、新竹卫戊医院的军医涩川一等sl。

8月1日，各族群代表赴日观光者分别由海路与陆路赶来台北全到齐。长野抚垦署长当晚安排相互认识，共食共饮。但曾未与脸上有纹面的泰雅族人同席过者不肯入场，怕被“出草”砍头。后来用闽南语相互沟通而熟悉sm，原来头目们与外界交易需求熟悉闽南语。然带着台湾内山“蕃人”首次坐船渡远洋到曾不认识的异族的国家日本，因此该旅游格外注意生活起居到文化观念的差异。林圯埔抚垦署市川雇（yatoisn）与台北南洋医院院长青山医学士，提出注意事项：如饮食方面叮咛喝酒要节制，一定等到晚餐时才供应，且一次一碗为限，不得酩酊醉倒；料理与平时雷同的适量粗食，但注意饭菜、鱼肉等要煮熟烂，且每餐准备盐巴与生姜，如甘甜的点心、西式饮食与油质的食物等不宜，易患肠胃炎；各参观点皆不供应酒而全以日式茶点招待。生活起居方面，房间要通风、不必安排睡在日式草迭上，如外出时戴帽子、穿平时习惯的衣服，但脚要穿草履，正午或下午2-3点时要休息，原则上保持与平时日常生活一样，不要有太大的改变。物品惠予方面，特别叮咛善意礼遇表达即可，且不得随便惠予，在“蕃人”社会中有一定的送礼文化，不得主从颠倒送礼，先从头目等上位者赠送后才轮到下面者，但物品的质量完全一致。除此之外，办事时先传达给下面的人后，再由下面的人传达给上位的人，因此赴日旅游者中有人必须安排伺候大头目的族人随从so。再则，市川雇向随从的日本人叮咛，一定要保持一贯的亲切且发挥极大的耐心来伺候“蕃人”sp。因此一趟关键为发挥“绥抚”政策的精髓，让“蕃人”心中牢牢记忆对日的好印象，以达厚植亲日情结目的。总之，提醒率团人绝不能让他们留下歧视、辱骂、羞辱、拘束、繁杂、啰唆等不良印象。因为这些文化差异而在感情上产生微妙差错，会影响到今后的对日观感与施政的成败。

（二）“蕃人内地观光”中见到的“日本”

8月2日，台湾总督府军务局长立见尚文总督代理，面对即将出发到日本的“蕃人内地观光”者训话，说是日本人与“蕃人”原自同一祖先，但日本人早已放弃砍人头的陋习，且遵守天理勉励向上学习，才能获得繁荣与成就sq；因此，安排参观的重点，为交通的便利、农村与农耕的发达、商业地的繁荣、工厂规模大且大量生产物资、众多精良军队。在台日来回共29天，如扣掉19天的移动旅行（火车4天、汽船15天），实际参观的只有10天（东京9天、大阪1天），总火车里程为290哩、航海里程为930哩。

8月3日下午从基隆港出发，在前3天在汪洋大海看不到陆地，6日抵达长崎，后经过濑户内海航海途中，从船上看沿海陆地如门户、宇品等一直坐船到9日清晨抵达神户。接着，10日从神户上火车后，途中在名古屋住宿一晚，11日上午7点终于抵达东京。其中“蕃人内地观光”者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感官上全新的旅游经验，所见所闻一切以非常惊讶来形容。

停留东京的10天，对未曾离开过台湾内山自己部落以外的“蕃人内地观光”者来说，是在外地最长且在都会中生活的经验。回程于21日早晨从东京坐火车后，沿途经过横须贺、大阪后24日下午抵达神户。其中，还在彦根火车站临时下车，与日本人一起等待天皇的火车通过。23日住宿在大阪并参观一整天。24日下午从神户港出发后在宇品住宿一天，后经门司到长崎。28日下午从长崎出航，31日抵达基隆港。在海上生活第二次经验时，“蕃人内地观光”者再也不会感到惊讶或害怕。

综合旅行中，不难发现日方从中隐藏的感化日本文化的用意。

神户与名古屋参观住宿中，刻意安排到造船厂、神社、织布工厂，以及认识街道、市容等所谓日本文明生活，以及参观陆军大阪中部督府、海军横须贺镇守府与军舰、宇品港码头、仓库等日本强大的军事设施，意图对日本陆海军武器的优良与军备留下深刻印象，进而对日本心存恐惧与敬仰，从中达到威胁、利诱。然初次上京的移动旅游过程中，对一切所见所闻全为新鲜事，是发挥高度的兴趣努力寻找解答。惊讶、错愕、叹息，直接表达内心的强烈感受，然已经体验过的或理解过的文明的东西，“蕃人内地观光”者只以礼貌瞄一下，其实已经没兴趣。

在整个旅游行程中，对日本内地的景观风景表示强烈的兴趣，如长崎与门司因当地无广大的耕作地而表示失望sr，但到名古屋往东京的火车上，见到辽阔的田地而确认日本产米量多时，找到满意的答案。如在宇品港停留时，“蕃人内地观光”者听到甲午战争期间运送军粮、米粮等情形，要求日方打开仓库确认军粮的多寡。当时幸亏遇到满载米粮而返航的小船经过，才未被揭穿仓库空无物资的实情ss。“蕃人内地观光”者要确认“日本人说谎”与否，故遇到任何实物，皆得仔细地观察并加以评论。

沿途的风景与林相，也成为评比的对象。台湾与日本的比较中，用手指测量港湾大小而后评定宇品港比基隆港好。当发现日本的厕所比其居住的“蕃舍”盖得好时，表现悲愤，自认为是下等人。见到日本的茅草屋顶盖的很漂亮时，天真地表示回部落就要盖一样的房屋来招待日本客。内海航行沿途见到日本陆上丘陵因植树而呈现茂密但独缺巨木时，向随团者提出森林中有无野兽多寡的问题。见到种稻、番薯、烟草、茶等台湾与日本一样的农作物时，表示要收集日本的优良种子带回台湾栽培等，表现出旺盛的进取心且敏锐的观察力。然而，同时提出多方质疑，如日本新鲜鱼货多却为何仅提供咸鱼的用意，如杉木能成长贫瘠地，却日本人为何种植在优良田地上而感到不解等。更是与台湾汉族人比较，如清廷没有安排过官办观光视察，如清廷缺乏像日本担任各种任务的警察等，总是他们高兴能比汉族人先来过日本观光。

抵达日本长崎第一印象是街道的整洁美丽，在旅游中，初次尝到的对日留下“整洁”与“美丽”的好印象。

“蕃人内地观光”者亲眼目睹到的东京的繁荣景象，衷心表示惊叹。13日在帝国饭店接受乃木总督接见后，被安排到皇宫前二重桥，14日早晨洗热水澡后，换上和服并坐马车到上野博物馆与浅草，15日参观东亚最大规模的纺织工厂钟纺与浅草闹区，后经过靖国神社回住宿。这连续3天的观光安排中，日方准备当时日本的最好且最有代表性的地点。帝国饭店为当时日本最豪华的一流国际大饭店，在此见到西式皇宫般华丽的装潢与布置时，“蕃人内地观光”者第一次见到西洋人。当他们从“文明”的镜子中发现自己的身影时，表现讶异。但是当“岱木宓吓”以批判的眼神看西洋妇人之细蜂腰，提出如何取得健儿时，在场的日本人反而感到惊讶st。在上野公园参观博物馆各种陈列品时，对不曾见过的东西，如鲸鱼的巨骨、天皇的轿子、各种贝类等，对日本人收集能力表示讶异。在众多陈列品当中，有大嵙崁人的服饰耳环时，对取得来历表示疑惑与惊讶。但是对书画、陶瓷等美术工艺品不表兴趣。排湾族人对精美木雕表示赞美。见到各种植物的陈列时，专注像生物学者般的观察细致su。当参观上野动物园时，见到大象、老虎等时表现格外喜悦，但对台湾固有的动物如豹、猴子等无兴趣，但参观后向日方提出饲养动物的用处sv。总之，对日方收集琳琅满目的珍奇物品感到衷心佩服。

到浅草热闹区时，登上高塔且以望眼镜瞭望大东京市容，让“蕃人内地观光”者深刻体会到日本人口稠密且繁荣的程度，比台北好几十倍。参观资金250万日圆在东亚最大规模的纺织工厂钟纺时，规模太大且被一大群女工围绕观望，反而无法专心参观。在靖国神社参访游就馆时，日方人员指着大村益次郎的铜像，解释“忠诚”爱国，但对“蕃人内地观光”者来说，吃冰反而较舒适且印象深刻。然而再三地强迫参观东京“文明”设施，早已看腻，15日他们表示疲惫与散漫、无趣的样貌，16日更是称病不肯出门。于是17日起另改安排参观军事设施，果然恢复百倍的精神。17日青山练兵场参观步兵一大队与近卫骑兵二中队的演习，及炮兵工厂、练射场。18日参观赤羽根兵工厂，19日又回到青山练兵场参观炮兵二中队的发火演习，及麻布小学校。20日上午到四谷参观炮兵射击的各种实弹演习。在此一连串军事设施的参访中，日方展现了强大的军火威力，其目的是让“蕃人内地观光”者深刻体会到清兵为何在甲午战败，以及台湾人民武装抗日来推翻日本统治的不可行。

“蕃人内地观光”者在东京的参访活动中，对马匹动物有全新的认识。马可当作交通与搬运工具的马车，更惊人的发现是马与军人一起成为军队中最有利的战争工具骑马部队。他们极赞赏演习活动中的整排马匹，竟然与军人一样整齐排列不动身的样子sw。在炮兵工厂与造兵所中见到无比强大威力的机械，日夜赶工制造大量的兵器与军火。兵器主以铁的加工制品，经溶铸打造成铁板、铁丸、铁片且有厚、有圆、有轻、有重，利用机械要压、削、串洞等加工后，制造出各式各样的枪支、大炮等功能齐全的武器。导电火爆破，因看不见导火线而让他们感到惊吓恐怖，但经加以说明了解后，还提出与清兵打仗时有没有使用过等问题。在军事演习中见到步兵、骑兵、炮兵、战车等后，19日特地让“蕃人内地观光”者亲自操作炮弹、试雷管的发火威力，并使其尝试开战车不容易的滋味sx。“蕃人内地观光”者在此参访过程表现惊吓与恐惧，但在所有观光活动中最为喜悦且感兴趣，愿意深度了解，有意学习。参访麻布小学校时，注意到众多小孩子安静地念书、写字、画图、唱歌，经过走廊时见到体操用的小枪挂在墙壁上，“蕃人内地观光”者以为日本人从幼小到壮年都学习当军人、制造武器，还与清季学堂做一番比较sy。

在停留东京观光中，“蕃人内地观光”者见识到日本“文明开化”后的丰硕成果，以及日本军队的绝对优势与庞大的后勤物资供应能力。因此体验中了解到，甲午战争后来到台湾的日本，与以前任何外来政权完全不同，是利用强大的军事力量，推销“文明开化”，逼迫放弃“出草”与反抗。

“岱木宓吓”在8月17日上野公园内西餐店精养轩由岸田吟香sz为首的东京市民代表晚宴中致答谢演说时，对日本“文明开化”衷心表示敬佩，并对官方安排此次观光旅游表示感谢之意，说：

前年日本与台湾战争时，台湾人说日本人是有猫眼的西方人，我们相信此话，而一直想早日见到日本人，结果日本兵打败清兵后，不久在大嵙崁设立抚垦署而为吾等谋求福利，宫原大人叫吾等至抚垦署赠与惠予品且恳切谈话，令人感佩。此次更是亲自来到日本，发现日本人与吾等脸长得一样，只是衣服与语言不同而已。吾等一致认为日本人很亲切，而为此感到欣慰。因此，今后盼与日本人交通频繁，以求互信互惠。本人先前曾经受到署长东道之邀，但是当时适逢播种季节而无法同行。此次应总督府头家之邀，决定离乡背井，前往日本观光，终究远路平安能抵达日本。据说东京乃为日本皇帝居住的地方，在此吾等参观各方建设，皆为稀奇之物，让吾等感到惊喜不已。今日又受当地头家们的款待，吾等在大嵙崁遇到亲切的日本人，在此也很幸运地受到日本人亲切的招待。心中的感激，无法言语。吾等未曾想过日本皇帝之威光是如此盛大，普照万民，且有如此众多部下。吾等盼望日本人到台湾后，诸般事业上好好教导吾等，且相互谋求交通之便，以增进相互的亲交。ta

大嵙崁群总头目“岱木宓吓”代表所有“蕃人内地观光”者致词时，由绪方通事翻译。“岱木宓吓”致辞类似干练且彬彬有礼的干练外交官，不像是个轻易被吓破胆的蒙昧顽愚的“野蛮人”。“蕃人内地观光”者在东京观光中见识到进步日本的繁荣与“文明开化”的景象，且到处遇到亲切的日本人，误以为回台之后能与亲切的日本人以平等互惠交往，更能受到日本人的教导，开创部落产业发展等新局面。

（三）“蕃人内地观光”中发现的“文明”本质

“蕃人内地观光”当局原先规划停留30天，但最后却缩短而变成只有10天的东京之旅，21日离开东京。“蕃人内地观光”者向长野抚垦署长表明浓厚的思乡之愁，已对日本的种种疑惑也获得解答，因此在东京附近见到美丽的稻田再也没兴趣而在车上打瞌睡。但是对台湾总督府当局来说，安排“蕃人内地观光”是“三段警备”与“护乡兵”政策有关。该观光团受到日本中央政府拓殖省南部局，与陆海军方的监控观察，并一路被评估“蕃人”能否在台施政上，成为可信、可靠的人力资源。但他们三次表明强烈的回台意愿：12日抵达东京第一天，以浓厚思乡之念表明返台意愿；16日以“借故生病不肯出门”的方式，表达不愿意配合行程；20日当天日方已经知道再也无法慰留，决定翌（21）日立刻启程安排回台。

“蕃人内地观光”者在日的所有参访活动中，最感兴趣的就是与部落打猎生活有密切关连的枪支。当他们参观青山炮兵工厂时，对各种的枪支表示浓厚的兴趣，但对十连发村田枪，格外引起其好奇，当场要求解剖，让他们了解内部的装置；并拿起各种枪弹做比较之后，对十连发村田枪的杀伤力提出“子弹太小影响威力”的疑问，经军方解释“子弹效力与战斗力虽然有关联，但是单发枪的子弹大却无法达到远距离地方”的说明后，一致点头表示理解tb。当见到导电火爆破木材时，其快速与破坏威力看不见导电系统来引爆，感到不可思议的惊讶。经解释了解后提出到达距离的疑问。于是军方搬出单发枪、十连发枪、五连发枪等各种枪支，当场做一番贯串厚度的实验给他们看。对机关炮的构造，表示异常的兴趣，且还能自己算出2-3分钟内可发出子弹有246发tc，让军方人士讶异。

参观赤羽根兵工厂时，原田造兵大监亲自导览说明时，拿出实际武器来详细解释水雷结构，并以船舰模型说明机关位置与运动等构造。当时原田大监被“蕃人内地观光”者询问到有关水雷在水中最能发挥有效的装置位置与距离时，大表欣赏。原田大监发现“蕃人内地观光”者不但认真聆听说明，还能提出如此专业的疑问，过去参观过的众多日本人中没有一个人能提出如此有深度的疑问，深表赞赏。虽然见过电气品灯泡后已经不陌生，却仍旧表示无法理解，而对无解神秘，感觉与“伟大的日本人”印象联系在一起。当见到各国的小枪陈列品时，欲亲自尝试操作，让在旁陪同者感受到其操纵小枪技术极为高超，深表佩服td。总之“蕃人内地观光”者对小枪表示高度的兴趣，相对其他如短枪、大炮等没兴趣。原来他们一路上寻找真正需要的惠予品。

18日原田大监解释各种军器枪支后，嘉义阿里山知母朥社总头目“宇旺”提出两个要求，其一为要求晋见日本皇帝，理由是曾在清统治时有过亲赴北京晋见大清皇帝。原田大监诚实以天皇正在京都行幸不在东京，但愿上奏此意给宫内厅等词答复te。另一个要求是，要求赠送每一个“蕃人内地观光”者一支枪当作参加此次观光的礼物。针对此要求，原田大监先向藤根询问有关台湾当地枪弹管制的法规后，藉以向海军大臣确认来答复tf。“宇旺”所提的两个要求，是当时在台被游说时因有如此承诺才参加“蕃人内地观光”活动的。“宇旺”说，如未获晋见日本最高首长皇帝就无脸回台面对族人，等于远赴日本还受辱一样没道理。至于枪支的要求，自从到日旅游后，军方不断地掏枪展示武力，“蕃人内地观光”者终究遇到性能极佳的十连发村田枪，因此由“宇旺”主动提出惠予枪支的要求。对以打猎谋生的“蕃人内地观光”者来说，枪不是打仗杀人的武器而是谋求生活上的最重要的工具。当“宇旺”提出理由极为正当，让原田大监一时无法自圆其说地当场表示拒绝。

应邀参加“蕃人内地观光”活动者的目的，不仅是被动诱导成日本“文明开化”的信仰者而投降，更是发挥了其深厚的学习与观摩力，探究“文明”真相的本意。这种“蕃人内地观光”者内心所隐藏的文明批判精神，让亲自接待他们的日本军人，意外地发现“蕃人”竟然拥有与众不同的杰出才华。

20日由“蕃人内地观光”者向日方提出回台的强烈要求，迫使提早结束东京观光而于翌（21）日早晨立刻启程踏上归台之旅。这是“蕃人内地观光”者对日产生不信任的一种积极表态。

为了挽留，藤根以自身“赴台后3年间曾未回乡，连这一回也没机会见面亲朋好友就要回台”tg为例，试图说服多待几天，欲挽回局面。可是藤根听到“蕃人内地观光”者的理由时，顿时哑口无言，其理由充足而无法反驳：

大人是官员，是拿俸禄生活的人，所以无法回家乡也不要紧。然而我们是靠农业维生者，因此担心家乡的农作物状况而急得想回家。th

又说：

大人替我们支付住宿、车费等，因此我们希望早日让大人减轻负担。ti

20日藤根接到大岛参事官的通知说，可至海军省领取惠予品的枪支。结果藤根亲自造访大岛参事官，推翻此决议tj，不让“蕃人内地观光”者领到枪支。藤根是台湾总督府殖产部拓殖课勤务的民政局技师，照理说是应该支持“绥抚”的政策，但竟然却与“法务”课的加强取缔严办“凶蕃”、不给枪支的立场，提出反对意见。藤根又违背乃木总督坚持“绥抚”的“承认枪支为猎人谋生工具”与“附带条件给予枪弹”的基本立场。大岛采用藤根的意见而暗中推翻海军大臣的决议，因“不给予枪支”的意见更贴切大岛参事官对抚垦署“绥抚”政策的不满。大岛久满次后来在第四任总督儿玉源太郎任内时，对投降后改过自新的汉人武装抗日分子，采取围剿杀光的“土匪大扫荡”出名政绩者。至于藤根，经此“蕃人内地观光”的活动，对“蕃人”重新认识，而改变他原先坚持的“绥抚”政策。因为“蕃人”根本不像蒙昧顽愚，也不会轻易被日本的“文明开化”制伏的“野蛮人”。藤根深刻地体会到健康的“蕃”文化发挥主体性时，认为“绥抚”政策即将失败。

“蕃人内地观光”者要求立即回台的另一个理由是健康问题。

在此旅游过程中，“蕃人内地观光”者几乎都生病了。他们离开部落下山到“平地”就面临很多危险，这回冒着生命危险远赴日本，能健康平安回部落就已经非常不容易。加上在东京不习惯都会步调且每天被安排赶鸭子般的紧凑行程，感到压力。除此之外，走到哪里都被茶与甜点招待，几乎全患了肠胃炎。东京市民代表在以西餐招待等，又违背了医生的叮咛。然而，原本从基隆登船前生病的抱病参加者中，到日本以后，经医生治疗后痊愈。所以当他们参观上野博物馆，见到解剖人体内脏的陈列时，皆称赞日本医学因深度理解人体构造而正确投药、医术高明等，称赞不已tk。然另抱病参加的年龄最小的“来赦”，不幸在旅途中病故。日方于16日安排“来赦”葬礼，邀约“岱木宓吓”与“巴特诺明”参加，但他们坚持不肯参加。因为泰雅族对异乡病故“意外死亡”者，正确处理方式为抛弃与全然不顾。然日方深怕“来赦”的病故会影响观光者的心情，以郑重厚礼善待等，欲以实际行动证明日方的好意。因此强迫让“岱木宓吓”与“巴特诺明”参加葬礼。但是“岱木宓吓”向大嵙崁日本人通事绪方说明，“来赦夭折，此乃天命，且曾在日本人宫原主事家中寄养，因此由日方自由处理即可tl”来解释尸体处理的习俗，不同与日本。但是日本人欲藉此企图逼迫“蕃人”打破迷信，当作向往文明的策略。

“蕃人”归心似箭，急得想回台湾，官方却让他们回程时重复安排参观军事设施等，反而被“蕃人内地观光”者从中发现真实日本“文明”图像，产生截然不同的对日观。

回程的移动旅游中，重要参访地点为海军横须贺军港与参观军舰严鸣，及日本第二都市大阪的陆军中部督府等。“蕃人内地观光”者心情极佳，21日被带去参访海军设施后，对武装文明表示恐惧、惊讶及赞美，且很体贴地说见到“日本的厉害”、“汉人尚未见到日本，却说谎日本的不是”等，并在晚宴时欢喜而勾肩饮酒唱“蕃歌”。23日抵达大阪后，见到可供应60万～120万人使用的储水池时，皆以惊叹的口气说“日人做事如神工，回台后吾等要在部落设立类似的储水池，开发十几甲的田园”tm，对向往文明与文明化设施的学习，表现出信心。参观造币局时，见到金银币制造的过程与金银的储藏地，表示惊叹后，为何“不惠予1-2枚金币”tn表达内心的不满。金银硬币非用来当货币，而是为民族服装上的装饰品，象征与众不同的高社会地位的
珍品。

陆军在大阪的设施与东京的雷同，已经引不起他们的兴趣。然而，在此炮兵工厂参访时，长野对“蕃人内地观光”者以“如能搬得动可以包回去，赠送此大炮吧”to等言词戏弄，反被“蕃人”冷眼批评为“吾等要小枪，却说要赠送吾等不要的大炮”。但长野的戏言却引发“蕃人内地观光”者重提“惠予枪支”要求的机会。当他们听到日方准备赠送一把日本刀的决定后，“岱木宓吓”提出疑问：

当吾等从台湾出发时，日本的头家藉以过去日本放弃狩猎才能迈向进步为例，劝吾等停止“出草”狩猎。来到日本果真见到道路、房屋等非常
美丽。然而，发现制造的大炮、弹药比生产小枪还多。在此世界安宁之时，日本为何如此在各地赶工生产大量武器。又以抢夺到清国的武器大炮等来炫耀日本的武勇，但是依吾等观察到日本大量制造武器分批给自己的部下，却不准许吾等买回一把枪，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tp

此时“蕃人内地观光”者已经对日本人的失信而强烈表达内心的不满与反感。

回程旅途中他们对“文明开化”的各式各样东西，再也不表兴趣，连放洋大海坐船都不觉得可怕，还在船上与日本旅客闲话家常，并主动邀约俄国夫人弹琴表演而感到悦耳与满意，对海上生活宛如一般平常事。8月31日终于抵达基隆港时，“蕃人内地观光”者与日比较批评，认为基隆港的汉族房屋脏乱不洁，山丘无绿林，汉族人开垦造成土质贫瘠等，表示应向日本学习文明等加以批评。

9月1日，乃木总督邀请“蕃人内地观光”者至台湾总督府并以饮酒招待表示慰问之意。当时乃木总督赠送给每个人一把日本刀，与价值约3日圆的蓝色木棉丝、大小各一把剪刀、衬衫2件以及拓殖务省次官与南部局长赠送的毛丝。所属嘉义林圯埔抚垦署的“宇旺”与台南蕃薯寮抚垦署管辖的“麻吕”，于当天就随同林圯埔抚垦署新上任的加藤兵次郎一同离开台北，启程回乡。其余的台北大嵙崁抚垦署管辖的“岱木宓吓”与“巴特诺明”，以及南投埔里社抚垦署管辖的“乌蓝”与“凯苏儿”，因火车出状况而于翌2日才能离开台北。其中“乌蓝”与“凯苏儿”，不愿意在台北多待一晚而抛弃官方赠送的所有礼品，乘黑夜从小南门宿舍后方逃逸，理由是：

吾等相信大人而随同赴日数十天，却未见到实践先前的承诺，而决定不惠予枪支，却偏偏赠送吾等不要的丝等很多。因为吾等被大人欺骗，因此欲自由采取归返部落的行动。tq

另一位“岱木宓吓”也宁可沿着淡水河流徒步走回大嵙崁，表示不愿意多待一晚，后经由绪方通事以明早乘火车赶路为由慰留他tr。“岱木宓吓”是该“蕃人内地观光”活动中表现最温和且诚恳吸收日本“文明开化”成果的人，却亲眼见到日本军国主义的旺盛企图心感到忧心。“岱木宓吓”后来在大嵙崁战争中因发动抗日而战亡。诱导“向往文明”之旅，实际上日本展现了军国“富国强兵”之实，而欺骗威胁恐吓“蕃”文化之旅。

藤根在复命报告书里，提出对此“蕃人内地观光”活动评估，认为完成“用心化育、感动恩惠”的任务，可再次施展“劝化诱导”的观光活动。其中最重要的指标是从“蕃人”口中得到日本土地大、人口多、兵力强、物资多，让他们意识到“绝不能与日打仗”、“参观日本还得要5～6年”，自我矮化的评估。因此，藤根提出10项建议，供日后的执行者参考：

（1）一次20至25名，好控制；（2）3周为限；（3）优先安排内山的人，因内山“凶蕃”特别多；（4）从授产ts观点，优先安排恒春、台东等地的人；（5）限副头目以上者，对部落有信用与影响力；（6）出发前严格检查身体，挑选健康者；（7）新的人选时必须选择与前次者有一段远距离的人；（8）避开日本的雨季；（9）随团者必须要3人，1人负责周旋参观地点，1人率团参观又接应记者，1人为“蕃语”通事或“土语（闽南语）”翻译且能观察旅行者动静者；（10）官员中必须有普通学识者，对“蕃人”所提各种疑问如农林、工厂制造等随时能以平易简要说明的具备学科知识能力者。tt

藤根仅以大嵙崁前山群通事绪方正基的事后观察报告而在复命书中认定“蕃人内地观光”有显著的成效。但是原提案“蕃人内地观光”者长野回台后，9月向乃木总督提出“对南蕃可提供枪支，但是对北蕃不得无条件供应。唯对曾经参加内地观光者，从感化的用意上可准许”tu。长野在旅游中清楚见到“北蕃”泰雅族与“南蕃”的不同，泰雅族对枪支的热爱与执着胜过一切，因此主张严禁供应枪支给泰雅族。

1897年，“蕃人内地观光”是日本统治台湾殖民地史上第一次举办的以观光旅游为手段的“绥抚”政策，也是乃木希典总督任内为关键的“三段警备”施政措施成败上的一个里程碑。台湾总督府与军方确实见识到台湾“蕃人”是优秀的猎人，拥有培养成优良的“护乡兵”，经以募兵加以短暂训练即可成为协助日军维护台湾内山治安的好帮手。他们是天生的好战士、好枪击手。回台之后，乃木总督积极推行建立全台军政体制，于10月13日改台湾总督府官制为总督独裁制，并开始规划“护乡兵”，从宜兰、埔里、卑南三地训练成各一旅团的军力，但排除北部泰雅族人。然而乃木总督的军方在台巩固势力的企图，遭到民政部门与中央的经费限制上的牵制而最后失败。“蕃人内地观光”也一直搁置，到第五任佐久间总督展开征服为目的的“理蕃五年计划”时，才被利用为从泰雅族手中“没收枪支”的另一种威吓的手段。

二、1911-1912年“蕃人内地观光”

（一）佐久间“理蕃五年计划”中的“观光”

台湾总督府于1911年与1912年间共举办过4次“蕃人内地观光”。

第四任台湾总督儿玉源太郎，因1900年厦门出兵事件失败之后，经营台湾的重心从“对岸”南进政策，转回到台湾内部的经济开发与治安。1901年底至1902年5月间，完成摧毁汉族组织性抗日运动，1902年8月赛夏族日阿拐南庄抗日事件以后，1903年订定“理蕃”大纲，将维护治安的重点，从平地转到“蕃地”，企图以军警镇压“蕃人”，排除开发“蕃地”的阻力，同时一拼完成消灭潜逃在“蕃地”部落的零散汉族抗日分子tv。1903年“理蕃”大纲的精神为台湾总督府参事官持地六三郎的主张，将消极绥抚“诱导缓慢，以扑灭进行，但避免被外界批评为无谋进行的杀戮行为”tw的策划者。经持地解释，所谓“蕃人”为社会学上的人类，但就国际法上无人格者，故“生蕃”可视为“国家的叛徒”，其生死与夺权在国家的处分权范围tx。换言之，1903年“理蕃”确定了征服政策。

然而，1904年适逢日俄战争，儿玉总督以兼日军满洲军总司令的身份出征，加上1905年有俄国波罗的海舰队即将经过台湾海峡消息传来，台湾顿时陷入战争恐慌，军方无暇协助民政长官后藤新平借用日军攻进内山的“理蕃”政策。因此，后藤以警察力量往内推进隘勇线的前进运动，主以掠夺“前山”区的樟脑生产地，藉以达成台湾不依靠日本财政补助的“财政独立”目标ty。可是，日俄战争后，儿玉总督过世，于1906年4月11日由陆军大将佐久间左马太出任第五任台湾总督，后藤新平暂时留任民政长官tz，后于1906年11月初出任满铁总裁，但离台时又兼总督府的顾问，引起佐久间总督的不悦ua。

“理蕃”乃为佐久间总督施政的重心。1907年确定“蕃地经营方针”时，将台湾总督府的“蕃务费”增加了50万日圆，因此，1907年到1908年的两年间共花掉200万日圆，同时重用“理蕃”新手大津麟平，在“理蕃”政策上表现出与儿玉、后藤时代区隔而独树一格的作风。佐久间动用日本国家的力量完成征服“蕃人”，目标锁定“后山”区。但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泰雅族群受难血泪史。

大津麟平为台湾总督府警察系统中的最高阶警官“警视”，自1906年8月以警察本署长代理身份，迅速处理太鲁阁维里抗日事件后，提出首要敌人“凶蕃”太鲁阁族要彻底征服的话，应从周边起逐渐瓦解泛泰雅族各族群的势力，并以军队作为“理蕃”警察的后盾，加快脚步顺利完成征服目的。大津的该征服太鲁阁族又得先征服北泰雅族各族群构想，就是佐久间“理蕃五年计划”的原案，为此大津受到佐久间总督的器重。于是大津于1907年1月间，陆续考察桃园、新竹、苗栗、台中等泰雅族群分布的四厅，3月又到深坑与宜兰两厅再次考察。经大津完成泰雅族区域整体考察完毕之后，提出多方改革意见，使得佐久间拟新“理蕃”政策更具备了可行性。大津是提出在“后山”区内开辟“理蕃”道路来征服泰雅族的策略，获得总督的赏识。

在1907年，佐久间总督提出“蕃地经营方针”计划。这是在5年（1907年至1911年）内，在“蕃地”建设四通八达的交通大道计划：在东西在线，建设10条横贯道路，南北在线建设越过中央山脉的1条纵贯道路。然在大津要推动“理蕃”道路构想时，尽可能不要动用武力，是以说服泰雅族人甘心接受日方条件的所谓“甘诺”政策。大津打的如意算盘，是在重点区域中让年轻的日警迎娶泰雅少女，进而成为头目女婿的身份来遥控部落。如此女婿的日警去说服部落头目使其甘心接受隘勇线入侵部落内，不但不费力气且能利用“蕃人”的劳力完成开辟“理蕃”道路，设立警察官吏驻在所，甚至于连炮台都能在部落要害处设置。这是利用年轻日警的牺牲推动政策的所谓“蕃妇关系”，如在雾社、大嵙崁、乌来、宜兰、深坑等地，重点操纵区的泰雅族部落里，常见得到ub，如大嵙崁前山区的日本人“蕃通”绪方正基是娶了台北乌来的少女，活跃在桃园、新竹一带。

然而，大津又发现“观光”对心灵的征服有效果。因此视察桃园、新竹、苗栗、台中四厅后的报告书中，提出观光旅游政策uc。佐久间总督本身刚上任不久，1906年10月30日，曾在台湾总督府厅内接待过台北“观光蕃人”121人ud，可见当时“岛内观光”在地方厅层级中早已举办过多次，且参与者也不少。其中也有雾社的危险分子莫那鲁道，也曾被招待过，因此对发起抗日持谨慎
态度。

1908年2月，台湾总督府内召开第七次蕃务会议。其中在第11项讨论“观光”策略，中央与地方各警政首长一致肯定，“观光”策略确实能发挥实质的效果。如本田深坑厅警务课长与永田桃园厅警务课长提出相同的主张，藉由观光次数与人数的增加，进而使“蕃人”增进见闻，对启发有显著的效果。宇野苗栗厅警务课长认为，观光越短越好，理由是在方法上如采用参观武器及兵营等，就能迅速达到吓阻的功效。但也有主张需要另组一个较长时间的观光，及启发性较高的行程。江本嘉义厅警务课长主张依照过去的例子，如时间太短，容易造成效果不佳的问题，这是因为参与观光者个人特质有差异性，因此必须另订如培育获传授技能等增进知识的行程，使其发挥更高效率的启发性ue。可见，在各区域中已经出现“前山”与“后山”对外来异文化理解与接受程度的差异。一般靠近平地的“前山”区较早被纳入隘勇“线内”，“后山”则是日方势力尚未进入的纯“蕃人”文化区，这就是日方所称的“线外”。1908年初时，新竹、桃园、苗栗、嘉义地区，已经被纳入“线内”者增加，而对这些“线内”者的辅导，就成为另一个“理蕃”政策上的课题。于是“岛内观光”策略在“理蕃”抚育规划上，提供了促进“向往文明”的新方向。

然而，但木南投厅警务课长向与会者提醒说，问题并不是次数的多少，而是观光选择项目上，如能集中于启发性较高的武技或奇技等，做一番高效率参访安排，重点不应该放在馈赠物品的多寡。宇野苗栗厅警务课长也提出馈赠品应给少一点的意见。可见，诱导更多人参与观光活动时，官方曾藉馈赠物品的多寡诱导下山，因此才会有如此提醒避免产生另一个误解与纠纷。另外，观光人选方面，高比良新竹厅北埔支厅长提出要纠正过去观光者锁定为头目或有势力者的做法，而今后应由全体部落人轮流参访方式，提高观光在操纵政策上的效率。中川阿缑厅警务课长也认为，为提高观光效率，观光团成员中也增加女性的名额，藉由女性在部落内的影响力，来削减男丁对日顽强的抵抗。小山恒春厅警务课长提出，观光后回到部落召开说明会时，常遇到的困难是欠缺说明时可当作辅助的实际材料，故只靠言语表达易造成说明不清不楚的问题。于是他提议要提供如照片等具体证物，使说明会增添生动的内容。田中台东厅警务课长则针对“平地蕃”观光部分提出意见，认为阿美族等文明进步较高，且已从事农耕生活者，应在观光重点放在更改耕作方式或学习家居结构等富有启发性的参观更为适当。而且这些阿美族等人已经学会靠劳动赚钱与储蓄钱币，故借着观光的机会让他们尝试使用现金来购物，以提高其智能的开发。然而，在整个观光政策的讨论中，平野蕃署寮厅警务课长的主张，更能代表台湾总督府观光政策的“精髓”。他认为通过观光以启发“蕃人”最有效率的方式，是炫耀日本强大的武力，使其在参观、亲身经验的过程中，让“蕃人”深深地体会到自身落后与部落贫穷等情景做一番比较，故应该增加观光者参观军演操练的机会uf。

根据以上各地方厅警务课长的意见得知，所谓“蕃人”进步程度的不同，而警务课长能掌握“蕃人”的状况也有很大的差异，因此建议上出现了各有差异性，且对观光政策的定位也有所不同。但经此第七次蕃务会议后，“观光”已成为中央级单位统一推动的政策。3月16日，大岛久满次警察本署长通知各地方厅相关“蕃人观光”的“通告”文中，以下几点提出注意：（1）介绍“平地”文物有助于启发；（2）“台北观光”费用太大，故今后一年一度共同举办；（3）各厅可在自己的管辖区内举办如参观街道、学校等观光活动ug。可是，上述的注意事项，并未看到参观一定要带去军营或军事演练，威胁与警告的条项。台湾总督府反而在“岛内观光”的行程中刻意排除军事要地，小心翼翼地隐藏武器储存地或军营等，避免发生例如抗日者夜袭等意外。因此，“岛内观光”的重点在“诱导文明”的“启发”上。如桃园厅方面于1909年底订出“线内”者统一制服50人份，是为已被包围在隘勇“线内”生活的泰雅族人，准备统一款式的制服，与反抗者“凶蕃”在衣着上的明显区隔，好让日警方便操纵“线内”者。从此，在桃园地区“线内”泰雅族人要从事公务或加入前进队当“别动队”或“搜索队”等出官役，或参加官办大祭、观光等公开活动时，官方借给该制服让“线内”者穿上uh。如此在服饰上出现统一规格，就是官方藉此进一步切入泰雅族世界的第一道措施。

大津运用警察系统来施展“甘诺”政策以操纵方式逼迫泰雅族人求和，但官方因此而绝不减缓往内推进隘勇线的强势作风。1908年，在官方统计所列的“讨伐”入侵地隘勇线前进就高达12次ui。因此实施“岛内观光”，并不与“甘诺”政策没有直接的关联，对“甘诺”政策没有发挥多大的效果。平野蕃署寮厅警务课长所主张参观军队与操练的“威吓与警告”观光，必须等到1910年佐久间“理蕃五年计划”的军警共同讨伐泰雅族行动中，才拿来在减缓抗日压力之用。

1909年10月25日，台湾总督府官制改革，废除民政部业务中的警察本署，与其他单位合并而新设“内务局”，由警察本署长来掌管该机构；另把原专属警察本署的“蕃务课”升级，而新设“蕃务总署”，由原蕃务课长大津麟平警视出任蕃务本署长uj。同时，对地方行政划分并加以调整后，将原20厅制，改制为12厅制，其中9厅内设置了“蕃务课”。在此调整地方厅制中，最大的特色是把原台东厅内的花莲港支厅，改为独立的花莲港厅，显示与“理蕃”最终目标的太鲁阁族征服有关联。从制度面来看，新设“蕃务本署”显示总督府已经放弃渐进式“甘诺”的消极政策，决定改采积极发动攻势的做法，政策转变最大理由是“收押枪械”的完成和“蕃地”非武装化。根据1909年7月的第八次蕃务会议，大津警视向与会者明确宣布，政策已确定为“收押枪械”uk。既然“收押枪械”为成立“蕃务本署”的最大理由，官方已经有充足的武力装备及胸有成足的把握。佐久间总督自1908年起，在隘勇在线布置警备人员5460人，一年内分发1万零700发子弹ul，以求加速提升警备人员的射击能力。隘勇线70公里的铁丝网中，已有20公里改为电流铁丝网um。另外，为提高警备人员的士气，1907年6月间颁布了警部、警部补的特别任用令，使得“理蕃”警察也有机会跳升成为“平地”的警察un，又于10月公布隘勇也有机会当上巡查补的规定uo。

然“蕃务本署”为瞄准“蕃人”而发动征服的机构，故于5月间在蕃务本署内设立替警备人员疗伤的“救护班”，并规定“红十字社救护班”由蕃务本署长亲自指挥up。另外，为谋求统一指挥权系统与隘勇线前进部队名称上有一致性，5月间公告，由总督以下“一条鞭”的指挥系统，建立类似军政指挥系统。在中央由总督为总指挥官，民政长官或称○○搜索队的总指挥官，总督府警视或相当位阶的官员如蕃务总长出任总指挥官代理等。地方上由厅长兼任○○隘勇前进队长或○○搜索队长，厅蕃务课长等出任前进队或搜索队的副队长，各部队长以下再有分队长与班长等uq。

大津出任蕃务本署长后，在“甘诺”政策中，出现了一项前所未有的宗教政策。过去曾有以个人宗教信仰为出发点，在部落内展开宗教性抚育教化者ur，如基督徒井上伊之助借以医疗活动服务雾社us等，但是官方一向不重视宗教政策。1909年10月，日本佛教本派本院寺台北分院的轮番紫云玄范，向大津提出“有关归顺者的教化觉书（备忘录）”共5项ut。11月中，大津取得执行长大谷尊由的同意后，任命紫云玄范为蕃务本署嘱托，担任监督指导“蕃地”教化事务的任务。同时，另请镇南山临济寺的和尚梅山玄秀为蕃务本署嘱托uu。1910年4月5日正式公告，宣布在台北、宜兰、新竹、台中、南投、阿缑等各厅配备和尚担任区域教化事务嘱托，借重宗教的力量来感化“蕃人”uv。因为大津重视培育日本人的“蕃语通”，欲取代汉族通事，因此这些和尚暂时以研究“蕃语”为主要服役任务到任。

但是，毕竟是军人和警察的思维不同。佐久间总督上任以来，扩充军人介入“理蕃”业务的机会。1906年至1914年间，军队多次出动参与“搜索”“讨伐”等，如1907年6月南清舰队浪速（或秋津洲）军舰从海上炮轰太鲁阁，烧毁2社6个部落，并破坏耕作地。后因评估效果很好，而于翌（1908）年4月以蕃务本署之名，强化戒备东海岸而租借海军的扇海丸。陆军则在1907年11月北埔抗日事件中，发挥镇压的威力，成功地铲除躲在“蕃地”的汉人抗日分子，并清扫赛夏族内的抗日分子。接着，1908年12月阿美族七脚川抗日事件以后，1910年5月至11月大嵙崁后山群抗日事件、1911年8月至10月马立克湾群的李岽山抗日事件、1913年6月至9月基纳吉群抗日事件，以及1914年的太鲁阁抗日事件等，皆由军人临危受命，挺身在警察隘勇部队的前面，负责战斗，积极摧毁抗日者。

在此过程中，大津蕃务本署长从原先的率领警察队主打执行讨伐任务，逐渐重点转为“归顺”者的安顿与抚育。因为被包围隘勇“线内”的求和者“线内”者逐渐增加。1910年10月27日以通牒传达各厅长“观光蕃人领队者心得”中，提到共7项注意事项：

（1）上下车时保持安静；（2）注意气候变化与饮食，特别是不可以喝生水；（3）如出现生病状况，立刻求医；（4）一行人抵达台北时，立刻把数据送到蕃务本署长处，并接受其指挥；（5）引导者必与“观光蕃人”同宿且轮流做整夜的夜间监视；（6）必须详加报告“观光蕃人”的心得感想；（7）做统一规格制作名册等uw。

可见，蕃务本署长坐阵在蕃务本署内，但机构与首长任务功能明显分离而有所不同，各自扮演着重要角色。换言之，佐久间以总督的身份，出任蕃务本署系统中的最高军事主帅，亲自指挥警察与隘勇前进部队攻打。大津蕃务本署长却在幕后负责针对被日军警讨伐而遭“收押枪械”压力而被迫弃枪求和的“线内”者，做后续的抚育。自从有“收押枪械”的政策后，在“归顺”条件中多了一条投降就要“遵守官命”去城市“观光”，因此部落被包围“线内”的头目等，立刻被带去台北经历“岛内观光”的文明洗礼。

另外，阿缑厅曾举办过孩童的“岛内观光”。根据1911年9月间该厅所提有关“蕃童修学旅游”的报告书中，证明了“岛内观光”实质效益为“诱导”式的启发作用。如“蕃童”在参观水利发电厂时，经解说员说明构造并目睹实际操作后，一致表示惊讶，且误认为日本人是会变魔术的神；参观糖业工厂时，一方面见到壮观的机器与辽阔且整齐的甘蔗田，一方面也透过显微镜看得到被放大的小蚂蚁而惊讶；在野外苗圃中见到井然有序的各种花草树木后，获得樟树苗4000棵。在此孩童的参观活动中，与大人不同的安排是孩子们获得进入参观守备队的军营，让孩童们获得亲近军人的机会。除此之外，尚有参观日本人孩童念书的小学与“本岛人”念书的公学校、停车场、公园与市街等“平地”繁荣的景象，可说其“诱导文明”与引导孩童向往定耕农业的用意非常清楚。官方还对此予以高度的成效评估，认为经此观光活动，“蕃童”学习到正确对应“母国人”的礼貌，并全以日语的“国语”对话，有助于扶植“蕃童”对日本人的敬爱之念。ux总之，在大津对观光政策的评估中，认为要完全消灭“蕃人”的傲慢之气，使其对“母国人”产生畏惧与敬爱，莫过于观光政策uy。虽然如此，大津对“归顺”后的善后处理很用心且卖力推行，但是佐久间总督在北泰雅族讨伐战争中，把蕃务本署实际架空。佐久间总督耐不住在台北的总督府内指挥讨伐战争，且见到警察部队赢不过新竹地带泰雅族时，不顾年迈之身，亲率日军警到战场，甘愿在深山帐篷内指挥坐镇。

佐久间总督热衷泰雅战争，引发了日本国内对此动用军队行为提出侵权“天皇大权”的嫌疑。1909年2月18日，众议院议员佐佐木安五郎提出“台湾统治上对蕃政策的质疑”。其中，有关佐久间动用大批军队来镇压“蕃人”一事，以及对投降者准许“归顺”的行为，有违宪法第一条第十六项的规定，涉嫌有侵犯“天皇大权”的行为。佐佐木议员又在“理蕃”经费上提出质疑，为何编列庞大的国家预算来盲目推动讨伐，让日军在台湾山河流下宝贵的鲜血。他认为，“蕃人”等是即将自然消灭的野蛮民族，非要限定期限对此发动征服战争的必要吗？uz佐久间总督的“理蕃”军警讨伐政策，在日本国内受到很大的质疑。因此，《佐久间左马太》传记的作者小森德治在该书里强调，佐久间动用军队是不得已的举动，且其次数只有如大嵙崁后山群、基纳吉及太鲁阁共3次而已va，替佐久间辩解。其实，佐久间早已在隘勇线警察系统内安插军人隐藏事实，才是问题的关键。

1909年间，佐久间总督争取到自1910年度起至1914年共5年间的“理蕃”费用1539万9000日圆，这全由国库支付vb。同时，从1909年11月起与首相桂太郎商谈有关台湾总督府蕃务本署的警视暂时由军人来填补的构想，获得首相的首肯。毕竟警察与军人不同，隘勇线成为入侵“蕃地”的前线部队时，没有打过仗经验的文官警察根本无法达成任务。唯有具备军事素养者隐藏在警察系统内，并由军人出身者来带领前进才能突破勇猛善战的“蕃人”防线。1911年7月12日，以敕令第95号公布“台湾总督府警视特别任用令”修正，其第1条与第2条规定，从事“理蕃”业务的警视可由预后备役陆军佐尉或相同军官者任用之vc。换言之，台湾总督府表面上保持以往相同由警察率领隘勇攻打“蕃人”的样貌，但实质却由陆军大将武官总督为总指挥官，且具有军事素养的军人转任警视者率领进攻，以主打泰雅勇士。因隘勇线前进开辟道路的同时，沿途布置警备线如铁丝网电话、设置炮台等，除此之外，面对激流绝壁，需要挂木桥、铁线桥在山谷中，可说无训练过军事背景的土木工程者，不能胜任。如工兵军职退役的梅泽柾，在佐久间“理蕃五年计划”中重用其专业通信与土木工程技术而先以“嘱托”名义转入殖民地官僚系统，后再被重用而出认警视等，极力吸收日军退伍的人才。佐久间的“理蕃”政策，是动用国库补助与动用军人来主打泰雅族的，等同在台湾岛内对少数民族展开侵略的战争。佐久间入侵的“正当”理由，是“蕃人”拥有武器，这是不服从对抗日本帝国的敌对行为，如不征服则有损“日本帝国的威信”vd。这是纯军人发动战争的
逻辑。

那么，佐久间总督在5年内执意征服的泰雅族人数到底有多少？

1909年时，在“蕃地”部署的警备人员共有6800余人来形成隘勇线包围网，其范围已达200余里长、面积211方里ve。生活在“蕃地”传统领域的“有纹面凶蕃”泰雅族共4754户、2万2512人vf。经日警统计，全台“蕃地”共有27288支枪，其中1910年至1911年间官方已没收了泰雅族9000支枪vg，但泰雅族手里还保留了10841支vh。佐久间总督与大津本署长之间，如何“收押枪支”的认知逐渐出现差异。1913年6月30日，大津藉生病而辞官，且撰写了一份《理蕃原议》来批评佐久间总督，同时为自己以抚育手段完成“收押枪支”的政策提出辩护。其中，重于宗教、观光、“蕃语”人才培育以及从事“理蕃”人员的品德等，大津提出政策性重点。

（二）“征服”为目的的“蕃人内地观光”

1911年至1912年间，台湾总督府共举办了4次“蕃人内地观光”活动。过去台湾总督府的观光政策重点放在“岛内观光”，而自1910年日方尝到大嵙崁后山群激烈的抗争后，临时调动山东半岛日俄战争时所使用过的大批武器与军人，且兼用“蕃语通”的警察来操纵族群嫌隙并施展挑拨离间的手段，终于在该年底完成制服。

当时，台湾总督府立刻安排“岛内观光”，于9月23日至11月13日间，大嵙崁后山群的大批男丁被带去参观台北、角板山等地，强迫让“后山群”人认识文明生活的模样vi。然而，对佐久间总督来说，在台日军竟然敌不过一小撮泰雅族，那么就把“蕃人”带去日本“内地观光”，好让他们认识到日本的“富国强兵”。目的是要藉重日本本土的压倒性强大武力，以军备的优势来威胁、恐吓“后山群”人。

第一回“内地观光”为1911年4月1日至27日，是大嵙崁后山群讨伐事件落幕后所安排的行程。第二回是该年8月15日至9月23日，是正与马立克湾群在李岽山打战（1911年8月至11月）中安排。第三回是1912年4月23日至5月27日，日军打不赢的北势群抗日事件（1912年1月至3月）后安排的。第四回vj是该年10月1日至31日，也是正与马力克湾群交战（1912年9月至12月）中安排的。可见，这四次“内地观光”，每次都夹在日方推行大规模的泰雅征服战争先后安排，其中“威胁与警告”意味非常浓厚。

这可再从行程的安排分析，得到明确证明。

首先，从“内地观光”的目的来看，1911年与1912年的安排有差异。第一回的安排中，官方所列观光理由为“启发、威胁、消除敌意”vk，但到了第三、四回时，目的清楚地表明“威胁与警告”，可见在这两年里举办的“内地观光”，目的从第一回的“启发”逐渐转移重点为“威胁与警告”vl。

再从挑选人选来看，所有梯次的人选重点皆放在“头目”“副头目”或部落里的“势力者”。但第一回时，除头目（3人，含头目的务农儿子）之外，多方挑选巡查补（4人）、雇员（1人，种畜所）、教员（2人），或未来可担任蕃童教育助手，以及熟悉日语者或“目前不懂日语，但有意未来担任有普及日本精神任务者”等vm，挑选着重在“启发”性与开发未来亲日人才等部分。第一回时七族中挑选四族，如泰雅族4人，排湾族5人，卑南族与邹族各1人，共10人。其中，泰雅族3人为头目或头目的儿子，其余为日警所扶植的新兴社会势力者。第二回共43人，从桃园、新竹、台南、宜兰、台东及花莲港等六地方厅中挑选“南北蕃”vn。第三回时只挑选泰雅族，台北3人、宜兰10人、桃园13人、新竹12人、台中5人、南投10人等，六厅共53人vo。第四回也是只挑选泰雅族，如宜兰12人、桃园10人、新竹8人、台中5人、南投15人等，五厅共50人vp。第二回的“南北蕃”分类概念，直接反映了政策上是否“凶蕃”的差异性，但第三回与第四回则完全显示“内地观光”政策实施的对象是全为“凶蕃”的泰雅族。其中，排除了台北厅的乌来，是因乌来于1912年时已经被日警完全掌控。然这四回中仍旧最多被带去日本观光者以北部泰雅族“头目”等，是主要“威胁与警告”的对象为在部落传统社会中扮演军事统帅或领导者。

第三回“内地观光”记录保留着参与该活动53人的完整名单vq。这53人的职业全写成“务农”，而非猎人。其中“头目”共有24人（占45％），其余29人为“势力者”（占54％）。“头目”平均年龄为36.5岁，其中岁数最大的50岁，最小的23岁，比平均年龄大者共11人（占45.8％），比平均年龄小的13人（占54％），其中30岁以下者9人（占37.5％）；“势力者”平均年龄为36.6岁，其中岁数最大者为55岁，最小的20岁，比平均年龄大者共14人（占48％），比平均年龄小者15人（占51.7％），其中30岁以下者8人（占27.6％）。可见，在各厅挑选的过程中，普遍地考虑到年龄较轻者为优先。这些被挑选者在部落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战斗中的主帅，30岁以下者更是部落壮丁的中间领导分子。

然日方仍旧重视“头目”的角色。1910年8月“蕃社台账”样式修正并“通达”vr中，还很清楚规范。根据该指示，所谓“头目”者为“部落内的蕃人所认定者，但也有官派头目却不被部落内人认定者，故在头目栏上以摘要说明其原委”，“如在同一部落内有数名头目时，要记载此事，并加以注明其地位之取得为官派或不落人互推而产生者，或前项两者一致者，或是单一官派而产生者。其中，如出身为历史上的名门者，特别在摘要栏里注明。”vs官方同时藉此机会，指示把过去地方上的土目、头目、社长等各种名称，全改称统一称为“头目”vt。因此被挑选参加“内地观光”者的“头目”中，官方应有部落内部的政治运用上的考虑，从名单中隐藏政策应用意义很大。

“蕃人内地观光”的率团者，全由蕃务本署的日警担任，但第一回中唯一的一次，安排任职在蕃务本署的教化嘱托安倍道溟vu参与。安倍被派到驻南投厅埔里社雾社驻在所，名义为学习泰雅语的宗教导师，因此第一回“内地观光”行程中也有宗教教化的意涵。但是第二回以后，全由日警通“蕃语”者担任引导者。第三回时，团长由蕃务本署嘱托丸井圭次郎担任。丸井圭次郎是佐久间“理蕃五年计划”讨伐后的政策，主张以隔离与汉人接触来使“蕃人”直接改造成“日本臣民化”政策的策划者，对“内地观光”批评为花费过高，认为如观光着重“启发性”的话，不如改由“岛内观光”也达到效果vv。另一位团长中重要人物者为蕃务本署警部饭岛干太郎，曾于1904年在台中厅东势服务时编撰了一本《北蕃语集》vw，因此在第三回时担任丸井的副手，但第四回时饭丸担任团长。另外，泰雅族大嵙崁前山群竹头角社出身的女性，当年27岁的雅云·玻列亚（Yayut Boliq）也以翻译者身份同行vx，她是藉随团赴日之际，再见到日本人夫婿vy。

从领队的层级来看，第一回时由桃园厅警部长谷川照雄带队，但是第二回之后改由中央的蕃务本署直接负责，而随从的地方警察是担任通译与各部落出身者的小队长角色，可见从第二回后的“蕃人内地观光”率团者中有类似军队般分明的上下阶层所属关系。第三回时六厅共派警察8人，其中桃园厅与新竹厅派巡查2人之外，其余四厅只派巡查1人。第四回时五厅派巡查或巡查补等共7人，虽然文件未注明随团警察人员的来历，但从1912年当时征服对象为北势群与马力克湾群，就知道来自新竹、苗栗两厅派2人来加强戒备观光者的一举一动。总之，第一回时试办宗教政策的成效意味浓厚，但是从第二回以后由蕃务本署直接主导并由地方部落中通晓“蕃务”“蕃语”的巡查搭配组织，威吓意味贯彻在“内地观光”中。

再从观光行程规划来看，观光确实应用在征服轨迹之上。

第一回与第四回只记载着参观的重点地点。其中第一回则仅记载神户、京都、大阪、姬路、小仓、枝光等参观地点vz，但第四回记载的地点如近卫、伏见、名古屋、大阪、广岛、小仓的各师团以及海军吴镇守府，东京炮兵工厂及相关军事重地等，纯军事设施。第一回时还带有抚育色彩，但之后的参观地点性质，清楚在军事设施之上。然这再从第二回与第三回的“内地观光”行程表wa来具体分析，更能看出重点确实放在“威胁与警告”。

当时这四批赴日观光者从基隆港出发，约三天在海上航行后，第四天抵达日本本州岛最西南端的港口门司，经一天濑户内海航行后从神户港登陆。1897年，第三任台湾总督乃木希典曾举办过“蕃人内地观光”，首次登陆日本地点选为长崎港，但是因长崎没有宽广的平地、见不到稻米生产等农业情形，加上一登陆就被一般民众围观而受到惊吓，因此观光者对长崎印象不佳，反而对濑户内海沿途航行一直到神户港的内海旅游，留下极佳的印象wb。从此“内地观光”团以门司港为起、返点，但登陆日本的第一站仍旧选在海外贸易繁荣景象的神户港。

举办“蕃人内地观光”的目的，是要让台湾“蕃人”知道日本是物资丰盛、军队强大，是文明发展且历史悠久的文化大国。其实，当时的日本西化不久，明治时期具备傲人文明化的地方只有首都东京，所以东京为观光行程中的重点，是停留时间最长、参观最多的地方。第二回与第三回的行程安排虽然有些差异，是因用意不同才会更改变更若干行程。

第二回是先参观神户、大阪、京都、名古屋后到东京，参观的范围有军事设施如炮兵工厂、骑兵联队、师团司令部，科技文明设施如硝子（玻璃）制造工厂、制冰工厂、制革工厂、水利疏浚、发电厂、车辆公司，以及学校如小学校、幼儿园、农林学校等。1911年当时蕃务本署还极力推动宗教政策，所以参观宗教设施不少，如楠公神社、四天王寺、妙心寺、大谷派本院寺及枳壳邸、智恩院、热田神社。物产与商品陈列所、动物园也是必须参观的地点。因此，登陆后在第十天才抵达东京，经一天的休息后立刻展开一系列的观光活动，但“内地观光”者对如上野动物园、博物馆、博览会、公园、演艺馆、吴服（和服布料）店等，已经看过而没太多兴趣，因为一路上所见所闻的规模大同小异。但是在东京的连续四天中“内地观光”者亲眼目睹到大规模且完整的军团活动，如在青山见到第一师团步兵、第一与第三联队、骑兵联队的一连串军演，在炮兵工厂、板桥兵器仓库、赤羽工兵大队、粮秣厂等一切显示日本强大的军备，以及士官学校与幼年学校等军校，使人了解到日本完善的军事教育。离开东京启程返台时，又见到了横须贺与吴镇守府等海军军舰与各种军备设施，最后抵达九州岛小仓时，又参观第12师团与练兵场，以及当时在东亚最大规模的八幡制铁所制铁的模样。

然第三回的行程安排与前次不同，重点参观地点为东京，且东京安排在前半段的行程里。一行人登陆神户后，经休息一晚后立刻上车出发到东京。接着在东京展开为期七天的观光行程，且观光地点为纯军事设施，如第一师团、近卫师团、赤羽工兵队、板桥仓库、检验所、小枪弹药制造所、粮秣本厂及横须贺海军镇守府。回程时，又到名古屋参观第三师团，到京都参观伏见第十六师团，到大阪参观炮兵工厂与第四师团，到广岛参观第五师团与海军吴镇守府，最后到了小仓参观第十二师团，可说走到哪里都遇到规模庞大的军队，并亲眼目睹到军队随时有万全的准备赴战场出动的模样。至于游览奈良、大津疏浚及本派本院寺、妙心寺等属于休闲与启发性的活动，是第三回者在行程第十六天才被安排。参观学校则被安排赴东京帝国大学以外，全属军校如士官学校、中央幼年学校及广岛地方幼年学校等，逼迫“内地观光”者加深对军事大国日本的印象。因为第三回的重点在军事设施，所以其余行程仅参观名古屋的物产陈列馆、小仓的枝光制铁所与制纸厂等而已。第三回泰雅族“内地观光”主要目的就是逼迫泰雅族深心产生对日惧怕，自认放弃抵抗。

第三回“内地观光”不同于第二回，其中最大的差异是第三回时被安排到“拓殖局”。用意是要让“内地观光”者认清台湾总督佐久间的背后还有如此强大日本国。另外，在观光行程中休息时段的安排不同，第二回时每隔约十天就休息一天，如抵达东京的第十一天与回程中抵达京都的第二十一天，以及即将乘船回台北的第三十二天等共安排休息3次。但是，第三回全员为泰雅族时休息日仅安排在抵达日本神户的第一天与完成东京参观的第十一天，共两次而已。在回程的十七天中竟然没有一天让他们休息，于5月24日立刻坐船回台北。这是让他们尝试疲惫不堪的旅游经验，也是当局所安排另类征服身体与精神的折磨之旅。

无论是“岛内观光”或“内地观光”，举办过观光活动之后，大津蕃务本署长都向各厅长要求提出观感报告书wc，因此，这四回“内地观光”者返台之后，地方当局都提出观感报告书。然这四次的观感报告方式，各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如第一回的报告书是公开演讲时的内容概要。嘉义厅长提报了有关5月19日巡查补潘望由（Yasyu Boyu）在笨仔蕃务官吏驻在所发表的第一回“内地观光”观感演讲的全文。第二回部分因保留了《明治44（1911）年9月第二回内地观光蕃人感想》概要书，是全体参与人员依照旅游行程顺序来整理，且有众人的共同感想总归纳，因此从中察觉不出个别感想上的差异性。第三回的部分也保留了一份《明治45（1912）年5月第三回内地观光蕃人感想》，这一次是由各厅分别整理提出观感报告，因此从中见到区域性与个别性的观感上的差异性。第四回则保留了警视总长龟山理平太在台湾总督府内直接询问刚从日本回台的“内地观光”者的对话。综合以上返台后所记录到的各种感想，当局一致肯定成效极佳wd。

根据第一回“内地观光”的观感报告，可归纳演讲内容分为十六点：军事设施六项、科技文明设施五项、伟大的日本文化二项、学校二项以及宗教一项。有关军事设施部分描述在兵工厂中大小各种枪炮与子弹，全由大型机器制造并搬运，其数量庞大且整齐排列在仓库内，惊叹不已。除此之外，特地为“内地观光”者操练地雷爆炸，使其亲眼目睹到惊人的猛烈爆炸威力，并在练兵场特别演出操练射击，使其目睹到士兵一字排开，以相同且很有规律的操作表演，证明射击技巧非常熟练。另外，带他们参观飞机时，全部人吓破胆。这是假藉“蕃人”曾未见过的全新且不可思议的武器来威胁。科技文明的代表是大型机械。日本人善用机械，使不可能变成可能，如应用机械把铁块随心所欲的使其变化而制造各种东西；如把褴褛（碎布）与稻草放入大锅就能熬成白纸，水也一下子能变成为冰块等，这一切真令人深深地感觉到日本人是个不可思议的魔术师！织布工厂规模庞大，“蕃人”妇女织布怎能与之比较呢！文明科技的另一个代表是汽车、电车、电灯。汽车往来自如，电车在瞬间飞速。然而，其中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看不见、猜不透的电力，如灯光力强且色彩奇妙、变化无穷。这一切只证明了日本国力远远超过“蕃人”！

对日本文化感想的部分，提到对大阪城龙虎巨石与天王寺宏伟的建筑，光是这一例子就能打破他们过去的见解。当时“内地观光”者被安排参加京都本院寺宗祖大师650次法会，巡查补潘望由（Yasyu Boyu）对此参加宗教盛事的感想，是参拜者很多且能感受到日本人对宗教信仰有很高的热诚。潘望由（Yasyu Boyu）归纳为何日本人能进步到如此文明化，其原因在学校教育，认为在日本随处可见到男女接受严格规律的教育，因从小接受教育而知识发达，对任何事情皆能熟练精通，且待人亲切有礼，留下很好的印象。最后潘望由（Yasyu Boyu）对佐久间总督给予高的评价，说是“总督疼爱蕃人，但违背命令则会派军人来讨伐”we。

另外，根据桃园厅长于5月27日至6月6日巡视大嵙崁后山群时的报告，具体提到“内地观光”效益。当时在大嵙崁后山群内部有意要发动武装抗日，但是经由第一回“内地观光”参与者Temu Watan与Umin Rokun，以日军“飞机”空袭会引爆灭族厄运为由劝阻族人隐忍，使其抗日未遂而终止wf。台湾总督府发觉“飞机”让“内地观光”者间产生极大的恐慌后，决定自1910年起必定列入观光项目wg，果真见到效果后，后佐久间时代的“理蕃”，飞机成为主要“威胁与警告”的工具。

参与第二回“蕃人内地观光”者回台后所表达的感想摘要，由民政长官代理殖产局长高田元治郎于3月19日致函给海军次官财部彪wh。第二回“蕃人内地观光”者的感想与参与第一回的人的感想大致雷同，但是因第二回文件保存完整，所以从中更能详细了解到第二回“内地观光”参观的内容，充满火药味与威胁性。观光者中见到日军军事演习后立即表明，愿以宣示“绝对服从”来交换，从观光行程中排除参观军事演习的要求wi。当然，从日方的立场来说，安排“蕃人内地观光”最终目的，本来就是要“蕃人”从中清楚了解彼此战斗能力有绝对的强弱差异，而自愿放弃抵抗。然而“蕃人内地观光”者在观光行程中，亲眼目睹见习到“绝对服从”的好处。如数以百计的工厂女工在大型机械前，表现对工作的“绝对服从”，且以全体合作发挥精巧手艺的力量，完成大量军备品如枪弹、罐头、军粮、玻璃、造纸、制革等。从中见识到的是已经不是单一女工个人手工技巧的好坏层次的问题，而是配合大型机械与众人集体的力量，才能大规模打造出各种均一质量的成品。军队更是展现均一且完美的庞大组织体系。如射击、炮击、突击等演习上，不但是军人，连军马都能实现“绝对服从”，而整体能呈现出军人与军马化为一体之美。这些军马不但能听得懂人语，且完全接受指挥官的指挥，做出进退整齐的标准动作。这让参观中的泰雅族头目们深感羞愧，因为部落领导人无法完全掌控部落内所有人的意志与动向，缺乏领导力wj。他们发觉，因为日本人能集体表现对命令的“绝对服从”，所以各种场合中均能表现出整体合作的力量。因为有了群体的合作，才能发挥分工合作的效率，能训练出如此表现全能且无敌的军人形象。观光者在日本内地的军人身上看到“绝对服从”的好榜样。

观光如再加搭配现代化高科技武器的展现，对威胁效果，更以科技的神秘性发挥淋漓尽致。如眼前见到40支大炮一致爆轰时，“内地观光”者一致认为得到台湾为何经常发生地震的答案wk。再见到用以机械挖掘海底隧道等土木工程时，“内地观光”者认为日军如能在台打造出东西横贯隧道的话，可自由轰炸每个部落而感到威胁。如用以机械搬运巨木或架设铁架桥、喷水柱等大型土木工程技术时，也留下日军为全能者的印象wl。然而，“内地观光”者在日本观光的行程中发现，为何在台强制推行收押枪支，原因并不在于日本国内缺枪，反而是日本各地日以继夜，赶工制造大量的精密武器wm。原来日本人根本不需要利用山上“蕃人”的粗制猎枪，但是还不知道为何佐久间总督要发动泰雅族战争。

文明的力量就是大量使用铁制机械。铁不但运用在打造枪支大炮、军舰及所承载的巨炮，还能用来制造日常生活上的交通工具如汽车、火车、电车等。这与泰雅族人靠双手打造工具与双脚走路，完全不同。打造隧道、疏浚、桥梁等即可改变自然风貌与地形，让“内地观光”者误以为日本人真有超越神明的巧手！然而，铁制武器中的“飞行船”更是让他们感到百思不解，是与海底潜水艇一样无法想象的怪物wn。尽管如此，逼迫“内地观光”者深刻体会到伟大教育的力量在集体意识中发酵出来。当他们亲眼目睹到日军实弹军演时才恍然大悟，为何日本人在台湾山区展开部落战争中被打败却不撤退的原因。因为步兵以炮兵当作后盾前进时，骑兵从左右两侧展开侦察与掩护，军官不但能随时掌握着正确情报，还能临时动用后备的各种准备，如一步兵受伤就可由后备兵员立刻补上战场等。除了战线上有源源不断的补充兵员可添补缺员之外，更在后备军营中，见到以分工来扮演各种武器弹药的补给与粮食供应者，连煮饭、做料理的伙夫都具备齐全wo。

反观泰雅族每次出战时，必须自备约十天的粮食、子弹，其他无任何补给的功能，如交战中出现伤亡者也无能替补，当然在战斗中，彼此实力出现显著的差距。“内地观光”者在各地参观军事演习时，一直思考为何日本人善战的问题，而最终在教育力量上得到合理的答案。因为日本人从年幼起即上学研读战争的学问，一直读十几年。当参观陆军幼年学校军事演习时，观光者竟然见识到孩童的演习与大人没两样，表现得勇敢、善战，如此培养出来的孩童后来当上指挥官指挥作战，自然很会打战wp。当他们在海军军舰上见识到潜水艇与蛙人能在海里长时间作业也不会淹死时，更佩服日本人的知识比神明还
厉害wq。

除此之外，他们在日本国内观光约一个月的期间，发现日本一般民众无一人携带枪支却平安无事的过生活的事实wr。日本地大、人多、物多却井然有序，是因为有警察维护社会秩序，因此连“内地观光”者等不同于日本人，穿着奇异服装的台湾“蕃人”也不受任何伤害安全地旅游。见识到日本人另一个了不起的一面，如听到轰轰巨炮声或车子火速钻进黑暗的隧道等时，率领带队的警察们平静面对如此巨变，也不动声色，且无人表现出丝毫惊慌失措的样子，其勇猛大胆，让在场的“内地观光”者一致认为日本人真勇敢了不起ws。反过来，“内地观光”者听到炮轰的巨响时表现出害怕模样，很胆小的深怕巨响会威胁到远在台湾部落的妻小wt等，总之，在观光过程中处处表现出害怕的模样。但是，“内地观光”者总归纳其中差异在教育时，认为如果他们的孩童上学接受文明教育，应可成为像日本人那样有智谋胆量的人，因为“我们也
是人”wu。

其实，“内地观光”者心里一直怀疑为何在此和平没有战争的时代，日本人赶工制造大量的武器与军备。这对不曾出海入侵他国领土的台湾“蕃人”来说，是与日本为何来统治台湾一样，极为难以找到答案的疑问。“理蕃”当局恐怕万万没想到，用来“威胁与警告”的大量军备，竟然被“内地观光”者怀疑日本的动机不纯，可说展现大量武器，反而引发怀疑与警惕。

与武器相反的，“内地观光”者对内地日本人的亲切留下好印象。特别是对军人的观感改变，因过去在台湾山上打仗经验中，军人是击毙部落人、放火烧毁部落的恐怖杀人魔。结果在日本国内见到的军人，全是以微笑厚礼接待，且以亲切的态度使其满足对武器的深厚知识。军人格外亲切有礼，对日本“内地”的人产生无比的感恩wv。对“内地”的警察也相同地留下好感，认为警察是人民的保护者ww。根据日警所整理出来观光后的报告书，并没有特别提到观光者对台军警观感的变化，但是记载着“内地观光”者对潜伏在部落的汉人“土匪”产生不信任感wx。当“内地观光”者从基隆港出发时，带队的日警打开地图解释“大日本是母亲、小台湾是孩子”wy，果然他们来到日本之后，知道的确日本比台湾地大、人多、物产丰富，得到证明。1897年乃木希典总督时期，被带去日本观光者对“地图”表示“无益不需要”而拒收wz，但是时隔14年的1911年，“内地观光”者已经从平面“地图”与实际日本观光经验能结合在一起，在抽象思考中分辨出其中的大小或差异性。

返台之后，虽然在观光中所受到的各种冲击与惊叹经验逐渐淡化或消失，但是对旅游期间所享用的日式菜饭留下怀念xa。在怀念中，日式美食成为最难且可贵的经验，可见“蕃人内地观光”的效应，的确在“威抚兼施”中，“抚”的层面却发酵无限的感化力量，使“内地观光”者无形中接受了“绝对服从”。日方评估“内地观光”的效应时，文化与亲切的力量，确实逐渐扩散到精神征服的层面。

（三）“内地观光”发挥放弃抵抗效果

1912年间，台湾总督府针对北泰雅族，举办过两次征服意涵的“内地观光”。根据4月19日台湾总督府民政长官内田嘉吉递交给财部海军次长的信函，表示1911年第二回“内地观光”对“理蕃”有显著的效果，而再三请求海军协助该年4月23日至5月27日的第三回“内地观光”xb。

第三回“内地观光”的观感，根据现存来自台北、宜兰、桃园、台中等四厅的报告书，其中还特别详加报告回台之后，在部落内部所引发的效应与影响，及其评估。可见，官方格外注意观光效应对当时“理蕃”讨伐上的效果。因此，第三回“内地观光”活动，重点仍旧放在军队演习与军事设施，连安排风光明媚的景点也有清楚的意图：如泰雅族见到奈良、严岛等公园里饲养鹿匹或鸽子时，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景，竟然能饲养野生动物且亲近人类！其目的是透过亲身体验，教导泰雅族人今后不必打猎可藉由身边饲养家畜的方式取得肉类。虽然在京都安排参观本愿寺与妙心寺，但宗教教化意义已经不是观光的重点了。

综合台北等四厅“内地观光”者的感想，可归纳为大、多、宏、巧、快、美、神奇的几个感动。一行人千里迢迢渡海到日本神户后，接着直接被送往东京，安排参观一连串的军事操练与设施。台北厅的报告显示，当“内地观光”者见到第一师团众多的军人在下雨泥泞中展开猛烈冲刺操练时，会回想到当年在大嵙崁后山群与日军交战时的模样xc。第一次参观青山练兵场后，每天被安排到军事设施参观各种操练。结果，泰雅族人对日军留下更为深刻的理解与
观感：

日本土地大，有定耕农作方法，没有轮作方式耕作。

随处可见到人多得像蚂蚁群，房子也多得像山上的树叶，数不清。屋顶的瓦片，像穿山甲的鳞片。

到处可见到军人，且不分晴雨每日勤练作战之术，演习简直是实战，勇猛激烈，让人回想到从前在大嵙崁后山群的攻防战。

炮兵不分小枪或大炮，射击技术高超，无一子弹有失手的。

工兵则边盖房子、开辟马路边打仗。骑兵之马匹与人并肩作战。有在陆地打仗的兵，也有在海上军舰上打仗的兵。还有在海底潜水的，与空中飞扬的“军舰”，武器中甚至有地雷与水中“地雷”。

机械在任何地方应用，连捣米也用机械，所以白米产量很多。

日本人从土砂中制造出铁，且操纵机械能制造出各种钢铁与形状各异样的东西。

妇女也能制造各类枪支，从事工厂生产，制造武器与美丽的织布等。

日本医疗技术高超，可透视人体内部、接义肢而延长生命。

无论何种机械车子，均能在道路上自由奔驰，让人难以理解。

处处有学校、有众多的小孩子上学，学习战争的学问。见到女子学校的女生们穿上一致相同的制服，让人感到非常美丽。

然而，第三回“内地观光”者注意到，军队中还有保卫“天皇”的特别部队，以及有祭祀战殁军人灵魂的“靖国神社”。在台北厅第一回的报告里，提到参观炮兵演习时遇到两位长官时的感想：

……与我们面谈的两位长官，据说是最高位阶的长官，是负责保卫天皇的守卫，见到其胸前一整面光亮耀眼的装饰，让人多少心生恐惧。参观军事演习后，返回途中遇到天皇一行人，日本人在街道两旁参拜静观，像是蜜蜂集结蜂窝般地众多，我们也与日本人一起敬礼。虽然无法拜见其圣体，但是作其前导的是，约二三十人手持系着红色旗子枪支的骑马军队，后续有众多美丽的马车行列。马路两旁有军人与警察严格戒备。据说天皇是与神一样掌管整个日本国的人……xd

关于参观靖国神社，发觉这座庙为祭祀战殁军人灵魂的地方，参拜者多得像山上的蚂蚁群。因行程安排刚好遇到4月的春季祭典，见到体型不同于一般矮小的日本人，是躯体魁梧肥硕的相扑选手。“内地观光”者想到巨人传说，在日本看到巨人相扑选手而感到莫名的恐惧感xe。

那么，听了参与过“内地观光”者的感想后，在部落里会引发怎样的效应呢？其实，这才是当局最关心的焦点。

第一，他们表示日本人之所以如此进步，是仰赖教育的力量，而对教育深表贴切的需求。桃园厅报告第五项中，描写着透过教育改造的方式，并表示渴望与期待藉此能达成部落的自强。

……日本人之所以能如此知识发达，毕竟与教育有关。彼等从幼小至壮年皆在学校里努力学业，绝无不可能的道理。因吾等蕃人也是人，如诚心学习必能达到其境界，而对此深表羡慕与渴望……xf

然而，泰雅族人经此日本观光而认识了军事大国日本，在民族情感方面此体验发挥了如何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与战争，以保卫部落命脉的智慧上。这再从日本统治者的立场来说，正期待“观光”能发挥泰雅族自动弃械投降的效应。根据台北等四厅所提出的报告书，详加描写部落内部的动静变化，认为可直接对“蕃情”产生效应。

有关举办单位所期待的观光效应部分，如宜兰厅部分报告溪头社头目聆听内地观光者的感想后，欲号召其他头目共商溪头群今后对日采取的态度等，出现明显的变化：

溪头蕃四季社为户数61、人口321的大社，俨然具有不可忽略的势力，特别是其头目尤明攸徘（Umin Mopai）个性颇为顽劣，一向不易控制。然本次举办内地观光时，挑选其次男与社内有势力者参与，因此头目为迎接他们回部落而率众至宜兰。当他聆听到有关内地的实际情形时，感到兴奋而顿时恍然大悟。据6月10日八哩沙支厅长报告，该头目回社之后，立刻向社众鼓吹观光实况，并表示今后不易发难对抗日本，故宣布从今禁止族人出草至南投隘勇前线，如有不从者会遭到放逐处分等，这经由社议做决定的。xg

据6月6日浊水溪下游枯伯（Qupo）社头目勒信那威（Losin Nawi）的通报说，当天剽敢（Pugan）社蕃丁尤眀拉费（Umin Raty）为定期交通而往浊水溪下山途中，正走过剽敢社溪谷时遇到回部落途中的四季社头目尤明攸徘。当时尤明攸徘向尤眀拉费要求向枯伯社头目勒信那威、剽敢社头目泰莫拉透（Temu Ritoq）等转告，说：今日我下山到宜兰迎接赴日观光回台者，据其口述才得知日本政府之文明化与军队充实的情形，况且母国人都亲切对待，同时又听到南澳群榴亨（Roqen）社头目佩吓阿威（Peho Aui）亲自描述的日本内地观光感想等惊人的消息。综合以上的判断，认为今后吾等对政府持续采取反抗，恐怕对自己无益。因此，欲与飘南（Pyanan）社头目雅波那明（Yaho Nomin）共商，希望订出吾等溪头群统一的见解，而今后绝不允许出现再犯者。但马那央（Mnayan）社人采取继续行凶等，易陷入窘境，故回社之后吾等欲亲赴马那央（Mnayan）社愿以诚意规劝之。假如他们还不听从而采取自蛮的态度，恐怕会陷入自生自灭之途。因此，为确定溪头群的态度，等待天气好转后欲邀约勒信那威与泰莫拉透共赴四季社，商讨对策。据说，枯伯社头目勒信威已表明会赴约的意思，可见有显著的
成效……xh

桃园厅所提评估观光影响的部分，也有提到了对大嵙崁后山群产生很大的效果：

由苏乐社观光蕃人口中听到日本的情势后，布特诺亢（Btwan Nokan）社人向官方自动交出一支枪来表示谢罪。

苏乐社自观光以后，头目以下自愿当隘勇之蕃人者明显增加。

内地观光参与蕃丁铁力克（Tglig）社瓦旦萃（Watan Sui）、义盛（Gihing）社瓦旦诺明（Watan Nomin）、哈喀湾（Hakawan）社搭那哈云（Tana Hayun）三人与马立克湾群和基纳吉群有亲戚关系而对此两群者展开规劝，相信不久应会有良好的成效……

6月22日，后山群（第三回与第四回）观光头目等共9人，愿为马立克湾群和基纳吉群的两群展开集体式的演说，而近期内出发，期盼不久就能收到良好的结果……xi

大嵙崁前山群因从前就有许多“内地观光”者，而与其他族群比，较没有那么激烈的反应。然该族群的第三回“内地观光”者所见到的日本，是一切比从前更有进步的一面，其中让人感到惊讶的，是不以人手而样样都可以用大型机械打造出任何的科技文明的力量。除此之外，让他们无法相信且不可思议的，是不同的场合与不同的长官，皆能以相同内容的话来规劝他们做
好事：

日本各地的头目见到我们时，一致表示欢迎，且说任何场所都能让我们参观，所以今后一定要服从日本的命令，绝不能做坏事。奇怪，走到哪里，日本人都说相同的话，难道日本人的肚子是一样的吗。我想，过去日本人与我们一样，但是只要肯上进学习，任何东西都能制造得出来，我们也该从小好好学习，且今后更要听从官命，必定可以进步到像日本人那样子。xj

台中厅的报告书里，有提到“内地观光”者对北势群的批评，说：

日本国内的军队很多，如台中、台北的阿兵哥全部合起来也只不过是像水里泡沫般。（日本的）聚落之大，假如好强的北势群能踏上日本而亲眼目睹的话，相信他们也会吓破胆。xk

由此可见，“内地观光”对泰雅族部落的内部，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制衡
特效。

经过部落日警的观察，“内地观光”者回部落后所举行的发表会，以盛大可形容。发表者中，有人先去理发后，再穿上和服与木屐xl，上台慷慨讲述且有问必答。听众也认真聆听，其中有关枪弹及炮弹等兵器时，便反复热烈讨论xm，并不断地表示惊叹、感动、又喜又惊等不同调的回响xn。桃园厅的报告中，提到“内地观光”的效果时，因为前一年有4名参加者，但一般同伴对其报告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如今更多人赴日而提高了其见闻的可信性。因此建议，今后每年都举办人数更多的观光，以创造更好的效果。其中，提出让若干名妇女参与的意见，如此可应用妇女在部落与家庭内的牵制力，阻止男人“出草”。一般日警对“内地观光”者的良好记忆表示惊讶，认为他们对所有见闻清楚了解，且对武器等充分认识其结构与用途，还能详细说明，丝毫没有对文明科技以神怪等词形容xo。举办“内地观光”说明会后，在各部落内部出现了一股“内地观光”热潮，愿意参加“内地观光”者增多。可见，“内地观光”引发深山泰雅部落内对文明科技与日本殖民母国的高度兴趣，但是究竟达到多少“威胁与警告”则无法评估。原本为投降条件之一的“命令观光”，竟然变成多数人“自愿观光”，其中观光内涵有微妙的变质为泰雅自强运动。

台中东势角的泰雅族部落，出现观光后的后续发展。

“内地观光”者在日本目睹了高度的农业情况。因此，在官办的报告说明会中，重点为日本的农业发达，日本人的勤劳，以及没有一个不劳动者的状况。因此，白毛驻在所借机发放了1560株芭蕉苗，藉以引导定耕农业的第一步xp。这证明“威胁与警告”意味浓厚的“内地观光”，竟成为学习文明方法的观光，让“内地观光”者心中萌芽了谋求自强与富强的企图心。

全泰雅族的第四回“内地观光”参与者，返台后在台湾总督府内接受警察本署长龟山理平太警视总长的接待。龟山警视总长询问大嵙崁后山群爷亨（Ehin）社有威望者Wata Amui，主要以部落与日本人或军人或子弹等做大小比较来测试有无达到“威胁与警告”的观光成效。其中谈到有关飞机时，Wata Amui以在日本乘坐飞机的观感来说明内心感受到的“危机”意识，认为如从天上向部落投下炸弹的话，泰雅族将无处隐藏，从此不能外出耕作，到时整个部落陷入无粮食而饥饿的悲惨处境。龟山警视总长进一步询问他，为何日本要动用飞机与机关枪来对付泰雅族人展开毁灭性的讨伐理由时，Wata Amui以“无法理解”xq来答复。的确，龟山警视总长向与会者说明，日方要求泰雅族人“绝对服从”，因此不服从者必遭佐久间总督的武力惩罚。当时龟山警视总长以严厉“威胁与警告”的语气，叫他们扮演规劝基纳吉群与马力克湾群早日弃械投降者角色时，Wata Amui却以对照“内地”的日本军人很亲切让人感到愉快来响应，形成认知上的强烈对比。xr

一般“出游”到他乡观光者皆是以“客人”的身份游历各地，享受着接触新文化刺激的快感。旅游可使人脱离现实生活的束缚，把自己解放在非现实的异文化时空游历中，内心会充满着好奇与期待，愿意接受各种意外惊叹的体验。就算行程是短短几天或更久些，其亲身体验，会在内心世界转化且堆积成另一种思考的根基，因此接受并不断地刷新旧记忆。旅游最大的功能是在持续感受到的刺激中，使原有的记忆产生变化，观光是全然动用感官来接受异文化间的冲突、矛盾、化解与创新。然而，如果是优势民族将观光运用在对弱小民族的“征服”政策时，其中能利用的最大立足点乃是物质文明力量上的差异。台湾在清代“开山抚番”的政策中，即便早就有了“教化”的文化融合策略，但其中并没有特别运用观光来说服就范。可见，观光策略为近代历史的产物，也是日本的台湾总督府所引进对付弱小民族文化的新策略。动用感官的，特别是亲眼目睹的方式，使其了解你我有落差及绝对差异的“真相”，进而欲从中达到诱导“向往文明”、“向往日本”、“放弃自我”、“放弃传统”而使达到主动投靠的目的。经过旅游的洗礼，旅人在反思的回荡中，异文化与旧记忆做了一连串的对话。因此，之前不曾怀疑过的，原有沉默、宁静与安定的记忆，受到新思维逆流的冲击而起了多样的变化。然对不曾出远门离开过自己部落领土的台湾深山“蕃人”来说，下山坐车到城市旅游观光，是把自己曝光在陌生大众的视线中，反而成为被注目的焦点，这是让他们感到非常可怕的体验。因此，对居住深山的“蕃人”来说，为了游山玩水的旅游而下山，绝对是犹如冒着生命危险、和家人与部落生死离别般的痛苦的事情。因此除非是被逼迫、强制或绑架等不得已才肯离开家乡老家。日本的台湾总督府利用此“蕃人”怕被他人凝视的弱点，再以威胁利诱，强迫部落领导人渡海远赴日本观光旅游。因为“威胁与警告”，应可在离乡背井的潜伏恐惧中充分发挥到高
效果。

在佐久间左马太及其下“理蕃”当局的心目中，根本不把“蕃人”当作有智慧而能独立思考的人看待。“岛内观光”或“内地观光”都在“威胁与警告”的目的下进行。但岛内不敢安排参观军队、军营或军备。为了宣示强大武力来威胁，只好安排远渡日本“内地观光”，重点就放在军营、军事操练及军备。这四批“内地观光”者在所有亲眼目睹的过程中，发出惊讶与感叹之声，让带队者在观光效果的评估上觉得确实达到了“威胁与警告”的目的，成效显著。然而，到底是否真能发挥到官方所期待的征服成效，是颇值得怀疑的。因为“内地观光”者在其内心总是会有“我们也是人”“日本人能，我们也能”的想法。可见，表露出惊讶与感叹，不等于已被征服，反而让他们找到了值得学习的榜样，而且从适应观光行程中，寻找出思路上的新平衡点，试图追求新的答案。这从“内地观光”者在观光的过程中，表现出冷静思索与为学习新知识而展现出积极的态度，就能得到证明。可以说，日方欲利用炫耀武力的观光手段来达到征服，但是“威胁与警告”的效果其实很有限。

尽管如此，征服“成效”竟是出现在“美丽”的感官上。当“内地观光”者登陆日本的第一站“神户”时，街道与火车都觉得很美、很干净；在军事演习的过程中，见到负责保卫天皇的近卫军官在胸前所挂的一整面光亮耀眼的装饰“勋章”时，心生恐惧；当天皇的马车经过，见到骑马卫队拿着“红色”旗子的枪支，就相信天皇有神格，是主宰日本国的伟大人物；见到穿着“制服”的女学生时，感到很美与羡慕；当他们见到了身躯魁梧肥硕的相扑选手，也心生恐惧，感到害怕等，因“美丽”而逼近的威严感，可以说充分达到了精神征服的目的。因为在无文字的自然民族文化中，“美丽”象征着其在族群社会中的特殊身份与阶级，没有功劳或未完成任务等，熬不成英雄人物，“美丽”的装饰绝对是与他无缘。“美丽”的价值虽然有区域性与独特性，但也有超越文化差异的一面，如干净、整齐、效率、系统化、神秘性与亲切感等。因此，“内地观光”者在日本的观光中，亲眼见到前所未有的“美丽”经验，内心世界持续发酵成对日本“绝对的好感”，在眼前犀利地展开生死予夺的挣扎，但是在“内地观光”者的内心里，日本是在某种意义上值得佩服且可接受的对象。因此“美丽”实质发挥了精神的征服。

1913年6月24日，佐久间总督发动基纳吉群讨伐战争，当天佐久间总督本人深入李岽山警察讨伐队总司令部指挥，内田民政长官为总指挥官，龟山警视总长为副指挥官，军队从宜兰进攻。8月间，天皇指派西侍从武官亲访正在李岽山总司令部里指挥讨伐部队的佐久间总督xs。6月30日，大津麟平辞官，遗缺由内田民政长官兼蕃务本署长，龟山则兼蕃务课长事务代理。此时的蕃务本署，变成纯粹动用军警的讨伐机构了。大津与佐久间之间关有“理蕃”理念上的差异，但对被剿灭的泰雅族来说，差别不大。只是一个是利用巧妙的操纵方式没收枪弹来完成征服目的，另一个是强化枪炮威力逼迫泰雅人屈服。前者是为了避开外界对台湾总督府强势作风，特别是动用军队征服弱小民族的大动作，引来非议而暂时敷衍，便采用“观光”政策等创造“向往日本”的
假象。

因此，1911年至1912年间共举办四回“内地观光”，是针对“归顺”者为对象的，观光就是“官命”xt，被指定的头目非去不可的“绝对服从”的命令之一。当他们离开部落时，内心充满了恐惧感，有的头目还担心去日本的行为会影响与中国间的微妙友好关系，而引来杀身之祸xu。头目是掌管处理部落的对外事务者，虽然深居“内山”，但仍旧会考虑到对外关系上的平衡。因而，“内地观光”者全能平安回部落时，部落全体人员都感到高兴，甚至于有些人回来时变得比出发前肥胖而让人羡慕xv。统治者欲借着参观军队为主的“内地观光”，达成“威胁与警告”的目的，进而迫使弱势者自愿投降、“绝对服从”。然而，听了“内地观光”回台的报告之后，愿意赴日观光者反而增多，原因是从中见识到更多富有“启发性”且值得学习的文明集中在“内地”。这四回所有的“内地观光”者认为，过去的日本跟我们一样，但只要上学校学习到新知识的话，就能跟日本人一样达到文明化与自强。日本官方原本目的在威胁，而“内地观光”者却传达给部落人新知识与对科技文明的兴趣，甚至于找到未来自强的新方向。在其观念中相信，教育是脱离“野蛮”的途径。

第四回“内地观光”者Wata Amui面对龟山警视总长以优质军备来威胁的口气，以“无法理解”xw为何会被讨伐来答复：马武督社头目Watan Marai则以日本是要求族人对日“绝对服从”答复xx。其实是日方隐瞒讨伐真正的目的为掠夺全岛一半面积的“蕃地”资源，反而以“野蛮未开”来否定其人格，强制要求对日“绝对服从”。泰雅族人因无法理解统治者的真正动机，当然面对入侵者以抵抗捍卫祖传领土与家园。可是，见识过日本国内的军队与军备者，聪明地为保全族群命脉、求生存则不得不改变与日本打交道的方法。不过，无论如何退让，殖民者无止境的入侵，终究无法抵挡。日方害怕泰雅族的馘首文化，但经过“内地观光”后，自动修正“出草”行为，使日方所受到的泰雅族传统规范压力减轻。可说泰雅族人从内部自主性的调整且放弃，以求对外关系上的平衡。从前馘首文化与泰雅族的社会规范是一体的，如今受到外来日本文化的影响，内部规范产生了变化与变质。

在“内地观光”者的亲身体验中，感到最宝贵的是“内地人”的亲切与诚实待人，可见“善意”会跨出文化间的隔阂而无限地打动人心。在大嵙崁后山群爷亨社很有威望权势的Wata Amui说：

在长期的旅游中，日本人像山上蚂蚁般地群聚在我们的身旁围观，但是没有人憎恨我们。虽然语言不通，但都很亲切。其中，还有人赠送我们礼物。特别是我们最害怕的军队，竟提供给我们欲见识到的任何技术、军事演练等一切知识，让我感到很意外。经过此趟观光，知道一般日本人对我们很亲切，而让我感到无比的愉快xy。

对“内地观光”者来说，参观军事设施或军事操练或武器弹药库等，一切都能归纳为充满了“启发”性的旅游。在台湾无法见识到的文明科技设施，特别是军事科技方面的知识或产业技术等，在日本内地的观光中，获得全然详细解释其中的结构。这对“内地观光”者来说，是难得的学习之旅。加上日本国内的日本人，特别是军人亲切有礼，当然军人成了了不起的英雄而所向往未来理想模范对象。“内地观光”者也很了解，因“理蕃”政策趋于强硬，双方暂时兵戎相见，展开无情的殊死战。

总之，1911年至1912年的“内地观光”证明了泰雅部落仍旧保存着强烈的文化主体性与自信，以及健康活力的精神。毕竟战争是一时的，做人是永恒的。但泰雅族人万没想到国家级的殖民统治技术，完全不同于过去所接触过的任何异族间的关系，日本的台湾总督府是要彻底要求“绝对服从”之实，只好将传统文化潜藏在外来强势文化的屈服之下，以求保存其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