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怯的希希露出了笑容

胆怯的希希露出了笑容

3.胆怯的希希露出了笑容

终于下课了，我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对着语凡很真诚地表达了我之前准备好的赞赏。语凡圆圆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种刹那间的怀疑让我想到了博客上的留言：大人们的虚伪。我认真地把刚才的表扬又重复了一遍，这时我相信自己的表情绝对真诚了，因为语凡很开心地乐了。

凯音端着饭盒推门进来：“兰海，下午有一个试听的小孩，你知道吧？今天正好是你可以进班听课的日子，能不能帮我好好观察一下这个七岁的小女孩呢？”凯音抬头看着我。

“好啊，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得教会我看漫画。”

“你，你没有童年啊？居然不会看漫画。”凯音吃惊得眉毛立了起来。说着，她把饭盒放到沙发前的小茶几上，认真地和我谈了起了正事：“我想你也看过她的家庭调查表了，信息栏上没有任何关于父亲的信息，而且她妈妈认为孩子经常出现沮丧、失落情绪。如果妈妈判断是对的，这女孩才七岁，刚上一年级，出现这种情绪很特别。如果妈妈判断是错的，那又是什么会让这孩子在妈妈面前和其他环境下表现出不一样的情况呢？在性格特点那一栏上，她妈妈填写的是敏感和粗暴，这种情况也非常罕见。”

“我也注意到了这些特别之处，不过，现在这个班的课可不好上吧？那个强势的乐乐这周是第三次课了，她还有最后一次释放的机会，然后我们就要‘动手’了。”我撇撇了嘴巴。

“动手”是指当孩子进入上濒一个月后，我们要开始对他采取“教育行动”。在最开始的一个月内，我们对孩子会非常纵容，让他彻底暴露出自己的特点，以便让我们更准确地观察孩子的各方面。

“是啊！这个班太考验老师了，不过这充满挑战的课总让我感到兴奋。”凯音的眼神中透露出兴奋。

我从电脑里调出那个名叫希希的孩子的资料，又认真地看了一遍，内心勾画着孩子的样子。

上课时间快到了，我拿好听课的装备兴奋地走进教室。很久没有随堂听课了，孩子们看见我进去后，马上跑了过来，抱着我的腰，拉着我的手，要让我坐在他们身边。

我心里欢喜得一塌糊涂，却故意厉声喝道：“停！我今天是来听课的，从我身边散开！”

凯音开始助阵了：“马上上课了，按照白板上的座位图［每次课程都会根据孩子的不同情况和课程内容特点进行不同的座位分布，而通过图表的方式让孩子们主动寻找座位，可以激发他们的主动性和新鲜感。］找到自己的座位，然后去厕所，把水壶装满水，完成这些你们只有五分钟时间。”

我找了个面对孩子们的角落坐了下来。教室里，还没有陌生面孔出现，看来希希还没到。

唧唧喳喳的孩子们终于找到自己的座位安静下来。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小女孩扭捏地被一位时尚女性推了进来，想必这个头架墨镜、吊着大耳环、妆容精致的女性就是希希的妈妈了。她身旁站着我的同事。

凯音上前迎接希希，试图拉住她的手，可希希立刻将身子躲闪到一边，可她并没有靠在妈妈身上，而是用手紧紧地拉住书包肩带不放。凯音感受到了这种抗拒，弯下腰说：“我知道你是希希，快来吧！我们就等你开始了。来，坐到那张蓝椅子上去。”

希希并没有理会凯音的话，她发现墙角边有一张凳子，就径直走了过去。不过对这个还没满七岁的女孩来说，这张凳子明显高了些，她试了几次仍然没法坐上去。此时，坐在后排的时尚妈妈想冲过来帮忙，立即被我的同事拉住了。［在新环境中我们更加希望看到孩子独立处理问题的方法，而父母的加入会让孩子在新环境中受到干扰，也会让孩子产生依赖感，最后导致融入期的延长。］

凯音走了过去：“希希想坐这里是吗？坐这里可以，每个第一次上课的人都有一次特权机会，我可以让你选择坐这里，但特权使用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了啊！”凯音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看其他孩子们，大家都很严肃地点头。看见孩子们一副理解配合的样子，我在一旁心里乐了。

凯音站起来之后，我才得以好好观察这女孩。小女孩剪了一个当下流行的波波头，刘海长得几乎看不见她的眼睛，粉红色的书包足够醒目，并非因为书包上挂上了芭比娃娃，而是因为从希希进教室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双手就一直紧紧地拉住书包带，一刻都没有放松。个子不高的希希坐在凳子上，脚尖尚不能触地，小小眼睛里透出一种冷漠。

课程终于开始了，孩子们和凯音面对面，我和希希面对面。

下午课程讲得的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京剧，除了用通俗的语言和喜闻乐见的形式让孩子们了解京剧之外，还特别在画脸谱的环节上，让孩子们对自己的性格、爱好等特点进行分析。因为在绘画京剧脸谱过程中，孩子们通常会把自己的性格和擅长工具在脸谱上呈现出来。

乐乐从课程一开始就显示出了极大的兴趣，一直活跃的孩子们彻底被乐乐的势头盖住了。不过凯音总有办法平衡这局面，在竞猜脸谱的环节，为了不让乐乐的雀跃使得其他孩子没有发言权，所以巧妙地让乐乐充当了裁判。这样，乐乐就既需要保证每个问题回答的准确度，又要把机会给其他孩子们。

乐乐激动得跑到凯音旁边又搂又抱，凯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举起了巴掌：“我数五秒，你回到座位上！”乐乐屁颠屁颠地又回去了。

我在一旁，默默地注意着希希，当大伙儿都乐得不行的时候，她偷偷地把书包从肩膀上放了下来，转而把它抱在胸前，眼中出现了一些火花。可只要凯音的眼神一注意到她，这星星之火就熄灭了，而凯音眼神移开后，这火花就再次被点燃。凯音也注意到了，眼光投向希希的频率从三分钟一次变成了五分钟一次。［发现自己的行为会造成孩子紧张时，我们需要放缓自己行为的频率。但并不代表不作为，因为孩子需要一步一步逼向自己的底线，从而获得提高的机会。］

不一会儿，希希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孩子们讨论起当年戏班为了游走方便，把所有行李都分类装在“衣盔杂把”四类箱子里。有人开始提问：“凯音，你说他们到处走，路费多贵啊？他们就不能固定在一个地方让所有人去看吗？”

另一孩子反驳道：“你以为他们是周杰伦啊？哪有这么多人去看。那时候中国人少，他们得走走换换。”

“我觉得他们该设计一条路线，看看哪里票好卖就去哪里，还得多准备些曲目。”

希希听到大家这样的回答，嘴角开始向上弯，露出浅浅的笑容。

讨论告一段落。当凯音开始给大伙介绍脑门上画了北斗七星的北斗神君时，所有孩子都爆笑不止。凯音和我一样有点迷惑起来，他们都乐什么呢？

“凯音，以后看见他就能看见北在哪里了！他可以辨别方向。”

“凯音，它是GPS，伟大的卫星定位系统。”

听到那些回答，我大笑着感慨：果然是时代赋予了历史和文化更多的表现方式。而此刻希希的笑容也更多了。

轮到课程最后一项任务时，孩子们被难住了——填写一份自我分析的表格，通过京剧中对性格和色彩的转换，画出自己的脸谱。［通过各种方式让孩子有机会分析自己、了解自己，这样能帮助他们找到自己的价值。］

几乎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流露出或多或少的乞求表情，还有人直接提问：“凯音，我不知道我的性格是什么样的。爸爸妈妈说我很聪明，但就是有点大大咧咧。”凯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脸谱颜色中对应的性格特点再次详细地解释一遍。

孩子们会出现上述反映是完全在我们预料之中的。从小，我们几乎都是从老师和父母那里听到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没有自己对自己分析和评价的机会。长大一些，我们会根据血型、星座来推测自己和他人的性格。人的一生中，我们总是想办法认识自己，只有更充分地了解自己，才能够更好地生活。遗憾的是，无数高中生在填写大学专业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又有无数大学生毕业时才恍然大悟自己拥有什么。

孩子们未进入大学的时候是“忙”——忙于做题准备考试；读大学的时候是“盲”——挣脱了父母们的管教在全新生活中的不知所措；当大学毕业之后是“茫”——面对这个社会，不知自己将来的人生应如何应对。也正因为孩子们对自己的认识往往只来自于别人的评价，所以他们在学习中通常会丧失兴趣，在团队中没有办法准确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因此找准自己的位置，应该从小培养。

听完最后一项任务布置之后，希希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但还是原地不动。凯音回头对她说：“你现在没有特权了，所以你也要完成这个。不过你才一年级，所以可以你口述我帮你写，或者你更愿意自己用拼音写？”［根据孩子不同的能力特点，教育者需要搭建“脚手架”，引导孩子有效完成任务。］凯音的温柔让希希喘了口气。我能明显看到她虽然还是抱着自己的书包，却明显不那么用力了，而且我相信她很快会把书包放下来。果然，凯音递给她笔和纸的时候，顺手把她的书包拿了过来。虽然希希眼中还透着一丝抗拒，但还是乖乖地把书包给了凯音。

30分钟后，孩子们完成了自己的脸谱创作。当然还是乐乐首先戴着自己的脸谱站在前面给大家解释，这个喜欢看书的女孩在脑门上画了几本书，然后用红色代表了自己忠诚的性格。其他孩子们的脸谱上有足球、武器、电子游戏机等，还有用各种颜色来作为脸谱的底色的。

最后轮到希希了，她又开始把书包背在肩上，用力地抿着嘴唇。凯音走过去看了看希希的脸谱：“我看到了，希希的作品用了很漂亮的紫色，还有人记得紫色代表什么性格吗？”凯音提高了声调，左手拿着脸谱，右手摸着希希的头，“对，就是稳重沉着的意思。希希才一年级就能按时完成这个任务，我们是不是应该为她鼓掌加油呢？”［赞扬孩子的时候要说明原因，这样才是真正有效的赞扬，而不是一种空洞的习惯。］

教室里立刻响起哗啦啦的掌声，配合着是点头和赞赏的笑容。

直觉告诉我，凯音隐藏了什么没在大家面前公布。

下课之后，希希紧紧跟在凯音身后，估计小姑娘已经喜欢上这个幽默的老师了。凯音在身后悄悄传给我一张白纸，然后带着希希到教室外面去认识更多朋友了。

我打开白纸一看，原来是希希填写的那张表格。在“我最容易做的事情”这一栏上，希希用文字加拼音写上“我容易上当”。霎时，我明白了那双紧抓住书包的手和那些偶尔闪烁的光芒都意味着什么。希希除了回答这个问题以外，所有提问处都是空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最心爱的玩具是什么。这是一个彻底没有自己的孩子。

“兰海，希希妈妈想和你谈谈。”同事过来告诉我。

“好的，请希希妈妈到我的办公室来。另外，让一个人去换换凯音，这个谈话需要凯音在。”

几分钟后，希希妈妈和凯音都出现在我的房间里了。年轻妈妈看上去有些紧张。我一直微笑着，并没有坐在办公桌后面，而是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她对面，希望这样缩短距离能缓解她的紧张。

“希希这堂课还不错，虽然紧张，但还是和其他孩子一起考虑问题，后来也放松了。”凯音先给她妈妈介绍情况

“我刚才在里面听的前20分钟里，她没什么反应，不过她没有那么紧张了，以前我们带她去一个陌生环境，如果看见我离开了，她肯定就要跟着我走了。”时尚妈妈也放松了下来。

“后来她还笑了，我知道您还关心什么，她后来把书包也从肩膀上放了下来，当然最后她又背上去了。”凯音接着补充。

“真的吗？天哪，你知道吗？我就担心书包这事，无论我们去哪，她都要背着这个书包，怎么说都不放下去。”

“从这堂课看，希希有很强的理解能力，专注程度也很高。所有问题的关键在于她对自己没有认识，所以我们能看到她对所有事情都持不确定的态度，唯一确定的就是她的书包，所以在陌生环境中书包就成了她的保护伞，同时也是她的安全感来源。”我打断了希希妈妈。

“兰海老师，您刚才说的这个很专业，她对自己没有认识——这会对她有什么影响呢？”希希妈妈问。［认识自己是每个个体最重要的学习，清醒地了解自己会让我们进行最适合自己的选择。］

“最简单地说，如果一个人对自己评价过高，那么她会选择和能力差距非常大的任务，在和别人的沟通中也会过多地强调自己的意见；而一个人如果对自己评价过低，就会主动放弃很多机会。希希就属于后者。虽然她今天只回答了一个问题，但我想是因为她不想暴露太多内容给我们。而她唯一填写的那一栏却是一个负面信息：容易上当。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应该正是充满阳光的年龄，很多的压力还没有出现呢！”

我最后一句话一出口，希希妈妈脸就红了。

“还有一点我们需要了解，详细调查表上怎么没有希希爸爸的任何信息呢？”

“他爸爸一直很忙，我觉得信息表上直接写我的看法就好了。”妈妈轻描淡写地回答。

“这也是一个问题，孩子成长过程中，家庭教育是最重要的，而爸爸对孩子的影响和妈妈一样重要。从你刚才所说的话来看，你已经从心里忽略了爸爸对于希希的力量。希希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和从小缺乏父亲有力的陪伴是有关系的。所以，在家庭教育上你们也需要做出相应调整。现在纠正还得及，你也别太担心了。”

希希妈妈的表情稍有放松，很快她又急切起来：“兰海老师，我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刚才课堂上那个叫乐乐的女孩，她的表现欲很强，我比较担心如果希希和这样的孩子在一个班，会不会就没有机会了？而且我看见乐乐的规则意识很差，我不知道课堂就是这样呢，还是有什么刻意的安排？”

“希希妈妈，我们能理解每一个父母都希望自己孩子的权利不会受到侵害，或者说由我们成年人把这些来自于真实社会的威胁屏蔽掉。可如果不让他们接触真实的社会，他们怎么知道如何与不同类型的人相处呢？就拿乐乐来说，和她一个班的孩子表面上可能被乐乐抢了风头，但他们多了一个学习如何与不同人相处的机会。我们也会刻意创造各种机会让他们面对面竞争，这样才能让孩子不怕这种类型的人，对于乐乐，她将来也会知道自己该如何控制情绪让自己更受欢迎。”［孩子们之间的交流都是给予对方更好的提高机会。孩子们需要和不同类型的人在一起才能提高社会能力，一个孩子给了另外一个孩子提高的机会，而不是我们所看到的“剥夺”。］

送走了希希妈妈，凯音转身问我：“是不是父母都只会很直接地看到孩子表象上的得失呢？”

我看着凯音说：“每一个父母都会看表象，也都会有思考，但不是每一个父母都能看透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