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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治要〔下〕

时间:2022-04-0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列传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于齐,常为名大夫。其在朝,君语及之则危言,语不及则危行;国有道则顺命,无道则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使早自杀。穰苴先驰至军,立表下漏待贾。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遂斩队长二人以徇。昭王使白起为上将军,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

列传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小白立,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遂进管仲。管仲既用,任政于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于齐,常为名大夫。世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晏平仲婴者,莱人也〔莱者,今东莱地也〕,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其在朝,君语及之则危言,语不及则危行;国有道则顺命,无道则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太史公曰:“吾读《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之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秦因急攻韩,韩王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使早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王后悔,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司马穰苴者,田完之苗裔也。齐景公时,晋伐阿、甄,而燕侵河上,齐师败绩,景公患之。晏婴乃荐田穰苴。景公以为将军,将兵扞燕晋之师。穰苴曰:“臣素卑贱,君擢之闾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信,愿得君之宠臣、国之所尊以监军,乃可。”于是景公使庄贾往。穰苴既辞,与庄贾约曰:“旦日日中会于军门。”穰苴先驰至军,立表下漏待贾。贾素骄贵,亲戚左右送之,留饮,夕时乃至。穰苴曰:“何后期为?”贾谢曰:“大夫亲戚送之,故留。”穰苴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之急,则忘其身。今敌深侵,邦内骚动,士卒暴露于境,君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百姓之命皆悬于君,何谓相送乎?”于是遂斩庄贾以徇。三军之士皆振栗,然后行。士卒次舍、井灶、饮食、问疾、医药,身自拊循之。悉取将军之资粮享士卒,平分粮食,最比其羸弱者。三日而后勒兵,病者求行,争奋赴战。晋师闻之,为罢去;燕师闻之,渡易水而解。于是追击之,遂取所亡故境而归,尊为大司马。

孙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闾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小试勒兵乎?”对曰:“可。”闾庐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人,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前,则视心;左,则视左手;右,则视右手;后,则视背。”妇人曰:“诺。”乃设斧钺,三令而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而五申之。鼓之左,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趣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孙子曰:“臣已受命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队长二人以徇。用其次为队长,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者。于是孙子使使报曰:“兵已整,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吴王曰:“将军罢休就舍,寡人不愿下观。”孙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实。”于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也,卒以为将。西破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

吴起者,卫人也。魏文侯以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粮,与士卒分劳。卒有病疽者,吴起为吮之。卒母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不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而遂死于敌。今又吮此子,妾不知其死处矣,是以哭之。”

文侯既卒,事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而右彭蠡,德义不修,而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太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羊肠坂,在大原〕,修政不仁,而汤放之。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船中之人,尽敌国也。”武侯曰:“善。”

甘茂者,下蔡人也。秦武王以为左丞相,谓茂曰:“寡人欲容车通三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茂曰:“请之魏,约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茂谓向寿:“子归言之于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伐也。’”寿归以告王,王迎茂于息壤。茂至,王问其故。对曰:“宜阳,大县也。虽名曰县,其实郡也。今王倍数险、行千里,攻之难。昔曾参之处费,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杀人,人告其母曰:‘曾参杀人。’其母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其母尚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之,其母投杼下机,逾墙而走。夫以曾参之贤,与其母信之也,三人疑之,其母惧焉。今臣之贤,不若曾参。王之信臣,又不如曾参之母信曾参也,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始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开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多张子,而贤先王。魏文侯令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乐羊返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功,主君之力也。’今臣羁旅之臣,樗里子、公孙奭二人者,挟韩而议,王必听之。王欺魏,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王曰:“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卒使茂将兵伐宜阳。五月而不拔,樗里子、公孙奭果争之。武王召茂,欲罢兵。茂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大悉起兵,使茂击之,遂拔宜阳。韩襄王使公仲侈入谢。

白起者,郿人也,善用兵,事秦昭王。昭王使白起为上将军,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使苏代厚币说秦相应侯曰:“武安君所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余城,南定鄢、郢、汉中,北禽赵括之军,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今赵亡,秦王王,则武安君必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人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亡几何人。故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于是应侯言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皆罢兵。武安君由是与应侯有隙。秦复发兵,使王陵攻赵。陵战少利。秦王欲使武安君代陵将,武安君言曰:“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亦过半,国内空。遂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不可。”秦王强起武安君,武安君遂称病笃。应侯请之,不起。于是免为士伍,迁之阴密〔属安定〕。武安君病,未能行。秦王乃使人遣白起,不得留咸阳中。武安君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秦昭王与应侯群臣议,曰:“白起之迁,其意尚怏怏不服,有余言。”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武安君遂自杀。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乐毅闻燕昭王屈身下士,先礼郭隗,以招贤者。毅为魏使燕,遂委质为臣,昭王以为亚卿。时齐湣王强自矜,百姓弗堪。于是昭王使毅约赵、楚、魏以伐齐。昭王悉起兵,使毅为上将军,并护赵、楚、韩、魏、燕之兵以伐齐,破之济西。诸侯兵罢归,而毅独追入临淄,尽取齐宝财物输之燕。昭王大悦,封乐毅于昌国。齐七十余城皆为郡县以属燕,唯独莒、即墨未服。会燕昭王卒。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毅。及即位,齐之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曰:“齐城不下者两城耳。然所以不早下者,闻乐毅与燕新王有隙,欲连兵且留齐,南面而王齐。齐之所患,唯恐他将之来。”惠王固已疑毅,得齐间,乃使骑劫代将而召毅。毅知惠王之弗善代之,遂西降赵。齐田单遂破骑劫,尽复得齐城。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蔺相如者,赵人也。赵王与秦王会渑池。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某月,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奉盆筑以相乐。”秦王怒,不许。于是相如前进缻,因跪请。秦王不肯击缻。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怿,为一击缻。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月,秦王为赵王击缻。”秦之群臣曰:“请以赵之十五城为秦王寿。”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于赵。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每朝常称病。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引车避匿。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君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何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先公家之急,而后私仇也。”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

赵奢者,赵之田部吏也。收税,而平原君家不肯出,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将杀奢,因说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平原君以为贤,言之王。王用之治国赋,国赋大治,民富而府库实。

秦伐韩,军阏与。王乃令奢将,救之。大破秦军。惠文王赐奢爵号为马服君。

孝成王立。秦与赵兵相距长平,使廉颇将,固壁不战。秦之间言曰:“秦之所恶,独畏赵奢之子赵括为将耳。”赵王因以括为将,代廉颇。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之善。括母问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则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及括将行,其母上书曰:“括不可使将。”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与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王以为何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终遣之。括既代廉颇,悉更约束,易置军吏。秦将白起闻之,纵奇兵,射杀括。数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坑之。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常居代、雁门,备匈奴。日飨士,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厚遇战士。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如是数岁,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牧,牧如故。赵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岁余,匈奴每来,出战,战数不利,失亡多,边不得田畜。复请牧,牧固称疾。赵王乃复强起,使将兵,牧曰:“王必用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牧至如故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赐而不用,皆愿得一战。于是悉勒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千人委之。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杀匈奴十余万骑。破东胡,单于奔走。匈奴不敢近赵边。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上官大夫与之同列,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平造为宪令,平属草藁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弗知,每一令出,屈平伐其功,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平。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平既绌,其后秦大破楚师,怀王入秦而不反。平虽放流,眷顾楚国,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令尹子兰卒使上官大夫短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迁于江南〕,遂自投汨罗以死〔汨水在罗,故曰汨罗〕。原既死之后,楚日以削,竟为秦所灭。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三分其地。襄子漆智伯头以为饮器。豫让遁逃山中,变名易姓,为刑人,入宫涂厕,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豫让内持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释去之。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行乞于市,其妻不识。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以子之材,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也。”顷之,襄之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赵襄子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为丞相。始皇出游会稽,斯及中车府令赵高皆从。始皇有二十余子,长子扶苏以数直谏,使监兵上郡,蒙恬为将。少子胡亥从。始皇帝至沙丘,疾甚,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曰:“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于是斯、高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立子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扶苏剑以自裁,将军蒙恬赐死。至咸阳发丧,太子立为二世皇帝,以赵高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

二世燕居,乃召高与谋,谓高曰:“夫人生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安宗庙而乐万姓,长有天下,终吾年寿,其道可乎?”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而昏乱主之所禁也。臣请言之,愿陛下少留意焉。夫沙丘谋,诸公子至大臣皆疑焉。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且蒙恬已死,蒙毅将兵居外,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且陛下安得为此乐乎?”二世曰:“为之奈何?”赵高曰:“严法而刻刑,今有罪者相坐,诛至收族;灭大臣而远骨肉,贫者富之,贱者贵之;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近之。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计莫出于此。”二世然高之言,乃更为法律。群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治之,诛杀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戮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连坐者不可胜数。

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臣请从死,愿葬骊山之足。”书上,胡亥大悦,召赵高而示之,曰:“此可谓急乎?”高曰:“人臣当忧死不暇,何变之得谋?”胡亥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法令诛罚,日益刻深,群臣人人自危,欲叛者众。又作阿房之宫,治直道、驰道,赋敛愈重,戍徭无已。于是楚戍卒陈胜、吴广等乃作乱。斯数欲请间谏,二世不许。而二世责问斯曰:“吾有私议,而有所闻于韩子也,曰:‘尧之有天下,堂高三尺,茅茨不剪,虽逆旅之宿,不勤于此矣。粢粝之食,藜藿之羹,饭土匦,啜土铏,虽监门之养,不觳于此矣。禹凿龙门,疏九河,手足胼胝,面目黎黑,臣虏之劳,不烈于此矣。’然则夫所贵于有天下者,岂欲苦形劳神,身处逆旅之宿,口食监门之养,手持臣虏之作哉?此不肖人之所勉也,非贤者之所务也。夫所谓贤人者,必将能安下而治万民也。今身且弗能利,将恶能治天下哉!故吾愿肆志广欲,长享天下而无害,为之奈何?”斯子由为三川守,群盗吴广等西略地,过去弗能禁。

李斯恐惧,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欲求容。以书对曰:“夫贤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责之术者。督责之,则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臣主之分定,上下之义明,则天下贤不肖,莫敢不尽力竭任,以徇其君矣。是故主独制于天下,而无所制也,能穷乐之极矣。贤明之主也,可不察耶!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者,无他焉,不能督责,而顾以其身劳于天下之民,若尧、禹然,故谓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韩之明术,行督责之道,专以天下自适也,而徒务苦形劳神,以身徇百姓,则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贵哉!夫以人徇己,则己贵而人贱;以己徇人,则己贱而人贵。故徇人者贱,而所徇者贵,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凡古之所谓尊贤者,为其贵也;而所为恶不肖者,为其贱也。夫尧、禹以身徇天下者也,可谓大缪也。谓之为‘桎梏’,不亦宜乎?不知督责之过也。故韩子曰‘慈母有败子,而严家无格虏’者,何也?则能罚之加焉必也。故商君之法,刑弃灰于道者。夫弃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罚也。彼唯明主为能深督轻罪。夫轻罪且督深,而况有重罪乎?故民弗敢犯也。明主圣王之所以能久处尊位,长执重势,而独擅天下之利者,非有异道也,能独断而审督责,必深罚,故天下弗敢犯也。今不务所以不犯,而事慈母之所以败子也,则亦不察于圣人之论矣。凡贤主者,必将能拂世摩俗,而废其所恶,立其所欲。故生则有尊重之势,死则有贤明之谥也。是以明君独断,故权不在臣也。然后能灭仁义之涂,掩驰说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聪掩明,内独视听。故外不可倾以仁义烈士之行,而内不可夺以谏说忿争之辨。故能荦然独行恣睢之心,而莫敢逆。若此,然后可谓能明申、韩之术,而修商君之法。法修术明,而天下乱者,未之有也。故督责之术设,则所欲无不得矣。群臣百姓,救过不给,何变之敢图?若此则帝道备,而可谓能明君臣之术矣。虽申、韩复生,弗能加也。”书奏,二世悦。

于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二世曰:“若此则可谓能责矣。”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杀人众者为忠臣。二世曰:“若此则可谓能督矣。”初,赵高为郎中令,所杀及报私怨众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毁恶之,乃说二世曰:“天子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号曰‘朕’。且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今坐朝廷,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且陛下深拱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之。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二世用其计,乃不坐廷见大臣,居禁中。赵高常侍中用事,事皆决于高。高闻斯以为言,乃见丞相曰:“关东群盗多,今上急益发繇治阿房,聚狗马无用之物。臣欲谏,为位贱。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时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宫,吾所欲言者,不可传也,欲见无间。”高谓曰:“君诚能谏,请为君侯上问语君。”于是赵高待二世方宴乐,妇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间,可奏事。”丞相至宫门上谒,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间日,丞相不来,吾方宴私,丞相辄来请事。丞相岂少我,且固我哉?”赵高因曰:“此殆矣!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相贵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丞相长男由为三川守,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之子,以故楚盗公行,过三川,城守不肯击。高闻其文书相往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二世以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审,乃舒人案验三川守与盗通状。

斯闻之,因上书言高短曰:“臣闻之,臣疑其君,无不危国;妾疑其夫,无不危家。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陛下不图,臣恐其为变也。”二世曰:“何哉?只夫高故宦人也,然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洁行循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少失先人,无识不习治,而君又老,恐与天下绝矣。朕非属赵君,当谁任哉?且赵君为人,精廉强力,下知民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李斯曰:“不然,夫高故贱人也,无识于理,贪欲无厌,求利不止,烈势次主,求欲无穷,臣故曰殆。”二世乃私告赵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独高,高已死,丞相欲为田常所为。”于是二世责斯与子由谋反状,皆收捕宗族宾客。高治斯,榜掠千余,不胜痛,自诬服。斯所以不死者,自负有功,实无反心,上书自陈,幸二世之寤。高使吏弃去弗奏,曰:“囚安得上书!”使其客十余辈,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往覆讯斯。斯更以其实对,辄使人复榜之。后二世使人验斯,斯以为如前,终不敢更言。辞服,奏当上,二世喜曰:“微赵君,几为丞相所卖。”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遂夷三族。李斯已死,二世拜高为中丞相,事无大小,辄决于高。高自知权重,乃献鹿谓之马。二世问左右:“此乃鹿也?”左右曰:“马也。”二世惊,自以为惑,乃召太卜令卦之。太卜曰:“陛下春秋郊祀,奉宗庙鬼神,斋戒不明,故至于此。可依盛德而明斋戒。”于是乃入上林斋戒。日游弋猎。有行人,二世自射杀之。”高乃谏二世:“天子无故贼杀不辜人,此上帝之禁,天且降殃,当远避宫以禳之。”二世乃出居望夷之宫。留三日,高劫令自杀也。

田叔者,赵人也。赵王张敖以为郎中。高祖过赵,贯高等谋弑上,发觉。诏捕赵王,赵有敢随王者罪三族。唯孟舒,田叔等,自髡钳,随王至长安,敖得出。叔为汉中守。文帝召叔问曰:“公知天下长者乎?”叔曰:“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上曰:“先帝置舒云中十余年矣,虏曾一入,舒不能坚守,无故士卒战死者数百人。长者固杀人乎?”叔曰:“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汉与楚相距,士卒疲弊。匈奴冒顿新服北夷,来为边害。孟舒知士卒疲弊,不忍出言,士争临城死敌,如子为父、弟为兄,以故死者数百人。孟舒岂故驱战之哉!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于是上曰:“贤哉孟舒!”复以为云中守。景帝以田叔为鲁相。鲁王好猎,相常从入苑中,王辄休相就馆舍,相出常暴坐,待王苑外。王数使人请相曰:“休。”终不休,曰:“我王暴露苑中,我独何为就舍!”鲁王以故不大出游。

循吏传

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奸也。文武不备,良民惧,然身修者,官未尝乱也。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

公仪休为鲁相,奉法循理,无所变更,百官自正。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客有遗相鱼者,不受也。客曰:“闻君嗜鱼,遗君鱼,何故不受也?”相曰:“以嗜鱼,故不受也。今为相,能自给鱼;今受鱼而免,谁复给我鱼者?吾故不受也。”食茹而美,拔其园葵而弃之;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燔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仇其货乎?”

酷吏传

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格,正〕。”老氏称:“法令滋章,盗贼多有。”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于职矣。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下士闻道大笑之’,非虚言也。汉兴,破觚而为圆〔觚,方〕,斫雕而为朴,网漏于吞舟之鱼。而吏治烝烝,不至于奸,黎民艾安。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在道德,不在严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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