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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九章)

时间:2022-12-05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庄子①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庄子走过一片山林,见到一棵大树,枝叶非常茂盛;伐木工人站在旁边,并不砍伐它。庄子问是什么原因。庄子走出山林,寄宿在旧友的家里。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

庄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享之。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

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

庄子笑曰:“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多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下一上,以和为量。浮游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剉,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

【注释】

①按:庄子,本作“夫子”,当涉下文有“弟子”之文,因以致误,今以意改正。②竖子,童仆也。③雁,鹅也。④享,本作“烹”。⑤龙,出也;蛇,处也。⑥“一下一上”,本作“一上一下”。⑦伦,理也。传,移也。⑧廉,利也。剉,缺伤也。⑨议,俄也;谓法制不倾邪也。⑩按:谋,当读为“晦”。

【译文】

庄子走过一片山林,见到一棵大树,枝叶非常茂盛;伐木工人站在旁边,并不砍伐它。庄子问是什么原因。伐木工人说:“它没有可用的地方。”庄子说:“这树就因为不成材而得以终其天年啊!”

庄子走出山林,寄宿在旧友的家里。旧友很高兴,就叫仆人宰鹅来款待客人。仆人问:“这鹅有一只会叫,一只不会叫,请问杀哪一只呢?”主人说:“杀那只不会叫的。”

第二天,庄子的学生问庄子说:“昨天,山中那棵大树,因为不成材,得以终其天年;今天,主人的鹅,因为不成材,就被杀掉。请问老师会站在哪一方面呢?”

庄子说:“我将要站在成材与不成材之间。成材和不成材之间,是似是而非的,也不可能免除罪累。至于那乘驾着道德而浮游于世外的人,就不是这样的了。既没有人夸奖他,也没有人诽谤他;有时像龙(动)一般,有时像蛇(静)一般;他随同着时间推移,而不肯自作主张;有时居在上位,有时处在下位,把淳和作为自己的尺度。他浮游于万物之始,把万物作为万物,而不被万物将自己作为万物。有什么能够使他受到罪累呢?这便是神农、黄帝应世的法则。至于万物的实情,人事的变迁,就不是这样了。有聚合就会有分离,有成功就会有毁坏,有锐利就会有挫损,有崇高就会有倾邪,有有为就会有亏缺,有贤明就会有晦昧,有不贤明就会有欺诈。哪能把一切事物看作是必然的呢?可叹啊!青年们,要记着!〔要想免除罪累,〕只有浮游在道德之乡啊!”

市南宜僚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

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臾居,然不免于患。吾是以忧。”

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矣。夫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渴隐约,犹且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于罔罗机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于无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乐,其死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

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

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君车。”

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

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江而浮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故有人者,累;见有于人者,忧。故尧,非有人,非见有于人也。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于大莫之国。方舟而流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之、歙之。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注释】

【译文】

熊宜僚进见鲁侯。鲁侯脸上带有忧愁之色。熊宜僚就问:“君王脸上带有忧愁的颜色,究竟为什么呢?”

鲁侯说:“我学习先王的道理,继承先君的事业,我敬奉鬼神,尊重贤人,亲体力行,没有片刻的安闲,然而不免遭到灾患。我所以担忧。”

熊宜僚说:“君王驱除灾患的方术,未免浅陋了!那大狐狸和金钱豹,居住在山林,潜伏在岩洞,这是它的稳静;夜间出来,白天不动,这是它的戒备;虽然有饥渴的忧困,还是漫步江湖之上,而寻求食物,这是它的镇定;然而还是不免遭到网罗机关的灾祸。它们究竟有什么罪过呢?这是它们的外皮所招来的灾祸。现在,鲁国难道不就是君王的外皮吗?我希望君王削损形体,去掉外皮,洗净内心,祛除私欲,而遨游在无人的原野。在南越有一个国家,叫作‘建德之国’,那里的人民,愚昧无知,淳朴不华,没有私心,没有欲望;只知道工作,而不知道积藏;施助别人,而不要求报答;不知道怎样是趋向道义,不知道怎样是施行礼节;随心任意地去作,却都是踏着大道行走。他们的生活是可以得到快乐的,死亡是会得到葬埋的。我希望君王丢掉国家,离开世俗,和‘道’并肩前进。”

鲁侯说:“这条道路,又遥远,又危险,又有江河的阻隔,我没有车船,那怎么行呢?”

熊宜僚说:“君王不要显得骄矜,不要留滞不前,就以这个作为君王的车马。”

鲁侯说:“这条道路,又隐蔽,又遥远,又没有人,我同谁作伴呢?我没有食粮,饿了没有饭食,怎么能够走得到呢?”

熊宜僚说:“减少君王的费用,减少君王的欲望,纵然没有食粮,也能够感到充足。君王如果渡过长江,而浮游在大海之上,望不见它的崖岸,越走越不知道它的尽头。欢送君王的人都要从大海崖岸回去。君王从此就走得很远很远了。所以,私有别人的人,就会有罪过;被别人所私有的人,就会有忧愁。所以,帝尧不私有别人,也不被别人所私有。我希望君王去掉自己的罪累,除掉自己的忧愁,而独自和‘道’一同遨游在广漠之国。把船放开,渡过大河,如果有一只没有人驾驶的船漂来,撞上这只船,纵然性情急躁的人,他也不会恼怒;如果那只船上有一个人,就呼唤着叫他离岸或靠岸,可是喊他一次不应,再喊他不应,于是喊了他第三声。这个人必然要用不好的言语对付他。从前不恼怒,而现在却恼怒,这是因为从前是一只没人驾驶的船,而现在却是一只有人驾驶的船了。人如果能够自己虚心遨游世界,又有谁去伤害他呢?”

王子庆忌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

【注释】

①北宫奢,卫大夫,居北宫,因以为号;奢,其名也。②赋,谓收聚也。③钟有架,所以县钟也。架有两层,故曰上下悬。此言编钟也。④王子,王族也;庆忌,周大夫也。⑤怠疑,无所趣也。⑥芒,芒昧。萃,当借为“粹”。⑦随其曲傅,谓曲附己者,随之也。⑧涂,道也。

【译文】

北宫奢为卫灵公征集民间的金属来制作一套编钟。在城郭门外面筑起土坛,作为铸造的房舍。三个月,他把区分音律的上下两层钟架都做好了。

王子庆忌见他〔做得这样快〕,就问他说:“您是用什么方术计划的呢?”

北宫奢说:“在纯一淡泊之中,我是不敢有所计划的。我听到古人说过:‘既经把器物雕琢出来,还得要返还它的本元。庸庸碌碌的,好像一无所知,迷迷茫茫的,好像不敢前进;诚诚恳恳的,芒芒昧昧的,只是遣送离去的,而迎接前来的,前来的不拦阻他们,离去的不制止他们。’刚强不服的也由着他们,委曲顺从的也随着他们,自觉自愿的也依着他们,所以日夜地征集,并丝毫没有损伤他们。〔我制作编钟是这样〕,何况是大有道术的人呢?”

孔子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

太公任往吊之,曰:“子幾死乎?”

曰:“然。”

“子恶死乎?”

曰:“然。”

任曰:“予尝言不死之道。东海有鸟焉,其名为意怠。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

“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堕,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纯纯常常,乃比于狂。削迹捐势,不为功名。’是故无责于人,人亦无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焉?”

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

【注释】

①太公,大夫称;任,其名。②翂翂翐翐,舒迟貌;一云,飞不高貌。③绪,次绪也。④堕,败也。⑤明,借为“名”;得,借为“德”。

【译文】

孔子〔周游列国〕,被困在陈、蔡两国之间,七天没有吃到熟食。

太公任去慰问孔子,说:“您几乎被困死了吧!”

孔子说:“是的。”

太公任又问:“您讨厌死吗?”

孔子说:“是的。”

太公任说:“我试着说一说不死的道理吧。东海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意怠。这种鸟,飞得很舒缓,好像软弱无力;它们摽着膀子飞行,挤在一起过夜;前进不敢抢先,后退不敢落后,吃东西不敢先尝,必定要保持秩序;所以,它们在行列中都不互相排斥,而且外人终究伤害不着它们;所以能够免除灾祸。‘挺直的木材,首先被人砍伐;甘美的井水,首先被人打干。’您或许是文饰自己的明智,来显扬别人的愚昧;修治自己的身心,来表露别人的污浊;明明煌煌的,好像是高举着日月而走路;所以就不能免除灾祸啊。

“从前,我听到大德纯全的人说过这样的话:‘自夸的人不会成功。成了功的人就要衰颓,成了名的人就要亏损。谁能够抛弃功名,而把它归还给众人呢?‘道’行出去,而不自名有‘道’;‘德’行出去,而不自名有‘德’。纯真、永恒,而自比于无知。削除形迹,丢掉势力,而不企求功名。’所以,自己不去责备别人,别人也就不来责备自己。至(圣)人是不求闻名于当世的。您为什么要喜欢这个呢?”

孔子说:“您说得太好了!辞退了朋友,离开了学生,逃亡到深山大泽,穿着布衣,吃着野果;进入兽群,不扰乱它们的队伍;进入鸟群,不扰乱它们的行列。鸟兽都不讨厌他,何况是人群呢?”

孔子问子桑雽曰:“吾再逐于鲁,伐木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之间,吾犯此数患,亲交益疏,徒友益散,何与?”

子桑雽曰:“子独不闻殷人之亡与?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或曰:‘为其布与,赤子之布寡矣;为其累与,赤子之累多矣。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

孔子曰:“敬闻命矣。”徐行翔佯而归,绝学、捐书,弟子无挹于前,其爱益加进。

【注释】

【译文】

孔子问子桑雽说:“我在鲁国被两次驱逐,在宋国担过惊,在卫国隐匿过行迹,在商、周两地受过穷困,在陈、蔡两国之间被包围过,我受过这几次灾难,亲友越来越疏远了,门徒朋友越来越离散了。这是什么原因呢?”

子桑雽说:“您难道没有听说过殷国人民逃亡的故事吗?有一个叫林回的,他抛弃了价值千金的璧玉,却背着自己的婴儿逃走了。有人问他:‘你是为了他值钱呢?婴儿比璧玉价值少得多;你是为了怕劳累呢?可婴儿比璧玉劳累多了。你抛弃了价值千金的璧玉,而背着婴儿逃跑,这是为什么呢?’林回说:‘那璧玉是由于财利所撮合,这婴儿是由于天性所牵连啊。’那由于财利所撮合的,遇到了贫穷、灾祸、忧患、伤害的逼迫,就互相遗弃了;由于天性所牵连的,遇到了贫穷、灾祸、忧患、伤害的逼迫,就互相结合。这种互相遗弃和互相结合,两者的差别也太远了。况且,‘君子之间的交情,淡薄得如同清水一般;小人之间的交情,甜蜜得如同醇酒一般。君子淡薄而亲切,小人甜蜜而疏远。’那无故而撮合起来的,必定要无故离散。”

孔子说:“我恭恭敬敬地接受您的教诲。”孔子漫步徘徊地回去了。他停止了学习,抛开了书籍,不但他面前的学生人数没有减少,他们对他的敬爱却反而大大加强了。

第二天,子桑雽又对孔子说:“大舜将要死的时候,他嘱咐大禹说:‘你要谨慎啊!〔对于一切事物,〕外貌没有比随顺再好的,内心没有比遵循再好的;随顺,就不会离失本性;遵循,就不会劳累形体;不离失本性,不劳累形体,就不希求着用文采来对待形体;不希求用文采对待形体,所以就不需要依靠外物。’”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緳系履,而过魏王

王曰:“何先生之惫邪?”

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敝,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柟、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虽羿、蓬蒙不能眄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危行,侧视,振动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惩也夫!”

【注释】

①大布,麤(粗)布也。緳,当为“絜”之变体。緳,带也。○李颐:履穿,故系。②魏王,惠王也。③柟、梓、豫章,皆端正直好木也。④揽蔓,谓攀枝蔓延也。⑤王长,谓猿居其上,而自为君长也。⑥羿,古之善射者。蓬蒙,羿之弟子。⑦眄睨,斜视也。⑧柘、棘、枳、枸,并有刺之恶木也。⑨“见惩”,本作“见剖心征”。“见征”或“见惩”,即被惩也。

【译文】

庄子穿着粗布衣,还补着补丁,拖着破鞋,系着麻绳带子,去进见魏王。

魏王问庄子说:“先生为什么这么困顿呢?”

庄子说:“我是贫穷,并不是困顿啊!儒士身怀道德,而不能够施行于天下,这是困顿啊;衣服破了,鞋子对穿了,这是贫穷,不是困顿。这就叫作生不逢时啊!君王难道没有见过蹦蹦跳跳的猴子吗?它们遇到高大挺直的树林,在树枝上窜来窜去,在这里简直可以称王;即便是善射的羿和蓬蒙,也不敢藐视它们。等到它们到了矮小带刺的树丛中,便战战兢兢地行走,侧着头四下张望,树枝一振动,都吃惊害怕。这并不是它们的筋骨增加了硬度而不柔活,而是因为所处的形势不方便,不能够施展它们的本能。现在,我处在昏君乱臣的中间,而想着不受困顿,怎么能够做得到呢?这便是王子比干的所以受到惩处的原因啊!”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击槁枝,而歌猋氏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其宫角;木声与人声犁然,有当于人之心。

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仲尼恐其广己而造大也,爱己而造哀也,曰:“回!无受天损,易;无受人益,难。无始而非卒也,人与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谁乎?”

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

仲尼曰:“饥渴、寒暑、穷桎不行,天地之行也,运物之泄也;言与之偕逝之谓也。为人臣者,不敢去之。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乎?”

“何谓‘无受人益,难’?”

“何谓‘无始而非卒’?”

仲尼曰:“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面待之而已耳。”

“何谓‘人与天一’邪?”

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

【注释】

【译文】

孔子〔周游列国,〕被困在陈、蔡两国之间,七天没有吃到熟食。他左手扶着枯树干,右手敲着枯木枝,歌唱起猋氏的乐章;有乐章的工具,但是没有乐章的节奏;有乐章的声调,但是没有乐章的音律;木声和人声划然离分,听来令人感到梗梗于怀。

颜回恭恭敬敬地垂着手,转过眼来看孔子。孔子恐怕他由自宽而转为自大,由自爱而转为自悲,便对他说:“颜回啊!不受天的消损(不厌贫贱),容易;不受人的增益(不贪富贵),困难。一切事物没有不是开始而同时又是终结的。人和天是一体的。那么现在歌唱的人,究竟是谁呢?”

颜回问:“请问‘不受天的消损,容易’的道理。”

孔子说:“人的饥渴、冷热、困塞不通,都是天地的运行,都是万物的发动;就是说,人要随着它共同前进。为臣仆的人,不敢离开君主。执守臣道的,尚且如此,何况是仰靠于天的呢?”

颜回又问:“请问什么叫作‘不受人的增益,困难’呢?”

孔子说:“一开始被录用,便官运亨通,爵位、俸禄,一齐到来,而不受穷困,这便是外物的增益,并不是自己所固有的。我们的命运是有属于外物的。君子不做贼,贤人不偷盗。我们如果取用别人的东西,那怎么能行呢?所以说:鸟类没有比燕子再聪明的:它眼睛所不应当停留的地方,它就不看;嘴里丢掉了衔着的食物,它放弃了就走。它是怕人的,可是却依附在人的家里居住,这是由于老家在这里的关系。”

颜回又问:“什么叫作‘没有不是开始而同时又是终结’呢?”

孔子说:“化生了这些万物,可是并不知道谁是传授者。怎么能够知道它们终结的所在呢?怎么能够知道它们开始的所在呢?只是抱守正道而等待着自然的推衍而已。”

颜回又问:“什么叫作‘人和天是一体’呢?”

孔子说:“世间有人,便是天;世间有天,也是天。人不能够私有天,便是本性。圣人体态安然,形体一逝去,就是终结。”

庄周游于雕陵之埜,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

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蹇裳躩步,执弹而留之

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

庄周怵然曰:“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

庄周反,三日不庭。蔺且从而问之:“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

庄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俗。’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吾是以不庭也!”

【注释】

【译文】

庄周在雕陵的郊野闲游,看见一只奇异的山鹊,它是从南方飞来的,翅膀宽度七尺,眼睛直径一寸,撞了庄周的前额一下,就落到栗子树林里去了。

庄周说:“这是一只什么鸟呢?翅膀大,可是飞不动;眼睛大,可是看不清!”他提起衣裳,紧走了几步,拿起弹弓,伺候着它。

庄周看见一个蜘蟟,正找得一个美妙的树荫,而忘掉了自己的身躯;又有一只螳螂,潜伏在树叶的后面,要捉这个蜘蟟,它见到食物,而忘掉了自己的形体;这只奇异的山鹊以为有利可图,见到有利,而忘掉了自己的本体。

庄周警惕地说:“咳呀!原本万物是互相连累的,两类是互相招引的啊!”他丢掉弹弓,便向回走。看守栗园的人〔以为他要偷栗子〕,追过来盘问他。

庄周回到家,不愉快了三天。他的学生蔺且就问他:“老师为什么这几天很不愉快呢?”

庄周说:“我抱守着自己的形体,而忘掉了自己的身躯。在混水里看得清楚,在清水里却感到迷糊。并且,我听到老师说过:‘进入这种习俗,就随从这种习俗。’现在,我到雕陵闲游,忘掉了自己的身躯,奇异的山鹊撞了我的前额;我在栗子树林里闲游,忘掉了自己的本体,看守栗子树林的人以为我〔要偷栗子〕可耻。所以我不愉快啊!”

阳子之宋,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

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

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注释】

①阳子,杨朱也。②逆旅,店也。

【译文】

杨朱往宋国去,住在旅店里。旅店主人有两个小老婆,一个美丽,一个丑陋。丑陋的受人们尊重,而美丽的被人们看贱。

杨朱说:“青年们要记着!行为贤明,而去掉自以为贤明的行为,到什么地方不受到人的喜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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