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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桑楚(十九章)

时间:2022-07-2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老聃之役①,有庚桑楚②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垒之山③。②庚桑楚,楚,名;庚桑,姓也。⑧子,通“兹”。为之制,谓(以为)合于标准也。二子,尧、舜也。南荣趎,庚桑弟子也。抱一,不离其性。儿子,同于赤子也。老聃的学生,有个叫庚桑楚的,他稍微学得了一点老聃的道术,就到北方的畏垒山去居住。

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远之;拥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居三年,畏垒大壤。畏垒之民相与言曰:“庚桑子之始来,吾洒然异之。今吾日计之而不足,岁计之而有馀。庶几其圣人乎?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

庚桑子闻之,南面而不释然。弟子异之。

庚桑子曰:“弟子!何异于予?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实成。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垒之细民,而窃窃焉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间,我其杓之人邪?吾是以不释于老聃之言。”

弟子曰:“不然。夫寻常之沟洫,巨鱼无所还其体,鲵为之制;步仞丘陵,巨兽无所隐其躯,而㜸狐为之祥。且夫,尊贤授能,先善与利,自古尧、舜以然,而况畏垒之民乎?夫子亦听矣。”

庚桑子曰:“小子,来!夫函车之兽,介而离山,则不免于罔署之患;吞舟之鱼,砀而失水,则蝼蚁能苦之。故鸟兽不厌高,鱼鳖不厌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厌深眇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称扬哉?是其于辩也,将妄凿垣墙而殖蓬蒿也?简发而栉,数米而炊,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哉?举贤,则民相轧;任知,则民相盗。之数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于利甚勤: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日中穴阫。吾语汝:大乱之本,必生于尧、舜之间;其末,存乎千世之后;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

南荣趎蹴然正坐,曰:“若趎之年者,已长矣,将恶乎托业以及此言邪?”

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若此三年,此可以及此言也。”

南荣趎曰:“目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盲者不能自见;耳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聋者不能自闻;心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与形,亦辟矣,而物或间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谓趎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虑营营。’趎勉闻道达耳矣。”

庚桑子曰:“辞尽矣。曰‘奔蜂不能化藿蠋,越鸡不能伏鹄卵’。鲁鸡固能矣。鸡之与鸡,其德非不同也,有能有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见老子?”

南荣趎赢粮,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

老子曰:“子自楚之所来乎?”

南荣趎曰:“唯。”

老子曰:“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

南荣趎惧然顾其后。

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谓乎?”

南荣趎俯而惭,仰而叹,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问。”

老子曰:“何谓也?”

南荣趎曰:“不知乎,人谓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躯。不仁,则害人;仁,则反愁我身。不义,则伤彼;义,则反愁我躸。我安逃此而后可?此三言者,趎之所患也。愿因楚而问之。”

老子曰:“向,吾见若眉睫之间,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规规然若丧父母,揭竿而求诸海也。汝亡人哉!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无由入。可怜哉!”

南荣趎请入就舍,召其所好,去其所恶。十日自愁,复见老子。

老子曰:“汝自洒濯,熟哉,郁郁乎!然而其中津津乎犹有恶也!夫外韄者,不可繁而捉,将内揵;内韄者,不可缪而捉,将外揵。内外韄者,道德不能持,而况放道而行者乎?”

南荣趎曰:“里有病人,里人问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犹未病也。若趎之闻大道,譬犹饮药以加病也。趎愿闻卫生之经而已矣。”

南荣趎曰:“然则,是至人之德已乎?”

曰:“然则,是至乎?”

曰:“未也。吾固告汝:‘能儿子乎?’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祸亦不至,福亦不来。祸福无有,恶有人灾也?”

【注释】

【译文】

老聃的学生,有个叫庚桑楚的,他稍微学得了一点老聃的道术,就到北方的畏垒山去居住。这个地方的臣民,凡是大言不惭,自以为明智的人,他都抛弃了他们;凡是束身自好,以为合乎仁道的人,他都疏远了他们;懵懵懂懂的人都和他同居,芒芒昧昧的人都受他驱使。居住了三年,畏垒这个地方大丰收。畏垒的居民互相谈论说:“庚桑楚初来的时候,我们都有些奇怪他。现在,我们每天计算一下,日子并不大满足;每年计算一下,却有了富余。他大概是个圣人吧?我们为什么不互相推举他作君主,给他立起宗庙社稷祝祭他呢?”

庚桑楚听到这个消息,他面朝着南方,有些不高兴。学生们都觉得他奇怪。

庚桑楚说:“学生们!你们为什么对我感到奇怪呢?在春气发动的时节,百草就都生长;待到秋天的时节,万物就都成熟。这春秋的时令,难道它是一无所取就如此的吗?天道在这里已经施行了。我听说过:‘至人只是安安静静地居住在简陋的宫室之中,而百姓们就都无识无知地不知道往哪里去。’现在,畏垒的小民们,都偷偷摸摸地想把我供奉在贤人中间,难道我要在人们中间树立标帜吗?我所以总忘不掉老聃〔自然无为〕的教导。”

学生说:“不是这样的。那十来尺长的水沟,大鱼不能在里面转身,可是小鱼却认为很合适;那几尺高的土丘,大兽不能在里面隐身,可是小狐狸却认为很不错。况且,尊重贤人,授权能人,倡导善行,施予利益,自古以来唐尧、虞舜就已经如此,何况是畏垒的人民呢?老师还是听其自然吧。”

庚桑楚说:“青年们,过来!那嘴里能够含起车的大兽,独自离开山林,就免不掉要遭到网罟的灾患;那嘴里能吞下船的大鱼,由于波涛荡溢而离开了水泽,就是蝼蛄和蚂蚁也敢伤害它。所以,鸟兽不嫌山高,鱼鳖不嫌水深。那保全自己形体和生命的人,他隐藏自己的身躯,是不会嫌居处幽远的。况且,唐尧、虞舜这两个人,又有什么值得称扬的呢?他们对于分辫事物,不就像把垣墙凿坏了,却种植上蓬蒿去作屏障一样吗?捡着毛发来梳头,数着米粒来做饭,斤斤计较的,又怎么能够救济世界呢?举用贤才,人民就会互相倾轧;任用智能,人民就会互相剽窃。像这些事情,都不足以淳厚人民的德性。人民对于贪图财利非常殷勤:儿子有的杀了父亲,臣仆有的杀了君主,大白天就做贼盗,中午挖窟窿。我告诉你:天下大乱的根源,必然要产生在唐尧、虞舜时代;它的末流,将要保持到千秋万代之后;千秋万代之后,必然要有人吃人的现象。”

庚桑楚的学生南荣趎〔听到这些话〕,很惊悚地正了正坐位,就问:“像我的年岁,已经很大了,将要凭着什么样的学业,才能够跟得上这种(隐藏自己的身躯,不嫌居处幽远的)说法呢?”

唐桑楚说:“要保全住你的形体,要抱守住你的生命,不要使你的思虑反复搅扰;像这样三年之后,就可以跟得上这种说法了。”

南荣趎说:“眼睛在形体上,我不知道它们有什么不同,可是瞎子就不能够使自己看得见;耳朵在形体上,我不知道它们有什么不同,可是聋子就不能够使自己听得见;心在形体上,我不知道它们有什么不同,可是狂人就不能够使自己精神愉快。形体与形体之间,也算是很密切的了,莫非其中有一种东西在隔阂着吗?它们想着互相帮助,可是不能够互相如意。现在,您对我说:‘要保全住你的形体,要抱守住你的生命,不要使你的思虑反复搅扰。’我听的这些道理,仅仅到达耳朵罢了。”

庚桑楚说:“我的话已经说尽了。有的说:‘土蜂不能够孵化豆虫,越鸡(一种小鸡)不能够孵黄鹄蛋’,鲁鸡(一种大鸡)当然是能够的。鸡和鸡之间,它们的本性并不是不同的,可是有的就能够,有的就不能够,这是由于它们的才能原来就有大小之分。现在,我的才能小,不能够把你感化过来。你何不到南方去见见老子呢?”

南荣趎担着食粮,走了七天七夜,到了老子的处所。

〔一见面,〕老子问南荣趎说:“您是从庚桑楚那里来的吗?”

南荣趎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

老子又问:“您怎么带来了这么多的同伴呢?”

南荣趎惊慌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背后。

老子又问:“您不懂得我所说的话吗?”

南荣趎低下头来,表示惭愧;仰起头来,叹了口气,说:“现在,我忘掉了我所要回答的话,因而也就失掉了我想询问的话了。”

老子说:“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南荣趎说:“不明智吧,人们就说我愚蠢;明智吧,反而要束缚了我的身躯。不仁爱吧,就会残害了别人;仁爱吧,反而要束缚了我的形体。不正义吧,就会毁伤了别人;正义吧,反而要束缚我的外貌。我怎样摆脱这些束缚然后才可以呢?这明智、仁爱、正义三个概念,便是我所忧愁的。我愿意藉着庚桑楚的介绍而向您请教。”

老子说:“方才,我看到你的面色,我就知道你的来意了;现在,你又这样说,因而就更证实了我的看法。你变容失色地好像失去了父母,扛着竿子向海里去寻找一样。你真是一个迷失方向的人啊!怅惘无依的,你打算返还你的情性,可是找不到门径。真是可怜啊!”

南荣趎请求到老子的馆舍住下,来求得自己所喜好的(道德),去掉自己所厌恶的(物欲)。南荣趎自修了十天,又去求见老子。

〔一见面,〕老子就对南荣趎说:“你自己洗濯得可真不错啊,热气腾腾的!然而这里面水淋淋地还是存在着些肮脏东西啊!那外形被事物所束缚住的,不可以趁着它的繁乱而去捉它,必定要从内心封闭住它的侵袭;内心被私欲所束缚住的,不可以趁着它的缪结去捉它,必定要从外形封闭住它的干扰。如果外形和内心都被束缚住的,就是道德也不能够扶持它,何况是背道而行的人呢!”

南荣趎说:“乡村里的人有了病,同村的人去问他,病人能够说出自己的病状,可是他把病当作病,神智还没有病。像我听到了大道,就如同喝了药来加重病情一样。我愿意听一听防卫人生的常则就可以了。”

老子说:“保卫人生的常则是:你能够抱守自己的身躯吗?你能够不失掉自己的本性吗?你能够不用占卜就知道吉凶祸福吗?你能够安分守己吗?你能够不究既往吗?你能够放过旁人而责求自己吗?你能够做到无系无累吗?你能够做到无识无知吗?你能够像婴儿一样吗?婴儿整天地啼哭,可是喉咙并不嘶哑,这是由于他元气异常淳和;整天地握着拳头,可是手里并没有捉着东西,这是由于他德性专一;整天地看事儿,可是眼睛并不转动,这是由于他对于外物无所偏爱。行动不知道往哪里去,安居时不知道做什么好;顺从着万物,和它们随波逐流。这便是防卫人生的常则。”

南荣趎又问:“那么,这就是至人的德性吗?”

老子说:“不是的。这只不过是所谓冰消冻解之人所能够做到的啊!那至人,他和万物一同向大地求食,一同向上天求乐趣;他不和人民万物的利害相搅扰,不和他们一同作怪,不和他们一同谋划,不和他们一同起事;他无系无累地走了,无识无知地来了。这便叫作防卫人生的常则啊。”

南荣趎说:“那么,这就算达到顶点了吗?”

老子说:“还没有。我本来就告诉你了:‘你能够像婴儿一样吗?’婴儿,举动不知道做什么;行走不知道往哪里去;身体如同干枯的树枝,心志如同死灭的灰烬。像这样,灾祸不会招致,幸福不会到来。灾祸和幸福都没有,哪里还会有人来伤害自己呢?”

宇泰定者,发乎天光。发乎天光者,人见其人。人有修者,乃今有恒。有恒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谓之天民;天之所助,谓之天子。

【注释】

①宇,器宇也。②恒,常也;谓凝常之道。

【译文】

器宇(神态)泰然静定的人,他的德性发自天光。德性发自天光的人,人们都见到他的为人。凡是有修养的人,才能够保持永恒。保持永恒的人,人民就会遗弃他,上天就会帮助他。被人民所遗弃的,就叫作天民;被上天所帮助的,就叫作天子。

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辩者,辩其所不能辩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钧败之。

【注释】

①即,犹若也。

【译文】

学习,就是学习自己所不能学习的知识;实践,就是实践自己所不能实践的事务;辩论,就是辩论自己所不能辩论的是非。能够停留在自己所不能知道的地方,他就算达到顶点了。如果有不是这样的,“天钧”(循环的天道)就使他失败。

备物以将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达彼。若是,而万恶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内于灵台

灵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见其诚己而发,每发而不当;业入而不舍,每更为失。

【注释】

①将,扶也。②虞者,臆度之谓。虞,借为“虑”。③滑,乱也。成,定也。④灵台者,心也。

【译文】

具备万物,来扶助自己的形体;不怀藏思虑,来修养自己的心志;中心敬慎,来和万物相沟通。如果做到这样,可是万恶还是来到自己身上的,这都是天意,而不是人为。这也不足以扰乱了内心的静定,也不能够把万恶引入内心。

人们的内心有一定的操守,可是一般都不知道怎样去操守它,因为它是不可以操守的东西。表现不出自己内心的充实,而任意发出,虽然发出来,必然不会适当;万恶业已进入内心,可是不肯舍去,虽然变更自己的行动,也要造成过失。

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为不善乎幽闇之中者,鬼得而诛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后能独行。

【注释】

①闇,本作“閒”。

【译文】

在明处作恶的人,众人就可以诛罚他;在暗处作恶的人,鬼神就可以诛罚他。明通人道,又明通鬼神之道的人,然后才能够独自行动。

内者,行乎无名;券外者,志乎期费。行乎无名者,唯庸有光;志乎期费者,唯贾人也,人见其跂,犹之魁然。

【注释】

①券,当读为“眷”。眷,顾也。②期费,犹敛财也。③唯,读为“虽”。④贾人,高价贩卖之人。

【译文】

面向内心的人,行动不顾及名誉;面向外物的人,思想总希图赚钱。不顾及名誉的人,虽然平庸无奇,却保有光明;总希图赚钱的人,只有商人才是这样,人们看到他在市场中举起脚跟四下张望,就好像人群中的土丘一样。

与物穷者,物入焉;与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

【注释】

①穷,当读为“躬”。与物穷,即与物接近、与物一体之意。②入,归依。③且,借为“阻”。④尽人,尽是他人。

【译文】

同万物接近的人,万物就都归顺他;同万物阻隔的人,连他自己的身体都不能够容纳,怎么能够容纳人呢?不能容纳人的人,没有亲近的人;没有亲近的人,他看着所有的人都是外人。

兵莫憯于志,镆铘为下;寇莫大于阴阳,无所逃于天地之间。非阴阳贼之,心则使之也。

【注释】

①镆铘,良剑名。

【译文】

兵器没有比意志再锋利的,良剑都在其次;贼盗没有比阴阳再大的,人在天地之间,没有办法逃脱它的控制。并不是阴阳能伤害人,而是人心指使他这样。

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毁也。所以恶乎分者,其分也以备;所以恶乎备者,其有以备。故出而不,反见其鬼;出而得,是谓得死。灭而有实,鬼之一也。

【注释】

①不,读曰“否”。②得,通“德”。

【译文】

“道”,就是会通万物分歧的;万物的生成,也就是它的毁灭。所以厌恶万物的分歧的,是由于把万物分歧得太完备了;所以厌恶万物分歧得太完备的,是由于有所为而求着完备。所以,生下来就无德,反而表现出他还是个鬼物;生下来就有德,他的死亡乃是德性的死亡(人还不曾死亡)。德性灭绝(无德),可是还存在着实体,这也是死鬼的一种。

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

出无本,入无窍。有实而无乎处,有长而无本剽。——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

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无见其形,是谓天门。——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

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圣人藏乎是。

【注释】

①剽,末也。“本剽”上本有“乎”字。今以意删。“有长而无本剽”句下,本有“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九字。今以意删。②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③天门者,万物之都名也。

【译文】

用有形的事物来拟象无形的事物,天地间的事物就是这样确定的。

〔天地间的事物,〕它们出来,并不依靠本体;它们进去,并不通过孔窍。有它们的实际,可是没有它们的处所;有它们的长度,可是没有它们的始末。有它们的实际,可是没有它们的处所,这就叫作宇(空间);有它们的长度,可是没有它们的始末,这就叫作宙(时间)。

有时是生存,有时是死亡,有时是出现,有时是隐藏。或是隐藏,或是出现,可是都看不到它们的形象,这就叫作“天门”(造物之门)。——天门,就是“无有”。万物就出生于“无有”。

“有”,不能够把“有”作为“有”,它必然要出生于“无有”。而“无有”,就是无有。圣人是深于这种道理的。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

恶乎至?

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弗可以加矣。

其次,以为有物矣,将以生为丧也,以死为反也。是以分已

其次,曰: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无有为首,以生为体,以死为尻。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宗者,吾与之为友。

是三者,虽异,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

【注释】

①将,且也。②虽欲均之,然必分也。③“宗”,本作“守”,当为误字。④“戴”,可借为“代”。著代,即世家也。⑤甲氏,犹言大姓、豪门也。⑥著封,犹言大国也。

【译文】

古代的人,他们〔对于宇宙〕的认识是达到一定水平的。

这一定水平到了什么程度呢?

有的以为宇宙间是不曾有万物的。这样的认识是最高明的,到达极点的,不能够再超过它的。

其次的,以为宇宙间是有万物的,并且把生存认为就是丧失,把死亡认为就是归返本元。万物就是因此而有差别的。

又其次的,是这样说:最初是“无有”的,既然有了生物,生存不久,就又死亡。把“无有”作为头部,把生存作为躯体,把死亡作为臀部。谁知道“有”和“无”、死亡和生存是一贯的道理,我就同他做朋友。

这三种认识,虽然不同,〔但是都有一定的造诣,打个比方,〕它们都是贵族,都是显族,都是世家,都是大姓,都是大国:各不相同。

有生,黬也。披然,曰“移是”

尝言“移是”,非所言也;虽然,不可不知也。腊者之有膍,胲可散而不可散也;观室者,周于寝庙,又适其偃焉。为是,举“移是”。

请尝言“移是”。

“是”:以生为本,以知为师,因乘以是非;果有名实,因以己为质,使人以为己节,因以死偿节

若然者,以用为知,以不用为愚,以彻为名,以穷为辱。

“移是”,今之人也,是蜩与学鸠同于同也

【注释】

①黬,釜底黑也。②披然,谓分析之。移是,移动是(真理)之标准也。③腊者,大祭。④膍,牛百叶也。⑤偃,屏侧也。⑥质,主也。⑦偿,报也,复也。谓杀身以成名节。成而身死,故曰以死偿节也。⑧同于同,谓同而又同也。

【译文】

宇宙间所有的生物,如同锅底的黑炱一样,〔分不出彼此和是非。〕如果去分析它,那就叫作“移动是(真理)的界限”(自是其是)。

我们尝试着谈一谈“移动是(真理)的界限”的道理,这话是不好谈的;虽然如此,但是这个道理是不可以不知道的。〔譬如,〕年终大祭所用的牛百叶,它是兼乎可分与不可分之间的(聚散本不分);〔又如,〕参观宫室的人,普遍地参观了宫寝、宗庙,又要到厕所里去排解(雅俗本不分)。由此可见,大多数的人都是“移动是(真理)的界限”的。

我们就尝试着谈一谈“移动是(真理)的界限”的道理吧:

一般所谓“是”(真理):把生存作为根本,把明智作为导师,因而就在事物上加添一层是非;虽然有了名义和实际,因而就把自己作为是非的主宰,驱使别人为自己守节,因而人们就用死亡来成全自己的节操。

像这样的人,把被录用作为聪明,把不被录用作为愚蠢;把显达作为名誉,把困顿作为耻辱。

“移动是(真理)的界限”,乃是现代(浅薄)之人,他和蜘蟟与小鸠的见识是完全相同的。

市人之足,则辞以放骜;兄,则以妪;大亲,则已矣。故曰:至礼不人,至义不物,至知不谋,至仁无亲,至信辟金。

【注释】

①蹍,蹋也。②骜,妄也。③妪,谓怜爱之也。④大亲,犹言至亲。⑤“不人”上,本有“有”字。今以意删。⑥不物,物皆我也。

【译文】

踩着市场人的脚,就向人家道歉,说自己放肆;踩着兄弟的脚,就表示怜苦他;踩着儿子的脚,就没有什么说的。所以说:最大的礼节,分不出别人和自己;最大的正义,分不出外物和自己;最大的明智,不谋划什么;最大的仁慈,没有亲昵;最大的信用,用不着金钱作抵押。

彻志之勃,解心之谬,去德之累,达道之塞。

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

【注释】

①彻,毁也。勃,乱也。②谬,借为“缪”。缪,系缚也。

【译文】

要毁除意志上的悖乱,要解脱心灵上的束缚,要去掉“德”的系累,要开通“道”的蔽塞。

高贵、富有、显赫、尊严、声名、利禄,这六种,足以悖乱人的意志;容貌、行动、颜色、纹理、气息、情意,这六种,足以束缚人的心灵;憎恶、欲望、欣喜、恼怒、悲哀、欢乐,这六种,足以系累“德”的成就;离去,趋就、取得、施与、智虑、技能,这六种,足以蔽塞“道”的施行。这四项“六”,不在内心荡动,心神就能够端正;心神端正,就能够进入安静;心神安静,就能够进入光明;心神光明,就能够进入虚空;心神虚空,就能够进入无为而无所不为的境界。

道者,德之钦也;生者,德之光也;性者,生之质也。

性之动,谓之为;为之伪,谓之失。

知者,接也;知者,谟也。知者之所不知,犹睨也。

动以不动已之谓德,动无非我之谓治。名相反,而实相顺也。

【注释】

①钦,当借为“崟”或“岑”。岑,大也,高也。

【译文】

“道”,是“德”的极点;化生,是“德”的光辉;本性,是化生的体质。

本性的动作,叫作行为;行为的虚伪,叫作过失。

认识,是由于对事物的接触;认识,是由于对事物的谋虑。明智人所不能认识的事物,就如同斜视一方一样(不可能见全面)。

由于不得不如此而发出的行动,就叫作“德”。由于自我主张而发出的行动,就叫作“治”。“德”和“治”的名义是相反的,而实际是一致的。

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无己誉。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天而俍乎人者,唯全人能之。

唯虫能虫,唯虫能天。全人恶天,恶人之天;而况吾天乎人乎?

【注释】

①羿,古之善射人。工,巧也。②俍,善也。③全人,则圣人也。

【译文】

羿巧于射中微小的目标,而拙于使别人不夸奖自己。圣人巧于天道,而拙于人为。那巧于天道而且善于人为的,只有全(圣)人才能够做到。

只有虫类才能够显示虫类的本能,只有昆虫才能够现示天道的造化。全(圣)人憎恶天道,乃是憎恶人为的天道;何况我要把天道加之于人为呢?

一雀过羿,羿必得之,或也;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

是故,汤以庖人笼伊尹,秦穆公以五羊皮笼百里奚

是故,非以其所好而笼之,而可得者,无有也。

【注释】

①“过”,本作“适”。“或”,本作“威”。②百里奚好秦,而拘于宛,故秦穆公以五羊皮赎之于楚也。

【译文】

只要有一只麻雀飞过羿的头顶,羿必定会射下它来,这是一种骗人的说法;如果把天下作为牢笼,所有的麻雀就没有地方逃脱。

所以,殷汤用聘为厨师来牢笼伊尹,秦穆公用五色羊皮来牢笼百里奚。

所以,不用投其所好的办法去牢笼人,而能够得到人才的,这是没有的事情。

介者移画,外非誉也;胥靡登高而不惧,遗死生也。

夫复謵不餽而忘人,忘人,因以为天人矣。

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唯同乎天和者为然。

【注释】

①移,本作“栘”。移画,不拘法度也。介者,谓一足也。移画,谓不守界限,故有不拘法度之意。介者,形体不全,放浪形骸之外,故移画也。②胥靡,刑徒之人也。③謵,借为“習”。習復或復習,即“习惯”之意。复謵不餽,即习惯而不愧也。

【译文】

一只脚的人,不拘守法度,是因为他不把非难和称誉放在心头;服劳役的罪犯,登上高处但不知道害怕,是因为他早已把死亡和生存置之度外。

那习以为常、不知内愧的人,就能够忘掉别人;忘掉别人,因而就成为契合天道的人。

所以,受致恭敬并不感到欢喜,受到凌辱并不感到恼怒的,只有混同于自然淳和之气的人才能够如此。

出怒不怒,则怒出于不怒矣;出为无为,则为出于无为矣。

欲静,则平气;欲神,则顺心。有为也欲当,则缘于不得已。不得已之类,圣人之道。

【注释】

①《论衡·论死》篇:“神者,伸也。”《广雅》:“伸,展也。”尹知章《管子》注:“伸,谓放态也。”“神”与“静”对文。《在宥》篇云:“神动而天随。”郭象注:“神,顺物而动。”正是其义。②也,犹而也。③缘于不得已,则所为皆当。○按:《古书虚字集释》:“则,犹必也。”④类,事也。

【译文】

发怒而不怒,那就是恼怒发自不怒之中;表露作为而无所作为,那就是作为表露在无所作为之中。

愿意寂静,就得平和自己的气息;愿意动作,就是顺从自己的意志。有所作为,而愿意做到得当,必然是由于不得已而去作为。由于不得已而去作为的事,便是圣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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