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巴基斯坦议会选举结果凸显美国对巴基斯坦政策的困境

2008年2月18日巴基斯坦议会选举的结果不但宣告穆沙拉夫总统及执政党穆斯林联盟（领袖派）的巨大政治挫折，而且也凸显全力支持穆沙拉夫总统的美国对巴基斯坦政策的严重困境。

自从2001年发生“911”事件以来，为满足反恐斗争的需要，美国对巴基斯坦政策的重心一直是全力支持穆沙拉夫总统，以换取穆沙拉夫总统配合在巴基斯坦推进不受广大巴基斯坦普通民众欢迎的反恐斗争。相应地，美国对巴基斯坦民主化和社会发展议题着力不多。由于穆沙拉夫总统反恐斗争成效不如美国预期，无力阻止巴基斯坦伊斯兰激进分子与基地组织和塔利班结合，基地组织和塔利班都有死灰复燃的迹象。美国学界、国会和主流媒体质疑美国对巴基斯坦政策者所在多有。这些质疑者认为美国政府将反恐赌注全部押在军人统治者穆沙拉夫总统身上太过不智。虽然小布什总统利用各种机会督促穆沙拉夫总统全力推进反恐斗争，但始终没有改变力挺穆沙拉夫总统对巴基斯坦的政策。

进入2007年，穆沙拉夫总统遭遇大法官事件，统治基础日渐松动。美国国内对本国的对巴基斯坦政策争论再起。许多美国学者批评美国政府盲目支持穆沙拉夫总统，不但背上支持独裁者的恶名，损害美国在巴基斯坦人民心中本已不佳的形象，还导致巴基斯坦民主化进程停滞，巴基斯坦政局动荡不安，以致反恐斗争更加难以进行。根据民意调查，只有约15%的巴基斯坦人对美国有正面的看法，超过70%的巴基斯坦人担心美国进攻巴基斯坦。^[40]而且，穆沙拉夫总统对反恐斗争的支持绝对不像美国政府宣称的那样慷慨。^[41]穆沙拉夫总统与塔利班分子达成的和平协议表明，穆沙拉夫总统的反恐宣示只是在敷衍美国，穆沙拉夫总统的真实目标是利用巴基斯坦的恐怖主义威胁来要挟美国政府支持其不得巴基斯坦人心的统治。华盛顿智库史汀生研究中心的南亚专家阿米特·潘迪亚认为，穆沙拉夫总统虽然自称是一个对抗伊斯兰极端主义的温和派，但实际上却一再容忍伊斯兰政党和极端主义团体。原因有二，一是为对抗支持世俗政策、由平民人士组成的政党对其军人执政的挑战，二是为在美国及其盟国眼中凸显出他在打击恐怖主义方面的重要性。总之，美国学者认为，改变将反恐斗争的希望寄予穆沙拉夫总统一人的现状，推动巴基斯坦的民主化进程，成立文官政府，才是推动反恐斗争的正确之道。^[42]虽然美国学者的这些批评不乏合理的成分，但是对穆沙拉夫总统的脸谱化解读过于严重，忽视了巴基斯坦国内纷繁复杂的政治形势，未能对穆沙拉夫总统身处的美国压力与反美民意的两难困境做到同情之理解，对穆沙拉夫总统的反恐表现过分求全责备，其实并非十分公允。

尽管美国学界对穆沙拉夫总统的强烈批评并非全然客观公允，但是美国的国内舆论一旦形成，想要在短期内翻转这个氛围绝非易事。即便美国政府也无法忽视这种声音。在这种批评穆沙拉夫总统的声音越来越有市场的情况下，美国政府受到美国各界的巨大压力与强烈指责，美国政府被迫开始进行对巴基斯坦政策的调整，推动以亲美著称且旗帜鲜明反对恐怖主义的贝·布托前总理与穆沙拉夫总统政治结盟，在继续支持穆沙拉夫总统的前提下，渐进推动巴基斯坦的民主化进程，以提升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反恐成效，同时回应美国国内的批评声浪，减轻美国政府面临的各界压力。

实际上，美国政府这个政治安排的确是煞费苦心。因为贝·布托前总理是迄今为止巴基斯坦政坛上在公开场合谈“坚决反恐”最多的巴基斯坦政治领袖。贝·布托前总理既具有符合美国政治正确的民主观念，符合美国各界呼唤的推动巴基斯坦民主的强烈要求，又符合美国政府盼望达成的反恐斗争的需要。如此高明而周到的政治合作安排的确是巴基斯坦政坛的一时之选。美国政府希望用这个精妙的政治安排督促穆沙拉夫总统带领巴基斯坦走向进一步的民主化的目标，同时也纾解穆沙拉夫总统被罢黜的压力。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南亚研究项目代理主任沃尔特·安德森表示：“美国认为鼓励穆沙拉夫总统与贝·布托前总理结成政治联盟，是推动巴基斯坦往民主转型踏出的正确一步。”^[43]

但是美国政府这个看似完美的政治安排在无情的现实面前遇到巨大的困难与惨重的失败。2007年10月18日，贝·布托前总理搭机返回巴基斯坦。贝·布托前总理刚抵达卡拉奇，便遭遇自杀炸弹的袭击。贝·布托前总理虽然侥幸逃过此次恐怖袭击，但是恐怖袭击还是造成至少150人死亡、超过200人受伤的惨剧，成为巴基斯坦有史以来伤亡最惨重的一次炸弹攻击事件。^[44]穆沙拉夫总统拒绝巴基斯坦人民党提出的对卡拉奇大爆炸进行独立国际调查的要求，这为穆沙拉夫总统与贝·布托前总理合作的前景蒙上一层阴影。^[45]而以分权为基础的权力合作安排运作并不顺畅，穆沙拉夫总统与贝·布托前总理为穆沙拉夫总统能否以军人身份连任总统一事无法达成共识，因而迟迟难以联手执政。其后，面对巴基斯坦最高法院一再拖延宣布其连任总统合法与否的案件，危机感日渐加深的穆沙拉夫总统为保护自己的政治生命，断然宣布巴基斯坦进入紧急状态，并解散最高法院，使其与贝·布托前总理的互信降到最低点。贝·布托前总理遇刺身亡让美国政府陷入手足无措的尴尬境地。倍感挫折与失望的美国政府将合作的目光转到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领袖谢里夫的身上，开始推动谢里夫前总理与穆沙拉夫总统结盟。^[46]但是由于谢里夫前总理对穆沙拉夫总统在1999年发动军事政变推翻他感到耿耿于怀，因此不愿接受美国提出的合作建议。

对于2008年巴基斯坦这次议会选举，美国的初始预期是巴基斯坦人民党与穆斯林联盟（领袖派）的得票率很接近，由巴基斯坦人民党与穆斯林联盟（领袖派）组成亲美的联合政府，全力支持穆沙拉夫总统反恐，而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的得票率则居第三。但是2008年巴基斯坦议会选举结果出炉后，美国政府遭遇当头一棒。长期支持穆沙拉夫总统的执政党穆斯林联盟（领袖派）席次骤减，而积极反对穆沙拉夫总统的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则实力大增。原执政党穆斯林联盟（领袖派）实力太弱，已经不可能与巴基斯坦人民党联合执政。对于2008年巴基斯坦议会选举结果，美国政府的官方表态比较正面。小布什总统指出：“巴基斯坦举行的是一次可判断为公平的选举。”小布什总统还赞扬2008年巴基斯坦议会选举是民主制度的重要胜利。^[47]但是在台面下，美国政府对2008年巴基斯坦议会选举的结果大感意外和失望。美国政府担心巴基斯坦的权力变化可能削弱其反恐的努力。^[48]穆沙拉夫总统政治影响力的逐渐减弱看来已经难以逆转，而美国推行的以支持穆沙拉夫总统为中心的对巴基斯坦政策的严重困境也因此暴露无遗。

从根本上来说，美国政府对巴基斯坦政策的困境源于推进巴基斯坦民主与进行反恐斗争的结构性矛盾。从长远来看，巴基斯坦民主的深化无疑有利于边缘化伊斯兰极端势力，铲除恐怖主义滋生的土壤，达成反恐的效果。但就短期看来，由于目前巴基斯坦的主流民意反感美国及其推动的反恐斗争，因此民选的巴基斯坦国会议员很难支持巴基斯坦国内民众并不认同的反恐斗争。在此情况下，为推进反恐斗争，美国政府需要继续支持违背巴基斯坦主流民意的穆沙拉夫总统，而这会让巴基斯坦普通民众更加厌恶穆沙拉夫总统和美国的反恐战争，导致巴基斯坦民选政府更加难以支持反恐斗争，而美国只能更加依赖穆沙拉夫总统，这就让美国政府对巴基斯坦的政策陷入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