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别于左派和右派的“中派主义”阐释路径

考茨基对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继承和发展不仅体现在他对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关系的理解和灵活运用，也体现在他将唯物史观视为一种具体地、历史地研究问题的方法。考茨基恰恰是运用这种历史观来理解民主的，在他看来，民主体现为一种历史发展过程，民主在人类社会不同的发展时期表现不同。根据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考茨基将民主区分为“原初民主”与“现代民主”，而“现代民主”阶段又可以划分为早期资本主义时期的民主和垄断资本主义时期的民主。进而考茨基结合当时的社会现实，分别从经济民主、政治民主等方面详细考察了垄断资本主义背景下民主的特性。囿于垄断资本主义的固有缺陷，即它仍然是维护资产阶级利益的“虚假民主”，考茨基认为，只有实现对垄断资本主义的改造，建立社会主义社会，才能达到真正的“社会民主”。

由此可见，在考茨基那里，民主是一个不断发展的历史过程，而实现社会的民主化发展也必须是一个量变与质变相统一的过程。正是建立在这样的理论基础上，考茨基在面对当时第二国际内部出现的理论分歧时，形成了区别于“左派”与“修正主义”的“中派主义”马克思主义观点。这种“中派主义”的阐释路径，相比较于“左派马克思主义”更注重社会发展过程中的量变积累的重要性，而与“修正主义”相比则更为强调质变的必要性。考茨基尤其批判了以伯恩施坦为代表的“修正主义”的观点。

首先，考茨基并不赞同伯恩施坦等人提出的“适应论”，即认为马克思主张的“崩溃论”已经过时，资本主义可以在逐渐改善自身的过程中消灭其固有矛盾，从而实现社会发展。相比之下，考茨基主要是从社会矛盾的角度对伯恩施坦等人的观点进行批判。正如前文已经涉及的，考茨基承认，垄断资本主义自身所包含的“资本的垄断”与“民主”双重特性，但考茨基也认识到，现代资本主义的急速发展并不能掩盖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矛盾加剧的事实，更不能消除社会化大生产的普遍性与少数资本家占有绝大部分社会财富之间的矛盾。在德国社会民主党1898年斯图加特代表大会上，考茨基就指出，果真如伯恩施坦所言，资本家的数量不断增加，无产阶级贫困化程度逐渐降低，这就意味着资本主义社会阶级矛盾的不断缓和，从而也就否定了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所预测的阶级矛盾尖锐化、最终导致资本主义社会的崩溃，也就否定了社会主义运动的合理性，从而也就使资本主义制度得到进一步巩固。考茨基坚决否定伯恩施坦的此类观点，他重申了马克思从前就已经提出的“资本的增加也意味着无产阶级的增加”的主张，并且始终强调“社会矛盾日益尖锐化”的观点。早在发表于1892年、由考茨基起草的德国社会民主党《爱尔福特纲领》中，考茨基就已经提出“无产阶级的人数越来越增大，过剩劳动者队伍越来越增多，剥削者和被剥削者的对立越来越尖锐，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的斗争越来越激烈”。^[21]直到后来的《社会革命》小册子，考茨基又再次通过列举英美等国家工人生存状况的事实，重新阐明“阶级矛盾不断加深”的事实。换句话说，只要资本主义继续存在下去，就不能否认剥削者和被剥削者之间矛盾加深的事实，因而无产阶级就必须团结起来共同反抗资产阶级的剥削，从而实现社会改造。

其次，在有关资本主义能否“和平长入社会主义”的问题上，考茨基对伯恩施坦的“修正主义”言论提出了尖锐批评，甚至不无讽刺地说道，“这是他们在我们面前描绘出的一幅令人神往的田园景色”。^[22]考茨基指出，伯恩施坦等人“和平长入社会主义”的观点由于缺少辩证的思想方法算不上真理。考茨基认为，“这样的田园景色只有在作为矛盾一方的无产阶级日益茁壮成长，而作为矛盾另一方的资产阶级仍然原地踏步不前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出现。这时，无产阶级即使不进行革命，也肯定会逐渐超过资产阶级，并不太引人注目地把他们的财产剥夺掉”。^[23]换句话说，现阶段的资本主义可能不再像原始资本主义阶段充满赤裸裸的剥削，资产阶级也有可能不断改善工人的工作环境、生存条件，但这些社会条件的改善都是建立在无产阶级不断成长壮大的基础之上的，因而无产阶级只有组织起来，不断提升自身的实力，从而对资产阶级获取利润的行为构成威胁时，才有可能为不断改善自身的生存条件做出贡献。因此，考茨基并不赞成伯恩施坦等人提出的资本主义可以自然地长入社会主义的观点。体现在历史观方面，考茨基因而坚决反对伯恩施坦否定“灾变论”，而机械地强调“历史必然性”的观点。考茨基认为，当时包括伯恩施坦在内的部分学者之所以会否定社会历史“灾变论”的观点，主要是由于他们受到资本主义暂时蓬勃发展的事实的影响，而忽视了社会矛盾这个主要问题，以致误认为历史可以在不需要“社会革命”的基础上自然而然地发展。考茨基为此重申了“历史必然性”的概念，认为“必然性”的意义并不在于“不可避免性”(德文“unvermeidlich”，或者“kausalgesetzmäβigkeit”之意)，而是体现为“不可或缺”性(德文“unerläβlich”之意)，也就是说，强调对于人们已经确定的需要的满足而言具有不可免除性。

再次，针对伯恩施坦提倡社会主义政党与资产阶级政党共建“联合政府”的观点，考茨基在《取得政权的道路》中斥责道，这是一种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合法性”的行为。对于“利用议会斗争”的问题，考茨基并没有盲目否定，而是在正视当时欧洲社会经济、政治体制发展现状的基础上，继承了恩格斯的相关理论，认为无产阶级及其政党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利用议会同资产阶级进行斗争，但是，考茨基的“议会斗争”理论是建立在资本主义发展程度较高，因而相应的现代社会政治民主化程度也相应提高、议会制度较为发达的社会基础上才有可能成立;同时，考茨基在继承恩格斯“议会斗争”思想的基础上，明确无产阶级利用“议会”等民主手段进行斗争的目的并不是停留于仅仅促成“和平长入社会主义”，而是要利用资产阶级的政治工具来反抗资产阶级本身，因而它是作为无产阶级的“斗争武器”而存在的，而绝不是甘于向资本主义妥协的中介。这一点还将在下文有所涉及。

综上所述，考茨基在批判了种种歪曲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础上，不仅在理论上对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特别是“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问题进行了再认识和把握，而且以此为原则来指导社会实践。面对现代资本主义出现的种种新现象，考茨基运用唯物史观这一基本方法，对垄断资本主义背景下的民主发展道路进行了探索，逐步建立起区别于“修正主义”“左派马克思主义”的一种“中派主义马克思主义”阐释路径。

【注释】

[1]［奥］考茨基.唯物主义历史观(第1分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1～2页。作者转引自:捷列夫斯基，社会的对抗和无产阶级的对抗［M］，巴黎1925年版，第25页。

[2]［奥］考茨基.唯物主义历史观(第1分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5页。

[3]同上。

[4]中央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页。

[5]［奥］考茨基.唯物主义历史观(第1分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23～24页。

[6]同上，第24页。

[7]［奥］考茨基.唯物主义历史观(第2分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283页。

[8]同上，第285页。

[9]同上，第90页。

[10]考茨基这里并不是忽略人与人之间无论在身体还是精神方面的个体差异，只是限于考察内容暂时突出个体的一致性而已。

[11]［奥］考茨基.唯物主义历史观(第2分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101页。

[12]同上，第103页。

[13]同上，第104页。

[14]中央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2页。

[15]［奥］考茨基.唯物主义历史观(第3分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371页。

[16]［奥］考茨基.唯物主义历史观(第3分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372页。

[17]同上，第373页。

[18]中央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649页。

[19]同上，第649页。

[20]同上，第649页。

[21]Social Democracy 1891.The Erfurt Program［M/OL］.(Protokoll des Parteitages der Sozialdemokratischen ParteiDeutschlands:Abgehalten zu Erfurt vom 14.bis20.Oktober1891［Minutes of the Party Congress of the Social Democratic Party of Germany:Held in Erfurt from October14-October 20，1891］.Berlin，1891，pp.3-6.)http://www.marxists.org/history/international/social-democracy/1891/erfurt-program.htm

[22]［奥］卡尔·考茨基.考茨基文选［M］.王学东编.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30页。

[23]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