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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务派和维新派在近代探索的区别

时间:2022-09-02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厘清近代以来思想对抗的线索,有助于更准确地把握中国近代思想史的发展脉络。1838年,以主张严禁著称的鸿胪寺卿黄爵滋,上奏折请求严查吸食,提出限期一年戒烟,尔后发现吸食者诛。需要指出,以倭仁为代表的守旧派,多数还是赞同富国自强的,他们并不是置国家民族命运于不顾的利禄之徒,恰恰相反,他们往往表现出的是传统儒学对家国天下的道义担当。洋务派的人格瑕疵和道德缺陷,成为这种对抗的焦点。

近代中国的思想对抗比较复杂,过去那种“两军对垒”的陈述,把丰富多彩的思想活动概括为两大对立派别,有简单化的偏失,在研究方法上也有“概念先行”的嫌疑。厘清近代以来思想对抗的线索,有助于更准确地把握中国近代思想史的发展脉络。

在鸦片战争爆发前夕,如何对待日益严重的鸦片危害,在清廷大臣中就有过争论,即所谓弛禁派与严禁派之争。当时的争论,主要针对鸦片泛滥导致白银外流造成的财政问题,以及吸食鸦片造成的社会问题。1836年,太常寺少卿许乃济上折《鸦片例禁愈严流弊愈大,亟请变通办理折》,主张缓禁。林则徐不同意缓禁,先后上奏《筹议严禁鸦片章程折》和《钱票无甚关碍宜重禁吃烟以杜弊源片》两折,主张严禁。“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林则徐集·奏稿》)这一争论,实际上是如何治理鸦片弊端的不同策略之争,而不是思想派别之争。1838年,以主张严禁著称的鸿胪寺卿黄爵滋,上奏折请求严查吸食,提出限期一年戒烟,尔后发现吸食者诛。道光帝把黄爵滋的奏折下发各省督抚将军,征求地方大员意见。29位督抚将军的应对奏折中,都主张查禁鸦片,但方法有争议,8人支持黄爵滋诛杀吸食者的方法,包括林则徐在内;19人主张查禁海口,但不赞同黄爵滋查禁吸食的提议(见茅海建:《天朝的崩溃——鸦片战争再研究》,三联书店1995年版)。当道光得知皇室也有人吸食鸦片后,大为震惊,处罚了许乃济,此后大臣中不再有弛禁一说。林则徐之所以被委任为查禁鸦片的钦差大臣,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他以办事认真得到朝野公认,且主张严禁。但林则徐执行的钦命,是查禁海口而不是他自己主张的查禁吸食。总体看,鸦片战争时期的弛禁与严禁之争,是治理国家的方略之争,而不是思想之争,更不是和战之争。

鸦片战争后,西学在中国从传入到扩展,步步深入,引起了顽固守旧派的强烈反弹。此后的朝野争论,具有了思想史的意义。争论的焦点,集中于中学和西学的关系上。在“中学为体”这一点上,顽固派与洋务派具有一致性,但在“西学为用”这一点上,他们则与洋务派尖锐对立。他们隐隐感到,任由西学之“用”发展下去,迟早会动摇中学之“体”的根基。因此,他们为了保持“中体”的纯正与传统,与“西用”展开了激烈的对抗。

最早与洋务派展开交锋的是大学士倭仁(1804—1871年)。倭仁字艮峰,蒙古正红旗人,道光九年进士,曾为同治帝师,所著辑有《倭文端公遗书》。他是深受曾国藩等人推崇的理学家。其基本思想是:“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因,在人心不在技艺。”他坚守传统儒学的君子小人之辨和修身养性之术,其学术路径由王学入手,转归程朱。他的理学思想主要表现在日记之中。时人称倭仁的日记“质之天人而无愧怍,传之后学可为典型”。道光时的理学名家唐鉴,曾赞誉倭仁“用功最笃实”。对理学立场的坚守,使倭仁同洋务派发生了尖锐冲突。洋务派的观点,是强调中学的“礼义人心”可以同西学的“权谋技艺”结合,而倭仁的观点,则是强调二者的对立与不可调和性。需要指出,以倭仁为代表的守旧派,多数还是赞同富国自强的,他们并不是置国家民族命运于不顾的利禄之徒,恰恰相反,他们往往表现出的是传统儒学对家国天下的道义担当。但他们认为,富国自强的正道是坚守传统儒学的治国方略。倭仁在当时开出的救国方子是:正学术、养人才、求直言、化畛域、裁冗食、警游惰,重本黜末、崇实黜华(倭仁:《倭文端公遗书》卷四《日记》)。同治六年(1867年),鉴于西方器用离不开西方学术,同文馆为了适应洋务需要,提出考选科举正途出身五品以下官员入馆,学习天文算学,聘西人为教习,使中国传统的天文算学与西方自然科学对接。倭仁坚决反对科甲官员进入同文馆,尤其反对任用西人为教习,认为“师夷”等于“事仇”。奕通过同治皇帝下诏给倭仁施加压力,谕令由倭仁主持别设一馆讲习中国的天文算学,与同文馆的西学展开竞争;又命倭仁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让他看看洋务究竟如何办理。倭仁以辞职相抗,但不改初衷,坚持反对西学。此后,倭仁一直是反对洋务派的领袖人物。

在咸丰同治时期,遭受侵略的耻辱感和坚守传统的正义感,使倭仁能够得到极大的社会支持,朝廷赞同迎合者甚众。后来,随着洋务运动的进展,这种以中学对抗西学的思潮一直有着较强的声势,修铁路,开矿山,无一没有反对者。反对的理由除了倭仁式的道义论外,还有祖宗法制、山川神祇、民情舆论等等。这种对洋务派的抨击,在朝廷主要集中于以翰詹科道[9]为代表的“清流”,在社会主要集中于比较守旧的乡绅和比较正统的学人。但是,持这种批判论调的人物,往往看不到时局大势,被洋务派视为迂腐。例如,当时的章奏,往往一说就是“中国之强弱,视乎政事之得失,而不关乎货财之多寡;而世运之安危,根乎治理之纯驳,而不关乎兵力之盛衰”(见方浚颐:《议复赫威两使臣论说》,《二知轩文存》卷二)。所以,守旧派能够拿得出手的,主要是对洋务人物的道德批判。旧学对新学、中学对西学的对抗,往往从道德立场出发指责“崇洋媚外”。洋务派的人格瑕疵和道德缺陷,成为这种对抗的焦点。光绪年间丁立钧奏折曾言:“同治年间,朝士懵于洋务,偶有谈效法外洋之便者,群相訾笑。自前巡抚郭嵩焘、丁日昌等创建邪议,专以用夷变夏,破坏中国数千年相承之治法,而议者乃竞以为然。至于近年,总督李鸿章、侍郎曾纪泽率皆迁就依违,未能力排邪议。如洋人屡次请开银行,经部奏驳,而李鸿章以为可从,率与私议草约,事几欲行。假如此议一行,则国家利权寄之洋人,其害有甚于开铁路者。李鸿章读书明理,而惑于邪说,遂至蒙昧如此,然其心犹公而非私也。至于按察使周馥,道员盛宣怀、杨宗濂、唐廷枢、马建忠辈,其人屡被讥弹,而时号通晓洋务,专能依据洋书,多为创设,阴便私图。”(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洋务运动》(一),第255-256页)显然,“惑于邪说”或者“蒙昧如此”尚可商榷,而“阴便私图”则万恶不赦。以义理抗拒新学,以道德贬斥洋务,是这一时期守旧派在政论争议中的主要手法之一。

守旧派的这种道德攻击杀伤力极大,即便声望之隆如曾国藩者,亦不可免。同治九年,曾国藩奉旨办理“天津教案”,面临的道德攻击使他左右为难。权衡利弊,他下定决心置自己的声名于不顾,为国家求和。在家书中称:“天津事尚无头绪,余所办皆力求全和局者,必见讥于清议。但使果能遏兵,即招谤亦听之耳。”当他为了平息事端而将没有过错的府县官员奏参革职、交部治罪时,他内心是愧疚的。“二人俱无大过,张守尤洽民望。吾此举内负疚于神明,外得罪于清议,远近皆将唾骂。”此后,曾国藩深深地感到了道德攻击的压力之大。“乃知古人之不容于物论者,不尽关心术之坏也。”(《曾国藩全集·家书》,岳麓书社1985年版,第1374-1382页)当今还有些著作把曾国藩的这种“内疚神明,外愧清议”的自省作为他的自述罪状,未必妥当。

郭嵩焘的境遇,是遭遇守旧派道德攻击的一个典型。他作为中国首任驻外公使,由此蒙上“汉奸”恶名,遭到种种热嘲冷讽,甚至士林羞于与其同行,即使同情者,也惋惜他因此而毁掉了一世清名。好事者作对联讽刺他出任公使之职说:“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见容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他的日记纪闻,生前就被毁版。死后也不得安生,还有人奏请开馆戮尸以谢天下。对郭嵩焘的攻击污蔑,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当时清流对西方文化的无知和敌视。

由于郭嵩焘的日记称赞西洋政教修明,建议中国采用西方的治国之术。翰林院编修何金寿(何铸)即参劾他“有二心于英国,欲中国臣事之”。他的助手刘锡鸿,向朝廷举奏郭嵩焘有“三大罪”:一是“游甲敦炮台披洋人衣,即令冻死亦不当披”;二是“见巴西国主擅自起立,堂堂天朝,何至为小国主致敬?”三是“柏金宫殿听音乐屡取阅音乐单,仿效洋人之所为”(参见张宇权:《思想与时代的落差——晚清外交官刘锡鸿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现在看来,郭嵩焘的作为,都属于最一般的外交礼仪,然而,在当时却犯了众怒[10]。刘锡鸿甚至公开扬言:“此京师所同指目为汉奸之人,我必不能容。”迫使郭嵩焘提前离任。郭嵩涛在一片唾骂声中回国后,回家也遭到阻拦,骂他“勾通洋人”的标语贴于大街上。此后郭嵩焘郁郁不得志,晚景冷落,直至愤懑而终。这个例子在当时具有普遍意义,也能够反映出当时的文化心态。后来的义和团运动中,这种心态与正义的反侵略斗争交织在一起,酿成了一场大动荡。

道德批判与政见之争交织的结果,有可能削弱政见抗争的思想意义,甚至导致攻讦隐私,制造谣言,把思想交锋与人身攻击混淆一起。例如,张祖翼记载了清流张冠李戴参奏洋务派马建忠一事。说:“甲午之年,予于冬初到京,但闻京曹官同声喧詈马建忠,竟有专折奏参,谓马遁至东洋,改名某某一郎,为东洋作间谍。盖以马星联之事而归之马眉叔者。星联字梅孙,浙江举人,癸未以代考职事革捕,而遁至东洋。建忠号眉叔,江苏人,候选道,其时为招商局总办。言者竟合梅孙眉叔为一人,可笑孰甚。”(荣孟源、章伯锋主编:《近代稗海》第十辑,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92页)抨击洋务派的奏折把马星联的事栽到了马建忠头上,了解情况的张祖翼为之辩白,相关人士还不大相信。即便事实确凿不可辩驳,造谣传谣者也以道德上的正义掩饰自己的错误。这种道德批判在中国历史上具有普遍性,其副作用值得引起思想史和文化史研究的重视。

光绪以后,体用之争扩大到体用内涵和外延的争论。此前是守旧派攻击洋务派,此刻是维新派也批评洋务派。前者指责洋务派放弃了中国道德礼义,后者指责洋务派治标不治本。康有为在《上清帝第四书》中就认为,洋务派的举措属于修修补补,不足以救国。“诚以积习既深,时势大异,非尽弃旧习,再立堂构,无以涤除旧弊,维新气象。若仅补苴罅漏,弥缝缺失,则千疮百孔,顾此失彼,连类并败,必至无功。”他的批评是说洋务派变得还不够,仅仅是小变,而他主张大变。“以皇上之明,观万国之势,能变则全,不变则亡,大变则强,小变仍亡。”(《上清帝第六书》)康有为认为洋务派局限于事务性弥补,而缺乏“扫除更张,再立堂构”的全局观。中国需要的是变法,而不仅仅是变事,他用对洋务的批评,为维新变法张目。梁启超对洋务派的批评更加直接,而且点名道姓。他把中国比喻为一座“瓦墁毁坏,梁栋崩析,将就倾圮”的千年老屋,满族亲贵闭目塞听,“酣嬉鼾卧,漠然无所闻见”,而李鸿章、张之洞之流“补苴罅漏,弥缝蚁穴,以冀支持”,不足以挽回大局。“斯二者用心虽不同,要之风雨一至,则屋必倾圮而人必同归死亡一也。”只有从根本上维新变法,才可挽救危亡。“谚所谓室漏而补之,愈补则愈漏,衣敝而结之,愈结则愈破,其势固非别构新厦,别出新制,乌乎可哉?”(《政变原因答客难》1899年1月12日)以此观之,维新派批评洋务派,并非誓不两立的对垒,而是恨铁不成钢的抱怨。过分夸大维新派与洋务派的对立,有违历史实际。

正因为洋务与维新具有内在的一致性,使一些洋务派人物多多少少能够与维新派站到一起。戊戌政变后,曾经有人向慈禧太后揭发李鸿章资助过康有为。慈禧追问李鸿章说:“有人参尔康党。”李鸿章正言回答说:“臣实是康党。废立之事,臣不与闻,六部诚可废,若旧法能富强,中国之强久矣,何待今日!主张变法者即指为康党,臣无可逃,实是康党。”(事见孙宝瑄:《日益斋日记》)如果只看到洋务与维新的对立而看不到二者的一致,就有可能误读历史。

守旧派对维新派的攻讦就不一样,具有誓不两立性质。光绪年间的维新变法运动中,中西之争、新旧之争更为激烈。反对维新的代表,有湖南的名绅叶德辉、学者王先谦等。以王先谦和他的学生苏舆最有代表性。

王先谦像

王先谦(1842—1917年)字益吾,号葵园,湖南长沙人,曾任国子监祭酒、江苏学政。他在学政任上开设书局,刊刻《皇清经解续编》1000余卷,编刻《南菁书院丛书》;去官后回籍担任长沙城南书院山长、岳麓书院山长,主讲岳麓书院10年,在学术上有着辉煌成就,编著有《十朝东华录》《汉书补注》《后汉书集解》《新旧唐书合注》《水经注合笺》《荀子集解》《庄子集解》《诗三家义集疏》《续古文辞类纂》等。自著有《虚受堂诗存》《虚受堂文集》《葵园自订年谱》。他治学严谨求实,人称“湘绅领袖”“学界泰斗”。王先谦在学问上成就极大,但在政治上极端保守。维新运动中,湖南是新政的重要基地,梁启超任湖南时务学堂总教习,南学会、《湘报》在巡抚陈宝箴的支持下,大力宣扬变法思想,倡导民权学说。王先谦从传统礼教出发,对维新人士极尽攻讦。他与湖南绅士叶德辉、张祖同交往甚密,曾共同发布《湘绅公呈》,抨击维新人士,要求抚院整顿时务学堂,驱逐梁启超、熊希龄、唐才常等人,指责梁启超“志在谋逆”,所作所为“背叛圣教,败灭纲常”,并鼓动岳麓书院、城南书院、求忠书院的学生拟定《湘省学约》,以约束学生,拒斥维新思想。

戊戌变法失败后,王先谦的门人苏舆编辑《翼教丛编》,所收均为政变之前守旧人士与维新人士的论战文章,以验证他们的“先见之明”。这些文章专门从学术角度批判康梁学说,苏舆在序中声称:“邪说横溢,人心浮动,其祸实肇于南海康有为。康有为人不足道,其学则足以祸世”。批判康梁的维新思想是“伪六籍,灭至经也;托改制,乱成宪也;倡平等,堕纲常也;伸民权,无君上也;孔子纪年,欲人不知有本朝也。”(王仁俊:《实学评议》,《翼教丛编》卷三)所以,作为正统儒教的卫道士,他们编辑这部丛编,“专以明教正学为义,至康梁等造逆之谋,乱政之罪,载在史宬,昭示寰寓”,故名“翼教”。全书收录了王先谦、叶德辉、张之洞、梁鼎芬、孙家鼐、朱一新、王仁俊、洪良品、屠仁守、安维峻、许应骙、文悌、宾凤阳等人反对变法维新的文章(苏舆:《翼教丛编》,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版)。《翼教丛编》的文章都有高度针对性,如以《长兴学记驳议》批驳康有为《长兴学记》中的“人性平等”观点;以《正界篇》《读西学书法书后》批驳梁启超的《春秋界说》《孟子界说》和《读西学书法》的新学观点;以《辨辟韩书》批驳严复的《辟韩》一文毁坏“伦纪纲常”;以《牺轩今语评》批驳湖南督学使徐仁铸的《牺轩今语》。所有文章,都以维护纲常名教为主旨,抨击维新思想,反对民权学说。他们强调,君臣纲常是保证社会秩序之必须。“今康梁所用以惑世者,民权耳,平等耳。试问:权既下移,国谁与治?民可自主,君亦何为?是率天下而乱也。平等之说,蔑弃人伦,不能自行,而顾以立教,真悖谬之尤者。”作为传统的守护人,不能对此无动于衷。“若再缄默不言,上负君国,下误苍生,问心何以自解?”(《宾凤阳等上王益吾院长书》,《翼教丛编》卷五)

需要指出,经过近代化冲击的守旧派,他们并不是完全不了解西方,这些守旧人物说起西方各国政治文化,也是如数家珍。如“罗马结死党,立私会,法党叛新君,南美洲民起而争权,不十年而二十三行省变为盗贼渊薮矣”等。然而他们的结论是“可见民主之政未必能久,法之多乱”(王仁俊:《实学评议》)。另外,这些守旧人士对维新思想的抨击,尽管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但他们毕竟多数还是学人,具有一定的学术因缘。如王先谦尽管同梁启超的观点势同水火,但却能称道梁启超写的《新大陆游记》,并在撰写《五洲地理志略》时多处引用。叶德辉抨击康有为,声称康有为之害大于魏忠贤,但在指出康有为的孔教模仿路德教所存在的问题时不乏学术眼光。所以,即便是思想对抗,其中也有相反相成、推动认识深化的因素。这种相反相成,在后来新文化与保守派的论争中,在科学与玄学的论争中,有着更进一步的表现[11]

近代思想史上的冲突和对抗,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不仅冲突着的观点在不断变化,即便是争论的当事人,随着形势变化和认识转移,自身的立场也会发生或大或小的变化。例如,洋务派的代表人物李鸿章,在早年曾经对中国的制度体系高度赞扬,仅仅看重西方的兵器。称:“中国文物制度,事事远出西人之上,独火器万不能及。”(《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二十五,第9页)后来,他自己也站在变法一边,甚至支持过康梁。“今日情势不同,岂可狃于祖宗之成法。”(《复陈筱舫侍郎》,《李文忠公全书·朋僚函稿》卷五)一贯反对洋人,几近顽固不化的醇亲王奕,受命主管北洋水师后,职责所在,迫使他转向支持洋务,反问批评洋务的众人道:“议者动云祖宗时所无,独不思方今天下局势,岂开辟以来所有哉?”(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洋务运动》(六),第232页)维新运动中的思想先锋梁启超,更是以今日之我否定昨日之我的一个代表。即便是“两军对垒”,在表面的“水火不容”背后,也可能有犬牙交错的思想渗透。例如,视维新为敌的王先谦,并不反对鼓励工商,他曾在甲午之后投资1万两白银创办企业,与黄自元、陈文玮等集股成立宝善成机器制造公司。不过因为他不善其事,导致亏损,最后无奈才交由官办。戊戌变法中强力支持光绪的翁同龢,实际上却对洋务并不了解多少,他对维新的支持,立足于借变法之力使光绪摆脱慈禧控制,进而树立皇帝权威;而慈禧对变法的镇压,也不是完全出于对维新的反感,更多地出于权力斗争的需要。还有儒学内部的学派争论,如汉学和宋学之争,“尊德性”与“道问学”之争,也影响着近代思想史的发展变化。对这些因素进行综合分析,才可对近代思想冲突有更准确的认知。

【注释】

[1]三不朽之说,最早见于《左传》襄公二十四年鲁大夫叔孙豹与范宣子的问答,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此后,三不朽成为世人追求的理想境界。曾国藩自己在同治三年八月初五给其弟曾国荃的信中也说:“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自周汉以后,罕见以德传者,立功如萧曹房杜,立言如马班韩欧,古今曾有几人?但求尽吾心力之所能及,而不必遽希千古万难攀跻之人也。”据传,曾国藩去世后,有挽联称其为“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为师为将为相一完人”。后人遂以他为近代三不朽的楷模。

[2]《曾国藩全集》,岳麓书社1987~1994年出版,共30册,分为奏稿、批牍、诗文、读书录、日记、家书、书信等。以下所引,只注明篇名和分册。

[3]“校邠庐”名称,来自于扬雄《太玄》中的“斐如邠如”,以寓文风;“抗议”一词,来自于《后汉书·赵壹传》的“下则抗论当世”,以陈位卑言高之政见。

[4]有些论著在人物分类上把郭嵩焘、郑观应等人列入早期维新派,把他们与洋务派区分开来。本书认为,郭嵩焘等人的思想,属于洋务派的深化,在基调上没有超出“中体西用”的框架,属于由洋务到维新的过渡型人物,而且更靠近洋务派。另外,陈旭麓指出,洋务派与维新派的共同点大于不同点,其分歧远远没有他们与顽固派的分歧大。具体可参见陈旭麓《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或《陈旭麓文集》第一卷《近代史两种》,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5]夏东元标点本段曰:“然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为万世不易之大经。大本篇中所谓法可变而道不可变者。惟愿我师彼法,必须守经固本;彼师我道,亦知王者法天。”笔者认为,这个标点不妥。应当标点为“……为万世不易之大经大本,篇中所谓……”,“大经大本”同后文“守经固本”对应,“篇中所谓法可变而道不可变者”是对“大经大本”的阐释。“大本篇中……”语句不通,“篇中”指代本篇的道器辨析,相当于今日所说之“本文”,且不能用句号。

[6]汤志钧标点“故中国变法莫如法俄”一句时,在法俄之间加了顿号,变为“故中国变法莫如法、俄”,有误。该折专为进呈《俄彼得变政记》而作,与法国无涉,顿号使动词效法之“法”变成名词法国之“法”。

[7]关于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有学者认为剽窃自张之洞幕僚廖平的《辟刘篇》和《知圣篇》,见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美国汉学家列文森也倾向于这种观点并有较详考订,见《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5月版,郑大华等译。但也有学者不同意剽窃说,见陈鹏鸣《康有为“剽窃”说辨》,载《光明日报》2003年5月20日。不管是否剽窃,此二书是维新变法的思想依据,则为学界公认。

[8]清末新政的具体举措和收效,论者颇多,可参见前引陈旭麓《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第十三章《假维新中的真改革》。

[9]翰为翰林院,詹为詹事府,科为六科,道为都察院。翰林院为储才之地,是正途文人的代表;詹事府本来为太子辅导机构,清朝废除太子制度后,詹事府的性质与翰林院相同,一般是士人升至翰林的台阶;六科设给事中,专职监督六部政务,批评时政,职掌言路;都察院分道设监察御史,专职纠察官吏,职掌弹劾。明清时期,翰詹科道同六部寺监隐然相对,前者为清议,后者为实务。

[10]以相关资料揣度,郭嵩焘“犯众怒”的地方,主要是他对清流看不惯,“洋人之入中国,为患已深,夫岂虚憍之议论、嚣张之意气所能攘而斥之者?”(《罪言存略小引》,《养知书屋文集》卷三)其言行开罪了清流;又批评办洋务者“相为欺诬浮滥,处之泰然”(光绪五年二月十四日记);“办理洋务三十年,疆吏全无知晓”(《伦敦致伯相》,《养知书屋文集》卷一),洋务派也不待见。两面夹击,所以导致“颇滋物议”(死后不准赐谥之圣旨语)。刘锡鸿列举的三大罪状,很有可能是借题发挥。研究思想史,需要谨慎梳理史料,勿轻下断言。但郭嵩焘被众口一词视为“汉奸”的现象,值得作为思想史的案例深入研究。

[11]还需要指出,守旧派的“翼教”并不仅仅以维新派为敌,他们在各个方面都要表现出自己的道义责任,对执政大臣与君主亦不例外。如安维峻任御史,“直声震中外”,有“殿上苍鹰”之称,后因直谏被“革职发军台“;朱一新弹劾李莲英视察海军有如唐代宦官监军被降职;屠仁守立谏西太后“节游观”被革职永不叙用;梁鼎芬更是以弹劾李鸿章而著称(但梁弹劾的依据,却是说李鸿章在日本有“寄顿倭国之私财”,战前“接济倭国煤米军火”之类的市井传言)。全面认识这些守旧派的言行,有助于恰当评价晚清的思想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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