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因土地出让引发的风波

一起因土地出让引发的风波

张家禾

引言：

乌坎，是广东省汕尾市所辖陆丰市东海镇的一个村庄。2011年末冬至那天的下午，中纪委委员、广东省委副书记朱明国来到这儿，走访看望乌坎村群众。他与村民代表坦诚交流，并走进村里的老人活动中心和部分村民的家中了解情况，与村民们共饮功夫茶，代表省工作组祝愿乌坎村民过个好冬至，过个好元旦，过个好春节。

这并不是一次例行的领导干部深入基层、深入群众，它意味着一场风波迎来了转机，正归于平息。这场发生在乌坎村的风波，时间持续了三个月，过程曲折，一度还对抗十分激烈，眼看就要陷入僵局，最终在广东省委的直接干预下，获得了妥善解决。其间种种，可以引发我们很多思考。

一、上　　访

2011年9月21日，乌坎村数百名村民到陆丰市政府上访，上访的缘由是土地出让引发的矛盾。

这天上午，几个乌坎村民从陆丰回到乌坎，看到村北两三公里有施工人员和机械在作业，所在地块正是碧桂园新区的规划地块。消息传到村里后，村民们奔走相告，几个年轻人甚至拿出大喇叭，在村口吆喝着要将此事查个清楚。

据村民介绍，乌坎村原有土地约2．5万亩，耕地约6000亩，1993年以后，村支书薛昌和村委会主任陈舜意就开始陆续卖地，上述地块，是村里的最后一块土地。“村民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好处”，41岁的村代表张德家说。

当即村里400余村民前往陆丰市政府上访。“连小学生都出来了，他们走在前面，队伍很快成型，走向陆丰市政府。”

“陆丰市代市长丘晋雄说，这块地没有卖，碧桂园方面只是在勘测土地，不信你们去问村委会。”村民林水清告诉记者：“我们回来问村干部，也说地没有卖，于是我们就说，既然市委和村委都说地没有卖，那碧桂园在这里施工，就是霸占。”

当天下午，部分上访村民来到碧桂园地块，将施工的车辆和工具砸毁，之后返回村里将村委会砸掉，赶走了里面的工作人员。

乌坎村的碧桂园地块是由陈文清介绍给投资方的。陈文清原是上世纪60年代初乌坎村民兵队队长，1962年左右，带领一帮人偷渡到了香港，通过走私，迅速发家，改革开放后，陈文清回到陆丰投资，并成为广东省第七、第八届政协委员。愤怒的村民将陈文清在乌坎的一家酒家砸毁。

第二天上午，公安防暴队、边防警察进入乌坎村，部分村民阻挠、打砸进村维持秩序的民警和警车，砸坏6部警车。

二、护　　村

第一次上访一周后，村支书薛昌和村长陈舜意仍以高票分别当选陆丰市人大代表和东海镇人大代表。而在2010年3月份的村委会换届选举中，陈舜意并未通过“公开”的选举而继任了村主任。由此愤怒的村民开始对没有投票的村民进行统计。村民林水清说，整个乌坎村有投票权的共有6768人，我们收到了4000多个手印，“他是怎么当选的？”

薛、陈两人都已71岁，而且连续在同一职务上任职41年。在村民眼里，村里大量的土地正是这两人偷偷卖掉的，而且没有给村民分红。

为了维持乌坎正常运转，村民们开始重新推选村民代表。开始，村民们决定在村里的每个姓氏，推选1—5名代表，第一次推选出的人数达到117人。由于人数太多，117人中38人进入理事会的候选名单，最后选出13人，组成临时代表理事会。

9月29日，临时代表理事会正式参与村内工作，以及负责与上级政府建立联系。理事会成立后，很快组织了村里的第一次募捐。张德家说，这是为了维持这个组织的正常开支，前后一共捐了两次，“第一次捐了7万，第二次19万，现在正在进行第三次捐款，但我们不收村外人员的一针一线，包括隔壁村，我们担心会被扣上被操纵的罪名”。据张德家解释，第一笔捐款，是为了给在9月22日被打伤的村民支付医疗费，而第二次的捐款，则是为了维持理事会的正常办公开支。临时代表理事会的形成，让乌坎村在第一次上访以后，变得有理有序。

在村代表的努力下，10月22日，当地政府承诺，对于霸占土地一事“半个月后给一个结果”，但直到11月19日，陆丰市代市长丘晋雄才对部分问题做了答复，而矛盾的焦点——土地问题并未解释清楚，只是含糊地讲到“丰田畜牧场（村口陈文清的企业）的绝大部分收益归村民所有”。

这再次引发了乌坎村民的不满。11月21日，村民林祖銮再次组织村民上访。在乌坎，他属于德高望重的老人。

林祖銮说，那是一次有组织守纪律的行动，“上访之前，我们就跟派出所打了招呼。如果不按照国家的规定行动，办理相关手续，那第一个犯法的人就是我。我跟村民说，我不害你们，你们也不要害我，谁不听话我就开除谁”。

但此后几天里，村民薛锦波、张建成、洪锐潮等先后被警方拘捕。薛锦波的女儿薛健婉说，当天，父亲正和外地来的朋友吃饭，几个人从面包车里跳下来，用胶条将父亲的手绑住，带走了。

逮捕行动令村子里的气氛更加紧张，年轻的村民林文采说，在薛锦波被带走后的两个晚上，每晚都有警车开到村里空阔地方，拉开警铃，响几分钟，掉个头就走。“我们以为他们来捉人，就敲锣把村民都叫起来，结果他们转一圈就走，根本没有事。我们就回去睡觉了，到了四五点，他们又来，连续两个晚上。村里的人都没睡好觉”。

第三天，村民们决定封住进村的路。“20多个人才能抬动的树桩，放到各个路口，每个路口派十几个村民守着，这以后村里人才能安稳睡觉”。

村民们没想到，在忙着“护村”的这段时间，薛锦波却在看守所里去世了。12月11日上午，被羁押在汕尾市看守所的薛锦波突感身体不适，经持续抢治无效意外猝死，时年42岁。因其遗体皮肤上留有瘀斑，“薛锦波死于刑讯逼供”的猜测使乌坎官民对立再次激化。

12月14日下午，汕尾市委、市政府召开的媒体见面会上，官方通报了薛锦波死因调查情况及其他有关情况。中山大学法医鉴定中心法医刘水平在通报会上指出，薛死因系心源性猝死；法医初步确定，其皮肤的瘀斑属于轻微外力导致的轻微毁伤，可排除死亡是由外力导致的可能性。

但乌坎人并不相信官方解释。他们举着贴着彩纸的硬板纸盒，分别写着“乌坎冤枉啊”、“拥护党中央、拥护共产党”等字样，当中既有头发花白的老妇，也有十余岁模样的小女孩与几岁大的孩童，聚集在一起抗议。

三、平　　息

转机出现在广东省委副书记朱明国带领的广东省委工作组的到来。

“乌坎事件”发生以来，引起中央和广东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汪洋对依法依规处置事件及时多次作出重要指示。

关于乌坎事件的成因和性质，朱明国在12月20日的陆丰市干部群众大会上传达了汪洋的指示：“乌坎事件的发生有其偶然性，也有必然性，这是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长期忽视经济社会发展中发生的矛盾积累的结果，是我们工作‘一手硬一手软’的必然结果。”作为负责任的政府，必须直面和解决好这些矛盾和问题。

12月21日，广东省工作组进驻乌坎村后，朱明国再次告诉乌坎村的村民们，“党委、政府和村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将依法依规、公平公开公正、稳妥处理好乌坎村的问题。乌坎村群众的主要诉求合理”。朱明国表示，将“依靠群众、依靠村民、依靠乌坎村的父老乡亲们把乌坎事件处理好”。

他同时对那些向工作组反映问题的村民代表承诺，“将保证他们来去自由和人身安全”。朱明国还承诺“要严肃查处违法腐败行为”，他希望广大村民不拘时间、不拘形式，积极向省工作组反映情况，配合早日摸清、妥善解决乌坎村的问题。

朱明国的讲话后，乌坎村村民把设置了10多天的村口路障拆除，并开始撤除抗议条幅。在随后的几天，村民们积极响应朱明国的号召，逐一登记土地资料，查核被原村委会私下卖掉的土地情况。官民的沟通为双方接下来解决各种问题打开了渠道。

有村民透露，乌坎村原有一万多亩可耕土地，但原村委会将其中6000多亩土地私下卖掉，情形令人愤慨。尽管村民们对村官卖地表示愤怒，但他们都乐于积极登记土地资料。

林祖銮透露，自从省委工作组进驻乌坎村以来，截至12月26日，已清查出了3000亩被村官们盗卖的土地。

在林祖銮看来，广东省派出以朱明国副书记担任组长的高规格工作组，朱明国还亲赴乌坎村探访村民，让村民们看到了希望。林祖銮认为，尤其是朱明国的承诺，让村民们有理由相信，在法律框架下可以解决好乌坎村的问题。而朱明国在这次广东的“全省做好新形势下群众工作经验交流会”上也强调，群众利益无小事，对群众矛盾要先期预测、先行化解，从源头上、小事上预防。

乌坎村13000多人，7个自然村，78个姓，这种情况下，他们都团结在一起。对于“乌坎事件”，朱明国坦言：“可见我们的工作有多大失误啊！”他表示：“乌坎村有9000亩土地，现在卖了6700多亩了，剩下2000亩多一点。既没把村民变成市民，又没解决城市的低保，1万多村民吃什么？”

“我们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朱明国批评道：“现在一些国家干部哪有想过农民没地吃什么，不种地照吃好粮，不养猪照吃好肉。哪里想到老百姓之艰难。”朱明国继续称：“村民反映村务不公开，反映村干部贪污受贿，卖地不跟他们商量。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种地不交税还有补贴，上学不交钱，共产党很好！我们就反对村里卖地不告诉我们，村里的党支部腐败。”

“如果我们早一点解决这些诉求，用得着闹这么大的事吗？”朱明国还坦承：“群众最可爱、群众最可敬、群众最可亲、群众最可怜，但是群众也最有力量。”朱明国表示：“群众已经激怒起来了，你才知道什么叫力量。”他告诫广东的官员们一定要“设身处地为农民、工人、为弱势群体着想，设身处地地为草根、为底层的群众着想”。

“我们相信省领导、广东省工作组能处理好乌坎村的事情”。尽管地方政府不作为对乌坎村村民的心理造成伤害，但林祖銮对前景表示乐观。

12月22日，冬至，乌坎宣布解除封锁之后的第一天。由清晨开始，乌坎村内的鞭炮声就不绝于耳，不少人赶往街市买菜过节，村外小贩也纷纷进入村子摆档设摊做生意。

“希望鞭炮声可以赶走衰气，为村民带来好运”，当地村民对香港《明报》记者表示，“如果政府可以兑现承诺，那么村民就会有好日子过了”。

（本文资料来源：2011年12月10日《南方日报》、12月22日《南方农村报》、12月23日《新民晚报》、《时代周报》第161期、《青年参考》第1660期、《Vista看天下》2012年第1期、《中国新闻周刊》2012年第3期）

思考题

1．乌坎村民的诉求点是什么？

2．基层政府的最初失误是什么？

3．省委工作组妥善解决问题的关键点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