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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阁藏《通纪》研究

时间:2022-08-05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标点工作接近尾声时,我重新借阅了天一阁收藏的三个《通纪》版本,与“台湾本”进行了对比研究。现将《通纪》三个版本及其他几个相关问题的思考结果,写成此文。天一阁收藏的《皇明资治通纪》,属于重刻本。天一阁藏《皇明资治通纪》,前后统一排版12行25字,前编称《新刊皇明启运录》,后编称《新刊皇明历朝资治通纪》(见图二),版心统一为“皇明资治通纪”,单鱼黑口,是一个残本。

钱茂伟

【摘要】作者对天一阁收藏的三个《通纪》版本,与“台湾本”进行了对比研究,重新探讨了天一阁三个版本的《通纪》价值。

【关键词】天一阁;《通纪》;版本;价值

明代史学,嘉靖之前,理学化色彩浓,史学的发展显得苍白;嘉靖以后,逐渐走出低谷,走向高潮,叙事史学成为史坛的主流。[1]陈建(1497-1567)《通纪》作为第一部叙事型明代编年史,出手就不凡,曾影响了晚明史坛近百年。我接触陈建《通纪》,是1985年的事。那时,我准备主攻明代史学,阅读谢国桢《增订晚明史籍考》,其称“明代史学,自陈氏《通纪》流传宇内,人各操觚,遂成一时风气”。[2]这段话对我启发很大,成为我研究明代史学的切入点,陈建《通纪》也就成了我研究明代史学确定的第一个课题。

《通纪》刊刻于嘉靖三十四年(1555),自隆庆五年(1571)遭禁毁以后,《通纪》原版流传越来越少。万历以后,虽然出了不少重刊本或续补本,但多非原貌。我在原杭州大学图书馆阅读的第一个《通纪》本子,就是岳元声订合本《皇明资治通纪》。这是一个续补本,与原著面目差距相当大。此后,我一直关注《通纪》的原著寻找工作。20世纪90年初,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我了解到天一阁有《新刊皇明历朝资治通纪》、卜世昌等订合本《皇明资治通纪》、《新锓校正标题皇明资治通纪》。于是,我得以一睹与《通纪》原著内容较大程度接近的刻本。在多年积累基础上,我写了《陈建史学研究》4篇系列论文[3]1995年前后,我甚至想据天一阁三个版本,冒险将《通纪》原著恢复出来。2005年上半年,我有机会到台湾半年,在台湾的“国家图书馆”中阅读到了海内外唯一的嘉靖原刻足本《通纪》,这使我兴奋不已。20年的搜寻之功,终有结果。我决定将之复印回大陆,让更多的人有机会阅读此书。同年12月,“《通纪》整理”列为全国高校古籍整理委员会直接资助课题。2006年上半年,我全力将《通纪》标点成稿。标点工作接近尾声时,我重新借阅了天一阁收藏的三个《通纪》版本,与“台湾本”进行了对比研究。由于有了原刻本做参照,我对天一阁三个版本的《通纪》价值有了更为合适的看法。现将《通纪》三个版本及其他几个相关问题的思考结果,写成此文。

一、天一阁《通纪》诸版本

现存各种名目的《通纪》版本有20多种。笔者将这些不同版本区分为原刻本、重刻本、续补本三大类。《通纪》研究中最难工作之一是鉴别不同版本,确定哪一部是原刻本,哪些是重刻本,哪些是续补本。现在,已经可以完整地回答这个问题了。

原刻本,前面有《皇明通纪序》、《皇明历朝资治通纪前编卷目》、《皇明历朝资治通纪后编卷目》、《采据书目》、《皇明通纪凡例》。在内容上,分为前编8卷、后编34卷,总共42卷。一是题名不一,前编称《皇明启运录》,后编称《皇明历朝资治通纪》。二是作者署名不一,由于退休,所以,前后编署名方式也不同。《皇明启运录》题“粤滨逸史清澜钓叟臣东莞陈建辑著”,《皇明历朝资治通纪》题“东莞陈建辑著”。三是版心不统一,前编刻“明录”,后编版心刻“明录”,双鱼尾,白口。四是版式前后字行数不统一,前编10行22字,后编11行22字。字体是方方正正的仿宋体,横轻竖重,比较扁平,行格疏朗。

此外,内容校勘不精,有较多的错字、漏字或衍字。标题不统一,后编《皇明历朝资治通纪》,一般作“卷×”,但卷之十五与卷之二十一却多“之”。多处文字排成双行小字,可能是漏排造成的。卷二十四成化二十年(1484)秋“东厂太监尚铭有罪,褫职,以太监陈准代之”条,下面括注“此条当在前”。这些随意性、不规范性,正是原刻本才会有的现象。“采据书目”有三处挖刻痕迹,这是家刻本为省钱舍不得别刻的表现,证明《通纪》是陈建家刻本。

目前,原刻本存世有两部,一个足本,一个残本。台湾“国家图书馆”所藏《皇明历朝资治通纪》(误题为《新刊校正皇明资治通纪》)应该是原刻足本(见图一)。北京的国家图书馆所藏《皇明历朝资治通纪》,残存《皇明启运录》卷三至卷八,后编存卷一至卷十一、卷十五至卷二十九,共32卷,12册。这个版本,应该与台湾“国家图书馆”本同出一源,是嘉靖三十四年(1555)原刻本。

图一 《皇明历朝资治通纪》卷首

图片来源:台湾“国家图书馆”所藏《皇明历朝资治通纪》。

天一阁收藏的《皇明资治通纪》,属于重刻本。重刻本的特点是,内容上与原刻本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排版格式,重刻本前后编版式统一,且没有双行小字,字体也不同。由于重新排版,所以校勘更精致。重刻本目前有两部,一个足本,一个残本。北京大学有一部朝鲜刻本《新刊皇明历朝资治通纪》,前后编统一为10行18字,共17册,是一个足本。

天一阁藏《皇明资治通纪》,前后统一排版12行25字,前编称《新刊皇明启运录》,后编称《新刊皇明历朝资治通纪》(见图二),版心统一为“皇明资治通纪”,单鱼黑口,是一个残本。前编八卷完整,后编有残缺,存卷一至卷十六、卷二十至卷二十九,共34卷,10册。从编号来看,全书应有12册,缺2册。天一阁收藏本是何时翻刻本的?笔者曾将天一阁本定为“嘉靖翻刻本”,现在看来是错误的。从种种情况来判断,应该是万历初年以后的事。嘉靖三十四年(1555)至隆庆五年(1571)的17年间,正是原刻本《通纪》正常销售的时代,《通纪》家刻板本存世,根据市场需求,随时可以加印,书商翻刻的概率比较小。隆庆五年九月,《通纪》突然受政府注目,陈建家所藏板刻被销毁。《通纪》成为禁书后,实际上由政府出面做了一次免费广告,名声越来越大。禁书越禁名声越大,这也是规律性现象。由于陈氏家藏板刻被销毁,于是,就有书商开始重新翻刻《通纪》,出现出版权转移现象。经由书商的市场操作,销售力度显然更大,于是,《通纪》的影响面更大。朝鲜活字本《新刊皇明历朝资治通纪》具体的刊刻年代不详,但用的是“乙亥字”,相当万历三年(1575),可以肯定是万历初期的版本。[4]天一阁的《新刊皇明历朝资治通纪》,时间也应是在万历初年前后,主要根据是字体略偏长,字迹清秀,版面清楚,印刷质量明显提高。一般说来,嘉靖时代的本子,印刷质量不高,字迹略粗,版面偏黑。

图二 《皇明资治通纪》卷首及目录

图片来源:天一阁所藏《皇明资治通纪》

续补本一般由陈建《通纪》订补和续补两大部分而成。除了续补部分不同之外,《通纪》订补与原著相同部分内容的不同主要表现为批语、按语不同。陈建的作品,有一定的学术色彩,保留了引语,但到了《法传录》之类续补本,删除了这些引语。为了追求所谓的客观,而删除了主体色彩较强的按语,那样的结果,将陈建作品的思想性抛弃了。这是最大的不足。此外,某些内容也有增加。总的说来,内容上做加法,按语上做减法,这是续补本共同的现象。续补本数量比较多,有一些是坊刻本,其中,有几部是学者订补的,如岳元声订本、沈国元订本、高汝栻订本,质量相对高一些。

天一阁收藏卜世昌、卜六典订合本《皇明资治通纪》、《新锓校正标题皇明资治通纪》,属于续补本。

卜世昌等订合本《皇明资治通纪》刊于万历三十二年(1604)。卜世昌,浙江秀水人,应该是史家卜大有(1512-?)同一家族之人,诸生。此人喜欢历史,“甫束发即嗜读班氏书,且时时从长老问朝家典故及诸巨卿琬琰家乘之详”。[5]卜万祺称“臣兄昌,少负轶才,博洽娴文”。[6]全书《皇明资治通纪》14卷和卜大有《续纪》3卷组成,版心称“皇明资治通纪全书”,共6册。

卜世臣《皇明资治通纪全书序》称:

粤陈建汇为《通纪》,遂执稗官牛耳。偕薛晋陵《宪章录》,颉颃纸价。奈绝笔武庙,兼岁久蝇头漫漶。禾郡魏塘支君始辑《永昭两陵编年史》,颖端衮钺,何必减涑水研摩!但性好臧否,志狃激扬,间或操议稍偏,用刑太峻。觉襄晦翁《纲目》尺许,大抵□造此等书。要如亚夫将兵,无天于上,无地于下。讨罪虽亲立诛,存一护庇心不得;褒勋虽仇亟奖,存一弹射心不得。贵核弗贵多,贵平弗贵刻,个中肯綮,倚狐后罕能领略者。吾家雁行,圣瑞氏、玉梁氏,佥富有才情,尝锓《经世策括》,为握椠前茅,入彀士强半借资。复偷隙驹之暇,手订嘉隆实录,并《通纪》,鼠□更亥豕,以勒梓人。

所谓圣瑞氏、玉梁氏,应该就是卜世昌、卜六典。这位卜世臣,应该是卜世昌弟辈。这篇序的大意是说,陈建《通纪》“执稗官牛耳”,与薛应《宪章录》同样为当时所重。惜仅写到正德。后来,支大纶补写了《永昭两陵编年史》(又称《世穆两朝编年史》),但评价过于偏激。他们理想的作品应该是“贵核弗贵多,贵平弗贵刻”。于是,卜世昌、卜六典参考世宗、穆宗两朝实录,删补成此书。这里似乎表明,卜大有《皇明续纪》上中下三卷,是卜世昌、卜六典编纂的,实际署名是卜大有。那么,卜大有《皇明续纪》是否是根据支大纶《永昭两陵编年史》改写而成的呢?应没有直接的证据,在此仅提出问题,供人思考。

《新锓校正标题皇明资治通纪》,版心题“皇明通纪大全”,半叶11行27字,白口,单鱼尾,四周双边,为万历三十八年(1610)坊刻本。这个本子,前10卷为陈建《通纪》,后1卷为嘉靖隆庆续补部分,共11卷,10册。纸质偏黄,属于价廉产品(见图三)。

图三 《新锓校正标题皇明资治通纪》卷首

图片来源:天一阁所藏《新锓校正标题皇明资治通纪》

二、《通纪》作者及书名

(一)由杨慎“率意”引出的《通纪》著作权之争

《通纪》是陈建编纂的一部明史著作,按理不存在著作权的问题,但因同时代著名大学者杨慎(1488-1559)的信口开河而出现了不必要的麻烦。

杨慎《升庵集》卷四十七《野史不可尽信》曰:

古今政治之盛衰,人物之贤否,非史不足以纪治乱,示褒贬,故历代皆有国史,而往往不无舛漏,于是岩穴之士,网罗散失,捃摭逸事,以为野史,可以补正史之阙。然野史不可尽信,……岭南梁亿,乃梁文康公之弟。文康与先太师同年同官,本无嫌隙,特所趋不同耳。亿著《皇明通纪》,隐没先太师之善,如正德庚辰、嘉靖辛巳改革之际,迎立之诏,江彬之擒,皆匿而不书,乃以宸濠护卫之请,谓先君与之。时先君丁忧于家也。先君不草威武大将军敇,几陷于危,乃举而归之梁公,不知写威武大将军敇者,梁公也,内阁有敇书稿簿缀撰者姓名于下,岂可诬也,无乃欲盖而弥彰乎?………

由于杨慎在明代学术史界的特殊地位,他的话为胡维霖《墨池浪语》、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等所引用。沈德符称:“杨升庵云《皇明通纪》为梁文康弟梁亿所撰,其言必有据,岂亿创之,而嫁名于陈建耶?况梁亦为广州之南海人。”[7]清初青年史家吴炎也深信不疑,进而称“子虚乌有之陈建”。[8]

这里要辨析的第一个问题是,杨慎的话是否可靠?由上面引文来看,杨慎是从“野史不可尽信”角度,举例时提到《通纪》的。杨慎讲此话的重点并不在于考辨《通纪》的作者问题。在杨慎看来,梁亿著《通纪》是常识,这是个简单的事实,并不存在陈建著《通纪》的事实。

第二个问题,杨慎何以关注《通纪》?杨慎是因为《通纪》涉及了杨慎父子的事迹,才关注《通纪》的。后来,杨慎孙子杨宗吾《检蠹随笔》“又有数条,乃驳陈耀文《正杨》之非及陈建《通纪》载杨廷和事之误”。[9]可见,《通纪》记录了杨廷和两件不光彩的事,一直成为杨家子孙的心病,极力加以辩解。那么,杨慎所谓两件事是否成立?第一件事,见于《通纪》卷三十二,正德九年(1514)三月。据《通纪》正德十年(1515)一月,杨廷和丁忧。《别集》卷四十五《内阁辅臣年表》也作正德十年丁忧。前后相差近一年时间,如此说来,杨慎的辩解是不成立的。第二事有一些误解。杨慎的意见,草威武大将军敇的人是梁储,不是杨廷和。但据《通纪》卷三十二,正德十三年(1518)六月,正德帝要求内阁草威武大将军敇,杨廷和称疾不出,只有梁储当面顶撞,结果,正德帝放弃了起草诏书的要求。自然,也就不存在谁是草诏之人问题。这么说来,杨慎的辩解都是不成立的。《通纪》为何没有讲杨廷和善的一面?却讲到杨氏丑恶的一面。杨慎的猜测,与作者的个人偏好有关。因为作者梁亿是梁储的弟弟,所以,扬恶不及善。显然,这是杨慎的主观猜测。《通纪》对杨廷和的直录,对杨慎的批评,是杨慎有意诋毁《通纪》知识产权的重要原因所在。

第三个问题,杨慎何以误题?《通纪》是嘉靖三十四年(1555)出版的,杨慎是嘉靖三十九年(1560)卒的,当时正是《通纪》热销的时代。从情理上说,杨慎应是读过《通纪》的。之所以出现这种差错,最大的可能是,杨慎本人没有读过《通纪》,仅是从别人的转述中了解的。当时,杨慎身处云南,完全有可能没有读过《通纪》。

(二)梁亿没有作过《通纪》

梁亿是否作过《通纪》?这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考梁亿,广东顺德人,正德六年(1511)辛未科进士,官至广西参议。杨慎是正德六年榜的状元,梁亿与杨慎是同榜进士。梁亿兄梁储与杨慎父杨廷和“同年同官”,即同年进士,同在内阁任职。应该说,梁氏兄弟与杨氏父子是比较了解的。据陈建及王世贞的记录,梁亿有一部《皇明传信录》,简称《传信录》。《传信录》是一部什么样的书?由于梁亿的《皇明传信录》不传,所以,不知是编年体明史抑或杂史。《通纪》从《传信录》转述了5段引文,分别见至正二十年、洪武元年、洪武十年、洪武十五年、洪武二十一年。从引文来看,主要是洪武一朝。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卷二十二也引用了一段材料,称“《传信录》言我朝宣宗章皇帝乃建文君子也云云,不可笔之于书……大抵出梁亿宵人,语不足存也”。查《明史艺文志》卷九十七,梁亿有《洪武辑遗》二卷,没有《传信录》,是否《传信录》即《洪武辑遗》?惜没有直接的证据。从引文内容来分析,《传信录》应是一部笔记、杂史,不是系统的明史著作。何以会发生梁亿著《通纪》之事?晚明人沈德符的推测是“岂亿创之,而嫁名于陈建耶”。这是不可能的事。有可能是,陈建关于杨氏父子的记录,信息来源于梁亿《传信录》。朝廷中发生的事,且涉及梁储的信息,只有梁氏兄弟有可能提供。

(三)陈建作《通纪》的依据

现存各种《通纪》本子,不管是原刻或续补之作,都署名陈建,从未有署名“梁亿”之例。当时及后来的明朝史家提到《通纪》时,也无一例外地署名陈建。特别是正文中按语及按语中偶尔出现的《治安要议》、《学蔀通辨》字样,思想完全是陈建的。什么都可以模仿,就是思想无法模仿。明清个别学人的怀疑是没有根据的。

(四)原刊本书名问题

陈建所撰史著,简称《通纪》是可以肯定的。问题是,全称是什么?由于台湾所藏原刻本没有封面题名,所以,陈建原著全称也就成了问题。陈建自己用法就不统一:序及凡例,作《皇明通纪》;内文省称《通纪》;目录分别作《皇明历朝资治通纪前编》、《皇明历朝资治通纪后编》;正文,前编仍称《皇明启运录》,后编称《皇明历朝资治通纪》。再看一下同时代或后代人用法,也不统一。

现在所见《通纪》全称有三种:《皇明通纪》、《皇明资治通纪》、《皇明历朝资治通纪》。第一种称《皇明通纪》者,如时人邓元锡说“陈东莞建仿荀氏《汉纪》撰《皇明通纪》,于人才、风俗、政体、边防三致意焉,视宋李焘《长编》有过无不及矣”。[10]万历《粤大记》卷二十四《陈建传》有“裒辑圣祖启运以来迄于正德,为《皇明通纪》,凡三十四卷”。高汝栻本称《皇明通纪法传录》,序称“是以陈东莞编其要为《皇明通纪》若干卷”。第二种作《皇明资治通纪》,如岳元声订本,就直接称《皇明资治通纪》。第三种称《皇明历朝资治通纪》。北京的国家图书馆藏本作《皇明历朝资治通纪》,两个重刊本《新刊皇明历朝资治通纪》多“新刊”两字,中心题目仍是“皇明历朝资治通纪”。至于《明朝通纪》之类,则是清朝人的称呼,可以不必理会。《皇明通纪》、《皇明资治通纪》、《皇明历朝资治通纪》这三个名称不同之处在于:是否有“资治”?是否有“历朝”?到底哪个合适些?考虑到陈建自编的目录称《皇明历朝资治通纪前编》、《皇明历朝资治通纪后编》,北京的国家图书馆藏残本直接作《皇明历朝资治通纪》,两个重刊本《新刊皇明历朝资治通纪》多“新刊”两字,中心题目仍是“皇明历朝资治通纪”。那么,《通纪》的全称应该是《皇明历朝资治通纪》比较合适。著名版本专家王重民也倾向于认为陈建合前后编,总题为“皇明历朝资治通纪”。[11]我一直来倾向于认为《皇明资治通纪》比较合适,没有“历朝”两字,现在看来,定为《皇明历朝资治通纪》比较合适。

三、《通纪》史料的来源及价值

《通纪》的史料价值,曾受到部分人的怀疑。其书史料价值到底如何,今人有必要给一个说法。

(一)《通纪》史料来源的多样化

《通纪》史料来源的特点是,以政书、方志、编年史、传记、杂史笔记、文集、奏疏为主。陈建写历史,有“采据书目”117种书。这117种参考书,分为7大类。其中,以杂史笔记、文集、方志、奏疏为主,几乎搜集到了当时所能看到的图书。前人用“野史”来概括《通纪》是不合适的。

政书8种:

《五伦书》《御制大诰》

《皇明祖训》《皇明玉牒》

《皇明诏令》《大明会典》

《皇明政要》上饶娄性辑

编年史3种:

《续资治通鉴纲目》《龙飞纪略》诏安吴朴著

《历朝圣政记》

传记5种:

《皇明开国功臣录》定远黄金著《皇明名臣录赞》莆田彭韶著

《皇明名臣言行录》丰城杨廉《理学名臣录》杨廉辑

《近代名臣言行录》海盐徐咸

奏疏12种:

《皇明经济录》《莆阳大奏议》

《于肃愍奏议》钱塘于谦著《商文毅奏议》淳安商辂著

《马端肃奏议》钧州马文升著《胡瑞敏奏议》钱塘胡世宁著

《夏桂洲奏议》贵溪夏言著《孙毅庵奏议》孙懋著

《渭厓疏要》南海霍韬著《南宫疏略》分宜严嵩著

《皇明群书题要》金陵李允植著《皇明屡朝时务策要》常山詹涛著

杂史笔记47部:

《国初事迹》《翊运录》青田刘基著

《三朝圣谕录》泰和杨士奇录《殿阁词林记》蒲圻廖道南著

《殿阁词林续记》黄佐、廖道南同著《革朝遗忠录》

《革除遗事》岭南黄佐辑《诚谠录》昆山秦鳌著

《燕对录》长沙李东阳录《舆地图纪》安仁桂萼著

《密勿稿》东莱毛纪著《九边图论》灵宝许论著

《草木子》浙江龙泉叶子奇著《群书类考》兰溪凌瀚著

《空同子》汴梁李梦阳著《孤树裒谈》

《水东日记》昆山叶盛著《今献汇言》衢州应鸣凤辑

《可斋杂记》安福彭时著《灼艾集》万表辑

《菽园杂记》昆山陆容著《双槐岁抄》香山黄瑜著

《寓圃杂记》王锜著《余冬序录》郴何孟春

《枝山野记》姑苏祝允明著《天顺日录》南阳李贤著

《双溪杂记》太原王琼著《守溪长语》姑苏王鏊著

《病逸漫记》昆山陆釴著《震泽长语》王鏊著

《马端肃三记》马文升著《绿雪亭杂言》清江敖英著

《困知记》泰和罗钦顺著《琅琊漫抄》姑苏文林著

《北征录》新淦金幼孜著《县笥琐探》姑苏刘昌著

《传信录》顺德梁亿著《青溪暇笔》金陵姚福著

《否泰录》永新刘定之著《古今识鉴》鄞袁忠彻著

《出使录》李实著《北狩事迹》金台杨铭著

《琐缀录》泰和尹直著《立斋闲录》莆田宋端仪著

《庚己编》姑苏陆粲著《汪循日录》休宁汪循著

《枫山语录》兰溪章懋著

方志11部:

《大明一统志》《山东通志》

《湖广通志》《广东通志》

《广西通志》《四川通志》

《江西通志》《福建通志》

《云南通志》《中都志》

《广州志》

子部儒书1部:

《大学衍义补》琼山丘浚著

文集31部:

《皇明文衡》休宁程敏政辑《高皇帝御制文集》

《宋潜溪文集》浦江宋濂著《杨东里集》泰和杨士奇著

《杨文敏集》建安杨荣著《王抑庵集》泰和王直著

《陈琴轩集》东莞陈琏著《吴康斋集》崇仁吴与弼著

《刘古直集》寿光刘珝著《陈白沙集》新会陈献章著

《何椒丘集》广昌何乔新著《彭从吾集》莆田彭韶著

《琼台类稿》丘浚著《杨文懿集》宁波杨守陈著

《怀麓堂稿》李东阳著《杨碧川集》宁波杨守址著

《石淙稿》巴陵杨一清著《吴匏庵集》姑苏吴宽著

《程篁墩集》休宁程敏政著《姚东泉集》慈溪姚镆著

《张东白集》南昌张元祯著《林见素集》莆田林俊著

《罗一峰集》永丰罗伦著《桃溪集》台州谢铎著

《杨文恪集》杨廉著《柴墟集》泰州储巏著

《李空同集》李梦阳著《矩洲集》南海黄衷著

王阳明集》余姚王守仁著《郑少谷集》闽郑善夫著

《霍文敏集》南海霍韬著

(二)间参《明实录》

《通纪》有否参考过《明实录》,这个问题有争议。孟森认为参考过《明实录》,称“明人节钞《实录》,即名为纪,盖自陈建之《皇明通纪》始。此书备科举场屋中对时务策之用。故陈建《通纪》以后,撰续通纪者甚多”。[12]笔者持否定意见,认为“称陈建抄实录成《通纪》,绝对是无稽之谈”。[13]我的理由是,在嘉靖时代,《明实录》尚是宫内秘物,外人根本不可能读到。明实录的传抄,始于嘉靖年间。当时仅个别权臣拥有《明实录》抄本。严嵩是嘉靖十五年(1536)入阁的,负责明实录传抄工作。严嵩失败后,籍没财产名单,其中有“累朝实录八部(五百七本,手抄)”。[14]这说明严嵩在替政府抄录时,同时也替自己抄录了一部。嘉靖二十八年(1549),吕本入阁,担任《大明会典》总裁,得有机会,抄录实录中关于馆阁的资料。嘉靖四十年(1561)他在家守制时,类编成《馆阁类录》,隆庆三年(1569)修订成稿。[15]万历初年(1573),王世贞曾在前首辅徐阶家阅读明实录,这表明徐阶家拥有实录抄本。严嵩家《明实录》显然为政府所没收,徐阶家实录抄本,虽可抄录,但正式出版却是万历中期的事。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刊于其万历十八年(1590),《馆阁类录》刊于卒后十年即万历二十五年(1597)。

这次,因有得机会阅读陈建《通纪》原著,对这个问题有了更为深入的理解。我注意到,“采据书目”中有《历朝圣政记》一书。明朝所谓《历朝圣政记》,就是《明实录》抄本的别称。再细读《通纪》,在内容上也有所体现。

一是直接提到“国史”。有四处。

《通纪》永乐二年,“按此《实录》所记洪武初,以东胜、兴和、开平、大宁为边”。

《通纪》永乐十三年正月,前交阯参议解缙死于锦衣卫狱,徙其家于边。国史本传称:“缙文学书礼,冠绝一时,其为人旷易无城府,喜荐引士,然少慎择,且所行多任情忽略,故及于罪死,年四十七,家徙辽东,洪熙初始赦还。”

《通纪》正统十一年杨溥条,也提到国史。“国史谓:三杨同为内相,士奇有相业,荣有相才,溥有相度。”据《英宗实录》卷一四三,正统十一年七月庚辰“溥在内阁,与士奇、荣皆杨姓,时号三杨。三人者,各有所长。士奇有学行,荣有才识,溥有雅操,天下引领焉。溥尤谦小心,趋朝循墙而走,儒之淳谨者也”。这说明《通纪》是概括,不是全部引用。

《通纪》成化二十一年,“盖珝多谈论,不知者或目为狂躁。国史正为珝辨此诬云:然珝自论王直后数年,实鲜闻诤救。至是,始以仇孜省去,岂阳城之有待而然与?呂端之所谓‘小事胡涂,大事不胡涂’,珝或其俦与?”

二是某些内容与实录同出一源。如:《通纪》龙凤六年许瑗见朱元璋一事,与《太祖实录》卷八庚子五月丙辰一段对话相似,惟个别词不同而已,《通纪》作“予用英雄,有如饥渴”,而《明太祖实录》作“予思群贤,有如饥渴”。《通纪》不少对话非常生动,这些生动的对话,必定出自国史,否则,不可能那么详细。

由此,可以肯定的是,《通纪》参考过实录。问题是,到底参考了多少?这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从《通纪》实际状况来看,某些年份的事迹记录十分简单,特别是后编,可以说,越到后来越简单,这应该不是参考实录才会发生的事。如有实录可参考,一定会详细,不会简单到如此程度。我以为,陈建所谓《历朝圣政记》,可能是《明实录》的节抄本。《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至今仍有《永乐圣政记》、《文庙圣政记》(存9卷)、《宣宗圣政记》(存12卷)、《圣政记》(不分卷,清抄本)、《洪武圣政记》(12卷)、《新刊皇明圣政记》(10卷)。甚至可能仅洪武朝实录,如嘉靖时期的陆深给儿子的信中就提到“寄回《圣政记》一部,十二本,此即《太祖实录》,要熟看,中间颇有误字错简,阙疑可也”,[16]说明《圣政记》即《太祖实录》。作为一个下层官员,又退休在广东,陈建要想看到完整的《历朝圣政记》抄本是比较困难的。由此可以肯定的是,《历朝圣政记》绝对不应是《通纪》的主要参考物,而仅是部分参考而已。如果是主要参考物,应该列为参考书目第一位。

如此说来,陈建撰写《通纪》过程中,搜集到了所有能够搜集到的资料,既有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修的作品,也有私人修的作品,并不完全是“野史”。所以,从材料来源来说,《通纪》是“不苟”的。

(三)关于《通纪》的史实错误

《通纪》作为第一部明朝历史著述,内容上当然可能出现差错,所要讨论的是差错率高低问题。据笔者研究,前代学者批评《通纪》者并不多,就王世贞《史乘考误》有五处提到了《通纪》:

《弇山堂别集》卷二十:“《资治通纪》言太祖初生河上,取水澡浴,忽有红罗浮来,遂取衣之。郑氏《征吾录》及故所居名红罗障。及髙氏《鸿猷录》亦因之。《实录》载瑞兆多矣,独不载此,恐亦传闻之误。”《史乘考误》怀疑朱元璋早年一段经历,但没有直接证据,仅提出怀疑而已。

《弇山堂别集》卷二十四:“《通纪》言擢监察御史韩雍为右佥都御史,巡抚江西,非也。韩公还朝后,迁浙江按察副使之任。半岁,以陈芳洲荐迁。今记载于十四年土木之变前,亦非,乃景泰元年事。”据《明督抚年表》卷四尹直《韩公雍言行录》(见《明名臣琬琰录》)就有“己巳,少保陈先生循知公之才,特荐升右佥都御史,巡抚江西。”也就是说,韩雍为右佥都御史巡抚江西事在景泰二年十二月丙戌。于此可见,《通纪》也有来源,不能说错。

《弇山堂别集》卷二十五:“《资治通纪》言五月上崩,九月李孜省有罪伏诛,僧继晓发原籍为民。按:孜省下狱谪戍矣,后复逃还京师,始复拷死于狱,原非论斩也。继晓先以取药诈还,为有司执送,斩于市。今纪似俱未真。”这条见成化二十三年(1487),转述略有误,“上崩”在八月,非五月。

《弇山堂别集》卷二十五:“《资治通纪》弘治元年冬,礼部尚书周洪谟致仕。洪谟被论,与少詹事程敏政、右庶子王臣同免,今不载。”这条属于补充。

《弇山堂别集》卷二十六:“《通纪》言左副都御史邵宝罢,后起为礼部侍郎,以母老乞终养。按:宝再起为户部右侍郎,转左侍郎始,乞终养。今言起为礼部及不出者,误。又言许尚书进卒于五年十二月,马尚书文升卒于七年,俱非也。二公俱卒于刘瑾未诛之先,马卒六月内,寿八十五,许卒七月内,寿七十六。又云:诏益秦藩封壤,既而不行。按:秦所请者牧马草场地耳,非封壤也。”

笔者在标点时,也注意到《通纪》永乐十四年(1416)四月至九月间“锦衣卫都指挥佥事纪纲以卖权作威,伏诛”条,时间过于模糊。据《明太宗实录》卷一七八,纪纲伏诛时间在七月乙巳。《通纪》列在四月以后,让人误以为就是四月之事。

总体上看,《通纪》内容上的出入数量不多,在正常的误差率之内。《通纪》是一部可信的明史著作。

(四)《通纪》的史料价值

从今天眼光来看,《通纪》仍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它的史料价值表现为:

历史评判价值。如永乐十六年(1418)五月丁巳胡广卒,《太宗实录》卷二百讲到胡广,肯定多,但《通纪》却是批评多。这正是实录与史著不同之处。《实录》是政府场域的作品,《通纪》是历史场域的作品。前者体现的是现实评论,后者体现的是历史评价。

稀见史实记录。《通纪》写作时,参考了杂史,故而也不同于实录。如成化二十三年,礼部右侍郎掌国子监事丘浚进所著《大学衍义补》,得到皇帝的肯定,“仍命礼部发福建书坊刊行”。这里提供了两条信息:一是《大学衍义补》首刊于福建;二是当时明朝政府习惯将书籍发到福建书坊刊刻,从“仍”字来分析,应是常规。

书中某些特殊见识,也有可取之处。如理学家陈选这个人物,前人注意不多。陈建对陈选理学地位的评价相当高,后编卷十八,天顺二年(1458)称“我朝理学之士,薛文清瑄、陈克庵选为最”。这个判断基本准确,刘宗周接受了这个观点,称“愚按先生躬行粹洁,卓然圣人之徒无疑。其平生学力,尽见于张聚一疏,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通纪》评理学未必尽当,而推许先生也至矣”。[17]陈建何以如此高估陈选?原来,陈选担任广东左布政使期间,有功于广东。后编卷二十四,成化二十二年(1486)条,“广民疲困,为除徭役,罢和买,备赈济,务为惠养计。……选立志以古圣贤自期,待自奉甚俭,操履诚悫。其居此官,必欲尽此职。其行此事,必欲尽此心。其视去就为甚轻,一在于生灵国家,余不恤也。宦辙所至,无不感动响应者,名重海内。士大夫无问识与不识,论一时正人,必佥曰陈某。”如此言行一致的模范官僚,自然应该受到重视。中国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大国,各地的地方官政绩,只有各地方上人才会如雷贯耳,其他地方一时难以体认到。广东士大夫陈建向大家推荐了这么一位优秀的理学家人选,其见识是合理的,自然应该受到重视。

陈建《通纪》是一部集叙事、致用、学术三位于一体的优秀史学作品。[18]笔者《传统中国的历史叙事遗产:以陈建〈通纪〉为中心》将专门作讨论,此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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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陆深.俨山集(卷96)[C]江西家书[A].

[17]黄宗羲.明儒学案(首卷)[C]师说·陈克庵选[A]

[18]钱茂伟.皇明资治通纪[A]见仓修良主编.中国史学名著评介(第二卷)[C].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6.334-343.

(作者工作单位:宁波大学文学院历史系、史学史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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