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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是世俗文章才见神异形象

时间:2022-07-2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在济公所有的故事中,不仅显示出他的非凡超人的智慧与本领,而且表现了他救人危难、专管人间不平、惩恶扬善的品德与精神。以济公为主人公的通俗小说,种类很多。还有《济公全传》三十六回,《西湖佳话古今遗迹》十六卷,也是济公小说中成书较早的。这些济公小说大多属于“语录体”,情节简单,描写也不细致,只是有关济公传说的初步记录。随后,在不同的章节中,作品反复地将济公如此描出。济公少时才学出众,皆显示其超凡之迹象。

济颠疯状日甚,打滚扑跤,入洞呼猿,酒店饮酒,佛殿吃肉,众僧告长老,长老却一味容忍,而且圆寂时反要将衣钵传与道济。济颠不要,待长老坐化后,收拾包袱,拿了禅杖,离灵隐寺回台州拜见舅舅。复返灵隐时,灵隐已有了新住持了。一日,火工给他一瓶酒喝,不吃没事,吃后胆大,又到飞来峰牌坊下张公家喝了十五六碗,醉了便同张公儿子歇一夜。次日,来到岳坟,撞见王太尉,太尉约他去府中一走,随后被沈提点拉到酒楼喝了三碗点冻酒,然后自己走到豆腐酒店再吃了四壶酒。没钱交账,酒保又不让赊,二人在门前厮对。幸亏沈提点兄弟沈五官帮着解了围。于是又坐下与沈五官一边喝酒,一边作诗,喝得酩酊大醉,又被五官接到妓院,与大姐同睡,禅心却不为所乱。天明从妓院出来,到陈太尉府中,太尉整治肴馔酒果,济公又连喝十五六碗酒。临别,太尉赠他一匹绫子,一个官绢,一两银子,叫裁缝做衣服。济公下岭,见一伙乞儿冻倒在地,袖中摸出绫子、官绢、银两,尽与众人。

灵隐寺长老奈何他不得,与众僧计议,要他做盐菜化主,以逼迫他自己离去。济公果然离开灵隐寺。净慈寺长老听说他与朝官相好,即叫他化三千贯钱,起造已经崩坏的寿山福海藏殿。济颠一口应承。次早,济公去找毛太尉,向他化三千贯钱,三日内便要。太尉只说他发了疯颠。第三日,太后忽然召见毛太尉,说夜来三更时分,见一金身罗汉,言道净慈寺寿山福海藏殿崩坍,化钞三千贯修复。因捐脂粉钱三千,还要同太尉一道到寺内认此金身罗汉。净慈寺因此得三千贯钱。有一卖青果的王公,其子王二,专喜养虫蚁。八月某日,王二出正阳门捉促织。得了一只,且是上品。与人斗,连赢数次,因此出名。有王太尉,亦喜养促织,闻王二事,以三千贯钱、一副寿材板买下。次日,王太尉与石太尉斗虫儿,赢了三千贯,一连斗了三千余场,无有不胜,因此取名王彦章。渐养至深秋,促织大限已到,王太尉打个银棺盛了,香花灯烛,供养三七日出殡。济公点化,清风过处,现出一个青衣童子,拜谢而去。后来,济公吃了担挑的辣齑粉,腹泻不止,病重日甚。嘉定二年五月十六日,济公圆寂。其后犹累累显应。

这些主要内容除结尾部分点化促织与病重圆寂是新的,其他情节皆同于《浙江通志》《天台县志》《湖隐方圆叟舍利铭》《西湖游览志余》及《清一统志》所载,应是南宋至明中叶时期,有关“济公”故事的主要情节。这些主要内容经明末流传到清朝的乾隆年间。经文人作家之手,编撰出了更多更吸引读者的济公小说,塑造出一个更为丰富生动的济公形象来。

二 超凡之颠僧 入俗之活佛——济公形象解读

说起“济公和尚”,江浙一带的妇孺老幼,人人皆知,中原地区,也家喻户晓。济公的形象是:穿着一件破旧僧衣,戴着一顶破旧僧帽,拖着一双破旧僧鞋;脸不洗,污垢满面;头不剃,乱发蓬蓬;贪酒嗜肉若颠狂,似痴像傻善诙谐。因此,济公又有不同的称号:济颠、颠僧、疯和尚等。虽然外表如此不雅,但人们在心中尊敬他,称他为“活佛”。

在济公所有的故事中,不仅显示出他的非凡超人的智慧与本领,而且表现了他救人危难、专管人间不平、惩恶扬善的品德与精神。

以济公为主人公的通俗小说,种类很多。《钱塘渔隐济颠禅师语录》一卷,是其中成书较早的一种,有明代崇祯年间的刻本。还有《济公全传》三十六回,《西湖佳话古今遗迹》十六卷,也是济公小说中成书较早的。这些济公小说大多属于“语录体”,情节简单,描写也不细致,只是有关济公传说的初步记录。后来又产生了二百八十回本的《济公全传》,这是文人作家把济公的民间传说收集整理的产物,是济公故事的集大成。

随着济公故事的深入人心,济公小说的篇幅也越来越长,续济公传的也越来越多,最长的是清代宣统庚戌二年(1910年)上海校经山房石印的《济公传续集》,共一百二十卷一千二百回,这可以说是创下了小说写作卷回数的最高纪录。

大量出自不同时代、不同作者之手的济公小说(主要是二百八十回的《济公全传》),为我们塑造了济公这一活生生的艺术形象和描述了曲折跌宕的传奇故事。济公形象的树立,并且铭刻于人们的记忆之中,当然离不开他的那些生动有趣的神异故事,但是,这首要的因素恐怕应是济公形象自身:他的穿着,他的打扮,他那令凡夫俗子讨厌、出家人鄙视的疯颠样。这种模样既超凡又入俗,使人们在奇异的感觉中产生了兴趣,济公的所有神异故事,就在他自己的疯颠形象的引导下铺展开来。

(一)超凡之颠僧

脸不洗,头不剃,醉眼乜斜睁又闭。若痴若傻若颠狂,到处诙谐好耍戏。

破僧衣,不趁体,上下窟窿钱串记,丝绦七断与八结,大小 鞑接又续。

破僧鞋,只剩底,精光两腿双胫赤,乾坤四海任逍遥,涉水登山如平地。

经不谈,禅不理,吃酒开荤好诙戏,警愚劝善度群迷,专管人间不平气。

这是小说《济公全传》在第二回中给我们描绘的济公形貌,也是作品第一次正式给这位颠和尚作的特写。随后,在不同的章节中,作品反复地将济公如此描出。从这些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到,济公的颠,颠在穿戴的破烂、打扮的肮脏,颠在似痴似傻、吃酒开荤。如果仅仅如此,那只不过是个“颠僧”而已。济公的颠,还在于他的超凡之举。在颠之中,又诙谐好耍戏,涉水登山如平地,乾坤四海任逍遥,警愚劝善度群迷,专管人间不平气。所以,“长得其貌不扬,身高五尺来往,头上头发有二寸余长,滋着一脸的泥,破僧衣,短袖缺领,腰系丝绦,疙里疙瘩,光着两只脚,拖着一双破草鞋”(《济公全传》第五回)的济公和尚有着一般的俗人和僧徒所不及的心志与法术。

当然,超凡的心志和法术与疯颠并无必然关系,济公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物。他的出生,乃是乐善好施的父母“斋戒沐浴三天,同到永宁村北天台山国清寺拜佛”(《济公全传》第一回)求来的。这对老夫老妻求来的却不是凡夫俗子,而是西天罗汉。故此,济公一出娘胎,啼哭不止,还是见到国清寺性空长老之后,才立止啼哭,咧嘴而笑。性空长老知其来历,收为记名徒弟,取名李修缘。此后,幼时竟不与同村儿童聚耍。

济公少时才学出众,皆显示其超凡之迹象。后来,父母先后亡故,已渐渐成人的他好道学,每见经卷必喜爱,读之不舍,待孝满脱服,放弃科考前程,立志出家。他到父母坟上烧了些纸钱,给舅舅王员外留下“修缘去了,不必寻找。他年相见,便知分晓”的一纸书字,去了西湖灵隐寺。这张纸条,该是济公第一次预见,后来他果然回来拜认舅舅。此时,他虽有超凡之行动,自己却并不知自己的来历。多亏灵隐老方丈元空长老知他是西天舍身降龙罗汉降世,奉佛法旨为度世而来,击他三掌,把天门打开,他才知道自己的本源,起名道济。看来,济公不仅超脱一般的凡夫俗子,也超越了一般的佛教僧众。他的道德法术不必后天苦修,早是先天具有。他此时虽然还得拜元空长老为师,其实他的道行比老师还高,元空长老是九世比丘僧,他是十世。也许有如此交代,作品便给了这位济公大师以超凡的“豁免权”,不仅不必忌荤,可放量畅饮美酒,饱食狗肉,而且不必坐禅,偷钱偷物也非出格犯戒。他辩白得好:

佛祖留下诗一首,我人修心他修口,

他人修口不修心,为我修心不修口。

于是,这位奉佛法旨为度世而来的济颠僧,在寺庙内可不守清规戒律,在外则济困扶危,劝化众生。可谓是重大使命在怀,疯颠仅是外表罢了,何况这疯疯颠颠的情状中,还时常流露出佛祖旨意,释教真谛。且看济公为表兄王全所乘之船拉纤时念的一段话:

想当年,我剃度;舍身体,洗发肤。归于三宝做佛徒,松林结茅庐。妄想除,余思无,真被累,假糊涂。脸不洗,手不沐;无事笑泥沽。走陆路,游江湖;好吃酒,爱用肉。不管晨昏香焚炉,混寄在世俗。风霜冷到穿葛布,天气热到披裘服。为善要诛恶,济困要扶危。

至于平时他唱的那些歌词,是他心志的表述,这种心志自然也是佛教真谛的阐释。如第一百一十四回,济公在沈妙亮面前露出自己的真身之后,哈哈一笑,回头便走,信口作歌:

人生七十古来少,先除幼年后除老。中间光景不多时,又有闲愁与烦恼。过了中秋月不明,过了清明花不好。花前月下且高歌,急须满把金樽倒。世土钱多用不尽,朝里官多做不了。官大钱多心转忧,落得自家白头早。春夏秋冬弹指间,钟送黄昏鸡报晓。诸君细看眼前人,一年一度埋荒草。草旦高低多少坟,一年一半无人扫。

这类歌词笑达官迷于权贵,世人恋于名利,到头不过坟冢一堆,劝人们醒悟。他更多的是高唱“悟空”之歌:

参透炎凉,看破世态。散淡游灵径,逍遥无挂碍。了然无拘束,定性能展才。撒手辞凡世,信步登临界。抛开生死路,逍洒无静界。初一不烧香,十五不礼拜。前殿由他倒,后墙任他坏。客来无茶吃,宾朋无款待。谤的由他谤,怪的由他怪。是非临到耳,丢在清山外。也不逞刚强,不把雄心赛。学一无用汉,亏我有何害?(《济公全传》第三十七回)

连神佛也不敬了,可谓“空”得彻底。

堪叹人为岁月荒,何时得能出尘疆?从容作事抛烦恼,忍奈长调远怨方。

人因贪财身家丧,蚕为贪食命早亡。诸公携手回头望,元源三教礼何长!

才见英雄邦国定,回头半途在郊荒。任君盖下千间舍,一身难卧两张床。

一世功名千世孽,半生荣贵半生障。那时早隐高山上,红尘白浪任他忙。(第五十一回)

财富为葬身之茧,功名是千世之孽,可谓“悟”得真切。他又歌道:

堪叹人生不误空,迷花乱酒逞英雄。图劳到底还吾祖,漏尽之时死现功。弄巧长如猫扑鼠,光阴恰似箭流行。倘然使得精神尽,愿把尸身葬土中。仔细思想从头看,便是南柯一梦中。急忙忙,西复东。乱丛丛,辱与荣。虚飘飘,一气化作五更风,百年浑破梦牢笼。梦醒人何在?梦觉化无踪。说什么鸣仪凤,说什么入云龙,说什么三王业,说什么五霸功。说什么苏秦口辩,说什么项羽英雄。我这里站立不宁,坐卧魔生。睁开醉眼运穷通,看破了本来面,看破了自在容。看破了红尘滚滚,看破了天地始终。只等到五运皆空,那时间一性纵横。(第一百一十七回)

这便是醉颠之因——似乎是世人皆醒我独醉,世人皆正我独颠,而实际上却是世人皆迷我独清,醉颠世界里却有一个清醒乾坤。这位超凡之颠僧,这位度世之罗汉不仅秉持“色空”真谛,而且也肩负醒世之重任:

劝世人,要修福,茅屋不漏心便足。布衣不破胜罗衣,茅屋不漏如瓦屋。

不求荣,不受辱,平生安分随世俗。远去人间是与非,逢场做戏相桓舞。

也不华,也不朴,一心正直无私处。终朝睡到日三竿,起来一碗黄齑素。

粥一碗,菜一箸,自歌自舞无拘束。客来相顾奉清茶,客去还将猿马扶。

或谈诗,或品竹,空笑他人终碌碌。南北奔驰为利名,为谁辛苦为谁辱。

七情深,儿爱度,雨里鲜花风里烛。多少乌头送白老,多少老人为少哭。

满库金,满堂玉,何曾免得无常路。临危只落一场空,只有孤身无伴仆。

大坟高,厚棺木,此身亦向黄泉赴。世上总无再活人,何须苦苦多忙碌。

张门田,李门屋,今日钱家明日陆。桑田变海海为田,从来如此多反复。

时未来,眉莫戚,八字穷通有迟速。甘罗十二受秦恩,太公八十食周禄。

笑阿房,谈今古,古来兴废如棋局,奉劝世人即回头,我今打破迷魂路。(第一百五十六回)

这些歌词,如同《红楼梦》中的“好了歌”,虽是出自一个颠僧之口,却道出深深的“禅机”,诠释出“色空”真谛,有心(有缘)人听来如当头棒喝,幡然猛醒;无心(无缘)者听去似狂言呓语,当然会指其疯颠。

好一个超凡的颠僧!

在济公醉颠的世界中不仅包藏了一个清醒乾坤,也埋伏着无穷的高妙法术,成为他奉佛法旨,济困扶危,治病救人,除妖灭灾,惩恶扬善,从而劝化众生的重要武器。

济公法术,虽然还没有像《西游记》中的孙悟空那样,可说是七十二般变化,十万八千里的筋斗,然正显示出其无穷的高妙。正是无法用数字来限制,才是真正的大本领。济公斗争,虽然曾经请过鲁修真帮忙,虽然在同八魔斗法时有伏虎罗汉助阵,又多亏灵空长老和紫霞真人接救,但是在所有的佛僧道士之中,他的法术本领算是最了不得的。而且,济公的法术,总同他的醉颠连在一块。这就使得他的法术不仅涂上了神异的色彩,也增加了别一番情趣。

济公有两件随身的宝贝:一是又脏又破的僧帽,二是整天拖在脚上的破(僧)草鞋。这两件俗人瞧不起、僧人以为脏的东西,具有十分了不得的作用。

《济公全传》第三十三回,当恶道士张妙兴勾取梁善人之子梁士元的魂魄之后,济公就是用破僧帽给梁士元戴上,使他从昏迷中醒来。

第六十五回,济公捉妖精,将僧帽摘下,照定妖精一扔,一片红光立刻把妖精罩住,使其现出原形。这僧帽比那《白蛇传》中法海和尚的钵盂还厉害。

第八十七回,济公在同姜天瑞斗法时,用僧帽接住了姜天瑞打下的可堆成一座山的石子,终将姜天瑞斗败。

第一百五十四回,济公同天台山上清宫高道老仙翁昆仑子东方太悦斗法,老仙翁的宝贝是能装三山五岳、能化一切精灵的“五行奥妙大葫芦”,然终装不住济公。济公把老仙翁瞧不起的破僧帽悬在半空,立即霞光万道,瑞气千条,金光绕缭,犹如一座泰山,照老仙翁压下来。要不是济公发慈悲收回僧帽,帽子一旦真打下去,得把老道五百年的道行打掉。

第二百零五回,济公斗金风和尚,就让这如压顶之泰山般的僧帽压下去,在山崩地裂响声中,使金风和尚现出原形。

草鞋的作用另有妙处。第六十五回,济公打狐狸精,“把草鞋脱下来,照定妖精打去,妖精往旁边一闪。济公用手一指,说:‘拐弯,拐弯。’那草鞋一拐,正打在妖精脸上”。

第二百零五回,济公打金风和尚,“把草鞋脱下来,照金风和尚打来。金风和尚方一闪身,济公用手一指,说:‘拐弯。’草鞋正打在金风和尚脸上,济公一伸手,说:‘回来。’草鞋立刻回去”。

济公知过去,晓未来。知过去之详尽,晓未来之准确,都是其他高僧高道所不及的,真可说是既能知彼,又能料事如神,所以他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又能切中要害地点破对手。

追捕华云龙,他每时每刻都能算出华云龙的出没之处,若不是慈悲为怀,给他知过悔改的时机,华云龙早被擒住(当然也有作者在谋篇布局方面的考虑),弄得华云龙时时提心吊胆。济公先后收了陈亮、雷鸣、悟禅(飞龙僧)等几个徒弟,又常常与他们分开活动,分别之前总有一番叮嘱,凡是警告之事,总是屡屡出现,济公也就在徒弟们最困难的时候,甚至是生命危急的关头,来到现场,救助徒儿。

第三十六回,济公收陈亮为徒,分手约定见面地点,济公说是“临安城床底下见”。陈亮到了临安城,偏找不到“床底下”,途中,为打抱不平独闯苏北山家,进到赵氏夫人房中,躲到床底下。此时,济公为破冤案,来到苏家,竟一直要到夫人房中坐谈,又将审贼一事安排在此房中,最后逼得陈亮蹿将出来,果然是“床底下见”。

第一百一十四回,道士沈妙亮找济公算账,责问济公有多大来历,欺负道徒。济公念出四句诗,把沈妙亮说得直发愣。原来济公在诗中把沈妙亮几十年来的经历点了出来,揭了他的根本。沈妙亮已是九十多岁的人,自己的事无人知晓,而济公不过二十多岁,怎会知道自己的老底。

第一百五十九回,济公为劝王太和员外捐银修建万缘桥,用两首绝句点了王太和的过去。为了让王太和深信不疑,他要王太和在桥旁竖四块石头,一块写上一句诗,派家人看护,头一块石头,大众白瞧不收钱,第二块,看者需交二百两银子,第三块三百两,第四块五百两。众人以为此是荒诞笑话。谁知十几天后,果然有人来看此四块石头。济公的预见不仅实现,而且又为看石头的文生公子梁兴郎指引途径,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母亲。吸引梁兴郎出一千两银子看石头的原因则是四句诗概括了梁兴郎失母、寻母、母子重逢的全过程,过去、现在、未来融于此诗之中。济公之神,人人佩服。

济公还能知道对方的心思,这常使那些欲加害他的对手既惊诧,又哭笑不得。第六十四回,华云龙躲济公追捕,来到英雄马静家藏身,不料济公接踵追到,马静只得出面应酬。济公先用药治好马静母亲的重病,再同马静共饮。马静处于人情与“好汉之志”的矛盾之中,既不能让济公捉华云龙,又不能不谢济公救母之恩,肚子里开始谋划起来:

马静心说:“这个和尚留不得,莫若我一刀把他杀了,省得他找我二弟(指华云龙)。他死后,我给他修一座塔,报答他给我母亲治病之恩,逢年过节,给他烧点纸钱。”想罢,自己到屋中,暗把单刀带好,陪着和尚喝酒。

济公早已知道马静所想:

和尚站起来,马静跟着出来,一边走着,和尚道:“马静,你瞧我这药好不好?”马静说:“好。”和尚说:“马静,你猜那药值多少钱?”马静说:“多少钱?”和尚说:“我那药合一文钱一丸。”马静说:“那药真便宜。”和尚说:“便宜可便宜,我今后打算不再配了。如今的人没好良心,我和尚给治好了病,反倒安心要杀我,我死后还给我修一座塔,逢年按节还给我烧化纸钱,就算报答我。”马静一听这话,暗想:“这个和尚真怪。”

济公法术中有一项绝招,名曰“替行挪移大搬运”,又名“五行挪移大搬运”。济公用它对付道士高僧们的法宝,不仅保护自身,也让对手陷入自设的牢笼,甚至毙命于斯。

第一百三十四回,济公斗恶道张道陵。张道陵有一镇观之宝,叫“乾坤颠倒迷路旗”,不论什么精灵,一晃这旗就得显原形,就是带路金神,一晃这旗子就得翻身栽倒,若是凡夫俗子,能把三魂七魄晃散。张道陵冲着济公晃旗子,口中念念有词,而且眼瞧着和尚滴溜溜转,东倒西歪,又翻身栽倒。另一个道士褚道缘随即赶过去,恶狠狠照定济公脖颈就是一剑,随着当啷声响,火星直冒,仔细一看,原是半截石头桩,济公踪迹不见。张道陵才知自己不是济公对手。

第二百零三回,济公同法洪和尚斗法。法洪有个宝贝叫“子午三才神火坎离照胆镜”,这法宝内有天、地、人三才真火,能照去人的三魂七魄。但在济公面前,不仅毫无用处,反被济公用搬运法搬了去。金风和尚同道士马道玄一同来斗济公。马道玄有一宝贝叫“避光火神罩”,罩上人,内里的三才真火能把人烧个皮焦肉烂。马道玄用罩子罩济公,反被济公用搬运法送回去,罩住他自己,烧着道袍。金风和尚有根“捆仙绳”,也是十分了不得的。金风和尚朝济公摔出捆仙绳,满以为捆住了对手,一看,却把朋友马道玄捆上了,这才领教了济公五行挪移大搬运法术的厉害。

济公在行使法术时,也有咒语,这便是“ 嘛呢叭吽”六字真言。济公动用破僧帽、破草鞋、搬运术时,都会念出这六字真言。这六字真言还有许多用处:

能治瞎眼。第十四回,济公给文士马沛然寻妻谋生路,来到武进士郑雄家,郑雄母亲的眼睛已瞎了两年了。济公走到老太太面前,先为老太太致寿词,然后用手在老太太眼睛上一画,暗念六字真言,老太太果然眼睁开了,先是左眼能见物,济公又设法让马沛然做治好右眼的事,老太太双眼明亮,马沛然一家团圆。

六字真言也是破妖术的咒语。第一百九十七回,妖道吴法通好色奸淫,用法术抢掠民妇孙氏藏在自家的夹壁墙中,又用纸糊一同像妇人,贴上符,用咒语一催,冒充孙氏已死,躺在孙氏家中。济公用手冲着死人一指,口念六字真言,撤了妖道的障眼法,显出纸人,破了妖术,然后带领陈亮、雷鸣二人同妖道斗法,再念六字真言,用定神法将妖道定住捉拿。

济公还有快行术,虽谈不上眨眼十万八千里,却是如同神出鬼没,风驰电闪。济公不仅自己快行,也能帮别人速跑,只要他一念六字真言,被帮的人也是疾行如飞。第一百五十六回,济公应海潮寺方丈广慧之请,帮助化缘修万缘桥。路上,他嫌广慧派来的两个小和尚走得太慢,口念六字真言,这两个徒儿身不由己,仿佛有人在后面推着一般,行走如飞,收不住脚,见树拐弯,遇河飞渡,转眼之间,便从西湖灵隐寺来到了石杭县。

济公是十世比丘,降龙罗汉,其真身乃是顶露佛光、金光、灵光,身高丈六,头如麦斗,面如獬盖,身穿织缀,赤着两只脚,光着两只腿,是一位活生生的知觉罗汉。这同他平时一脸油污,短发二寸多长,破僧衣短袖缺领,光着两只脚拖着破草鞋的形象截然不同。这可是真人不露相,醉颠的外表包含着一个法力无边的乾坤。

济公平时斗道行善、除妖惩恶,常是有意闭住三光。道士妖魔见之,不过是凡夫俗子。济公乃以自己的法术争取胜利,只是对那些狂妄小人、造孽妖魔和不见棺材不流泪、不见罗汉不服输的恶道蛮僧,在终不改恶的最后时刻,显露真身,亮出三光,教训对手。第一百三十四回收假济公飞龙僧,第一百四十七回治香獐精,第一百五十四回斗败老仙翁东方太悦,第一百九十九回收褚道缘,第二百零五回斗马道缘、收金风和尚,第二百一十九回斗败绿袍和尚,都是济公亮出罗汉真身训斥他们之例。

济公,这个醉颠和尚的出世,他的观念心志,他的法术道行,都是超凡非俗的,不仅凡夫俗子不可能企及,连出家僧道甚至已有相当本领的英雄与道行的高手也难以比拟。然而,济公又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断绝七情六欲之僧徒,他肩负的使命,他对世俗的介入,他的慈悲大度,他的诙谐戏谑,又无一不显示出他是一个入俗的人物,是一个真正大慈大悲的活佛。

(二)入俗之活佛

“阿弥陀佛,我和尚焉可不问?”

“我和尚不救他,雷必取他。”

“善哉,我焉能不管?”

“阿弥陀佛,这样事,我和尚焉能不管?要不管,这个样的好人,屈打成招,就得死在云阳市口,残害生命。”

“阿弥陀佛,这件事,焉有不管之理?我和尚一事不了,又接上一事。”

这些管世俗之事的话,是济公的口头禅。济公乃十世比丘、降龙罗汉,本是奉佛法旨,降世度人而来,他要管尽天下不平事,或惩恶扬善,济困扶危;或破案除妖,治病救人,或斗道压邪,兴利消灾。他代表的是西天佛祖,是世俗民众可以盼望企求的救命活佛。这正是济公受到穷困民众热烈欢迎和上下官民热情称颂的根本原因。济公活佛的许多事迹,从形象效果上看,有这么两大特征:

第一,济公活佛以慈悲为怀。

佛教所谓度人,一层意思是劝世人弃恶向善,或多积善德,或放下屠刀;一层意思则是为某些人指透迷津,点破红尘,使其皈依佛门。佛家既然劝教人们弃恶从善,自家当然以善善之。对平民百姓、无恶善人,济其危困,脱其苦难。济公确是如此行事。对那些非善歹人,甚至罪孽深重者,只要愿放下屠刀,便可成佛,济公对这些人,得撒手时便撒手,可饶人处且饶人。所以我们看到,济公救扶的对象,不论高官平民,不论是僧是道,不论有错无错,只要他们是有心向善者或有意弃恶者。济公与对手斗争,也常是心怀慈悲,决不轻易下绝手,很多时仅以戏谑待之。济公斗法,多是闭三光,不到关键时刻不露真身。对那些妖魅恶道,对那些恶贯满盈之徒,济公仍慈悲在先,在最终解决之前也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们悔改的机会。

第十七回到第二十五回,专写济公斗秦丞相之事。此位秦丞相乃前朝奸相秦桧之子,虽不如他父亲那样坏事做尽,却也不可一世,依势骄横,加上手下人物仗势欺人,儿子、夫人多有罪孽,给一方民众寺院带来灾难。于是才有济公活佛“显神通怒打恶都管”,“戏耍班头入相府”,“秦丞相梦中见鬼神”,“治奇病济公戏首相”,“联佳句才惊秦丞相”等情节,这些故事无一不显示出济公劝戒秦丞相及其一家人弃恶向善的用心。济公在“显神通怒打恶都管”一节中,对前来拆大碑楼的秦安、秦顺、秦志、秦明四个管家说道:

你回去告诉你们大人说,就提我和尚说的:他官居首相,位列三台,调和鼎鼐三公位,燮理阴阳一大臣,理应该行善积福做德,为什么要无故拆毁佛地?

在“秦丞相梦中见鬼神”一节中,济公施佛法,借秦桧之口再劝秦丞相:

儿呀,为父在阳世间,久站督堂,闭塞贤路,在风波亭害死岳家父子,上干天怒,下招人怨,现在把我打在黑地狱,受尽百般苦楚,今奉阎罗天子之命,回煞归家,劝戒于你,你身为宰相,就应该行善积福做德,你不但不行善,你反要拆毁佛地,罪孽深重。因为你拆毁灵隐寺大碑楼,锁拿和尚。要听我良言相劝,赶紧把僧人放回去,大碑楼重修。

秦丞相问心有愧,梦鬼害怕,有心悔改,却被夫人劝止。秦丞相的二公子秦怛胡作非为,抢夺霸占民妇,济公施法术让他得了大头瓮怪病。秦丞相无可奈何,只得释放灵隐寺和尚,撤回拆大碑楼的人,以请济公为自己儿子治病,但心中不服这口气。济公已是看透,唱歌以劝:

皂帽丝绦第一人,难略紫绶罗袍,一品还嫌小。量尽海波涛,人心难忖着。翠养翎毛,谓谁头上好。豕养脂膏,谓谁肠肉饱。千寻鸟道上云霄,是处都经到,平地好逍遥,世人知事回头少。

秦丞相听罢,才知道济公是个明白人,并非疯颠痴狂之徒。秦丞相摆酒请济公,济公主动同秦丞相联词对句,高谈阔论。济公不仅对答如流,且语句中多有劝戒,说话里深藏禅机。秦怛恶心不改,大头瓮症复发,夫人又得篆脑风,济公重心治,医理之中竟令秦丞相大梦方醒,这才有“久后我在朝中居官,说话总要小心谨慎”的认同。秦丞相在同济公谈论中说到的“我虽然在朝居官,终日伴君如伴虎,有一些不是,便有身家性命之虞”和“哪里能像你和尚如此清闲自在,无患无忧。常言说得好: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都与往日依势骄横截然不同。秦丞相身为朝廷重臣,不可能出家为僧,这才有认济公为替僧一事。秦丞相的这种变化,全是济公努力的结果,可说是完成了一件“度世”之事。

华云龙,绰号乾坤盗鼠,自十八岁始闯荡绿林,文武全材,该是一条英雄好汉。但他偏好采花,只要是他看中的女子,便用一身的本领,奸淫犯案,而且先奸后杀,这已是流氓贼汉了。在第四十六回,临安太守衙门二位班头来请济公捉拿此人时,他已是有九条命案在身。当时,江湖绿林好汉多劝其守正戒淫,然他本性不改,再度作案,又添血债。济公捉拿华云龙,跑了许多路,花了不少心血。那华云龙一次又一次地从济公眼皮下溜掉。这并不是济公法术差欠,而是在给他悔改的机会。济公知道,此等恶犯,抓住即是死罪。正如第八十九回中的一段议论说的:“济公原本是一位修道的人。出家人以慈悲为门,善念为本,有一番好生之德。不肯当时把贼人拿住,呈送当官。但能度贼人改过自新,济公就不拿他。”不仅不及时捉拿,而且常常有意不去追他,时时设法术去点化他。无奈华云龙执迷不悟,屡犯命案,并多次下毒手杀害曾帮助过他的英雄好汉。济公这才将他捉拿归案,由官府处以极刑。

济公的大慈大悲也用于那些曾想加害于自己的人,这些人中有后来认错并甘做徒弟的雷鸣、金风和尚(悟缘)等人,也有发誓悔改的恶道妖魔,如第八十七回,放走金眼佛姜天瑞;第九十四回,止住三昧真火,放走九宫真人华清风;第二百二十三回,收回破僧帽,放走黄鼠狼精及其他小妖精,并告戒小妖们从此务正参修,以成正果。

第二,济公活佛以戏谑为先。

济公的疯颠、醉颠总同他的戏谑分不开,且劝善度人、斗道除妖,也常是戏谑在前。不论对谁,上至皇亲、下至平民,包括恶道妖魔僧徒大仙;又不论何时何地,他人上吊之时,自己危难之日,都有他那独特的戏谑可见。这种戏谑,却又并非浮浅鄙薄,或含禅机,或加劝诫。济公的戏谑,是他度人劝善心志的特殊体现,是他惩恶扬善的手段,是这位活佛的高明之举。

用戏谑来救人,听起来似乎是说笑话,那济公偏以开玩笑耍滑头来转移自杀者的短见,再设法解决他的危难。第二回“董士宏葬亲卖女,活罗汉解救好人”写董士宏找不到女儿,赎银又丢失,万般无奈,走到树林中要自缢身死。济公过去,口中说的是:“死了死了,已死就了。死了倒比活的好!我要上吊。”又解下丝绦,也往树上拴套儿套颈脖。这一派“胡言”,一身颠样,便把董士宏惊住了,不仅不自缢,反而连忙过来劝济公。济公又编出一番“谎言”,说明自己上吊的原因。董士宏真是善良之辈,将自己身上散碎银子倾囊而出,送给济公。济公拿到银子,不仅不致谢意,反嫌银子成色不好。接着,又要人家身上的衣服,言语之中,无情非理,气得董士宏浑身发抖。到此,济公才拍手大笑,要帮董士宏父女重逢。真是一个救命的活佛!

用戏谑惩治恶人,是济公惩恶扬善、劝人为善过程中的一个常用办法。济公道法十分高明,有几千年道行的恶道妖魔都不在话下,那么对人世间凡夫俗子中的恶人歹人,当不必动用道法,只需略施小技,加以嘲讽即可,使恶人恶行得以中止。在智斗秦相府一节中,“显神通怒打恶都管”以戏谑惩罚仗势欺人的奴才;“遭速报得长大头瓮”以戏谑惩罚仗势胡为、夺人妻女的秦怛;“治奇病济公戏首相”以戏谑讽刺秦相。其中,给秦怛开的药方:“自身有病自心知,身病还须心药医,心若正时身亦净,心生还是病生时”和对秦相夫人篆脑风病因的诊断:“夫人必是错说了话啦,不然,不能得这个病症”,给秦相父子俩都有指透迷津的深意。

第一百三十一回“吐实情马氏拉卞虎,定妙计佛法捉贼人”,写济公为救贞节烈妇郑氏,以戏谑之法惩治了当地一霸、兵部尚书卞大人的儿子卞虎。济公先是去卞家念了如此藏经:“悬灯结彩满门昌,千万别添女字旁。福神喜神全来到,阎王有信请新郎。”接着安排衙门二班头侍候喜轿,自己钻进轿子,到了卞虎家;当众将卞虎戏弄一番,捉去衙门问罪。济公惩罚王胜仙和陆炳文一节也是以戏谑惩恶。王胜仙是秦相的弟弟,他仗势欺人,无恶不作,又好色贪欲,坏事做尽。又有个贪官陆炳文,是京营殿帅刑廷,一意奉承王胜仙,以图升官发财。济公焉能不管?他神奇地使陆炳文在公堂之上得了肚皮臌胀症,又自己揪自己的胡子。请来的医生竟说出这是要生孩子。济公给他开的药方是:“天理良心一个,要整的,公道全分。”直到陆炳文稀里糊涂地“秉公”办完一个案子,病症才痊愈。

戏谑又常是济公破案的第一步。昆山县守节寡妇赵玉贞被诬为失节。官司打到县衙,竟有人证物证,赵氏有口难辩。济公赶到,要侦破此案。第四十四回“诱汤二县衙完案,两公差拜请济公”,写济公以戏谑之法诱栽赃赵玉贞的案犯汤二自投衙门。他先是追着汤二开玩笑逗弄他,又抢着同汤二一同吃汤面饺,最后故意将汤二打出鼻血。见血是案,济公带着汤二进了县衙门。济公先编出一番案状,知县由此审问,汤二抵赖不过,只得如实招认,终将赵玉贞冤案审出。

以戏谑之法斗道除妖,是济公故事中最常见的情节,其趣味性更浓。济公戏斗老仙翁东方太悦和玉面长寿仙姑(妖狐)就是其中一例。第一百五十三回“玉面狐上清宫访道,济禅师天台山会仙”写济公为救被老仙翁抓去的徒弟飞龙僧悟禅,来到天台山上清宫会老仙翁,见老仙翁与玉面狐在一起,说道:“你们公母俩好呀?”这一嘲弄,便把玉面狐臊得一脸通红。此时济公闭住三光,不露真相,老仙翁和玉面狐自然瞧不起如此一个丐僧,玉面狐直言嘲笑济公身穿破僧衣。济公微然一笑,说道:

是人莫笑我这件破僧衣,我这件僧衣甚出奇。三万六千窟窿眼,六十四块补钉嵌。打开遮天能盖地,认上袖袂一僧衣。冬暖夏凉春温热,秋令时节虫远离。有人要问价多少,万两黄金不与衣。

老仙翁听罢,不以为然,哈哈大笑,自夸身上的衲头如何奇妙。接着二人又各笑对方无知。老仙翁说:“和尚,你可知世事如棋局,不着者便是高手,一身似瓦瓮,打破了才见真空。”济公则说道:“你可知道一枝竹杖担风月,担起亦要歇肩;两个空拳握古今,握住也须放手。”双方对恃,各不相让,玉面狐与老仙翁先后动用法宝欲斗败济公,皆以失败告终。

第二百三十二回写道,太后原生痼疾,百般医治无效,却在梦中被一穷僧治愈。太后醒后,依穷僧梦中所指,来到天竺山静慈寺拈香还愿,并召见梦中穷僧。与济公见面,果是梦中之僧。皇上知道济公乃得道高僧,敕封为护国散禅师。钦派上书房写十六块斗方,皇上赐字:

疯颠劝善,以酒度人,普度群迷,教化众生。

这可看作是对济公这位入俗活佛的概括。

三 “我和尚专管人间不平事”——济公故事解读

走走走,游游游,无是无非度春秋。今日方知出家好,始悔当年作马牛。想恩爱,俱是梦幻;说妻子,均是魔头。怎如我赤手单瓢,怎如我过府穿州,怎如我潇潇洒洒,怎如我荡荡悠悠,终日快活无人管,也没烦恼也没忧。烂麻鞋踏平川,破衲头赛缎绸。我也会唱也会歌,我也会刚也会柔。身外别有天和地,何妨世上要髑髅。天不管,地不休,快快活活傲王侯。有朝困倦打一盹,醒来世事一笔勾。

这是济公唱的一支山歌,既倾吐出他万事俱空的观念,又显示出他逍遥自在的心境。其实,正如超凡之颠僧与入俗之活佛各是济公形象的一面一样,万事俱空和逍遥自在也只是济公内心的一个方面,不是有诗为证么:

经不谈,禅不理,吃酒开荤好诙戏,警愚劝善度群迷,专管人间不平气。

就在济公唱着逍遥山歌之时,正带着刚从自寻短见的绳套下解脱出来的董士宏,要帮他寻找女儿哩。

“阿弥陀佛,我和尚专管人间不平事。”这是济公常说的一句话,也是济公所有故事的中心内容。济公本是西天金身降龙罗汉降世,奉佛法旨为度世而来,管人间事该是西方佛祖交给他的使命吧。何况人世间处处都有不平之事,水深火热中的平民百姓,有心为公却又束手无策的府县官吏,也企盼着济公活佛降世。

《济公全传》叙述了济公所管的人间许多不平事,大致可以分为这样三类:

(一)济困扶危,惩恶扬善

济公本是知觉罗汉,他能知过去,晓未来,算今天。因此,他能在人们困苦危急的时刻,赶来救应,同样,也能在歹徒行恶的危急关头,前往制止。

济公从灵隐寺一出来,在西湖边就救下了正要自尽的董士宏。济公当然知道这董士宏的苦衷:十年前卖掉亲骨肉女儿以葬母亲,十年辛苦积蓄了六十两银子要去赎回女儿,女儿随东家已不知去向,银子又丢了,穷途至极。济公一番戏谑玩笑,点醒董士宏,又带着他去寻女儿,终于使父女重逢。(第二、三回)

秦相弟弟王胜仙仗势胡为,常在西湖抢夺妇女,闹得西湖无人敢游,在西湖游船上管账的文士马沛然因此失业,一家三人无法生活,妻子只得外出做针线活,马沛然羞愧内疚,打算卖掉孩子再去跳湖自杀。济公来到跟前,带着这父子二人去到武进士郑雄家中,设法找到了马沛然的妻子,不仅一家人团聚,还帮马沛然在郑家找到了合适的生计,还得了房子居住。(第十二、十四回)

济公受临安太守赵凤山之请,前去昆山为他婶母治眼,并派了赵福、赵禄二差役一路侍候。将到昆山,路过一个山庄,听到有哭娘的声音,济公按灵光一算,知是这家住着一个孝子高广立,因无钱葬母正在号啕痛哭。济公知道二差役身上还有二百三十七两盘费,有心送给这孝子葬母,又怕二差役不同意。于是心生一计,用法术点化高家篱笆里的一块石头朔朔放光,要二差役用盘费将石头买下。二差役出这趟差,早就打好了平分剩余盘费的主意,听济公说此石乃无价之宝,怎不动心,用二百三十七两银子买了这块七八十斤重的“宝石”,二差役轮流扛着,好不容易到了昆山县。还真的有人要买,赵福心想发大财,开价一万两白银,结果只卖得一百文。济公如此救济了孝子高广立,也如此嘲弄了两位想捞盘费作外快的差役。(第四十、四十一回)

龙游县有一家人家困危到了极处:丈夫刘福身患恶疮,不能动转;婆婆忧虑日深,旧疾复发,一命呜呼;妻子刘王氏见家中如此凄惨,既无隔宿之粮、可当之物,更无钱葬婆婆治丈夫,无可奈何,在邻人的陪同下,当街乞讨。此事正被由济公派来抓华云龙的陈亮、雷鸣二位英雄看见,二人送给刘王氏四十两银子,又暗中多加保护,使刘王氏得以买棺木葬婆婆。(第七十、七十一回)

济公的济困扶危,惩恶扬善也包括惩处地痞恶霸无赖,为弱者鸣不平。如第九十八回惩罚逼奸不成害烈女性命的董士元以救济贫民;第一百二十一回嘲弄企图趁危讹财的地痞史丹;第一百七十三回设计烧毁好色之徒王胜仙用以侮辱抢夺来的妇女的合欢楼,救出被困的周堃姐弟,后又以点化之术救落难英雄窦永衡、周氏和周堃三人出城;第一百七十九回救画家梅成玉兄妹出虎口,点化白狗充美人咬掉王胜仙的鼻子,惩罚为虎作伥的狗官陆炳文;第二百一十六回,惩罚抢夺良家女子又制造冤狱的恶霸皮绪昌,救出了被抢的陈亮之妹、被诬的陈亮、雷鸣和陈亮的叔叔陈广泰;第二百二十七回,手艺人杨文彬失手碰倒莫丞相公子莫魁的蟋蟀罐,把一条花五百银子买来的虫王蟋蟀看跑了。杨文彬不仅挨了四十军棍,还要赔一千银子。济公设法弄出三条能斗鸡的蟋蟀,不仅赔了虫王,还接济杨文彬五百两银子度日。

济公斗蟋蟀的故事,是十分有趣的,济公斗的不仅是虫子,也是斗恶人歹徒。第二百四十一回“显神通智救张煜,斗蟋蟀妙法惊人”讲的就是这类故事。这一回在二百四十回本中未收,《续济公传》作为第一回;二百四十二回(二百八十回)本收为第二百四十一回。

说的是临安钱塘县有一木匠张煜,手艺精通,为人诚实,只因在罗丞相二公子宅内做工,把罗勋公子爱如至宝的一条蟋蟀王给看跑了。罗勋立刻把张煜捆上,痛打二百皮鞭,吊在马棚内,又要他在三天内找回虫王,否则赔银一千两。张煜愁肠万重,暗下将照看老母妻子的事托付熟人,自己来到西湖边寻短见,忽见济公活佛走来。济公已知他的困苦之事,特来救急的。济公向张煜要了三百多钱,买了三个蟋蟀,放在破僧帽内,带着张煜在望江楼酒馆找到了罗勋公子。

……罗勋素日也知道济公,连忙请进来。见礼已毕,问:“圣僧来此何事?”济公说:“为张煜而来。他给你放跑了一个虫王,我找着了,替他送来,你把他饶了罢。”罗公子说:“济公说情,只要有好蟋蟀给我找着,我可不与他作对了。”济公从袖中掏出一个蛐虫,腮项甚大,皮色又好,公子一见,甚喜,说道:“这个可是好,但不知能斗否?”济公说:“我的蛐虫能斗公鸡。”罗勋哈哈大笑,说道:“圣僧,别说笑话,那有蛐虫能斗公鸡之理?如要能斗鸡,我输给你一千两银子。”济公说:“如不能咬败了鸡,我给你一千两银子。我这蛐虫,名叫金头大大王,还有两个也是好的,一个叫银头二大王,一个叫镇山五彩大将军。”罗公子听了,心中半疑半信,叫家人到外边买了一只大公鸡来,放在地下。济公把蛐虫一指,也放在地下。那鸡最爱吃这些东西,一嘴啄去,并未啄得着。那蛐虫一跳,即跳在公鸡头上,一口咬住鸡冠之上,咬得那鸡咯咯地只管叫。罗勋大喜,连忙亲自把蛐虫取下来,赏玩了多时,说道:“圣僧,我也不叫张煜赔我的蛐虫了,你老人家把这三个蛐虫,皆卖给我罢。”济公说:“我就卖给你,给我两个的银子,那一个算我替张煜赔你。你就给我二千银子,替我送到静慈寺,给那些穷和尚换换衣服。”罗勋满口应允,立派家人往静慈寺送银子去。济公把三个蛐虫皆给了罗公子,即叫张煜来,当面说明了,张煜千恩万谢去了。

张煜于是从火坑中得救出来。罗勋自以为得了三个好蟋蟀,哪知这三个蟋蟀都是济公施了法术的,不日,三个蟋蟀全跳得无影无踪,急得罗勋抓耳挠腮,“忽听见在墙壁之中,叫人拆墙,把墙拆完,遍寻无有。又听见在那北上房台阶之内,立派人起了石头,自谓可以找着,左拆右拆,踪迹全无。众家人正忙了三天,把罗相府的西院拆了有八十余间,并无下落”。这便是惩罚。

济公济困扶危、惩恶扬善的特征是:不分官民、不分贵贱、不分强弱,只要是困穷危急之人,他就立时设法救济;只要是行恶作歹之事,他就运用法术,予以嘲笑讽刺,惩罚制止;若恶人歹徒有所醒悟,自愿悔改,即撤去法术,中止惩罚。济公的这一特征,正是佛教度一切人教义的生动体现,若是将世间人们分等级处置,倒是有违佛旨了。当然,由于现实中陷于困境危境的人们多是平民百姓、下层小民、妇孺老弱,在济公的济困扶危的对象中,他们势必占多数;现实中横行霸道欺凌弱小者又多是有权、有势、有钱和强壮之人,在济公的惩恶对象中,他们也势必占多数。

(二)治病救人,破案除妖

没有什么天灾人祸能比病痛痼疾更使民众百姓忧心如焚的了。另外,妖孽、命案也给人们的生活增添了许多的艰难。作为降世度人的活佛济公“焉能不管”?所以治病救人、破案除妖的故事在济公的事迹中占了很大的比例。

济公治病,治的都是一些疑难绝症,如治眼瞎,让盲人重见光明;治痛疮,使病人解除痛苦;治疯病,救人于水火;治肺痨哮喘,给人以健康;为难产妇催生,母子平安;等等。

武进士郑雄为人豪爽,最爱交友,他母亲七十大寿,可惜双目失明,请医寻药,只是治不好。济公来郑家,一是要让马沛然一家团圆,并为马沛然寻找生计;二是要揭穿以捉妖为台阶、到郑家来赚银子的和尚广惠;三是为郑母治眼。结果,三件事都办成了,还为郑家驱逐了狐妖。济公为郑母治眼,先是暗念六字真言,让老太太左眼重见光明;又暗递一块药给马沛然,让他去治右眼。郑雄不仅感激济公,也感激马沛然,留马沛然做管账先生,还给他们夫妻俩专门安排一所房子居住。(第十四回)

济公追捕华云龙,来到小月屯,给酒店掌柜李平的兄弟李安治病也饶有风趣。济公进了李平的酒店,有意找碴,把李平引了出来,又说自己会瞧内外两科,不论男妇老幼的病症,都能瞧瞧。这正中李平的下怀,兄弟李安已病到垂危之际了,他求济公治病。

李平领着和尚来到后面,一瞧,只见李安在炕上躺着,哼声不止,面如白纸,一点血色也没有了,眼睛角也开了,鼻子翅发讪,耳朵边也干了。他本是童子痨,李平为叫他兄弟保养身体,叫他在铺子住着,焉想到病体越发沉重,今天和尚一瞧,李平说:“和尚你能治不能?”和尚说:“能治,我这里有药。”和尚掏出一块药来,李平说:“什么药?”和尚说:“伸腿瞪眼丸。”李平说:“这个名字可不好。”和尚说:“我这药吃了,一伸腿一瞪眼就好了。告诉你,我这药是:此药随身用不穷,并非丸散与膏丹,专治人间百般症,八宝伸腿瞪眼丸。”和尚把药搁在嘴里就嚼,李安一瞧,嫌和尚脏,直说:“哎呀,我不吃。”和尚把药嚼烂了,用手一指,李安的口不由地张开,和尚“呸”的一口,连药带吐沫黏痰啐在李安嘴里,他“咕噜”把药咽下去。工夫不大,就觉着肚子“咕咕噜噜”地一响,气引血走,血引气行,五腑六脏透爽畅快,四肢觉得有力,身上如失泰山一般,清气上升,浊气下降,立刻说:“好药,好药,如同仙丹。”坐起身来就要喝水,喝下水去就觉着饿,要吃东西。

李平见兄弟全好了,十分感激济公。这李平也是好意好心,请济公为他结拜的兄弟马静的母亲看病。马静的母亲痰中带血,卧床数月不能翻身。马静听说穷和尚即是济公,又听说治好了李安的重病,进退两难。他正把着济公来抓的华云龙窝藏在夹墙中,想拒济公于门外,又想请济公为母治病。李平带着济公硬行进了马家,一块药下去,老太太自觉神清气爽,竟坐了起来。马静心中更为难了,这才有马静欲杀济公又要为济公修塔的矛盾心理被济公看透的一段故事。这一节,济公就救治了两个重病人,真可谓圣僧活佛妙药回春。(第六十三回)

济公有超凡之法术,又肩负着入世度人管不平之事的重任,破案除妖便成了他的主要活动之一。济公所破的案件,多为官府感到棘手的凶杀盗窃案,也有陈年旧案和以强凌弱之事。济公诱汤二进县衙门招认栽赃赵玉贞使赵玉贞蒙受失节之冤一事,是济公侦破的一桩较为复杂的案子(见第四十一回至第四十五回)。

原来,汤二是伺候李文元的仆人,在书房伴读,李文元与赵玉贞结婚后因科考不第,名落孙山,郁闷成疾,丢下怀孕的妻子死了。汤二烦闷,饮酒取乐。李文元的胞兄李文芳表面是个孝廉,实际是个伤天害理的混账东西,为独得家财,诱劝汤二赤身藏于赵玉贞院中,在李文芳庆贺生日之夜,当众从里面出来。汤二为了得到李文芳的二百两银子,果然如此办了。结果李文芳将赵玉贞休回,留下所生小孩,谋夺家产。赵玉贞父母见女儿如此不节,大骂不止。赵玉贞告到县衙,知县怎么也想不到李文芳孝廉会做这样的事,那汤二也隐藏起来,此案冤枉已成定局。多亏济公以戏谑之法先把重要的案犯汤二拉到县衙门,使他招供,才洗去赵玉贞不白之冤,还了李孝廉虎狼之本来面目。

张福、李禄二人,是破落户出身,在外无所不为,甚至叫自己的媳妇在家勾人骗钱。有个刘二混,身上有几百两银子,李禄见了,把刘二混招到家去住,又要老婆去勾引他。刘二混把银子都花光了,李禄撵了几次,也撵不出去。便找张福商议,把刘二混骗出来灌醉,将他杀死在高家钱铺门口。衙门里断不了此桩命案。济公设法激二人同自己打斗,并让张福将自己打死。二人进了衙门,为摆脱打死和尚的罪责,互相推诿,攻守同盟终于打破。张福在抵赖不了罪证的情况下,既承认自己打死了和尚,也揭发李禄杀死了刘二混,案情大白。其实,济公没死,等验尸完毕,他便掀开裹尸的席子,翻身坐起,摸一摸脑袋,“走尸”——跑了。(第八十一回)

天和钱铺韩掌柜被杀,身上七十两银子被抢。钱塘知县段不清抓住一手艺人冯元庆,理由是他身上也恰好有银子七十两,一番严刑拷打,冯元庆受刑不过,招认画供。押解上府的那天,冯元庆的父母妻子前来送行,冤声哭声,甚为凄惨。济公口念:“阿弥陀佛!这样的事,我和尚焉能不管。要不管,这个样的好人,屈打成招,就得死在云阳市日,残害生命,我和尚焉能瞧着。”管了这件冤案。他带着临安知府派的两个差役,在街市上抓了一位穿孝的人,此人叫徐忠。徐忠不知济公的本事,只说是为母亲戴孝。济公借口他害死母亲,要知府验尸。徐母尸体并无异常,济公却将徐母棺材的堵头踹掉,由棺材里滚出一颗男子的头来,徐忠这才招认了实情:

“老爷要问这个人头,不是外人,是我兄弟,他叫徐二混。我兄弟他在钱塘街钱铺打杂,那一天他晚上回来,拿着七十两银子。我两个人一喝酒,他喝多了。我问他银子哪儿来的,他说非是亲弟兄,他也不说。他说他们钱铺掌柜的,那天晚上,到通济门外粮店取银子,他知道。他拿了一把刀,在东树林等着,他把韩掌柜杀死,他把银子得回来。我一听怕他犯了事,把我连累上。我把他用酒灌醉了,我把他杀了,我们老太太一着急死了。我把我兄弟的脑袋,搁在我母亲棺材底下,我把他的死尸,藏在炕洞里。我以为人不知鬼不觉,没想到今天老爷查出来。这是已往从前真情实话。”

“这件事临安城吵嚷动了。若非济公长老,谁能辨的了这件奇巧案。”(第一百一十六回)

巧断垂金扇是济公破的另一种案子,虽不见刀光血影,却救了恩爱和睦的一家,惩罚了以强霸道之徒和见钱忘义的奸妇。书生李文龙,原本是萧山县的神童,可惜父母早丧,后娶妻郑氏,生了一个儿子,年方三岁。李文龙颇有才华,却只知念书,不懂营运,坐吃山空,家业萧条,靠卖字度日。那郑氏贤惠,并无半点埋怨。舅母马氏,居孀守寡,身边只有一个傻儿子。马氏同兵部尚书的儿子卞虎是街坊,常去给卞虎做活,原是为挣钱度日,后竟通奸。一日,郑氏出门倒水,被路过的卞虎瞧见,要马氏将一对金镯子、一套垂金扇搁到郑氏家中去,以拆散恩爱夫妇。李文龙果真怀疑妻子不贞,竟将郑氏休回马氏家中。马氏乘便张罗外甥女再嫁之事。此事济公管上了,他到县衙门告了李文龙一状,让李文龙好好清醒清醒。郑氏决不答应卞家之聘,但为了显贞节,郑氏先同意过门,到时套出真情,再把卞虎杀死。好在济公抢在头里,将郑氏马氏带到衙门,问清前因后果,济公带着两个差衙,自己充新娘入轿,在卞家当众嘲弄卞虎,并将卞虎捉拿归案。卞虎在公堂上只得认罚五千两银子。知县将此银赏给李文龙,要他愤志读书。李文龙千恩万谢,接回郑氏。(第一百二十八回至一百三十一回)

济公见病治病,遇案破案,有时碰得巧,破案治病一同干,病愈案即破。常山县孙家堡有一个叫孙二虎的,时常去找医生许景魁借钱。这许景魁早就看上了孙二虎的嫂子孀妇康氏,孙二虎从谋家财出发,劝嫂子改嫁,被嫂子骂了一顿。许景魁一计不成,再施一计,指点孙二虎,说他嫂子守寡三年,那肚子却大了起来,要孙二虎拿着刀去问嫂子,如果是私通了人,就把嫂子撵出去。孙二虎又听从其计,拿刀逼迫嫂子说出大肚子的真情。康氏只得说自己犯了病。此事正被陈亮、雷鸣二人遇见,自然打抱不平,劝走了孙二虎。谁料反被诬告与康氏通奸有染,抓进了县衙。这时,济公就到常山县来管此事。先把要犯许景魁激将起来,拉进衙门,再让县太爷审孙二虎。孙二虎只得招认了劝嫂改嫁的实情,但是康氏大肚子的实情是什么,谁也无法说明。所以处理完许景魁和孙二虎之后,该揭开这个谜了:

知县这才说:“圣僧,你看孙康氏这肚子怎么办?”和尚说:“她这肚子是胎。”知县说:“圣僧不要取笑,她是三年的寡妇,哪里有胎?”和尚说:“老爷不信,叫她当堂分娩。此胎有些不同。”老爷说:“别在大堂分娩。”和尚给了一块药,派官媒带到空房去生产。官媒带下去,来到空房,把药吃下去,立刻生下了一个血胎,有西瓜大小,血蛋一个。官媒拿到大堂,给老爷瞧。和尚一掩面说:“拿下去。”知县说:“这是什么?”和尚说:“此是血胎,乃是气裹血而成。妇人以经血为主,一个月不来为疾经,两个月不来为病经,三个月不来为经闭,七个月不来为干血劳。这宗血胎,也是一个月一长。”老爷这才明白。案情终于全部真相大白。看来济公无事不通,这件冤案的了结,不仅救了康氏的性命与名节,也给糊涂办案的县太爷一次嘲弄和教训。(第一百零二回至一百零六回)

与治病救人和破案洗冤密切相关的是除妖,因为这些妖孽时常危害百姓民众,制造凡间官府无法管治的命案,非济公不能管此妖案。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妖精都给凡人带来莫大灾害,也不是所有妖精都执恶不悔。所以济公的管治方法也有所不同。

先看济公如何处置几个无恶意却做了恶事的妖精:

天台山有一个狐精,有三千五百年道行,天天到城隍山前去听经,要从临安城内太平街财主周半城家经过。周员外有个儿子,叫周志魁,二十一岁,尚未有室。周志魁长相甚美,每逢有人提亲,总是挑剔对方。周宅与王员外相邻,王员外有个女儿月娥,天姿国色。一日,周志魁在楼上看花,偶见隔墙的王月娥,惊叹不已,从此得了单相思。那狐精见周志魁如此疯想王月娥,有心做好事,变个假王月娥去度脱劝解他。谁知周志魁一见,分不出真假,拉住死不放手。这狐精见周志魁貌美,一变初衷,想趁此机盗取他的真阳炼补内丹。从此,狐精天天来此,二人喝酒谈心,追欢取乐,那周志魁精、气、神三宝损亏,饮食不进,面如白纸。周半城见儿子如此,又得知是妖精所致,赶紧请道士捉妖,那道士刘泰真捉妖时反被妖捉。多亏济公在场,他先治好了周志魁的病,再现三光捉拿妖精。那妖精见济公罗汉真身,吓得惊魂千里。先是被金光照去五百年道行,后又被济公扔下的破僧帽照住显出原形,只得跪地求饶。济公告诫不许再作恶造孽,才将狐精放走。(第四回至第七回)

天台山后天母宫玉面老妖狐的徒弟香獐精,有三千五百年的道行。这香獐子常到清静庵去听经,后来为拜老尼姑为师学经卷,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美貌的妇人,投到庵中作了徒弟,取名章香娘。有个读书人叫韩文美,妻子去世,无心念书,只是游山玩景,以解心中之闷。这日来到清静庵,见到章香娘,心神飘荡,茶思饭想,得了单思病。韩文美父母心疼儿子,请名医医治,却瞧不出病症。再问书童,才知原故,只得去庵中提亲。先前章氏不愿意,后来见求亲恳切,也就愿意了。韩文美的病日见好转,夫妻恩爱如胶似漆,合家欢喜,连丫鬟、婆子也都跟少奶奶合得来。这事,先被孙道全发现,说要除妖,反被韩文美父亲打了出来。再去找师傅济公的时候,又被香獐精赶上,说是拆散金玉良缘,要开杀戒吃掉孙道全。二人斗法,孙道全又败倒在地。危急之机,济公赶到。香獐精起初以为济公也不过凡夫俗子,后见济公露出三光真身,吓得连忙跪倒求饶。济公早知香獐精实情,是为韩文美病好才答应成亲的,于是给香獐精安排了一个体面的离别,同时又让韩文美明白,也让香獐精离得安心。(第一百四十五回至一百五十一回)

当然,对那些残害百姓,搅乱民家的妖精,济公按“为善要诛恶”的原则,除之务尽。

绍兴府东门外有一白水湖,湖水忽然放香,沿湖一带的孩子,闻到水香就跳下去,有去无回。人们只得摆设香案,冲着湖水祭奠。湖水里出来阴阳两股气,听得见说话,瞧不见人影,声言一天要吃一个童男、一个童女,要是不送,就把绍兴府一带地面的小孩全吃光。六百多村庄的人只得商定,谁家有孩子都写上名字,把有名字的纸团搁在斗里,天天抓,抓出谁家的,就送谁家的孩子给妖精吃。一方百姓,不得安宁,知府顾国章悬赏千两银子除妖。有心立功积德的飞龙僧冒济公之名前去除妖。他有五千年的道行,竟败下阵来。济公决心要除去这危害四方百姓的妖孽。这回是“恭恭敬敬,冲西北磕了三个头”,请来雷电霹击妖精。妖精将阴阳二气收回,头顶污秽脏布,雷电击不到他。济公要假济公戴上自己的僧帽,以防雷电击错,跳下湖去,把那脏布扯掉。妖精终被击中,翻了上来。原来是条作恶多端的鳄鱼精,终被零割碎剐。(第一百三十二回至一百三十四回)

戴家堡地方出了一件怪事,人们每天都要搭着彩亭,里面坐着一个小孩,送给八蜡神吃。已有二十多个孩子送了小命。八蜡神扬言:“要吃一百天就走了。”一村人算是遭了大劫。济公带着刚刚认罪服输甘做徒弟的道士褚道缘去八蜡庙捉妖。这褚道缘头天已经跟这八蜡神斗过一次,虽然救了孩子的命,却未把妖精捉住。济公与褚道缘师徒俩在庙殿中等到二更多天,只见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不仅昨天的那个青脸红发的老道来了,还有一个黑脸老道陪同,大概是被请来帮忙的。济公把僧帽往外一摔,霞光万道,瑞气千条。黑脸老道得以溜走,青脸老道却被罩住,立刻现了原形,原来是只大青狼,褚道缘拔出宝剑,把青狼脑袋砍了下来。黑脸老道原本是一个黑狗熊精,有三千五百多年的道行。济公知黑狗熊没害过人,不肯伤害。(第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回)

如同破案与治病二事可并举一样,济公有时是除妖治病同行,病治好了,方知有妖作怪,妖除去了,病也可断根。有位好施舍的赵善人有个儿子十二岁,自幼聪明,但不久前突然无缘无故成了哑巴,赵善人心中难过,不知遭了什么报应。济公来到赵家,自称会治哑巴。赵善人连忙请济公入坐。谁知济公照着小孩就是一个嘴巴,打得孩子拔腿往外就跑。赵善人急了,正要责备和尚,却听到孩子在院中哭着说话哩。赵善人问儿子怎么会突然哑了。孩子说是在自家花园中瞧见楼上有一个老头,两个姑娘,都不认识,问他们哪来的。他们用手一指,孩子就说不出话了。济公知道这是冲撞了狐仙,若不除去此妖,将来孩子哑病还会反复。是夜,济公吩咐赵善人摆设桌案香烛五供。济公将狐仙召出,教训一顿,要他回归深山修隐,不必在尘世居住,跟凡夫俗子作对。既是圣僧吩咐,狐仙只得离去。从此,赵善人一家平安无事。(第二百一十七回)

(三)斗道压邪,兴利消灾

在《济公全传》中,斗道压邪的故事内容占了很大比重,而且往往成为有关济困扶危、惩恶扬善、治病救人、破案除妖故事的串联线索,如在追捕华云龙的过程中,就有济公为李平兄弟李安和马静母亲治病,又在毗卢寺除妖,救治刘福一家,破董士元害死孔小鸾一案,济公催生,破血胎案,等等。斗慈云观邵华风,金山寺斗八魔等,也都是包含着许多小故事的大情节。《济公全传》的这些安排是有异于早期《钱塘渔隐济颠禅师语录》系统故事内容的。济公不仅是一位罗汉、圣僧、颠僧、活佛,也由于他斗道压邪、兴利除害,且百战百胜,又成为了义僧、斗战胜佛了。

佛道之争,自佛教入中原以来就出现了,到宋代,又出现了佛道相融的趋势,明清时,佛道融合已是普遍现象。就故事内容来看,佛与道并非格格不入,济公常和一些道士在一起活动戏谑,有几位道士都成了济公的徒弟,如孙道全、褚道缘。有几位道士还帮过济公的忙,如东方太悦和鲁修真。济公最后大战八魔时,是佛道合作(灵空长老和紫霞真人)收了八魔。

书中也不是把所有的和尚都写成正面人物,济公破“白鱼寺”月明、月朗师兄弟抢占民妇一案,就是僧家内部的斗争。由此而观,不能用好坏善恶去评价佛家和道家,不能把济公故事中济公同道士的战斗只看成是佛道之争。济公所惩罚的,乃是“恶”,不论佛家、道家,恶者一律要受到济公活佛的嘲弄戏谑,执恶不改者,则将自食恶果。因此,济公所斗的道士,是邪恶的载体,济公所惩罚的和尚,也是邪恶的载体,这便是“斗道压邪”的含义。邪恶给人们带来灾难,给世间充塞痛苦。济公是奉佛旨度世而来,专管世间不平之事,“斗道压邪,兴利消灾”也是济公应做的功德之一。

先说件小小的兴利消灾之事。济公途经海潮县石佛镇,听到一件新闻怪事。此地有座石佛院,年久失修坍塌,前几天石佛显圣,石像从庙中自己出来站在石桥上向过往行人要钱,不给者不准过去,弄得村庄里的人烧香许愿,化缘修庙,求石佛别吓唬人。他们给石佛脖子上挂一个黄口袋,上写募化十方,在桥上搁个大簸箩,过路人必须给钱。济公在酒馆吃了酒菜,带着伙计来到簸箩里抓钱算账。济公要伙计去抓,伙计不敢,还说,如果抓了钱,不是脑袋痛,站不起来,就是一弯腰,腰直不起来。济公伸手抓了二百六十钱,还了酒账,当然无事,倒把那装神扮鬼的幕后人“抓”出来了。此人正是同济公已经和好的东方太悦老仙翁。原来,老仙翁路过此地,见石佛院坍塌,想修盖起来送给自己的徒弟。无奈独力难成,于是施展法术,叫石佛到桥头化缘,自己则在大殿里打坐把握。没想到济公来簸箩里抓钱了。济公劝他不必如此化缘,并愿同到县衙门去,由知县约请本处绅衿富户帮助修庙。这才解除了石佛镇百姓行人的一项“苛捐杂税”。(第二百一十四回)

倘若恶道和妖精联合起来行邪作孽,给民众的灾难更大,济公是斗道除妖一并管。开化县八百多村庄,突然家家闹起膨胀病。无论什么名医都瞧不好,非得到铁佛寺去求铁佛才能好。求铁佛,贫家讨药,要一吊钱。富家讨药,要银一两。于是铁佛寺庙里庙外,烧香求药治病的人无数。庙中有专管收钱的账桌,那铁佛也能口吐人言,对祷告者索要钱银,交钱之后,即付药一包,药到病除。家中寒苦无钱可交者,概不给药。此事便是妖道联合作怪。华清风,人称九宫真人,专习左道旁门。当初古天山凌霄观有一位老道,是正务参修之人。华清风将他杀死,占了凌霄观。

观后有座烟云塔,塔里住着一只大蟒精,是个道性高深的妖道。二人相识之后,竟结为知己,朝夕相处。一日,华清风的徒弟、铁佛寺的金眼佛姜天瑞来到凌霄观,求师父出主意助修铁佛寺,要一万两银子。大蟒精生一毒计,要在开化县洒三天灾,到河里井里喷毒气,吃此河水井水者即得膨症。姜天瑞则回到庙中贴报单,说铁佛显圣治膨症。大蟒精来到铁佛寺,充铁佛说话治病。开化县无数百姓从此遭了厄难。

济公眼见万众百姓陷于水火,焉能不管。他来到铁佛寺,跳上莲花座,斥责妖道兴妖作怪,加害众民,照定铁佛打了两个嘴巴。大蟒精将一丈二高的佛像金身连莲花座往前一倒,欲把济公压死。济公已跳出险境。大蟒精干脆现出原形,由半空中落下,将三四丈长的身躯把济公盘住,抬头要咬,被济公掐住了脖子,动弹不得。此时,姜天瑞正在外面敲诈银钱,得知济公和尚破了铁佛之秘,赶回庙中,要找济公算账。见济公已被大蟒缠住,姜天瑞抽出宝剑恶狠狠地照定济公脖颈就是一剑。济公口念真言,这一剑便落到了大蟒的脖颈上,将蟒头斩落于地,妖精只得一溜烟逃走,这一剑打去了百年的道行。姜天瑞又气又急,要同济公斗法。济公斥责其叫妖精害黎民,为贪财损众人,所作所为,伤天害理,上干天怒,下招人怨,辜负了出家人的本分。姜天瑞哪里听得进去,连连动用法宝,都被济公破除。济公口念真言,驱使姜天瑞自己打自己,揪自己的胡须,并警告若不悔过自新,就要结果性命。姜天瑞这才知道济公的厉害。只得发誓改过。(第八十五回至八十七回)

在充满了“不平事”的封建社会里,处于底层的劳苦大众,无法改变自己受压迫、受凌辱的悲苦命运,他们塑造了济公这一济困扶危、惩恶扬善的圣僧,以寄托自己申张公道、要求正义的要求和愿望,济公的传奇故事,所以能深入人心,不胫而走,根本原因就在这里。

四 偏是世俗文章才见神异形象——济公小说艺术解读

济公的故事,从它诞生时候起,就是世俗文章。作为故事,首先是世俗民众的编撰,是民间的传播。数不清、道不明的那些编撰者从史籍、佛典、方志那儿“捕风捉影”,从道听途说的街谈巷议中得到素材,添枝加叶,添油加醋,编撰和传播了这样的一个和尚的故事。人们通过这些故事去发泄自己的情感,倾吐自己的疾苦,表达自己的愿望,寻找自己的安慰。虽然由于传统的“文以载道”、“文以明道”观念和时代的伦理教化之论使编者、传者、听者、读者自觉与不自觉地接受了泛道德观,但这一切都是民众的需求,世俗文章就是如此。正如《济公全传》第八十八回开头所插作者的一段创作动机之论:

这套济公传,济公为度世而来。忠臣孝子,义夫节妇,必然遇难成祥。赃官佞党,淫贼恶霸,终久必有报应。做书人笔法,使看书人改恶行善,劝醒世人。比如忠臣义士遇着难,听书看书的人,恨不能一时有救。为何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此乃人心公平之处,自古至今一理。……

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有关济公故事的各种版本的作者是谁;有的虽然署有名号,我们还是难以发现他的身世经历,但是我们却可以从如此丰富(或曰杂乱)的版本中发现,济公故事的主体内容、济公故事的主要倾向、济公故事的主要形式都是由民众百姓的审美情趣所决定的,否则它不会传得这么长久、广远,不会发展得如此丰富生动。济公的形象与其说是立于字里行间,不如说是先立于民众心中。民众的审美需求产生了一位如此神奇之活佛、怪异之颠僧。

(一)在“虚实”、“真假”之间作出艺术选择

明眼人看了济公故事,都会说这是“虚”的,或者说是虚构的。世上哪有一药治百病,六字真言斗恶人、恶道、妖魔之事?济公与道士、高僧以及妖魔的定神法、种种道术法宝也都是无稽之谈。故事中的许多人物,尤其是那些妖道、妖僧、妖精形象本身也是纯假之物。但是,济公故事的生活时代又是“实”的,实实在在的。权势欺压平民,官吏草菅百姓,富豪侮辱贫穷,强盗滥杀无辜……在济公的绝大多数故事中,事件的起因,即济公所要管的“闲事”,正是社会的现实。

从一般情理而言,民间文学、通俗文学由于其最初作者(编者)和最主要的接受者都是既生活在社会最底层、过着穷困生活,又更需要安慰和幻想的精神支柱的平民百姓,虚实、真假的巧妙结合便成为最基本的艺术创作特征。人们同意甚至要求再现他们的穷困之境,否则更无处去诉说心中的悲苦;人们也同样要求表现他们的幻想,他们希望自己的困境能最终得到改变,现在不行,将来总行;自己不行,儿辈总行;今世不行,来世总行;现实不行,文学艺术之中总行;张三不行,李四总行,否则生活太残酷了,太无情了,心理得不到平衡,得不到安慰。由此而论,积淀于民众百姓心中的善恶报应、因果轮回岂止是宗教宣传所致?更多的、更有意义的是信奉者现实心理的需要所导致的。

中国民众十分讲求实惠,其实惠讲求到天上的玉皇、西天的如来都被认为太高太远,还是西天佛祖派来的济公最合适,不仅近在身边,降低入世,而且不招自来,济困扶危,惩恶扬善,治病救人,破案除妖,斗道压邪,兴利消灾,无所不包,药到病除,化险为夷。

济公,就是这样为世间文章所写、为通俗文学所立。

小说开篇第一位接受济公师傅救苦救难的就是平民百姓董士宏。母亲已死,女儿分离,不知去向,赎女银两,也已遗失,山穷水尽的处境,使董士宏决意自缢,具有浓厚的现实生活气息。谁知柳暗花明,济公不招而至,洞察世情,他劝止了董士宏自缢的念头,将他带到赵文会员外家门口,戏谑了赵文会请来治母病的名医李怀春,自称也能治病。他留下董士宏在大门口,随主人进宅,又是一番戏谑,再用他那“八宝伸腿瞪眼丸”一块,竟将赵母重症治愈。赵文会又要济公帮助治儿子。济公开的药引子是五月初五日生的五十二岁的男子和八月初五日生的十九岁的女子的眼泪和药。这男子不是别人,就是立于门外心中焦急的董士宏,这女子不是别人,乃是董士宏十载不见的女儿。结果大家满意欢喜,赵文会儿子的病被董士宏父女二人的泪水化药治好。而董士宏又意外发现,女儿正在赵家当丫鬟。现实和幻想在此巧妙结合,合乎人们的口味,不仅生动有趣,而且合情合理。

其他的许多故事也如此。比如秦相府惩恶劝善,对秦怛的惩罚令人拍手称快,人们在虚构的故事中找到了对权势胡作非为予以批判的共鸣。济公戏弄差役赵福、赵禄,让二人轮流扛着七八十斤重的石头当宝石卖,从而接济了贫困的高广立,读者、听者在现实同情心得到满足的同时,会对幻想中的调侃之术露出会意的笑容。

济公既成为善的使者和正义的化身,艺术创作必定出现倾斜。人们希望济公是百战百胜、永不失败的圣人。这是小说把济公编到绿林好汉群伍之中从而成为义僧,又把济公放到斗道压邪战火之中从而成为圣僧的创作思维发展趋势。济公的慈悲在绿林好汉看来,又成了“义气”,这是陈亮、雷鸣、杨明以及马静等人尊敬济公甚至拜为师傅的原因。济公的慈悲在是非分明的道士那里,又成了“道行”,这又是鲁修真、东方太悦、孙道全、褚道缘等人改变对济公的敌对态度,转而友善相助,或拜为师傅,甚至为济公献身的原因。无疑,作者对济公的道行和法术都作了夸张与修饰。人们愿意如此,人们心理平衡的基础就是有道者必胜,正义者不能败。谁也不去理会,济公果真有如此能耐吗?

这便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艺术的创作,在“虚实”“真假”之间作出的选择合乎创作规律,不违背读者观众心中的情理,作品便能产生魅力。

明代中叶出现的神魔故事《西游记》似乎在证明这样一种文学创作趋势:人们不仅喜欢选择像刘备、宋江之类两耳垂肩、两臂过膝,满口仁义、一心道德的正人君子做故事传说中的主人公和正面形象;而且也喜欢编造出像孙悟空这样无法无天、既有超凡本领又善戏谑且乐观待世的神仙奇人做故事传说中的主人公和正面人物。这种趋势,既可以看作是人们已开始更客观地去审视正人君子偶像,也可以看作是人们发现了文学具有多重意义。对偶像的崇拜不失为中国传统的一种心理平衡术,以戏谑待世不也是一种历史悠久的中国式的软幽默吗?

济公故事的编撰,是顺着《西游记》的艺术思维发展而来的。历史上的确有过疯颠处世、戏谑待人的和尚,但历史真实归历史真实,文学创作有它自身的发展规律。真实可以成为文学的基础和模特儿,文学也须要真实为素材、为背景。但真实进入文学的前提是它必须顺应或服从接受者的审美需求。只要是适应了这种要求的,哪怕是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的人物与事件,也将会被编撰者赋予它以真实的生命与特征。孙悟空故事是这样,济公的故事也是这样。

当然,济公与孙悟空又有很大的区别。从形象意义上看,孙悟空以其前(大闹天宫)后(西天取经)两个阶段截然不同的两种思维方式去对待世界。前者,目空一切,佛、道二家皆不在眼中;后者,不得不遵佛祖之意,护送师傅,傲视一切的脾性虽未变更,但再也跳不出如来的手心。孙悟空可谓是由“在野”而不得不入佛教。

济公则前后一以贯之,本是西天降龙罗汉,奉佛旨降世度人,专管人间不平之事。济公可谓是由佛地主动进入世俗。孙悟空由“俗”入“佛”,佛祖不放心,给他一个紧箍进行约束限制,所以孙悟空一旦戴上,再也挣脱不得,稍一放野,就有头痛得如裂开一般的痛苦在等着他。济公由“佛”进“俗”,奉佛旨而来,自然是道行高超,随心所欲而不越佛意,所以他不仅没有什么紧箍一类的东西,连佛家戒律也可随意破守。如果当年的孙悟空、猪悟能甚至沙悟净得知,也是十分羡慕的事。

《水浒传》中的梁山英雄造反宗旨在于“替天行道”,“替天行道”四个字说白了,也就是管尽天下不平事,所以在丰富、生动的《水浒传》英雄故事中,人们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有关打抱不平的故事,最喜爱的还是武松、李逵、鲁智深这些讲义气、打抱不平的英雄。当年,金圣叹“腰斩”《水浒全传》最伟大的成就就在于使英雄好汉们替天行道、打抱不平的精彩故事保存并传播开来。

中国社会千余年来,英雄传奇小说十分流行,进而发展衍化出武侠小说以及今日的新派武侠小说,应是同广大民众在沉重的社会压迫之下,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的生活窘境有极大的关系。某人遭了劫,或受了冤屈,或得了重病而又无力或无法医治,便期望有神异之人来到,以拯救自己出火坑狼窝。宋江的绰号叫“及时雨”便有此意。人们曾期望过《水浒传》中的一百零八将,期望过包公包青天,也期望过济公。《济公全传》与此前“语录”系统的济公故事在创作上最大的不同,便是增加了大量的济公与绿林好汉的故事,增加了济公自己的侠义行为。济公不仅是“疯颠和尚”、“圣僧”、“活佛”,而且也是“义僧”。

不过,济公与梁山好汉不同,他头顶有佛光、灵光、金光,真身显出,是一位身高丈余的十世罗汉。闭住三光,平时俗相,却是一个一身破烂肮脏的颠和尚。济公手中没有刀枪斧棍之类的兵器,也不会拳脚,但是济公有着凡夫俗子不可能具备的六字真言、僧帽、草鞋法宝等,还有那能治百病的妙药。梁山好汉是人世间武艺高强的英雄,济公则是入世活佛。二者又不可比拟。

总之,济公故事的创作编撰受到前代神魔小说和英雄、义侠小说的极大影响,是在当时民众精神生活的需求之下,在“虚实”、“真假”之中创造出来的又一类故事。所谓的又一类,既是神魔,又兼义侠,可谓是神侠类小说。

(二)夸张手法与喜剧手法并用

神侠小说,在具体的创作过程中一定少不了夸张,只有夸张,才能突出神异人物和英雄侠客的形象与本领。

《济公全传》对人物形象(外貌)的夸张常用浓笔重彩,手法十分类似戏曲脸谱的描绘,也许就是接受了当时戏曲表演艺术的影响。

济公的疯颠相,曾使董士宏以为“长的甚为不堪”,也使济公的对手敌人无不卑之轻之:

怎见得?有诗为证:

脸不洗,头不剃,醉眼乜斜睁又闭。若痴若傻若颠狂,到处诙谐好耍戏。

破僧衣,不趁体,上下窟窿钱串记,丝绦七断与八结,大小 鞑接又续。

破僧鞋,只剩底,精光两腿双胫赤,涉水登山如平地,乾坤四海任逍遥。

(第二回)

济公的罗汉像,凡夫俗子见不到,妖魔恶道见了,心惊胆战,甘拜下风:

济公哈哈大笑道:“好孽畜,你也不知我是何人。”自己用手一拍天灵盖,透出佛光、灵光、三元,别人瞧和尚照旧肉体凡胎,妖怪一见,吓得惊魂千里,见和尚赫扬扬,身高丈六,头如巴斗,面如獬盖,身上穿铁铎,赤腿光脚,活活一位知觉罗汉。(第七回)

如此两种截然不同的外貌,都是夸饰出来的,它们一并显示出济公的与众不同。全书多次重复这些描写,不断地加深了读者对济公形象的印象。济公形象的独特与道法的高明是济公故事吸引众人的主要因素。

对其他僧道妖魔的描写也多有夸张之笔。如假济公飞龙僧:

……只见红马上骑着一个大和尚,看那样子,跳下马来,身高有一丈,大脑袋,膀阔三停,项短脖粗,赤红脸,穿着黄袍,脖子上挂着一百单八颗念珠,背后带着戒刀,白袜黄僧鞋,真像个罗汉样子。(第一百三十二回)

飞龙僧“有五千年的道行”。又如金风和尚和马道玄二位:

……头里站定一个僧人,身高九尺以外,猛威威足够一丈,身躯高大,形状魁伟,颈短脖粗,脑克大胸,肩宽臂膀厚,肚大腰圆,披散着头发,打着一道金箍,面似乌金纸,黑中透亮,粗眉大眼,直鼻阔口,身穿一件黄僧袍,腰系丝绦,白袜僧鞋,背后背着一口戒刀,手拿萤刷。后面站定一个老道,也在身高八尺,头挽牛心发髻,身穿古铜色道袍,腰系丝绦,白袜云鞋,面如三秋古月,发如三冬雪,鬓似九秋霜,一部银髯,真是仙风道骨,手拿拂尘,背背一口宝剑。(第二百零四回)

写得既夸张传神,又僧道有别。

又如在铁佛寺坑害百姓的大蟒精,连华清风看了,也吓得打寒战:

九宫真人华清风,抬头往北山坡上一瞧,原来是一条大蟒。头在东山头,尾在西山头,真有几百丈长,有大缸粗细。华清风瞧着,倒抽一口凉气。只见那蟒在山岫里抽来抽去,抽到一尺来长,一溜烟起在半悬空。华清风看的目瞪口呆。(第八十七回)

夸张僧道妖魔的本领法宝真是想象奇特,尽管最终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在作者的笔下,仍然是各有千秋,十分了得。

济公的僧帽能罩住妖魔,能收各类僧道法宝;草鞋会拐弯追踪打人;六字真言可避难变化;一块妙药可医治百病;五行挪移大搬运术无物不搬;等等。又如:

张妙兴老道的混元如意石。“这石头能大能小,要大真能有数丈大,要小如鸡子一般,可以带在兜囊。这石头要打着人,准打个头碎血出”。(第三十五回)

东方太悦老仙翁有宗宝贝,名曰“五行奥妙大葫芦”。“这葫芦能装三山五岳,勿论什么精灵,在里面一时三刻,化为脓血”。(第六十五回)

鸳鸯道张道陵庙中有一镇观之宝,叫乾坤颠倒迷路旗,“勿论什么精灵,一晃这旗子就得显原形,就是带路金神,一晃这旗子就得翻身栽倒,若是凡夫俗子,能把三魂七魄晃散”。(第一百三十三回)

坎离真人鲁修真有一宗镇观之宝,名曰乾坤子午混元袋,作用如同“五行奥妙大葫芦”,也是“勿论什么妖精装在里面,一时三刻化为脓血。”(第一百三十四回)

玉面老妖狐长寿仙姑有根捆仙绳,“长够九寸九,按三寸三分为三才,又名叫子母阴魂绳。这绳子炼的时候,先得害一个怀男胎的妇人,把妇人开了膛,用子母血把这根绳子染了,有符咒推着,借天地正气,日月精华,炼七七四十九日。这绳子扔起来,能长能短,勿论什么妖精,捆上就现原形,连大路金仙捆上都得去五百年道行”。(第一百五十三回)

赤发灵官邵华风有件宝贝叫乾坤子午混元钵,原是八卦山松阴观镇观之宝,“经过四个甲子,里面有五行真火,勿论什么妖精,装在里面六个时辰化为脓血,就是西方罗汉装上,都能把金光炼散,过不去伽蓝山”。后来,多亏鲁修真这位八卦山松阴观坎离真人设法将此钵从邵华风手中收回,否则,济公斗邵华风也是十分危险的。(第一百九十回)

马道玄的宝贝是“振魂牌”,“要当啷啷一响,勿论有多少人,能把三魂七魄振去”;又有“避光火神罩”,“其形似罩蟋蟀的罩子,要罩上人,内有三才真火,能把人烧个皮焦肉烂”。(第二百零五回)

金风和尚会喷黑气,“这是他九千多年的内丹”,又有一根捆仙绳。(第二百零五回)

六合童子悚海祖师爷有一颗六合珠,“要用也不用念咒,打出去山崩地裂,如雷一般有一道白光,勿论什么妖精,打上就得现原形,最利害无比”。(第二百一十八回)

卧云居士有冲天矢,“这弓箭是符咒修炼的宝贝,勿论什么精灵,一射能现原形。要是人能射去三魂七魄,最利害无比”。(第二百三十四回)

八魔合力斗济公,济公与伏虎罗汉并肩战八魔也是件万难取胜的事。八魔最怕的是紫霞真人李涵陵和灵空长老长眉罗汉,二人各有一最利害的法宝,前者有斩魔剑,后者有降魔杵,这才在济公最危急的关头收八魔封于子午风雷藏魔洞,救了济公。(第二百三十六、二百三十七回)

法宝描写的夸张当然总是同道行、武艺的夸张结合起来的,济公的知过去、晓今日、算未来和那“捏一把,拧一把”的独特打斗方式也都是夸张描述出来的(同时也是喜剧手法的表现)。其他僧道妖魔非凡的本领,都具有夸张的色彩,片刻万里,转瞬不见,幻真作假,变化无穷,增添了多少神异情趣。

如果说夸张性的描述在别的神魔小说和英雄侠义小说中也都程度不一地存在的话,那么运用喜剧手段,或结合夸张的喜剧手段使全书字里行间充满喜剧气氛则是济公故事明显的艺术特征。正如前文所说,济公和尚具有疯颠、戏谑的特征,而济公的事迹融于全书,喜剧手段的运用从而使全书洋溢欢乐轻松的喜剧气氛便是自然的了。虽然书中也有令人愤慨、紧张的情节,但这都是事件的起因或发展中的某段过程,喜剧手段终将使这一切趋向喜剧的结局。甚至在愤慨和紧张的情节中,由于济公的乐观的疯颠和必胜的戏谑,读者仍然是轻松的。

济公虽说是西天罗汉降世,心怀慈悲,专管人间不平事,本当具有一种慈祥而又严肃的高僧模样,他却是以戏谑待人观世甚至处理他所管的人间之事,喜剧色彩由此而来。他的相貌、他的穿着,他走不像走,坐无坐相,出家人贪嗜好酒狗肉的破戒违律之行为,都给人以怪异的趣味;他的僧帽、草鞋、搬运术,又给人以神奇的趣味。这一切渗透到他的故事之中,便充满了无限乐趣。

济公追捕华云龙,以慈悲为怀,多次有意放其溜走,实际上是一次又一次给他悔改机会。在长达七十余回的情节中(第四十六回至第一百一十七回)华云龙如一条惶恐匆匆的丧家之犬,东奔西窜,落脚难稳,坐卧不安。而济公却是从容不迫,随机应变,救小民于水火,除妖孽于世间,轻松乐观。由于读者对济公是肯定的,济公的乐观轻松对读者来说便是喜剧效果。

济公闹秦相府,从一开始被差役们抓去秦相府的路上就拉开了喜剧的帷幕:怒打恶都管,让秦安等人相互厮打,打得热闹,打得解恨。要班头轮流出钱请喝酒,喝得惊人,喝得解气。在相府中,使家人自相用刑,令人捧腹。秦桧训子,救王兴夫妻,使秦怛闹大头瓮,秦夫人得篆脑风,惩恶救善,令人称快。后来,秦相在转变对济公的看法后,与济公对酌行令联句是这场喜剧的高潮,出现了雅趣禅理,给人的不止是轻松愉快,更是另一番境界的艺术享受:

秦相说:“和尚,你还认得字么?”济公说:“不敢云认字,也略识一两个。”秦相说:“要说酒令,是喝酒,是赌什么?”和尚说:“不赢酒。大人出个对句,我和尚对上,我赢大人一万两银子;要对不上,我和尚输一万两银子。大人想我一个穷和尚要输了,哪有一万现银子?大人不是要拆我那个大碑楼吗?我要输了,把大碑楼给大人好不好?”秦相一听,心中甚为欣悦,说:“和尚,我先试试你的文理,要真有才学,我再跟你打赌。我先出两个字你对。”和尚说:“大人说罢。”秦相说:“幽斋。”和尚说:“对‘茅庐’。”秦相点了点头说:“开窗。”和尚就对“闭户。”秦相说:“读书。”和尚说:“写字。”秦相说:“和尚你输了。我这六个字凑成一处,成一句话,是:幽斋开窗读书。”和尚说:“我那六个字也是一句话,凑成一处,是:茅庐闭户写字。”

秦相说:“我给你出个拆字法的对子,你对上,我输你一万银子。”和尚说:“也好。”秦相说:“酉卒是个醉,目垂是个睡,李太白怀抱酒坛在山坡睡。不晓他是醉,不晓他是睡。”和尚吃了一杯酒,哈哈大笑说:“这个对子好对!月长是个胀,月半是个胖,秦夫人怀抱大肚在满院逛。不晓她是胀,不晓她是胖。”秦相一听连摇手,说道:“和尚不要诙谐。”

秦相想:“这个和尚真淘气。我再出个对子,叫他知道我秦相本是满腹文章,怀揣锦绣,腹隐珠玑。”大人说:“佛祖解绒绦,捆和尚扣颠僧。”济公说:“哎呀,大人这对子可真好,我和尚才疏学浅。”秦相说:“你对上,我再输银一万;对不上,我要拆你的大碑楼。”和尚说:“好。”喝了一杯酒说:“我对一个‘天子抖玉锁,拿大臣擒丞相’。又赢你一万两!”

秦相想:“和尚果然满腹奇才。对对子赢不了他。”方才说:“和尚不用对对子,出酒令吧。”和尚说:“出酒令就出酒令。大人说的,还是大人出。”秦相说:“我要说两个古人,两种物件。这两个古人要一样的脸膛,做事相同,落在物件上,要一活一死的。说上来算赢,说不上来算输。”和尚说:“大人先说吧。”秦相说:“和尚,你听我道来,你要听着。远看一座楼,近看一头牛,吕洞宾醉卧岳阳楼,孙膑架拐骑牛。”和尚说:“远看一座庐,近看一尾鱼,张飞顾庐,敬德吊鱼。”秦相说:“和尚,你输了一万。张飞顾庐,三顾茅庐还可以说。敬德吊鱼,鱼哪有腿?”和尚说:“甲鱼不是有四条腿?”秦相无法,又让和尚赢了一万。

秦相想:“我总要想法赢他。”出来告诉秦安:“你拿个捧盒装点儿凉糕,你在外面等着叫和尚猜。他要猜盒子里没东西,你装着凉糕拿进去;他要猜有东西,你拿空盒子进去。”秦安点点头。秦相回到里面说:“和尚,我久闻你能掐会算,善知过去未来之事。我已派家人去拿个盒子来你猜,猜盒子里有东西没有。你要猜着,我照数输给你一万银子;如猜不着,我要拆你的大碑楼。”和尚说:“大人,你输急了吧?”秦相说:“我并非是输急了,我倒要试试你的能为。”和尚喝了一杯酒,定了定神说道:“秦大人出的主意高,这件事情真奇巧,捧盒本是空空物——”这第三句,和尚拉着长声。秦安听和尚说是空空物,把凉糕装上拿进来。刚走进来,和尚又说道:“里面装的是凉糕。”秦安一听一愣,到底被和尚猜着。(第二十三回)

济公爱喝酒,酒量还不小;济公不戒荤,大鱼大肉特嗜好,但济公又是出家人,身上无钱无银,有时得到不少,立即施舍出去。矛盾就有了,既要吃酒吃肉,除非去人家里吃喝,就得上酒馆饭铺。济公蒙吃蒙喝便出了名了。不过,济公的蒙吃蒙喝大多数还是别有一番意趣的。每当馆铺伙计揪住济公算账时,不是有赵文会、苏北山、郑雄之类的员外富豪巧遇付账,就是有官府衙差赶来包了;不是济公此刻故意以此找岔子寻事抓贼盗,就是安排好了要治病救人或济困扶危或斗道压邪。

济公曾与郑雄共同惩罚万珍楼恶霸麻面虎一伙,帮助豆腐店掌柜周得山一家,这其中麻面虎还请来了一位神拳罗汉法元,要斗倒郑雄。济公原先曾在万珍楼蒙吃过两次,第一次吃了十吊多钱,不给,伙计跟着去要,跟丢了,回来挨了大管事的廖货这坏东西一嘴巴;第二次又吃了一桌子,二账归一,合银子十二两八钱,廖货跟着济公去取钱,又跟丢了。第三回济公同郑雄一道进万珍楼是来找岔子惩罚恶霸的。这里还得介绍另一位英雄,姓牛名盖,乃前宋《精忠传》中那位牛皋的孙子、牛通的儿子,像祖父辈,生来浑浊猛勇,力大无穷,又得家传好本领,就是太浑,他来京城是投军找饭吃的。这些人碰到一起,喜剧便开场了。开始,法元同郑雄开打,各施所能,打在一处,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围观的人也很多,其中就有牛盖这浑大汉。

郑雄正跟法元打着,未分胜负,这时节济颠和尚在楼上把楼窗推开往下瞧着,直说:“可了不得了,打起来了!快劝快劝!”酒铺众伙计大众就嚷:“你们瞧这个蒙吃蒙喝的和尚,真可恶!”这一句话不要紧,可碰巧旁边瞧热闹之中站着一个浑大汉,他听错了,他只打算法元是蒙吃蒙喝的和尚呢。这位浑大汉有两天没饭吃了,他一想:“这个黑脸的,必是酒铺子掌柜的,因为这个和尚蒙吃蒙喝打起来。我要过去帮着这个黑脸的掌柜的把和尚打跑了,酒铺掌柜的准管我一顿饭吃。”想罢,一摆手中熟铜棍,照定法元和尚就打,连郑雄也愣了。……手中使的这条棍,真有茶杯口粗细,照法元一打,法元吓的忙往外圈一跳。自己一想:“这条棍子要打上,就得脑浆迸裂。”连忙撒腿就跑。猛英雄一声喊嚷:“好球囊的,哪里走。”随后就追。(第一百六十五回、一百六十六回)

这大概是济公算准了的事。对郑雄、麻面虎来说,却是歪打正着:解了郑雄的围,麻面虎还以为是郑雄的帮手呢!喜剧之巧,巧之喜剧!

另外,济公使董士宏父女重逢,马沛然夫妻相见,踢棺材惩罚黑心的棺材店掌柜,“搬运”孙道全诓来的钱财救济张吴氏葬婆母,救周堃姐弟、烧王胜仙合欢楼,惩治坏官陆炳文,救梅成玉兄妹、以狗充美人咬王胜仙的鼻子,救陈亮妹妹,惩皮绪昌等人,在周半城家戏道士捉妖精,为郑雄母治眼,为郑家除妖,破赵玉贞冤案,毗卢寺除妖,为难产妇催生,为孙康氏治血胎,捉凶犯段山峰,白水湖收飞龙僧除鳄鱼妖,为赵善人儿子治哑病,除黑店,斗杀蟒妖、为民除一方灾害,与东方太悦和长寿仙姑斗法,大战慈云观,斗吴法通,捉青狼精,斗华清风,斗韩祺、斗八魔,等等。在夸张性的描述中无一不充满着轻松又有趣味的喜剧气氛。这些情节,本书在介绍济公形象和济公故事时已作了详析,此处不再赘述。

在喜剧气氛中,由于喜剧趣味主要来自于济公的戏谑之法和作者有意作出的巧安排,有的近乎恶作剧,有的则如同戏曲中的“插科打诨”。

恶作剧,在人们看来,若不是小男孩所为,那一定是不好的。但是,我们须记住的是,济公并不是一个平常的人,他是个疯僧、颠僧,他是以戏谑处世待人,他的恶作剧与形象性格特征便具有内在的一致性,因此,也能成为喜剧中的笑料。

济公带着马沛然父子去郑雄家为马寻妻,他进郑家的借口是给郑老太太拜寿,拜寿得有礼,济公的四样礼——馒头、大蒜、咸菜、狗肉,几乎全是“弄”来的,因为当时他身上仅两文钱而已。先是在酱园门前要买三文钱的大头菜。掌柜的把大头菜拿了出来,却说只有两文钱,再一摸兜,“呦!我这兜子漏,又丢了一文钱,先给你一个罢,明天我给你带来罢。”到菜摊上买蒜,要买一文钱蒜,将身上最后一文钱递了过去,接过一头蒜说是烂的,要换。掌柜再给一头,济公得了两头蒜走了。见了卖狗肉的,先是好一番夸奖,再说讨肉吃。卖肉的还没开张,见和尚夸了半天,高兴,切下一块有二两给了济公,济公再要一块,说是如果不再给,连给了的这一块的人情也没了,“做情做到底”。济公得了两块狗肉。最后要馒头。

和尚叫卖馒头的过来:“我买。”那卖馒头的过来,和尚说:“热不热?”卖馒头的说:“才出笼。”说着把挑子搁下,一掀盖,热气腾腾。和尚伸手一拿,就是五个黑指头印。和尚刚往嘴里咬,赶忙扔下说:“我忘了,没带钱,我没敢吃。”卖馒头的瞧了有气,这个馒头卖不出去了,又是牙印吐沫,又是黑印。自己一想:“我有心怄气罢,刚出来,他又是出家人。”愣了半天说:“得了,我这馒头就算扔了,认了晦气。”和尚说:“你既要扔,别扔,舍给我和尚罢。我明天碰见你,我要带着钱还给你。”卖馒头的说:“你拿了去罢。”(第十二回)

有个酒馆掌柜姓孙,给人家写花账,也就是对那些欠酒债菜账的人在账上多写几笔,反正到时也难查清。此事被路过的济公看到了,他设计了个恶作剧。

和尚迈步进去说:“辛苦,掌柜的姓孙吗?”掌柜的说:“我姓孙。什么事?”和尚说:“你跟龙游县的三班班总杨国栋是拜弟兄是不是?”掌柜说:“不错。”和尚说:“杨国栋的媳妇死了,你知道不知道?”掌柜的一听,吃了一惊,一着急,笔往下一落,把账上画了一道黑圈,自己一瞧,反把账都勾了。掌柜的说:“和尚你怎么知道?”和尚说:“今天早起,杨头到我的庙里去,讲接三焰口。他说五个和尚接三,七个和尚放焰口,搭鬼面坐。我说七个人接三,十一个人放焰口,搭天花座。临完了唱一出四郎探母,代打脸挂胡子。”掌柜的一听,说:“你们庙里焰口真热闹。”和尚说:“热闹。杨头告诉我说,叫我顺便来给个信。故此我才来送信。”掌柜说:“大师父劳驾。里面坐,喝碗茶,吃盅酒罢。”和尚说:“好。我正想喝酒。”掌柜的立刻叫伙计拿了两壶酒给和尚喝。掌柜的说:“我跟杨头换帖,我不能不去。回头先到饽饽铺定一桌饽饽。记我的账。”那几个伙计说:“素日杨头跟咱们都不错。咱们大家送份公礼,到布铺撕八尺蓝呢。叫刻字铺做四个金字,要‘驾返瑶池’。”大众说:“就是罢。”和尚喝完了酒,说:“我走了。”

大众还说:“劳驾。”和尚无故给人家报丧,诓了两壶酒吃。(第七十九回)

不过,不是“无故”,是为了制止孙掌柜乱给人家记花账,但这种方法也是“毒”了一些,后来这些掌柜伙计真的动手操办。此时杨国栋正跟在济公后面随济公去办案,只是济公如电转星飞,跑得太快,杨国栋落后太远才未在一道罢了。

书中常有些插科打诨的笑料,一般跟故事本身关系不大。如第一百七十一回,写北路镖头周堃路过临安,带来一蒲包土产和一蒲包点心来看望姐姐姐夫,不料却得知姐姐被王胜仙诓了去,搁在合欢楼,要逼着成亲,姐夫被人家买盗攀赃入了狱。

周堃一听,“哇呀”一声喊嚷,一甩手把两个蒲包抛了起来。这蒲包点心正掉在一家院里。这家是老夫妇两个过日子,老婆说要吃大八件,老头说:“你瞧家里连柴米都没有,你还想吃大八件细饽饽?哪有钱给你买去?”正说着话,只听“吧嗒”一声,由半空掉下一个蒲包来,捡进来打开一看,是大八件。老婆说:“这是上天可怜我,天赐的点心。我这造化不小,大概还有几年福享。”老头说:“这可真怪?”夫妻两个悦喜非常。

文学作品中的夸张和喜剧气氛并不是截然划分的,如果把喜剧气氛看作为效果,那么它往往需要夸张作为手段来实现。在实现过程中,如果夸张被纳入到以追求趣味为目的的轨道,并与巧合、戏谑结合起来,便成为喜剧性的表现方式或曰手段。这是通俗文学、民众艺术所需要的。济公形象的塑造、济公故事的编撰,正说明了这一点。

(三)串珠盘花式的结构

《济公全传》洋洋洒洒八十四万言,大小故事百来个,主次人物近五百人,可谓是长篇巨著。为组织好这些人物情节,使人物穿插、情节起伏、悬念不断都恰到好处,须花一番心血去谋篇布局,精心结构。我们从整部作品对济公故事描述的层次顺序来看,其结构特征犹如一簇串珠盘花:济公的行踪如同串珠之线,若干被串起来的小故事又相互关联集结于某一大事件之下,从而构成了一朵珠花般的结构块,若干结构块又如珠花勾连盘结形成关联的一簇,构成了全书的总体布局构架。

全书可分成十个结构块,这十个结构块及其所涵盖的主要情节如下:

1.济公初显神威

由第一回到第四十五回组成,故事发生的空间以灵隐寺为核心,以临安、钱塘县为主要范围。主要情节有:

济公(李修缘)出世,救董士宏,为赵文会母亲和儿子以及苏北山母亲治疾病,戏老道捉妖精,为李国元妻治疯病,救赵斌,赵斌听济公之言为李国元到相爷府偷五雷八卦天师符并火烧相爷府,为郑雄母亲治瞎眼,使马沛然夫妻重逢,度董平,吃狗肉,大闹秦相府,救王兴夫妻,救尹春香,救高国泰,除黑店,云兰镇除妖灭恶道,收陈亮,为临安太守老夫人治眼疾,救济高广立葬母,为寡妇赵玉贞洗雪不白之冤。

2.追捕华云龙

从第四十六回发展到第一百一十七回,故事发生的空间跨度很大。主要情节有:

华云龙采花杀人又杀秦禄、盗玉镯凤冠,济公救付有德,收雷鸣,雷鸣、陈亮救高广瑞,济公救雷鸣、陈亮,破王贵黑店,华云龙避难于马静家,济公为李安和马静母亲治病,又为马家除妖,救张文魁,雷鸣、陈亮救济刘王氏,华云龙再次采花被雷鸣、陈亮惊走,济公踢棺材又救济刘家,华云龙欲杀雷鸣、陈亮和杨明,济公救雷、陈、杨三人,又破三桩无证案,华云龙与陆通交手,济公铁佛寺斗妖消灾,华清风炼五鬼阴风剑,济公救雷鸣、陈亮、杨明等人,斗华清风,捉假华云龙,破董士元害死孔小鸾案,华清风欲寻杀怀子孕妇,济公请雷神击毙华清风,催生,破血胎案,华云龙伙同田国本等人为非作歹,济公巧捉华云龙,华云龙被处决。

3.收孙道全(过渡性小结构块)

从第一百一十八回到第一百二十一回,主要情节有:

孙道全欲斗败济公反被济公戏弄,济公惩罚讹财的史丹,收孙道全为徒。

4.白水湖除妖

由第一百二十二回至第一百三十五回组成,主要情节有:

济公小月屯除妖,王全奉父命寻表弟李修缘,济公帮萧山县知县破案,为李三德治疮,救济李文龙一家并惩罚卞虎,假济公捉妖,真济公帮助假济公捉妖积德,收假济公飞龙僧为徒。

5.回家乡拜见舅舅

从第一百三十六回到第一百五十四回,故事发生的地点主要是在济公家乡天台县。主要情节有:

王全中途遇贼被济公派来的徒弟们救出,济公又救迷入八卦山的雷鸣、陈亮,济公舅舅王安士被妻侄张士芳请来的道士董太清所害,孙道全前来搭救并斗董太清又救活王安士,孙道全到韩家捉妖被逐,济公救孙道全,回家认舅舅,济公托梦度舅舅,又为韩文美捉妖指迷,梦警张士芳,张士芳恶性不改被香獐精吃掉,济公度未婚妻,济公逃脱舅舅安排的还俗仪式,会斗东方太悦和长寿仙姑玉面狐。

6.回灵隐寺(过渡性结构块)

从第一百五十五回到第一百八十回。主要情节有:

济公化缘修建万缘桥,为高得计(梁兴郎)寻得失散多年的母亲,帮钱塘县知县破王胜仙失妾案,为周得山打抱不平,郑雄收牛盖,济公计救窦永衡和周氏夫妻及周氏弟周堃,奸官陆炳文受惩罚,济公救梅成玉兄妹并惩罚王胜仙和陆炳文。

7.大战慈云观

从第一百八十一回到第二百二十一回,故事空间跨度也很大。主要情节有:

济公智捉假道姑破杀孕妇取胎儿案,破八里铺案,姚光殿、雷天化闯慈云观遭难,四雄探路被擒,悟禅只身救四雄,鲁修真慈云观救悟禅收混元钵,官军初战败北,济公大战邵华风,邵华风败逃,济公捉吴法通救民妇,捉青狼精救儿童,邵华风烧灵隐寺反常州府皆败于济公,济公收金风和尚,火烧韩祺,救陈亮兄妹,石佛镇募缘,海潮县捉妖,为赵善人之子治哑除妖,戏邓连芳,悟禅戏八魔捉邵华风,邵华风被处决。

8.斗战八魔

由第二百二十一回到第二百三十六回组成,主要情节有:

济公与八魔约定本月十五日在金山寺见高低,除妖救金公子,斗蟋蟀救杨文彬,妓院捉贼人,灵隐寺元空长老圆寂,济公散发长老遗物,嘲讽新请的宗印长老,济公被逐出灵隐寺,静慈寺请济公入寺,济公为静慈寺募缘,为太后治病,得皇上敕封,济公与伏虎罗汉一道斗战八魔,褚道缘为救师傅献身,灵空长老和紫霞真人收八魔。

9.金山盛会

从第二百三十七回到第二百四十回,主要情节有:

济公金山寺办善会,王胜仙好色纵妖行恶,济公惩罚王胜仙。

10.斗蟋蟀惩恶济困

由第二百四十一回和第二百四十二回组成,在二百八十回本中又是后面四十回故事的起点;在《续济公传》中是全书故事的起点。主要情节有:

济公救张煜惩罗丞相二公子罗勋,计取秦安妻韩氏棺材为赵斌葬母。

在小说的具体叙述中,这十个结构块又不是绝对分开的,结构块之间又有相互连接的关系,比如济公回家乡认舅舅之事在第一百二十三回(属“白水湖除妖”结构块)。王全奉父命寻找表弟李修缘一节中已有伏笔,这一回中又简单介绍了慈云观赤发灵官邵华风等人的情况,“斗战八魔”的原因又发生在“大战慈云观”的后期。这些前后勾连、相互呼应的谋划,使全书故事浑然一体。另外,济公、陈亮、雷鸣、赵斌、杨明、华清风、东方太悦、褚道缘、孙道全、飞龙僧、邵华风等人都是贯穿全书或大半故事的人物,他们的稳定发展也使得全书虽然由百来个小故事集成,却形散神不散,给人并无短制之感。

清嘉庆初,公案小说、侠义小说盛行起来,当时著名今又流传的有《施公案》《于公案奇闻》等。这些小说的内容是清官与义侠结合,清官廉正,智慧超群,又善调查研究;义侠忠勇,本领高强,且敢打抱不平。官侠互补互用,断案捉贼,为民除害。由于案子是一个接一个地侦破,故事也就相对独立,又由官侠串将联结成一体,这是这类小说在结构上的共同之处。当时应是说书艺人和一部分文人同时编撰,也可以说是说书人的艺术活动使得此类小说盛行起来,因此小说中不可避免地保留了说书人的口头语和流畅自然、生动活泼的语言特点。说书人与公案侠义小说的结合在道光、咸丰、同治时期出现了像石玉昆(民间说书艺术家)和他的《龙图耳录》《三侠五义》这样的杰作。此风顺延发展下去,经光绪、宣统直至现当代,公案侠义小说盛行不衰。

我们从对《济公全传》的形象、故事及艺术特征的分析中可以看到,济公的故事并不属公案侠义小说类(《续济公传》则有此趋势),而是以神异佛僧同侠客结合济困扶危、治病救人、斗道压邪的故事为内容的神侠小说。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又在故事内容和艺术手法上受了公案侠义小说很大的影响,小说中诸如陈亮、雷鸣等人便是英雄侠客,只不过他们不是帮助某位清官,而是帮助活佛济公;小说中有几件案子的破获类似于公案小说的描写,只是更多归于济公的神算本领与法宝戏谑,而不是调查研究。

《济公全传》与当时公案侠义小说最相似的便是故事结构。《施公案》《于公案奇闻》《龙图耳录》和《三侠五义》等公案侠义小说在谋篇布局的结构上都采用的是串珠盘花式的框架,这种结构方式可以最有效地表现出这样的故事,某一人物为贯穿全书的主人公,在他的周围不时地出现这样或那样的人物,出现这样或那样的事件,这些次要人物与若干故事情节既有时间空间上的分割,又有不同层面的种种联系,大的事件(故事情节)包含了若干小的事件(故事情节),小的事件又包含了更小的事件。如果我们阅读过《济公全传》,会感到这本书在串珠盘花式结构的运用上是非常娴熟的,除了出现少量的雷同情节外,总能吸引读者一气览毕。

因此,我们可以这样去评说:《济公全传》故事内容的丰富和艺术结构的完成应是嘉庆以后到光绪年间在《施公案》《于公案奇闻》影响之下,与《龙图耳录》《三侠五义》差不多同时。

(四)流畅自然、生动活泼的民间口头语言

与上述审美特征和表现方式相一致的是全书流畅自然、生动活泼的语言特色,这种语言特色的基础是大量采用了民间的口头语。前文已举了几十个例子(原文),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叙述语言还是人物言语,都显示出这种特色。再如对济公外貌的描绘:

妖精正要吃孙道全,忽听门外有人说话,妖精回头一看,是一个穷和尚。短头发有二寸多长,一脸的油腻,破僧衣短袖缺领,脖系绒绦,疙里疙瘩,光着两只脚,穿着两只草鞋,长得人不压众,貌不惊人,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第一百四十六回)

这其中的语气纯然是大众的大白话,其中的语词“短袖缺领”“疙里疙瘩”“人不压众,貌不惊人,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都是民间的口头熟语。其语言效果十分生动、有趣。

济公唱的山歌,虽然内涵丰富且多佛旨,然而由于采用了顺口溜之类的表现方式,言辞也多明白,故晓畅易懂,如:

得逍遥,且逍遥,逍遥之人乐陶陶。富贵自有前生定,贫穷也是你命该招。任你用机谋,难与天公绕。劝君跳出这朦胧,随意逍遥真正好。杯中酒不空,心上愁须扫。花前月下且高歌,无忧无虑只到老。(第四十四回)

另外,有些属于插科打诨的描叙,同样生动自然,活泼有趣。前文所举周堃抛甩出去的两个蒲包一段,作品以富有个性的民众语言表现两户拾到蒲包人家的不同境遇和心情,很有喜剧色彩。又如第一百三十七回写悟禅奉济公之命赶去救援陈亮、雷鸣,以保护王全主仆二人的安全。悟禅救出四人,又干脆一把火将贼人连同黑船一同点火烧了。

当下烈焰飞腾,把五个贼人烧得焦头烂额。这几个贼人也是一辈子没做好事,恶贯满盈,先见了火德星君,船板烧到底上一散,往江里一沉,又见水底龙王,然后才见阎罗天子。

描写颇有层次,自然生动,其意趣当然合乎民众的欣赏口味。此皆得力于语言的流畅活泼。

作品中还运用了许多民间俗语、谚语等,有些俗语还是大众常常闻听和使用的警语格言,给人一种生动而又亲切的美感,济公形象之所以令人感到亲近无隔,也与此有关。如:

书中交代,和尚说雷必取他,怎么土墙压死,是雷劫呢?谚语常说:天打雷劈五雷轰,莫非天上还打五个雷么?原来是金木水火土谓之五雷,刀砍死谓之金雷,木棍打死谓之木雷,水淹死谓之水雷,火烧死谓之火雷,土墙压死谓之土雷,要被天雷殛了,那必是罪大恶极的。(第十五回)

这其中的解释又是生动的大众语言。又有:

行善之人有善终,作恶之人天不容。(第三十二回)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第三十四回)

古语说得是:“好花偏逢三更雨,明月忽来万里云。”(第四十一回)

这叫浑浊不分鲢共鲤,水清才见两般鱼。(第四十二回)

包子有肉,不在褶上。(第九十九回)

老道打扮好了,仍然又是仙风道骨的样子。人是衣,马是鞍,这话不错。(第一百二十二回)

先嫁由爹娘,后嫁由自身。(第一百二十九回)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第一百四十五回)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第一百五十三回)

求名在朝,求利于市。(第一百六十五回)

俗言说的不错:“至亲者莫过父子,至近者莫过夫妻。”(第一百六十八回)

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第一百八十七回)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第二百二十一回)

书中又有谜语的运用,如第三十六回,苏北山之妻赵氏夫人同使女仆妇猜谜闲谈;第二百三十回和第二百三十一回,济公以猜谜方式将灵隐寺元空长老的遗物一一散发众僧。这对读者与听众都有很大的吸引力。

根据上述语言特色,尤其是书中大量的戏谑描写语言、插科打诨语言、山歌、俗语、谚语的运用,我们认为《济公全传》是一部经过文人整理的评书类小说,况且书中还保留了说书人说书的痕迹,如第十九回有“书的节目,叫醉入秦相府”,第一百二十八回有“书中节目,叫巧断垂金扇”。而“周堃甩蒲包”、“悟禅烧贼船”和“五雷解释”的描述更是说书人在说书时常使用的点染手段。

(五)《济公全传》艺术创作中的不足

我们说济公的故事在《济公全传》中得到很大的丰富是相对“语录”系统的内容给予评定的;我们说《济公全传》在结构上的娴熟是就清中叶的公案侠义小说的结构发展实况而论的,若以高一点的标准来衡量(这种标准是以当时已出现的其他类,如历史演义、英雄传奇、世情故事、神魔小说,来作为参照系的),《济公全传》在情节的构拟和结构的谋划上仍有不足。

首先是作品过于强调济公的“慈悲”与形象的完美,在处理追捕华云龙时,有意无意纵放不逮的次数过多,安排的济困扶危、治病救人、斗道压邪的小故事虽然不失生动有趣,然终使这一大情节的“布袋”过于膨胀,追捕情节也就显得拖沓。捉拿邵华风和大战八魔的情节发展过程也有此嫌,只是不如追捕华云龙突出。

其次是有几处情节出现雷同,几次捉妖描写顺序与手段一模一样,只是换了道士、妖精而已,如第五回的刘泰真捉妖和第十四回的广惠和尚捉妖。另外,也许是济公的手段太高了,也许是济公一法可斗万法,不变可应万变,书中所写济公的本领道法也显得单调、重复,缺少变化。

最后是由于疏忽而使某些情节显得粗糙。第二百二十一回,济公同杨明远、王九峰约好“本月十五在金山寺见罢”,说明济公在赴约前最多只有十四天的时间。然而,别的时间不论,仅在静慈寺,济公就待了二十七天(见第二百三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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