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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語詞研究概述

时间:2022-07-1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但是這并不等於説先秦兩漢的古字古詞便是訓詁學的唯一研究對象。這個新領域,主要指的是漢魏六朝以來方俗語詞的研究。今天我們研究訓詁學,必須對方俗語詞的研究予以充分的重視。我們知道,在整個漢語史的研究中,關於詞彙史的研究是最薄弱的環節,而在詞彙史的研究中,關於俗語詞的研究又幾乎等於零。這就不能僅僅依靠傳統訓詁學,而應吸取俗語詞研究的成果。校勘者必須作出抉擇。究其根源,實由於對唐宋以來的俗語詞略無所知。

俗語詞研究概述

我國傳統的訓詁學其主要目的是爲經學服務的,因此它所研究的對象主要是儒家經典,它所解釋和考辨的主要是先秦兩漢的古字古詞。但是這并不等於説先秦兩漢的古字古詞便是訓詁學的唯一研究對象。訓詁學作爲一種古代文獻語言學,它應該而且必須衝破爲經學服務的樊籬,去擴大自己的研究範圍,開闢新的研究領域。這個新領域,主要指的是漢魏六朝以來方俗語詞的研究。因爲漢魏六朝以後的文言詞語,基本上是承襲了先秦兩漢的書面語詞,没有多少新的發展變化,而漢魏六朝以後的方俗語詞,則出現了許多新的情況,而又爲傳統訓詁學所不甚措意的。今天我們研究訓詁學,必須對方俗語詞的研究予以充分的重視。

一 俗語詞研究的意義

關於俗語詞研究的意義,可以從兩方面來看:

(一)俗語詞研究是漢語詞彙史研究的重要環節

(二)俗語詞研究有助於古籍整理

我們知道,我國浩如烟海的古籍,固然主要是用雅言寫成的,但其中也使用了一些方俗語詞,而這些方俗語詞往往比雅言難懂得多,不了解這些方俗語詞的特殊含意,則在古籍的校勘、標alt和注釋中必然會遇到一些難以克服的障礙,以致造成不應有的失誤。下面試從古籍校勘、標alt和注釋三個方面,來看一看由於不懂得俗語詞而造成失誤的例子,反過來也就證明了俗語詞研究有助於古籍的整理。

1.俗語詞與古籍校勘

例二,《敦煌變文論文録》附録《蘇聯所藏押座文及説唱佛經故事五種》,其中有一句道:“牧牛人曰:‘莫是我家小勿?’”(見原書下册,頁846)原校勿作却。按:此校誤。此勿字當讀爲“麽”,亦即今日所用的“嗎”,是疑問語氣詞。考《太平廣記》册四,卷一六四“黄幡綽”條(出《因話録》):“唐玄宗問黄幡綽:‘是勿兒得憐?’對曰:‘自家兒得人憐。’”是勿即是什麽。勿又可寫做物,如《曹溪大師别傳》(《續藏經》第二編乙,第十九套,第五册):“見忍大師,問曰:‘汝作物來?’能答曰:‘唯求作佛來。’”按:作物來即作麽來。又寫做無,《敦煌變文集·妙法蓮華經講經文》:“直待修行有次第,爲汝宣揚得也無?”無當讀爲麽。又《敦煌變文論文録》下册,頁827:“未委天心捨得無?”無亦當讀爲麽。又白居易詩:“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即“能飲一杯麽”。變文中有時又寫做磨或摩。王力先生在《漢語史稿》中册第五十節曾經指出“嗎的較古形式是麽”,“麽應該是從無演變來的”,其説是矣。所可補充的是:無、勿均是唇音字,勿在唐宋詩文小説中也是一個疑問語氣詞,也等於後來的嗎。《敦煌變文論文録》的編者不了解勿字作爲一個俗語詞的特殊含意及其來龍去脉,認爲原文講不通,遂誤校作却。

例三,宋人周邦彦《黄鸝繞碧樹》詞:“縱有魏珠照乘,未買得,流年住。争如盛飲流霞,醉偎瓊樹?”其中“盛飲流霞”句,汲古閣本《片玉詞》作“剩引榴花”。兩種版本,文字判然不同,究竟孰是孰非?校勘者必須作出抉擇。近代大詞家鄭文倬校道:“汲古閣作‘剩引榴花’四字,並以音近訛。”(見《大鶴山人校本清真詞》)按:鄭説非。他不懂得“剩”字是一個俗語詞,其義爲多(詳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蔣禮鴻《敦煌變文字義通釋》)。“引”也是一個俗語詞,是斟酒而飲的意思,杜詩“檢書燒燭短,看劍引杯長”(見《錢注杜詩》上册,頁295《夜宴左氏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10月新1版),“勝地初相引,余行將自娱”(《全唐詩》册四,頁2401《陪李金吾花下飲》),並其例。“榴花”則是酒名,如梁元帝《劉生》詩:“榴花聊夜飲,竹葉解朝酲。”(《樂府詩集》卷二四,頁200,《四部備要》本)唐沈頌《衛中作》:“總使榴花能一醉,終須萱草暫忘憂。”(《全唐詩》册三,頁2113)“剩引榴花”即是多多飲酒。至於另一本作“盛飲流霞”,不過是“剩引榴花”的换一種説法而已。(“流霞”作爲酒的代稱,詩詞中習見)鄭氏不了解剩字之義,又未察榴花爲酒之代稱,遂悍然斷爲字訛,正所謂以不狂爲狂了。究其根源,實由於對唐宋以來的俗語詞略無所知。(此例參用蔣禮鴻先生説,見所撰《宋詞的語言運用與辭書收詞》一文)

例五,杜甫《秋雨嘆》:“闌風長雨秋紛紛,四海八荒同一雲。”其中長字,《全唐詩》注道:“去聲,一作伏,一作仗。”究竟哪一個對?仇兆鰲《杜詩詳注》取伏字,并謂:“荆公本作仗雨,當即伏字之訛耳。”浦起龍《讀杜心解》、楊倫《杜詩鏡銓》、郭曾炘《讀杜札記》以及今人所選唐詩,也都取“伏雨”之説,其實伏字乃是仗字之訛,仗字則又是長字的同音借字。考《廣韻》去聲四十一漾韻内,仗、長並音直亮切,長有多餘之義(《廣韻》去聲四十一漾韻:“長,多也。”)。《世説》載王忱求簟於王恭,恭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無長物。”杜詩長字,實即長物之長。闌風長雨者,謂闌珊之風、冗長之雨也。仇氏不了解長字之義,又不悟仗乃長字之借,更未察伏乃仗之訛字,遂爾是伏而非仗,可謂是非顛倒了。

2.俗語詞與古籍標alt

例二,《酉陽雜俎》前集卷九《盜俠》:“建中初,士人韋生,移家汝州,中路逢一僧,因與連鑣,言論頗洽。日將銜山,僧指路謂曰:‘此數里是貧道蘭若,郎君豈不能左顧乎?’士人許之,因令家口先行,僧即處分步者先排比,行十餘里,不至,韋生問之,即指一處林煙曰:‘此是矣。’”按:上文中的排比,乃唐代俗語詞,有安排和準備的意思(見《敦煌變文字義通釋》新版頁117)。考《太平廣記》册四,卷一九四“僧俠”條,這段話作:“僧即處分從者,供帳具食。行十餘里,不至。”(按:處分是部署、指揮之意)排比即是指供帳具食。《酉陽雜俎》的標alt者不了解排比這個俗語詞的特殊含意,將這句話斷作“僧即處分步者先,排比行十餘里”,誤矣。

例三,唐人皇甫枚《三水小牘》卷上“王知古爲狐招婿”條:“……保母忽驚叫仆地,色如死灰。既起,不顧而走入宅。遥聞大叱曰:‘夫人,差事!宿客乃張直方之徒也。’”文中差字,乃唐宋俗語詞,有怪異、希奇之義(差有怪義,明人胡震亨的《唐音癸籤》已發之,《敦煌變文字義通釋》亦有考證)。差事就是怪事、奇事。汪辟疆《唐人小説》、張友鶴《唐宋傳奇選》均由於不明差字之義,將這段文字標alt爲:“夫人差事宿客,乃張直方之徒也。”誤矣。(分别見《唐人小説》頁291,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5年12月第1版;《唐宋傳奇選》頁166,人民文學出版社1964年5月北京第1版。)

例四,《水滸傳》第三十回:“張都監叫擡上果桌飲酒,又進了一兩套食次,説些閑話,問了些槍法。”文中“食次”一詞,乃宋代俗語詞,指的是菜肴之類,如《都城紀勝·酒肆》云:“有茶飯店,謂兼賣食次下酒是也。”又云:“直賣店,謂不賣食次也。”又“食店”條下云:“凡alt索食次,大要及時。”又《武林舊事》:“或少忤客意,及食次少遲,則主人隨逐去之。”又《夢粱録》卷十六“茶肆”條:“有一等直賣店,不賣食次下酒,謂之‘角球店’。”又“分茶酒店”條:“兼之食次各件甚多,姑述於後。”其例甚夥,不備舉。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水滸傳》,標alt者不懂得食次之義,將上引一段話斷作:“又進了一兩套食,次説些閑話。”(《水滸傳》上册,頁345)將“食次”一詞斬爲兩截,大誤。

例五,《顔氏家訓·書證》:“殷仲堪《常用字訓》,亦引服虔《俗説》;今復無此書。未知即是《通俗文》,爲當有異?近代或更有服虔乎?不能明也。”按:“爲當”是漢魏六朝以迄唐宋習見的一個俗語詞,作選擇連詞用,有還是、抑或之意(參看《敦煌變文字義通釋》新版頁345)。有人不明“爲當”之義,誤將這句話斷作:“未知即是《通俗文》爲當有異近代,或更有服虔乎?不能明也。”竟不知所云了。(見《南開學報》1981年2期,劉葉秋《閲讀散記》一文;又見劉葉秋著《中國字典史略》頁52,中華書局1983年版。)

3.俗語詞與古籍注釋

近人張相在《詩詞曲語辭匯釋》的叙中説過:“每念吾國文學領域,極爲廣袤,普通披覽所及,率在《毛詩》、《楚辭》、漢魏樂府。其唐以來之近代文學,於方今有絶大關係者,輒爲文字所障,未盡撢揅。”何以唐以來之近代文學,反爲文字所障呢?依筆者之見,這個“障”正出在俗語詞上。由於對俗語詞的研究向來不够重視,可以利用的成果甚少,因而對於唐以來的詩詞、戲曲、筆記小説中的俗語詞,讀者和注釋者們便感到棘手。其實不只唐以來的近代文學爲然,就是漢魏六朝的作品,也存在這類問題。筆者在平時涉獵之中,發現注家因昧於俗語詞的特殊含義而造成失誤的例子,是數見不鮮的。且看下列十例:

例一,魏晉小説《宗定伯捉鬼》(按:宗,一本作宋):“南陽宗定伯,年少時,夜行逢鬼。問曰:‘誰?’鬼曰:‘鬼也。’鬼曰:‘卿復誰?’定伯欺之,言:‘我亦鬼也。’鬼問:‘欲至何所?’答曰:‘欲至宛市。’鬼言:‘我亦欲至宛市。’共行數里,鬼言:‘步行大亟,可共迭相擔也。’定伯曰:‘大善。’”其中“大亟”二字,有的選本注爲“太急”(沈煒方、夏啓良選注《漢魏六朝小説選》頁27,中州書畫社版),殆非。考宗定伯捉鬼的故事,亦見於《搜神記》、《太平廣記》諸書,其中“步行大亟”四字,都作“步行大遲”,與太急之解適相剌謬。今謂此亟字當爲極的省借,極是漢魏六朝時期習見的俗語詞,有疲憊之義,如《文選》卷四七王褒《聖主得賢臣頌》:“庸人之御駑馬,亦傷吻弊筴而不進於行,胸喘膚汗,人極馬倦。”極、倦對文,則極亦倦也。《類説》卷四九引殷芸《小説》:“晉明帝爲太子,聞元帝沐,上啓云:‘伏聞沐久勞極,不審尊體如何?’答云:‘去垢甚佳,身不極也。’”其中“不極”二字,一本作“不勞”(參看《余嘉錫論學雜著》上册,頁292《殷芸小説輯證》)。此均足證明極有疲憊之義。“步行大亟”是説步行太疲勞,故下文云:“可共迭相擔也。”共迭相擔正是解除疲勞的一種辦法。

例二,魏晉小説《孫阿》:“天明,母啓侯曰:‘昨又夢如此,雖云夢不足怪,此何太適適,亦何惜不一驗之?’”其中“適適”一詞,有的選本注云:“凑巧,巧合。”(《漢魏六朝小説選》頁26)誤甚。“適適”即“的的”,鮮明貌。考《搜神記》卷十“謝郭同夢”條:“會稽謝奉與永嘉太守郭伯猷善。謝忽夢郭與人於浙江上争樗蒲戲,因爲水神所責,墮水而死,已營理郭凶事。及覺,即往郭許,共圍棋。良久,謝云:‘卿知吾來意否?’因説所夢。郭聞之悵然,云:‘吾昨夜亦夢與人争錢,如卿所夢,何期太的的也。’須臾如厠,便倒氣絶。”的的即清楚、明白之意。樂府詩《子夜歌》:“我念歡的的,子行由豫情。”的的與由豫相對成文,則其義居然可知也。《太平廣記》卷二七一“杜羔妻”條(出《玉泉子》):“杜羔妻劉氏善爲詩。羔累舉不中第,乃歸。將至家,妻即先寄詩與之曰:‘良人的的有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如今妾面羞君面,君到來時近夜來。’羔見詩,即時回去,竟登第。”詩中的的猶今言的的確確也。(古音章系歸端,故適適可讀爲的的)注家不知道適適這個詞在漢魏六朝時期的特殊含意,遂爾望文生訓,牽强爲釋,自然不可能得出確解。

例四,唐人傳奇《南柯太守傳》:“雖稽神語怪,事涉非經;而竊位著生,冀將爲戒。”文中著字,乃貪嗜、愛戀之義。著字是漢魏以來出現頻率很高的一個俗語詞(尤其是在佛典中),《詩詞曲語辭匯釋》、《敦煌變文字義通釋》均有詮釋。有的注家不明著字之義,注云:“著,借以維持生活。”(張友鶴《唐宋傳奇選》頁68)臆測無據。

例五,唐人傳奇《裴航》:“女曰:‘裴郎不相識耶?’航曰:‘昔非姻好,不醒拜侍。’”按:“不醒”也是俗語詞,又作“不省”,就是不曾的意思。敦煌變文中屢見“不省”與“未曾”對舉成文,不省即不曾也。省、醒音同可通借。有時又作“不憶”,如《遊仙窟》:“未曾飲炭,腸熱如燒;不憶吞刃,腹穿似割。”不憶與未曾對舉,不憶即不曾也。有時又作“不記”,如《敦煌變文集》卷五《佛説阿彌陀經講經文》:“下至寸草不曾偷,未記黄昏偷他物。”未記與不曾對舉,未記猶未曾也。上引不醒、不省、不憶、不記等詞中的醒、省、憶、記等字已經虚化,不宜再按其原義作呆板的理解。有的注家不明乎此,注道:“不醒拜侍,記不得什麽時候曾經在一起,記不得在哪裏見過面。醒,引申作記憶、覺察解釋,用如省字。”(《唐宋傳奇選》頁163)彎子一轉再轉,還是説不清楚。

例六,唐人傳奇《裴航》:“航愧荷珍重。”文中愧字乃感謝之意,“愧荷”同義連文。按:慚、愧、慚愧、愧謝、愧荷,這些詞在六朝和唐宋詩文小説中都有感謝之意。如《搜神記》卷二十《董昭之》條:“慚君濟活,若有急難,當見告語。”慚者感謝也。唐李群玉《答友人寄新茗》:“愧君千里分滋味,寄與春風酒渴人。”(《全唐詩》册九,頁6611)愧者,感謝也。白居易《劉蘇州寄釀酒糯米李浙東寄楊枝舞衫偶因嘗酒試衫輒成長句寄謝之》:“慚愧故人憐寂寞,三千里外寄歡來。”(《全唐詩》册七,頁5161)此詩題曰“寄謝之”,則詩中慚愧分明是感謝之意。《太平廣記》册四,卷一五二“鄭德璘”條:“德璘好酒,長挈松醪春過江夏,遇叟無不飲之,叟飲亦不甚愧荷。”愧荷即感謝。上文引唐人傳奇《裴航》中的“愧荷”一詞,無疑也是感謝之意。有的注家不了解愧有感謝義,注道:“愧荷,慚愧感謝。”(徐士年選注《唐代小説選》頁408,中州書畫社1982年3月第1版)未免膠柱鼓瑟。

例七,敦煌曲:“交關多使七成錢,糴糶無非兩般斗。”任二北先生《敦煌曲初探》云:“交關,義未詳。”任先生於所不知,存蓋闕之義,治學態度不失爲審慎。今按:交關是六朝以迄唐宋時期習見的一個俗語詞,有交易、買賣之義,説詳《敦煌變文字義通釋》及拙作《<太平廣記>詞語考釋》一文。《太平廣記》册三,卷一四○“汪鳳”條(出《集異記》):“請以百緡而交關焉。”這個交關,正是買賣之義。有的選本注道:“交關,交出房子的鑰匙。”(alt魯書社版,王汝濤等選注的《太平廣記選》上册,頁64)可謂郢書而燕説了。

例八,唐人《裴鉶傳奇》“崔煒”條:“我大食國寶陽燧珠也。昔漢初趙佗,使異人梯山航海,盜歸番禺,今僅千載矣。”有的選本注云:“僅,唐代習用字,同經,即經過、經歷。”(周楞伽輯注《裴鉶傳奇》頁19、20,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10月第1版)按:此注未諦。“僅”字在唐代有多、餘、頗、甚之義,清人王士禎、段玉裁、姚範等均已言之(見《香祖筆記》卷二,《説文解字注》人部僅字注語,馬其昶《韓昌黎文集校注》卷二《張中丞傳後叙》補注引姚範説)。“今僅千載矣”,是説至今已有上千年的時間,僅字言其多。又《太平廣記選》頁61:“子牟則曰:‘僕之此笛,乃先帝所賜也。神鬼異物,則僕不知,音樂之中,此爲至寶。平生所視笛僅過萬數,方僕所有,皆莫能知,而叟以爲常,豈有説乎?’”注云:“有生以來,看過笛子,剛剛超過一萬。”按:訓僅字爲剛剛,與原文所要表達的意思恰好相反,“僅過萬數”,是説看過的笛子多,不是説看過的笛子少。僅作多解,在六朝以迄唐宋的文獻中可以找到無數的例證,如《太平廣記》册八,卷三九三“漳泉界”條(出《録異記》):“俄而雷雨大至,霹靂一聲,巖壁中裂,所競之地,拓爲一逕,高千尺,深僅五里。”册八,卷三七四“八陣圖”條(出《嘉話録》):“及乎水落川平,萬物皆失故態,唯諸葛陣圖,小石之堆,標聚行列,依然如是者,僅已六七百年。”册八,卷三九四“徐智通”條(出《集異記》):“寺前古槐,僅百株,我霆震一聲,剖爲纖莖。”《雲溪友議》卷三:“後公鎮蜀,到府三日,詢鞠獄情,滌其冤濫,輕重之繫,僅三百餘人。”以上諸例,均足證明僅有多義。

例九,宋人傳奇《譚意哥傳》:“張生乃如長沙。數日,既至,則微服遊於市,詢意之所爲,言意之美者不容刺口,默詢其鄰,莫有見者。門户瀟灑,庭宇清肅。”有的選本注云:“瀟灑,這裏是清静、乾浄的意思。”(《唐宋傳奇選》頁219注107)按:此注未確。瀟灑在唐宋詩文中有蕭條、冷落之意,《詩詞曲語辭匯釋》卷五“瀟灑”條下云:“瀟灑,凄清或凄凉之義,與灑脱或灑落之義别。”其説是矣。《敦煌變文集》卷五《維摩詰經講經文》:“況已時光寂莫(寞),窗前之瀟灑清風;節序凋零,砌畔之芬菲(紛飛)黄葉。”下文又云:“清風冷淡牽愁思,黄葉凋零打病心。”前後相照,明瀟灑即是冷落、凄凉。“門户瀟灑”是形容譚意哥死後的凄清冷落之狀,注謂“清静、乾浄的意思”,未能搔着癢處。

以上我們不憚煩地列舉了許多例證,目的是爲了説明俗語詞研究對於閲讀和整理古籍的重要性。同時也就説明:我們今天研究訓詁學,對於俗語詞決不能等閑視之。

二 俗語詞研究的歷史與現狀

(1)從材料來看,《通釋》彌補了《匯釋》等著作的不足。《匯釋》所使用的材料,基本上局限於古代文學作品中的詩詞曲,雖然有時也涉及到這個範圍以外的材料,但爲數極少。《通釋》則不然,它是有意識地使用了各種各樣的語言材料,從而爲解決變文中的疑難詞語提供了較大的可能性。正如作者在該書序目中所説:“研治語言,材料不能局限於狹窄的範圍以内。”《通釋》的特色之一,正在於它的材料的廣泛性。就時間斷限而言,上起先秦,下迄現代(書中曾引及柳青、梁斌、浩然的小説);就内容而言,舉凡詩、詞、曲、賦、筆記、小説、隨筆、雜著、語録、民謡、佛經、詔令、奏狀、碑文、字書、韻書、音義、史書、文集等,無不在採摭之列。

(2)從方法來看,《通釋》採納了《匯釋》的長處,而又補充了《匯釋》的不足。《匯釋》所使用的方法,據該書叙言所稱,共有五alt:一曰體會聲韻,二曰辨認字形,三曰玩繹章法,四曰揣摩情節,五曰比照意義。這五alt,《通釋》均曾加以運用。另外,《通釋》還繼承并發揚了清代樸學家的優良傳統,以戴震、段玉裁、王念孫等人所創發的“詁訓音聲,相爲表裏”,“求諸其聲則得,求諸其文則惑”作爲指導思想,有意識地從語言的角度探索詞義、詞源,這正是以往一些研究俗語詞的著作所欠缺的。

(3)《通釋》在研究語言現象時,具有歷史發展觀alt,它并不滿足於對變文中的疑難詞語作出詮解,還力求找出這些詞語的來龍去脉,從而把詞語的斷代研究納入詞彙史和語言學史的軌道。

(4)《通釋》在考釋變文詞義的同時,還能聯繫其他許多古代典籍,連帶解決了這些書中不少的訓詁和校勘問題,因而《通釋》不僅是一部研究敦煌變文的工具書,也是閲讀和注釋其他一些古書,特别是古代詩文的有用的工具書。(參看《天津師大學報》1982年第5期拙作《讀新版<敦煌變文字義通釋>》)

近人和今人所撰有關俗語詞的專著,除以上兩書外,值得介紹的還有如下一些:


胡樸安:《俗語典》

徐嘉瑞:《金元戲曲方言考》

朱居易:《元劇俗語方言例釋》

陸澹安:《小説詞語匯釋》

    《戲曲詞語匯釋》

王 鍈:《詩詞曲語辭例釋》

徐仁甫:《廣釋詞》

顧學頡、王學奇:《元曲釋詞》


以上幾部書,胡樸安的《俗語典》出得較早(1922年廣益書局出版),内容主要是搜羅曾見於文字記載的古今俗語,其中包括:(一)一般詞語和當時社會流行的特殊名詞、稱謂詞,(二)成語,(三)諺語,(四)文言俗語,(五)口語中習用的俗語。該書的編寫體例是只注明出處而不加解釋,所以它只能算是資料匯編,談不上研究(參看吴小如、吴同賓合著《中國文史資料工具書舉要》頁192)。徐、朱二書都是考釋元曲詞語的專著,但在搜羅之富和考覈之精兩方面,遠不及張、蔣兩書。陸澹安的《小説詞語匯釋》和《戲曲詞語匯釋》,匯集了不少資料,但考覈欠精,質量不高(參看《中國語文》1981年第6期,劉凱鳴《<戲曲詞語匯釋>注釋商榷》;《字詞天地》第5期,劉凱鳴《<戲曲詞語匯釋>注釋續議》)。王鍈的《詩詞曲語辭例釋》,在張相書的基礎上又考釋了不少詩詞曲中的特殊詞語,有所發明。徐仁甫的《廣釋詞》,雖是研究虚詞之書,但也接觸到俗語詞的問題,對於漢魏六朝的俗語詞,搜羅尤夥。顧學頡、王學奇的《元曲釋詞》,所收詞語以元代雜劇爲主,元散套、小令爲輔,而以南戲、諸宫調、明清戲劇、話本小説作爲佐證,旁參經史子集、筆記雜著有關資料,共收詞目約五千條。除考釋本詞的意義外,還能上連下串,指出詞義的來龍去脉,是近年所出質量較高的一部俗語詞專著,也可説是一部元曲詞語研究的集大成之作。

除上述專著外,解放後還發表了不少有關俗語詞研究的專題論文,詳觀《訓詁學》附録二《俗語詞研究參考文獻要目》,這裏不再抄録。

另外,日本的漢學家對漢語俗語詞研究亦極爲重視,并取得了可觀的成績。據筆者所知,其主要著述有:


吉川幸次郎等:《元曲選釋》

波多野太郎:《中國方志所録方言匯編》

      《諸録俗語解》

      《吴下方言考索引

      《<遊仙窟>新考》(見《東方宗教》8、9、10號)

太田辰夫:《<敦煌變文集>口語語彙索引》

入矢義高:《<祖堂集>口語語彙索引》

     《論王梵志》(見《神田還曆紀念書志學論集》)

八木沢元:《<遊仙窟>全講》


又據胡竹安先生見告,日本研究俗文學的近況:(一)以東京外國語大學金丸邦三爲核心,組織了中國俗文學研究會,1983年、1984年夏季各出了一期《中國俗文學研究》,有元曲注釋、事物俗語考釋,第二期還附有“元曲研究文獻目録(一)”,包括世界各國文字的文獻。(二)以大東文化大學校長香坂順一爲首的《中日大辭典》編纂室請人分别編寫了《敦煌變文詞語匯釋》(閻崇璩編)等六、七種單行資料。(三)《中國語學》(每年一期)連載了岡山大學高島俊男的《<水滸傳>語彙辭典稿》數篇。(四)神户外大佐藤晴彦編了一本《小説詞語匯釋》《戲曲詞語匯釋》發音索引(即兩書的合併音序索引),汲古書院刊。(五)東京外大金丸邦三編《中國古典戲曲辭書綜合索引》(張相、王鍈、徐嘉瑞、朱居易、陸澹安各一種,外加吴曉鈴《大戲劇家關漢卿傑作集》所附語詞部分和臺北商務印書館出版的黄麗貞《金元北曲語彙之研究》,共七種)。

令人欣慰的是,近年來我國語言學界在俗語詞研究方面有很大的進展,文章多起來了,研究的隊伍也擴大了(參看本書附録二《俗語詞研究參考文獻要目》)。據筆者所知,近年來從事俗語詞研究并取得了可喜的成果的,有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近代漢語研究室的劉堅同志、江藍生同志,上海教育學院的胡竹安先生,貴州教師進修學院的王鍈同志,内蒙古農業學校的王貞珉同志,廣州的龍潛庵先生,等等。尤其令人振奮的是,吕叔湘先生近年來對俗語詞研究也頗爲重視,除了親自撰寫這方面的考釋文章外(如發表在《中國語文》上的《釋“結果”》和《語文研究》上的《釋“主腰”》),還專門寫了這方面的書評(如發表在《中國語文》上的《讀新版<敦煌變文字義通釋>》),這對於俗語詞的研究工作將是很大的推動和鼓舞。

三 俗語詞研究的材料和方法

作研究工作,有兩alt最要注意:一是材料,二是方法。俗語詞研究也不例外。

(一)俗語詞研究的材料

蔣禮鴻先生在《敦煌變文字義通釋》的序目中説:“研治語言,材料不能局限於狹窄的範圍以内。”這句話很有見地。俗語詞研究作爲語言研究的一個重要部分,它所使用的材料也應該是廣泛的,諸凡歷代的經史子集以及各種雜書,無一不在採摭之列。在《訓詁學》附録二《俗語詞研究參考文獻要目》中,我們已經重alt地列舉了一些有關的文獻,這裏就不多談了。

(二)俗語詞研究的方法

關於俗語詞研究的方法,可以從兩方面來看。一是從大處著眼,即方法論的問題,不外乎六個字:歸納、比較、推勘。即是説,俗語詞研究必須建立在歸納語言材料的基礎上,在歸納的基礎上進行比較,在比較的基礎上進行推勘。與此同時,俗語詞研究必須防止缺乏事實根據的主觀臆斷。凡是臆測出來的結論,往往是不可靠的。二是具體的考釋方法。比如説有一個不見於任何字典辭書且意義不明的俗語詞擺在我們的面前,我們採用什麽樣的方法和手段,纔能使這個俗語詞由未知變爲已知?根據前賢、時人的著述以及筆者個人的一些研究心得,這些具體的方法和手段可以概括爲如下幾alt:一是審辨字形,二是比類綜合,三是據對文以求同義詞或反義詞,四是據異文以求同義詞或近義詞,五是即音求義,六是探求語源,七是方言佐證。下面試分别列舉説明。

1.審辨字形

2.比類綜合

即是把同一類型的語言材料搜集排列在一起,然後加以比較和推勘。細分之,又有如下幾alt

(1)把出現某一詞語的若干句子排比在一起,據上下文玩索推敲,確定其詞義。比如敦煌變文中經常出現“波吒”一詞,它的意思是什麽?單從字面上無法找到答案。於是就將出現這個詞的句子全部搜集起來,據上下文一一推敲其義藴,結果發現:波吒有苦痛、灾難、折磨之義(參看拙作《唐代白話詩釋詞》)。此外,《敦煌變文字義通釋》考釋“慚愧”(頁122)、“透”(頁93),也是用這個方法。

(2)把同一類型的句子排比在一起,進行比較和推勘,借以找出同義詞或近義詞。例如《敦煌變文集》上册,頁233《孔子項託相問書》有一句道:“天地相却萬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里。”同書《晏子賦》作“天地相去萬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里”。兩文相照,可知却猶去也。又如《敦煌變文字義通釋》頁313釋“將爲”一詞,也是用的這個方法。《維摩詰經講經文》:“謂此仏(佛)土,以爲不浄。”又云:“謂此仏(佛)土,將爲不浄。”兩相比照,證明“將爲”就是“以爲”。

3.據對文以求同義詞或反義詞

(1)據對文求同義詞

《降魔變文》:“到處即被欺陵,終日被他作祖。”作祖和欺陵相對爲文,則作祖即是欺陵(見《敦煌變文字義通釋》頁172)。

《佛説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講經文》:“要飯未曾燒火燭,須衣何省用金錢?”未曾、何省對文,則何省就是未曾,省猶曾也。

(2)據對文求反義詞

杜荀鶴《途中春》詩:“牧童向日眠春草,漁父隈巖避晚風。”隈、向對文,則隈猶背也。

《降魔變文》:“和尚猥地誇談,千般伎術;人前對驗,一事無能。”猥地與人前對文,就是不在人前(亦即在人背後)的意思。

4.據異文以求同義詞或近義詞

杜甫《秋雨嘆》:“秋來未省見白日。”“省”字,陳浩然本作“曾”,可知省猶曾也。

杜甫《示從孫濟》:“平明跨驢出,未知適誰門?”《全唐詩》、《錢注杜詩》、《杜詩詳注》於“知”字下並出異文“委”,可知委有知義。

白居易《傷友》:“陋巷孤寒士,出門苦恓恓。”“苦”字一本作“甚”,可知苦有甚義。

5.即音求義

這本來是傳統訓詁學考求詞義的重要方法,對俗語詞研究也同樣適用。例如:

6.探求語源

即通過探求語源,以確定詞義的一種方法。比如“能”字在唐宋詩詞以及變文中有“如此”、“這樣”的意思。韓愈《杏花》詩“杏花兩株能白紅”,即這樣白這樣紅。白居易《生别離》詩:“食蘖不易食梅難,蘖能苦兮梅能酸。”即蘖這樣苦、梅這樣酸。“能”爲什麽會有“如此”、“這樣”的意思呢?這是因爲它跟“恁”、“爾”、“寧”是同源詞。元代有“恁地”一詞,如《水滸傳》第三十九回,李逵道:“不曾見這般鳥男女,恁地嬌嫩!”即如此嬌嫩。六朝時有寧馨、爾馨,應該是能字的前身。寧馨、爾馨,也是“如此”、“這樣”的意思(馨是語助,無義)。這樣,通過探求語源,我們對“能”字有“如此”、“這樣”的意思,便不會感到奇怪了。

7.方言佐證

有些古代的俗語詞,在後來的書面語中消失了,但在某些方言詞彙中可能還活着。於是利用這些方言詞語,便能解決俗語詞研究中的一些難題。比如在《董西廂》中有“臺孩”一詞,其確切含義是什麽?各家解釋很不一樣。有的解作“驕傲”,有的解作“氣概軒昂”,有的解作“板起面孔”,均不甚貼切。在今河北、山東一帶方言中,“臺孩”有大方、安逸之意,用以解釋《董西廂》及其他出現於元劇中的臺孩,便很恰當。這便是方言佐證法。(參看李行健《河北方言中的古詞語》一文,《中國語文》1979年第3期。)又如《董西廂》七折:“檢秦晉傳,檢不着,翻尋着吴越,把耳朵撧。”陸澹安《戲曲詞語匯釋》訓“撧”字爲“擰,揪”,不確。劉凱鳴云:“‘撧’未取其本義‘折斷’是對的,但釋作‘擰,揪’却不對。‘撧’是借字,北方好多地區謂‘爬’‘搔’‘撓’曰juē。本檢秦晉,反而找到吴越,所以發急,有撓耳朵之舉。‘抓耳撓腮’在此都可作釋‘撧’之助。”(《中國語文》1983年第6期《<戲曲詞語匯釋>注釋商榷》)這也是利用方言考釋俗語詞的佳例。

四 俗語詞研究的展望

近年來,語言學界在俗語詞研究方面雖然作出了很大的努力,并取得了可喜的成果,但由於這是一門新興的帶有開拓性的學問,要做的工作還有好多,就筆者所想到的,至少有如下幾項工作是今後所應特别致力的:

(一)繼續編著各種俗語詞專書

比如《<世説新語>釋詞》、《<二王法帖>釋詞》、《唐人小説釋詞》、《<太平廣記>釋詞》等等。

(二)介紹和整理歷代俗語詞著作

整理工作又包括校勘、標alt和編製索引。

(三)編纂斷代性質的俗語詞辭典

如《六朝俗語詞詞典》、《唐代俗語詞詞典》、《宋元明俗語詞詞典》,等等。這項工作不僅有助於古籍整理和辭典編纂,而且也是漢語詞彙史研究的一個重要環節。

(四)編著《俗語詞研究概論》

對以往的研究進行全面總結,使之具有條理性、系統性和科學性,進而編著一部《俗語詞研究概論》,使俗語詞研究工作由感性認識階段飛躍到理性認識階段。(這項工作,筆者已在進行中)


(原係《訓詁學》第九章,題“訓詁學的新領域——漢魏六朝以來方俗語詞的研究”,編入《郭在貽文集》第一卷;兹據《郭在貽文集》第三卷《旻盦文存》上編所收“俗語詞研究概述”一文改題今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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