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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籍方俗詞研究》序

时间:2022-04-0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釋迦牟尼佛拈花示,皆默然,唯迦葉破顔微笑。禪宗語言是佛教與漢語史研究的交叉地帶,其研究是漢語史研究重要内容之一,同時也是禪宗哲學思想研究的前提和基礎。此外《俗語言研究》及其他期刊發表的一系列禪宗語言研究的論文,也解決了一些“待質事項”。同時較為系統地用大量的方俗語詞的個案研究來揭示禪宗語言研究的價值,重點闡明禪籍俗語詞在漢語詞彙發展史上的地位或意義。

釋迦牟尼佛拈花示衆,衆皆默然,唯迦葉破顔微笑。佛以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别傳,付囑摩訶迦葉。古今禪宗以為宗門第一之口實,以心傳心之根據大事也。傳至菩提達摩,乃為西天二十八祖。南朝梁普通(公元520—527年)年間,菩提達摩乘桴南來東土,北上嵩山少林壁觀九年,倡為禪宗,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其付法偈曰:“我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一華開五葉,結果自然成。”嗣是六代傳衣,五宗競出,乃為禪宗法嗣“四七二三”諸祖師。由唐歷宋,其化大焉。但佛教史上的禪宗,雖説在思想傳承上與達摩禪學有密切關係,在法統上也有“血緣”之情,然而禪宗的基本思想構架則成於六祖慧能。達摩禪没有“頓悟”法門,儘管也没有否定打坐參禪的要求,但本質上依然是印度禪的翻版。慧能禪宗是以中國人自己的思維方式和生活方式創立起來的,是有别於傳統意義上的禪學,與南北朝時期的禪學有本質區别。慧能禪宗的開創,改變了佛教僧侶日常生活的原有儀軌,使之與中國的生産方式和生活方式相結合,大大增强了禪宗自身的機動能力,體現了佛教的中國化。由於禪宗的基本主旨認為心性本覺、佛性本有,强調不立文字、頓悟成佛。這影響着禪宗對語言的態度,即從積極方面看,强調語言的導引逗根作用,能幫助人們在達到禪的目標前得到一種基本的認識,没有語言的引入,佛法智慧及修行解脱都是不可能的。恰當的語言可以更好地引人達到對佛性義的理解,以語言為引導而走向解脱是可能的。但是又從本質上指出從經言祖語中直趨禪的本源是困難的,經言祖語只能部分地引導人達到對禪悟境界的領會,甚至是禪悟的阻礙,所以禪宗祖師常常以“公案”、“話頭”等方式説法開示門人。禪師平日説法開示,並不藻飾華詞,大多以通常俗語直説宗旨,其侍者與參隨弟子予以記録,搜集成册,即稱語録。就漢語史來説禪宗語録是禪籍中最有價值的語料。

禪宗語言是佛教與漢語史研究的交叉地帶,其研究是漢語史研究重要内容之一,同時也是禪宗哲學思想研究的前提和基礎。禪宗著作是中國佛教史上的重要文獻,禪宗文獻語言形成和興盛大致處於中古漢語和近代漢語的過渡時期,具有俗語言的性質,同時又具有宗教性。由於禪宗所持有的特殊宗教觀、悟道方式、思辨方式,因而造就了極具特色的禪宗語言。禪宗語言作為一種語言現象,又有别於學界着力較多的敦煌俗語詞、詩詞曲俗語詞等。尤其禪僧語録語言淳樸、鄙野,對研究唐宋時代的口語極有價值,在漢語史研究上也具有重要的價值。禪籍詞彙的構成研究、禪籍口語詞的意義,禪籍口語詞彙研究的概況和方法,禪籍俗語詞及它在後代俗語中的意義,甚至禪宗語言中的語法特點,包括禪宗語言中詞法、句法結構等,其語法特點在漢語語法中歷史軌跡,從認知美學的視角來探討禪宗語言的修辭特色,這些都是我們研究禪宗語言努力的方向。當然禪宗語言研究還體現諸多方面的價值和意義:即搜集整理禪籍文本的異文語料,保證我們的研究基於文本的準確性;界定禪籍方俗詞名義及提出具體可操作的判定方法,進而初步圈定禪籍方俗詞的範圍;分析禪籍方俗詞的衍生方式,揭示禪籍方俗詞詞義演變的途徑,準確有效地勾稽出禪籍文獻語料中的新詞新義;總結歸納禪籍方俗詞研究方法,為進一步研究禪宗語言提供理論和方法指導。

禪籍中方俗語詞是我們進行禪籍文獻整理、漢語詞彙史研究的重點和難點,禪籍方俗語詞釋讀與研究也是我們更好地描寫和解釋近代俗語詞的歷史及其語源的重要一環。但是禪籍中方俗語詞研究是個具有挑戰性的工作,雖然學界已經取得一定成績,但還有很多問題亟待解決,特别是一些疑難字詞的考釋。由於種種原因,國内禪宗文獻的整理工作進展緩慢,迄今為止高品質的整理本數量有限,這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禪宗語言的研究。國内禪宗語言研究起步也相對較晚,嚴格意義上的禪籍詞彙研究著作則出現於二十世紀九十年代。1990年袁賓《禪宗著作詞語匯釋》出版,是詞彙研究取得初步成果的標誌,在禪宗方俗詞研究方面具有填補空白的價值;1994年他又編寫了國内第一部禪宗專科辭書《禪宗詞典》;1995他的《禪宗語言和文獻》,第一次較系統地介紹了禪宗語言方面的特點和文獻語料。1998年出版了張美蘭的《禪宗語言概論》,這是第一部禪宗語言概論著作。此外《俗語言研究》及其他期刊發表的一系列禪宗語言研究的論文,也解決了一些“待質事項”。二十世紀以來的禪宗語言研究主要是圍繞《五燈會元》和《祖堂集》、《景德傳燈録》等幾部禪宗燈録展開的。禪宗語言的研究還有很大的空間,有待學人進一步探討和研究。如今漢卿兄的專著《禪籍方俗詞研究》可以説是這一研究的繼續和超越,“繼續”自不待言,“超越”指作者在吸收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又有量的積累和質的提昇。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結合禪宗文獻,探討了“俗語”這一概念在漢語史不同階段中的特定内涵,對俗語詞、方俗詞、口語詞等不同名稱的具體内涵給出了較為合理的解説辯證。

2.研究體現了後出轉精的特點,不僅有單一的語詞考釋,還有禪宗語言研究的理論和方法的探討和總結。同時較為系統地運用大量的方俗語詞的個案研究來揭示禪宗語言研究的價值,重點闡明禪籍俗語詞在漢語詞彙發展史上的地位或意義。

3.較為系統地描寫分析禪籍方俗語詞的衍生方式,特别是對重疊式構詞法做了全面研究。同時將禪籍方俗詞中的俗成語獨立出來進行討論,整理並分析了俗成語中行業語的意義和俗成語意義的多重性特徵。

4.掘發出禪籍中的一批新詞新義,糾正了《漢語大詞典》等語文辭書和專書詞典在方俗詞釋義上的錯誤,同時揭示了禪籍方俗詞的隱喻生義特點,顯示了禪籍詞語意義的複雜性。

當然由於禪宗自謂是佛祖的教外别傳,以心傳心,因此禪林常將師徒之間在舉手投足或言談上的相互默契視為參學的究竟。起初,通常採用隱喻暗示等手段,甚至會故弄玄虚,以曲折晦澀的方式繞山繞水地説禪,繼而發展為拳打腳踢,棒喝交加。“機鋒”又作禪機,是這一現象的禪林用語直接表現形式。‘機’指受教法所激發而活動的心之作用,或指契合真理之關鍵、機宜;‘鋒’指活用禪機之敏銳狀態,意謂師家或禪僧與他人對機或接化學人時,常以寄意深刻、無跡象可尋,乃至非邏輯性之言語來表現一己之境界或考驗對方。甚至也有禪師因慧根不及弟子,卻又裝腔作勢,故作驚人之語,實為驢唇馬嘴,因此並非所有的機鋒都能予以分析詮釋。再有禪宗紮根於山野,多活動於方言比較複雜的南方地區,加上禪林用語以對話方式為主,不避俚俗,大多是隨講隨記,有的是事後的多人回憶補記,再幾經輾轉彙集成語録,俗音、俗字、方言語彙、方言句法,甚至訛誤現象普遍存在。這些特點勢必造成禪籍語言在字、音、語詞以及句法等方面釋讀困難。有時同一“公案”、“話頭”,禪師在開示説禪時不斷引用,同一祖師的語録也常常被收録在不同彙録中,再加上刊刻版本不同,造成了大量異文現象,這些異文語料是我們校理禪籍、研究禪籍語言可資利用的寶貴材料。禪宗文獻的這些特點增加了我們研究的困難,漢卿兄已經關注到這些特點,並作出了一些精當的考釋,但依然存在一些未解決的問題。這裏僅就《禪籍方俗詞研究》所附“待問録”中“八囉娘”、“缽囉穰”、“拖白耳”、“畏”等語詞來談談本人一點不成熟看法。

【八囉娘】《圓悟録》卷一六:“舉。僧問五祖:‘一大藏教是個切腳,未審切那個字?’祖云:‘八囉娘。’師云:‘迅雷不及掩耳。’”

【鉢囉穰】《法演録》卷中:“僧問:‘一代時教是個切腳,未審切那個字?’師云:‘鉢囉穰。’學云:‘學人秖問一字,為什麽卻答許多?’”

按:“八囉娘”又見於:

上堂,舉。僧問五祖:“一大藏教是個切腳,未審切個什麼字?”祖云:“八囉娘。”師云:“東山老人,雖則滿口鄉談,不妨奇特,看來卻是類格切。”(《石溪和尚語録》,卷上,續71—31)

靈隱大川和尚,訃音至上堂,傳佛心宗四七二三,居下風,使鐵奉化。東州西淛興殃害,此害既除,此宗亦墜。幾人悲幾人喜,一悲一喜,二俱不是,天童反復思量,不如依前念個八囉娘,從教遍地是刀鎗。(《西岩和尚語録》卷上,續70—487)

“缽囉穰”又見:

上堂。僧問:“一代時教是個切腳,未審切那個字?”師云:“缽囉穰。”學云:“學人祇問一字,為什麼卻答許多?”師云:“七字八字。”(《古尊宿語録》卷21,續68—140)

“八囉娘”、“缽囉穰”,禪宗語録中常見作“缽囉娘”,據本人對CBETA電子佛典集成《大正新修大藏經》(1—55,85)及《卍新纂續藏經》(1—88)(臺灣法鼓山,2008年電子版)統計共有34例,其中與“待問録”所舉“話頭”相類語例不下20例。如:

問:“一代時教是個切腳,未審切那個字?”師曰:“缽囉娘。”曰:“學人祗問一字,為甚麼卻答許多?”師曰:“七字八字。”(《續傳燈録》卷20,51—602)

總持之門,三藏五乘,四時八教,不消道個缽囉娘切腳,更説什麼張僧迦胡達磨,鼻孔一時穿卻。然雖恁麼,且道缽囉娘切得什麼字?還委悉麼,若未委悉,混源今日不惜口業,為你諸人説破。(宋師明集《續刊古尊宿語要》卷5,續68—486)

又作“缽囉孃”,共有6例,如:

上堂。僧問:“一大藏教是個切腳,未審切個什麼字?”師曰:“天皇皇,地皇皇。”曰:“只如五祖道缽囉孃,意作麼生?”師曰:“路逢瞎波斯,滿口嚼冰霜。”僧禮拜。(《五燈全書》卷1“泰州藏經卍庵純禪師”,續82—606)

其實“八囉娘”、“缽囉穰”、“缽囉娘”、“缽囉孃”祗是“般若”梵音Prajñā的不同音譯而已。丁佛保《佛學大詞典》:“(般若)術語,Prajñā,又作班若、波若、缽若、般羅若、缽剌若、缽羅枳娘、般賴若、波賴若、缽賢禳、波羅娘。……慧琳《音義》十二曰:‘般羅若,正云缽羅枳娘,唐云慧或云智慧。’……慧琳《音義》四十七曰:‘缽羅賢禳,唐言智慧。’”由於般若思想作為大乘佛教的理論基礎,在佛教思想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般若真空與涅槃妙有,構成了禪宗思想的兩大源頭。禪宗汲取《心經》精髓,深化了禪宗思想、禪悟思維,並通過詩歌偈頌的形式,傳達對《心經》般若空觀的透徹之悟,般若觀自在,能除一切苦。禪宗的最高境界是“自在”,禪宗對般若空觀表達了無限的景仰和絶對的肯定:般若無上尊貴,是諸佛之母。般若是無上咒,無等等咒,破除一切相對的觀念。説法的諸佛,度生的方便,都從般若中産生。用般若智慧消除人生痛苦,即可成就圓滿菩提:“摩訶般若波羅蜜,最尊最上最第一。無住無往亦無來,三世諸佛從中出。當用大智慧,打破五藴煩惱塵勞。如此修行,定成佛道!”又云:“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來自由,心體無滯,即是般若。”(《壇經·般若品》)“恒沙三昧八萬四千諸波羅蜜門皆從般若波羅蜜生。”(神會《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般若是六度之首,被視為佛法的眼睛,只有在它的引導下,才可能邁向生命的圓滿:“六種波羅岸,先乘般若舟。”(《古尊宿語録》卷四五《精進》)般若又是圓融通達的智慧,用它來觀照差别、無常、假有的現象界,就會洞明諸法緣生之理,不會對如幻假有無自性的依他現象,分别計度執為實法,從而除去遍計所執性的妄識,獲得圓滿、成就、真實的真如法性。燉煌本S.1846《梁朝傅大士頌金剛經序》云:“若了依他起,能除遍計情。常依般若觀,何慮不圓成!”在這一則“公案”中,五祖弘忍並没有按照傳統意義上的“切腳”來回答,否則就落入窠臼了,以“般若”來作答正體現機鋒的特點,也體現禪宗的般若性空思想。

【拖白耳】《大慧録》卷二八:“老漢教士大夫放教鈍,便是這個道理也。作鈍膀狀元亦不惡,只怕拖白耳!一笑。”

按:“拖白”之“拖”,《大正藏》本作“拕”,拕同拖,《説文·手部》:“拕,曳也。”《廣韻·歌韻》:“拕,曳也。俗作拖。”《漢書·嚴助傳》:“拕舟而入水。”顔師古注:“拕,曳也。”“拖白”即是“曳白”,指卷紙空白,隻字未寫,謂考試交白卷。《舊唐書·苗晉卿傳》:“玄宗大集登科人,御花萼樓親試,登第者十無一二,而奭手持試紙,竟日不下一字,時謂之曳白。”事又見唐姚汝能《安祿山事蹟》、前蜀馬鑒《續事始》。其實《大慧録》卷二八此例前還有“若透得個無字,分曉不分曉,不著問人矣”一句,此“無字”正是“拖白”之伏語。又:“‘何故宏開選佛場,心空便作狀元郎,傳來只個無文印,桂子香中舉手忙。’乃喝云:‘文生也,汝諸人是拖白,是末名,是頭名?’良久云:‘龍生金鳳子,衝破碧琉璃。’”(清行悦集《列祖提綱録》卷二九,續64—226)也是其很好註腳。準此,此句當斷句為“‘老漢教士大夫放教鈍,便是這個道理也。作鈍膀狀元亦不惡,只怕拖白耳!’一笑。”“一笑”即“一笑而已”之意。

【畏】《明覺録》卷二:“興化云:‘如何是陛下中原之寶?’帝以兩手畏袱頭腳。”

按:“畏袱頭腳”,《大正藏》本作“畏襆頭腳”,可知“袱頭”即為“襆頭”,襆頭是古代一種頭巾。古人以皂絹三尺裹髮,有四帶,二帶繫腦後垂之,二帶反繫頭上,令曲折附項,故稱“四腳”或“折上巾”。至北周武帝時裁出腳後襆髮,始名“襆頭”。初用軟帛垂腳,隋始以桐木為骨子,唐方以羅代繒。帝服則腳上曲,人臣下垂。五代漸變平直。宋制有直腳、局腳、交腳、朝天、順風等式樣。惟直腳為貴賤通服,皇帝或服上曲。此則故實中,“畏襆頭腳”又作“舒襆頭腳”(《景德傳燈録》卷三〇,51—464),又作“舒襆頭脚”(《古尊宿語录》卷五,續68—34)、“展襆頭腳”(《古尊宿語录》卷二五,續68—166),也作“展襆頭脚”(《古尊宿語录》卷三九,續68—258),通過比照可知,“畏”似為“展”字形近誤字,且作“畏”字,禪籍中僅此一例。又“舒”與“展”異文同義。

以項楚先生領銜的四川大學中國俗文化研究所是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該基地有一支高水準的學術團隊。項楚、周裕鍇等諸位先生皆為佛教語言研究的巨擘。本人也曾執教於川大,有幸忝列團隊成員,並於2000年負責主持教育部重點項目“禪籍俗語言研究”。漢卿兄是課題組重要成員之一,負責課題的子項目“禪籍方俗詞研究”。雖然他的子課題早已成稿,但漢卿兄精益求精,存有精品志愫,經數年打磨成專著《禪籍方俗詞研究》,實為禪宗語言研究園地又一奇葩,必將在禪籍方俗詞研究上具有實踐意義和理論指導價值。是為序。

庚寅春日,於石頭城下、秦淮河畔。

(《禪籍方俗詞研究》,雷漢卿著,巴蜀書社2010年1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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