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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同构与文化互补

时间:2022-03-0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傩”与“礼”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两个重要符号,正好担当了这种比较研究的角色。在“礼”的祭祀意义上,它首先是以某种规范有序行为,对祭祀对象表示敬拜和谢意。它既是一系列“具有外在约束力”的习惯顺序,仪式礼节,同时也是一个具有丰富复杂结构的“人心的内在要求”。傩的假面跳神,核心功能是驱鬼逐疫,这一切能从古至今始终得以保存。傩字音挪nuó,《说文》解为“行有节”。
精神同构与文化互补_中国傩文化 (神州文化图典集成)

当我们从典籍、供奉、傩戏内容和组织结构来讨论傩与儒的关系时,始终是以外部形态比较的方式来证明着一种联系,而这并不能从根本的精神价值关怀上去解决二者之间的深层关联。只有我们从它们各自的核心中提出某种根本的结构因子来加以互参互照的考察时,才有可能找到某种处于内在规定性方面的根本联系。“傩”与“礼”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两个重要符号,正好担当了这种比较研究的角色。

(一)傩与礼的文化互训

现代儒学大师熊十力曾经指出,儒学解决人生矛盾的核心就是礼,所谓“礼者,以敬为主,以序为用,以时为衡。”孔子则说“克己复礼为仁”。因而,在儒家思想中,“礼”是与“傩”具有同样重要位置的文化符号。尽管后期儒家把“礼”的内涵局限在一整套社会伦常规范和政治秩序当中,但是原儒关于“礼”的最初涵义却与“傩”的精神有着明显的相通之处。

熊十力

王国维

王国维在《观堂集林·释礼》中说“盛玉以奉神人之器谓之曲若丰,推之而奉神人之酒醴亦谓之醴(lǐ),又推之而奉神人之事,通谓之礼。”这是王观堂本人对于“礼”的原初涵义的精辟解说。值得注意的是,这里道出了“礼”字从“示”并写作“礼”的原由,其中已含有祭祀奉神人之事的意义。与“礼”字类似的“祭”字也是从“示”有以手执肉之意,正如《说文解字诂林》解说的,“然皆象持酒肉于示前之形”。“礼”、“祭”、“祀”均从“示”,在意义上相近相通,即指的都是祭祀之事和祭祀行为。那么,“礼”就可以视作由祭祀活动引发的一系列其他序用活动模式的代名词了,它不是一般性的所谓社会礼仪规范,而成为解决众多人生矛盾的钥匙,其意义不仅有讲人生纲常伦理的意义,同时也含有敬天地的本义和祀鬼神的内容。孔子荀子规定“礼”的人伦和社会秩序规范时,主要就是截取了它作为“行为方式——秩序”之义。而从“礼”的原初意义上看,这种秩序规范也并非就建立在“人伦”和“政理”的规定上,并不单独地针对纲常伦理而发。在“礼”的祭祀意义上,它首先是以某种规范有序行为,对祭祀对象表示敬拜和谢意。与“礼”的行为有关的是一个“仪”字。仪,写作仪,从羊,羊为古时敬献牺牲的祭品,因而“仪”属“祭祀”的语义范围且又有与“美”、“善”通训之义,“仪”则含有以此“符合鬼神心意”的内在意义,向鬼神问吉凶,求鬼神福,正直而排斥不直。这样“仪”也就有了判断是非、界定事物之义,如《释名·释含语》说:“义(仪)宜也,裁定事物使合宜也。”《礼记·表记》:“道者义也。”郑玄注:“义者谓断以事宜也。”这样,“礼”与“仪”相合使祭祀从内容到形式和形式功能意义上都找到了归宿,在原初意义上,礼仪二字涵义相叠,共同表现出祭的行为方式与祭的功能意义两端合一的本源面貌,如李泽厚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中所言,礼仪不分,包罗万象而混沌一体。它既是一系列“具有外在约束力”的习惯顺序,仪式礼节,同时也是一个具有丰富复杂结构的“人心的内在要求”。而后代儒学正宗却不断企图在“礼”与“仪”之间作出区别,重礼而轻仪,重人事而轻鬼神,正是一种将原初礼仪中“鬼神”逐出,以将人生理性置于礼之轨道之中的努力。

藏族假面跳神

藏族跳神面具

《礼记》

那么,在作为传统文化的另一种符号方式的“傩”中,是否仍旧保持着以“仪”为标识的人心内在要求呢。我们不妨稍作展开的考察。

这里就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礼”与“傩”在“祭祀”的层面上相互融合,有着历史原初的共识,而我们又假定儒家在其历史发展过程中对“鬼神”的逐除和对重礼轻仪的做法,在一定意义上离开了“礼”的丰富人生内在要求,从而蜕变为今日纯粹纲常伦理的社会行为规范,那么,傩是怎样通过祭祀来保存这种丰富复杂的人心内在的要求呢?张建建在这里推出了一个怕、畏、信、诚的傩的内在心灵结构。

(二)生命/心灵本体论的文化事象

存在主义大师——萨特

大量关于傩的民俗调查证明,傩活动的内心驱力发端于人心之“怕”。所谓人生有各种不安与厄难,如疾病不医、寿命有限、居宅火盗、田亩不收、财富银钱之不安,民间将这些东西称之为“关煞”。在傩活动参加者的意识里,人从母胎之中印有冲犯“关煞”的可能,一如基督教中之“原罪”,此后人的一生关煞不断。例如婚而无子、育而夭折、子女疯颠痴呆等,多是冲犯关煞的缘故,那的确是令人心焦不安的。深一步说,在“关煞”的观念中已经预设了一个“生”之前的本相——死。人被抛弃于这个世界,不是取得了生的权利而是获得了死的资格,宇宙、世界、人生的险恶性,使死成为随时的可能,死亡意识如达摩克斯悬剑,使人心惊胆战,生死不安如影随形渗透人生,并化为人们的日常无意识的人格构成,存在主义者谓之“焦虑”,弗洛依德谓之“死本能”,中国民间即称“关煞”。“关煞”的概念,可称为民间大众对于人的生存状态所作的高度概括。这样,“怕心”因关煞而呈形而上价值,超出日用之怕而有了生命终极之怕。在关于傩的传说中,总有某个预设的“凶神”存在。如关于傩公傩婆的传说中,有一个先于傩公傩婆而在的邪家,始终在侵扰人间,闹得人世终无宁日,而后才有傩公傩婆出来驱除之。在关于“冲傩”的传说中,元始天尊封神遗漏一鬼,从此这个鬼就不时作祟人间。足见一个预设的凶神先于人生而在,实际上是人对生缺乏把握的象征,终极之怕来自于生命的先在威协,它以“死”为归宿,以灾病为手段威胁世人,傩活动的内在基本驱动力即由此生出,人们许愿还愿,得关保关,都有消灾弭(mí)祸、保全生命的意义,一切正来自于这种“怕心”。

江苏高淳县跳五猖

由“怕”而入“畏”,则是人心在圆转自容机制下企图消除“怕”的自身疗治机制。《朱子语类·十二》讲:“敬不是万事休置之谓,只是随事专一,谨畏,不放逸耳。”即以专于“一”来实现心灵的齐肃纯粹。畏心一起,怕心便获致了一个趋求平衡安稳的契机,此时的心安之所虽仍是“死”、“凶”,是“鬼”,但是将这些东西视为主宰一般的地位而予以专注,至少也是一种安稳了,这就是由怕向畏的转移。傩活动中的“关煞”观念、傩坛供奉诸神、傩仪中摹拟逐除之鬼恶、“放五猖”之五猖(普通“五残”、“无常”皆为凶鬼),以及傩仪演出中那些妖魅鬼蜮的面具形象、扮演的神界鬼域故事,还有巫术符篆(zhuàn),走火踩刀之类等,均具有排斥和遗忘现实人生的怕心,以“畏”去制约“怕”,所谓一物降一物。一般讲原始人群的图腾崇拜的心灵状态,也就在这样一个“畏”字。

“畏”心的转出已使人建立起一个超越“死亡”的先验形象,例如“鬼”的观念,有了这种超验之心为基础,在傩活动中便已生出宗教之萌芽,这样,“信心”之出已是顺理成章之事。

畏心起而为一种超验预设,从主体方面说,心灵之安静有待于将畏心与某种自在之物联系起来,这样,便有了对“鬼”、“神”、“祖先”、“祖师”,甚而“天”、“道”的确信。相信其自在自为,从而生长出对于自心不疑不惑的认同回归,这就是“信”。对于“鬼神”之类,民间常说的“信则有,不信则无”,“信则灵,不信则妄”就是这种意思。“信”心的转出将人心又放回了人心,最初的“怕”与“畏”便得到消解,“死”变成一种言说意义上的“虚无”,在人与神鬼相通的建构中也消解了“死”。种种焦虑便一解而净,通过移情而找到了归宿,“信”导致对傩祭活动的全身心投入,“一度的紧张借着语言与姿势发泄出去以后,萦回于心目使人不得安生的幻象也就消灭了,所希冀的目的似乎也更满足了,于是我们恢复了平衡,恢复了与生命相和谐的状态”。(马林诺夫斯基《巫术科学宗教与神话》)如果从傩活动参加者那激烈狂悍淋漓酣畅的情绪表现来看,其“信”心的转出也同时推出了心灵的“卡塔西斯”(净化)功能,从而使情绪转化为洁净无碍的生命力的涌流,转化为生命力的活泼泼的流淌,这也就是澄明,一种生命本原刹那呈现的透明境界,从而提供了解决人生矛盾的基本契机。

《中庸直指》

对于“怕”、“畏”、“信”的解决生命冲突的功能作用,则要通过傩活动者的参与态度和心灵趋向去体现,这就是“诚”。所谓“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也”。(《中庸》)作为“天之道”之诚,体现为“怕”、“畏”、“信”的功能,它体现为傩的内在精神,傩的自身之诚。而作为“人之道”之诚,则是参加者不可选择的参与态度,以内在律令的形式要求心灵必须以诚服之。傩坛的法师们在谈到傩的诸多作用时,无不持虔信不疑的态度,语气中充满不可质疑的口气和欣喜慰藉的自得之情。这很难以一种普通的职业热情和诱人相信的圈套来加以说明。行傩的忌讳、法事者的禁忌、传承的严格、功用的神秘,都是“诚”心的表现形态。法师之所以诚,是因为傩活动的目的自身已与生命的宁静和人生矛盾的消解融为一体。法师在操持傩事,借鬼神而行为他人之法事,以驱鬼逐疫还愿的同时,也实现了自身生命的一次解蔽,呈现出自我调适。由此,“诚”在天道和个体心灵两方面都居于本真的圆融无极状态。傩活动的自身目的与冲傩活动参加者个人目的的相互溶合,不是一般性的参予,而是以个体生命圆融为目的的真挚投入,借化解现实人生之种种不安和冲突,去实现傩活动内在的心灵要求,从而,使傩活动本身推涌出一个巨大无垠澄彻透明的生命本相,使傩在生命论的意义上,完美地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中“生生之德”的生命本体论的精神价值。

在“怕”、“畏”、“信”、“诚”的解说中可以综合为“以敬为主”的“礼”的思想内核,它呈现出儒家思想的本原性质。由“敬”所显示的傩的生命/心灵本体论性质,使傩在本质上显现为一种关于人心安稳生命欲求的文化事象,而原初意义上的儒家之“礼”,难道不同样也是关于人心安稳生命欲求的生命本体文化事象吗?

三峡巫文化

(三)礼失求诸野

通过对于“傩”的解析和对“礼”的始源性质追问,我们似乎可以这样认定,礼在儒学的历代解释中已逐渐迷失其本原的“傩的精神”。在其后世体制化过程中,日益成为范围天地、规序人伦、包罗万象的度数理则,为历代政治统治者所用,为历代道德家所用,为平民百姓日用伦常所用。一如鲁迅先生所言,在仁义道德后面透出“吃人”和“自吃”。在崇尚傩文化的人看来,“礼”的始源精神只能栖身于如今仍然存活于民间乡里的傩祭之中。

傩的内在精神何在?在历史长河的冲刷下,在现代主流文化的巨大身影下,傩为什么始终能够存活不止?有如流淌在乡村山野中的千百条溪流,虽细小却有着其自然的生命活力。

龙树菩萨

从外在的影响吸纳方面来看,傩文化能够“以时为衡”,不断吸收各种主流与非主流文化的成分而为我所用。

平武白马藏族木面具

湄潭县抄乐乡的法师曾说:“祖师是无所不能的。祖师的话语一句不能丢,一句不能改。”傩坛传承中的各代祖师名号被置于前面提到的香位图上,“祖师”是傩本身的代表,他象征傩的本体存在,因而以“传统”象征的身份而获得神圣性。傩既稳固于自身的“传统”内核,又不拒时代文化变迁,从而保证了它在历史和现实中的存活与发展。

在傩的内在生命中保持了中国文化精神中与自然和谐、与人心和谐的生命本体论传统,它不仅道出了傩的精神所在,同时也道出了儒家之“礼”的始源性精神所在。

南坪十二相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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