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饮诗文体的演变

二、燕饮诗文体的演变

燕飨活动最初是祭神仪式的核心，稍后，燕飨活动作为一种仪节，贯穿于各种礼仪之中。在西周初年，所谓乡饮酒礼，只是乡里百姓在祭祖和腊祭之后的饮酒聚餐活动，尚未独立出来。有的学者指出：“乡饮酒礼是腊祭中的一个节目，它是在周王室强化礼制的基础上形成的，而腊祭则是其原型与全貌。”“腊祭是周民族沿袭已久的最盛大的饮酒节和联欢节。”^[20]《礼记·杂记下》载：

子贡观于蜡，孔子曰：“赐也乐乎？”对曰：“一国之人皆若狂，赐未知其乐也。”子曰：“百日之蜡，一日之泽，非尔所知也。张而不弛，文武不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蜡祭之俗，其源甚古，《月令》：“蜡先祖五祀。”郑玄云：“蜡饮故不备礼。”是说蜡为乡民的狂欢饮酒活动，体现着休养生息的特点。

《诗·豳风·七月》云：“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毛传》释此章云：“飨，乡人饮酒也。其牲，乡人以狗，大夫加以羔羊。”《七月》创编于周初，《诗序》以为周公“陈王业”之诗。《周礼·春官·籥章》言“国祭蜡则籥豳颂，击土鼓，以息老物。”郑玄注以“豳颂”为《七月》。则诗中此章叙述的是周初蜡祭乡民饮酒聚会于乡学的场面。

西周中期穆王时代，是周代礼制革新的时代，燕飨礼仪于此时完备。燕饮诗也从祭祖乐歌中分离出来，形成独立的诗体。此期较有代表性的燕饮诗有《大雅》中的《行苇》、《既醉》、《凫鹥》等^[23]。《行苇》赋写周天子与族人宴饮、比射的情形，已经是独立的燕饮诗。诗云：

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维叶泥泥。戚戚兄弟，莫远具尔。或肆之筵，或授之几。

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或献或酢，洗爵奠斝。醓醢以荐，或燔或炙。嘉肴脾臄，或歌或咢。

敦弓既坚，四鍭既钧；舍矢既均，序宾以贤。敦弓既句，既挟四鍭；四鍭如树，序宾以不侮。

曾孙维主，酒醴维醹，酌以大斗，以祈黄耇。黄耇台背，以引以翼。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毛序》说：“《行苇》，忠厚也。周家忠厚，仁及草木，故能内睦九族，外尊事黄耇，养老乞言，以成其福禄焉。”诗的第一章言肆筵授几，以燕请兄弟。第二章言燕中行献、酢之礼，并且述及燕饮歌诗奏乐以娱宾之仪^[24]。第三章述燕后举行射礼的情况，也与燕射之礼相合^[25]。第四章写燕毕送宾，示优待老者尊者之意，也是燕飨应有之义。从礼仪的演变的一般规律来说，射礼与燕礼、飨礼、饮酒礼相联，说明其为早期之礼，愈往后，则分化愈细、仪节愈繁，才出现了《仪礼》所述的乡饮酒礼、燕礼、射礼各自独立情况。《行苇》一诗所述显系未分化之前之燕飨礼仪，因此这首诗不论在礼仪方面还是在燕饮诗的诗体方面都具有承上启下的特征。西周末的《小雅·宾之初筵》亦赋写“燕射之礼”，明显是对《行苇》写法的继承与进一步发展。

《既醉》写祭神时借神尸之口祝祷祖先之诗，诗云：“其告维何？笾豆静嘉。朋友攸摄，摄以威仪。”虽仍是祭神之燕，但已颇涉人事。《凫鹥》是绎祭宾尸之诗，是对《周颂·丝衣》的进一步发展。诗云：

凫鹥在泾，公尸来燕来宁。尔酒既清，尔殽既馨。公尸燕饮，福禄来成。

凫鹥在沙，公尸来燕来宜。尔酒既多，尔殽既嘉。公尸燕饮，福禄来为。

凫鹥在渚，公尸来燕来处。尔酒既湑，尔殽伊脯。公尸燕饮，福禄来下。

凫鹥在潀，公尸来燕来宗。既燕于宗，福禄攸降。公尸燕饮，福禄来崇。

凫鹥在亹，公尸来止熏熏。旨酒欣欣，燔炙芬芬。公尸燕饮，无有后艰。

和《周颂·丝衣》相比，这首诗同为绎祭宾尸之诗，但篇幅明显扩大，对燕饮气氛和宾客的神态、心理的赋写更加细微。孙评之曰：“满篇欢宴福禄。”（《批评诗经》）可谓精确。虽然仍未摆脱宗教的色彩，但从文体上说，是对《周颂》祭祀乐歌中燕饮部分的进一步发展。

西周宣王时代，因为周室人心离散，宗族不睦，出于政治需要，燕飨礼大受重视，于是促进了燕饮诗进一步发展，在创作上达到高峰。不仅诗的数量很多，而且其创作动机也完全脱离了宗教的色彩，由之前穆王朝的侑神娱人转而为专门娱宾之诗。代表性的诗篇主要集中在《小雅》，计有《鹿鸣》、《常棣》、《伐木》、《鱼丽》、《南有嘉鱼》、《宾之初筵》、《瓠叶》等作于宣王朝的作品^[26]。在这些诗中，之前燕饮题材诗歌中铺排兼颂扬、有时运用比兴以烘托气氛的手法被完全继承，但篇中特别关注对燕飨中主人及宾客心理状态和情感交流的表现，以及燕以致和、兄弟和睦、邦家稳固的观念的表述，是其对前此燕饮题材诗的进一步发展。关于这个问题，将在下文详述，兹不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