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画家苏东天：画之魂舍

文人画，历来为文人学士出身的画家追求之终极目标，谓称画中“逸品”。它讲究笔墨意趣，强调神韵、书卷气，重视自身文学修养。这对传统中国画的意境表达以及水墨写意等技法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

如何提高文人画水准？一代国画大师潘天寿先生有一段精辟简要的论述：

……我过去是搞传统绘画中文人画系统的，旧套的学习方法，大体是：一、从事中国画技术基础的锻炼；二、注意诗文书法金石之辅助；三、骈攻画史画理及古书画之鉴赏，最后的重点，在品德与胸襟的修养，持之以恒，不求速成，自然能得水到渠成之妙。

文人画家苏东天先生

以上是潘天寿先生在60年代写给家乡弟子苏东天一封信中的一段话。苏东天是潘老同乡，宁海三门湾畔青珠人。1940年出生，原名苏伟堂。他出身贫寒，自小聪颖，学习刻苦自砺，对绘画情有独钟。早在初中时就给崇敬的潘老写过信，表示想当画家的志向。潘老出于乡情和对家乡子弟的关爱，复信鼓励他先要学好各门功课，打好坚实的知识基础。1961年，苏东天高中毕业，报考浙江美院（今中国美院）。阴差阳错，考卷和报考作品邮寄丢失，结果竟录取在杭大（今浙大）历史系。

苏东天懊丧地登门拜见潘老，潘老却笑呵呵认为读历史很好，学中国画不一定进美术院校，完全可以业余自学。而历史却是一门学问，对提高中国画大有帮助。打这以后，潘老几次在面谈和信函上谆谆教导苏东天：“学习国画绘事。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能成就较高，不落小家门径。故现你就学杭大历史系亦甚好，因为万卷书的内容，历史是一重要部门（此外尚有文学、书法、金石、常识、人的修养等等），而学习国画本来可以自学……”

从此，苏东天在课余勤奋作画，星期天常上潘老家请教，成了潘老的“关门弟子”。可每次去，潘老对他的画谈得不多，只是说：“随便画吧，由你自己喜欢，主要在练笔。”更多时间与他谈做学问、做人，这就是“功夫在画外”。潘老很主张画画靠天分，各人有各人的天分，“你的笔姿气擘都不差，应向这方面猛进，实能搞出这方面名堂来”。激励苏东天大学五年里在文史哲和艺术方面打下坚实基础。

遗憾的是，潘老在“文革”中遭迫害致死。苏东天痛失恩师，但没有忘记潘老生前的教诲，仍兢兢业业埋头于中国画艺术。1979年，他考进中国艺术研究院攻读美术史论硕士研究生，师从王朝闻先生，从此可专心致志从事美术史论研究和绘画。毕业后一度留院当助理研究员，1984年来到开改革开放先河的深圳大学。

这时国门敞开，随之引进的西方文艺思潮，猛烈冲击了传统的中国画。有人认为国画已没有生命力，跟不上世界现代艺术潮流；有人认为笔墨已不再重要，主张以西方现代派的技法，对国画进行全盘革新，特别是文人画，不少人认为是“因循守旧”，为“遗老遗少”之作。文人画到了吴昌硕、黄宾虹、潘天寿等大师手中已告一段落，寿终正寝。

苏东天不这样认为，他主张传统不应丢弃，革新也应在传统基础上革新，而不是全盘西化，笔墨为民族绘画之魂，舍此徒有形耳。他一边按潘老教导的在学问方面下功夫，一边大胆进行艺术实践。在深圳这红尘滚滚的城市，苏东天仍痴痴情深于文人画。蛰居园岭的一幢楼，甘于寂寞清贫，深居简出，辛勤耕耘，一方面写出了《诗经辨义》《诗经新释选》《易老子与王弼注辨义》等学术专著和《谈书画同源同流》《东西方文化发展的不同特点和影响》等60余篇论文；一方面泼墨挥毫潜心于文人画作，以梅、竹、藤萝为主，铺纸于地画大写意，夜以继日，兀兀穷年，苦练笔墨的力、气、势。

开头十年，谁也不知道这位文质彬彬、清瘦脱俗、大隐于市的苏教授在画些什么。1994年1月，国际创价学会会长池田大作访问深圳，并应邀到深圳大学演讲。池田大作酷爱艺术和收藏，校领导决定送一件艺术品给他，于是想到了本校教授苏东天，但有人心存疑虑：他的画到底怎么样，够不够送池田大作这样国际名人的档次？没想到作为艺术鉴赏大家的池田先生接过画后，异常惊喜地说：“啊，我还没有看到过画得这么好的梅花！”

于是，池田大作先生向苏东天发出访日邀请。1995年5月，苏东天和夫人来到日本。在世界一流水准的创价大学大厅举行“苏东天先生绘画展”盛大开幕式。画展轰动了日本，新闻媒体广泛进行介绍、评论。池田大作亲自撰文：“……一看苏先生的妙笔，仿佛步入梅园之中，而自己也好像变成初春的梅花，简直可以说是‘花人不二’。让人们体会到感应很深的境界……”池田称苏东天为“艺术界的君子”，与他“有着心灵韵律的共鸣”。

池田先生和苏东天进行广泛的交流和探讨，谈中国画、谈东方哲学、谈佛教……池田大作这才知道苏东天不光绘画有很深的传统功底，在古典文学、历史、哲学、画论、宗教和书画艺术等方面也有很高造诣。创价大学授予苏东天“最高荣誉奖”，同时东京富士美术馆颁给他“富士美术奖”。1998年2月，他还荣获日本东洋哲学研究所“东洋哲学奖”。

从此，海内外对苏东天的文人画颇为瞩目，他先后在我国深圳、重庆、杭州、北京、香港和日本东京等地举办书画展览，引起美术界和社会的广泛好评。苏东天在泼墨大写意国画上有独到的成就，融会贯通了吴昌硕的圆笔和潘天寿的方笔风格，并吸取了徐渭、“八大山人”“扬州八怪”等众家之长。特别鸿幅巨制，大气磅礴，挥洒自如，力求意韵贯通，气势如虹。画梅，线条变化虽复杂，笔笔沉稳雄健，布局虚实疏密，章法独特。画竹，喜欢画风雨中逆风纷飞惊雷奔电之竹，坚韧清新。画藤，更以书法笔势，笔走龙蛇、盘根错枝、花叶缤纷……

谁说文人画已走到了尽头，有人为文人画唱挽歌，苏东天却我行我素坚定地跋涉下去。“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牢记前辈的教诲，坚信一旦成功，中国文人画就会步入一个崭新境界。高山流水觅知音，天下几人能识君？祝愿苏东天不会成为中国画坛最后的文人画家。

（200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