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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学立场与家邦意识

时间:2022-03-01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然而在实际政治局势下,攘夷、内中国而外夷狄,始终是高丽后期儒学的内在矛盾。因此,李齐贤的儒家立场主要表现为在思想上接受儒学观念,并力图施之于立身行事和政治活动,而贯穿其中的则是强烈的家邦意识。奉王命为序,以李齐贤的身份和信仰,本难措笔,但此文却以儒家的仁义,比附佛教的慈悲喜舍的教义,委婉曲折之中,仍坚守儒学立场,指斥佞佛对家邦的影响。李齐贤的儒学立场和家邦意识还体现于“事大以礼”的观念中。
儒学立场与家邦意识_韩国研究丛书53:韩国研究(第12辑)

李齐贤所在的高丽后期,是中国儒学尤其是朱熹性理之学东传至高丽的重要阶段,此前虽有民间私学的交流,但范围和影响都不大。李齐贤和安垧、白颐正、权溥、李穑、郑梦周等人是程朱之学在高丽的早期代表和推广者。《高丽史•白颐正传》载:“时程朱之学始行中国,未及东方。颐正在元,得而学之。东还,李齐贤、朴忠佐首先师受。”[1]故李齐贤的诗文著述中,有不少都流露出宋代新儒学的观念。如《栎翁稗说》前集卷一之辨庙制、辨仪礼,后集卷一之论荀子、说乾之九三及坤上诸条,均可见。而武后陵一条,屡为人称引:

至治癸亥,予将如临洮,道过乾州,唐武后墓在皇华驿西北,俗谓之阿婆陵。予留诗一篇,其序云:欧阳永叔列武后《唐纪》之中,盖袭迁、固之误而益失之。吕氏虽制天下,犹名婴儿,以示有汉。若武后则抑李崇武,革唐称周,立宗社,定年号,凶逆至矣。当举正之以示万世,而反尊之乎?谓之《唐纪》而书周年,可乎?或曰:纪事者必表年以首事,所以使条纲不紊也。如子之说,中宗既废之后,将阙其年而不书,天下之事,将安所繋乎?曰:鲁昭公为季氏逐,居乾侯,《春秋》未尝不书。昭公之年,房陵之废,与此奚异?作史而不法《春秋》,吾不知其可也。其诗略曰:欧公信名儒,笔削未免失。那将周馀分,黩我唐日月。后阅晦庵《感遇》诗“如何欧阳子,秉笔迷至公”之一篇,拊卷自叹:孰谓后生陋学,其议论有不谬于朱子耶。(范氏《唐鉴》亦有此论,见之不觉一笑。自悔其少作也。)[2]

虽说自悔少作,但得意之情仍溢于言表。李齐贤曾经为卓光茂的光州别墅题“景濂亭”,亦是仰慕周敦颐之意。其《栎翁稗说》前集卷二还详记道学传入高丽的渊源:“白彝斋颐正从德陵留都下十年,多求程朱性理之书,以归我外舅政丞菊斋权公,得《四书集注》,镂板以其传。学者又知有道学矣。”

然而在实际政治局势下,攘夷、内中国而外夷狄,始终是高丽后期儒学的内在矛盾。从心理底层来说,高丽文人对于辽、金和元均有以夷狄视之的观念,遑论扶桑。高丽太祖王建即曾告诫后世:“契丹是禽兽之国,风俗不同,言语亦异,衣冠制度,慎勿效焉。”[3]但在元朝统治之下,这种心理却绝无可能诉诸笔端。唯有待明朝驱逐元之后,李氏朝鲜的文人才可以畅发此旨,如黄景源为高丽陈澕所撰《梅湖遗稿》之序文中即云:“世传公在王氏时,以书状奉使金源,与金人周旋居多,故文章得於金人,非也。当宋室南迁之时,礼乐崩坏,图书散逸,自汉以来,董仲舒、司马迁、扬雄刘向所为文,与唐名家李太白、杜子美、韦应物、柳宗元所为诗,入於灰烬,无一人能继其声。至女直窃居中国,虽往往有能文章者,而金源夷狄之音,不足听也。若蒙古北鄙之声,与中国周公、孔子、颜渊、曾参群圣人之言,有所不同。然文靖公牧隐先生,从欧阳玄学文章,曾不知愧。……公能以高丽陪臣,知先宋之为中国,而蒙古之为夷狄,蔼然有《春秋》之义,岂不贤哉。”文化社1990年版,第2册,第265—266页。按此本录陈澕《奉使入金》诗后引崔文清滋《补闲集》,并按语谓高丽“历事辽金,恬不知耻。独公此诗,严于华夷之辨,深得《春秋》之义”云云。实则明亡后,朝鲜文人之于清,亦如高丽文人之于元。" class="calibre9">[4]不无责备过严,毕竟平心而论,高丽士大夫在心理上“未尝无忍痛不得已之心,特畏约力,不能有为也”[5]

这一背景使得李齐贤等部分高丽文人的儒学,并未过多地反映为学术思辨,故《高丽史•李齐贤传》谓其“不乐性理之学”。李齐贤也没有专门讲论儒学的著作,其《孝行录》一书实际上是《二十四孝图》赞,反映的是儒家孝道的观念,与程朱性理学并没有直接关系。因此,李齐贤的儒家立场主要表现为在思想上接受儒学观念,并力图施之于立身行事和政治活动,而贯穿其中的则是强烈的家邦意识。

李齐贤对佛教的态度很值得玩味。高丽自太祖王建开国以来,尊佛教为国教。太祖《遗训》共十条,其中三条都涉及崇佛。开篇第一条即谓:“我国大业,必资诸佛保护之力。”[6]受其影响,上至高丽诸王,下至民间,铺张以奉佛的佞佛之习,绵亘数百年。《益斋乱稿》卷三有《中菴居士赠诗八首务引之俱入道次韵呈似》诗,其一云:

道门终古隐然开,脚踏何论士与台。

彼佛曾教丹化铁,吾儒奚惮海持杯。

信标衣钵非言得,乐在簟瓢岂利回。

许我洗心参五叶,希公着眼觑三才。

所谓“乐在簟瓢”基本可以隐喻李齐贤排佛倡儒的姿态,他不像韩愈那样激烈地攻击佛教,也不像程朱那样过多地讲论性理,而是立足于自身,见之于行事。《益斋乱稿》中与佛教有关之文数量不少,如卷五之《送瑚公之定慧社诗序》、《金书密教大藏序》、《书桧岩心禅师道号堂名后》,卷六之《重修开国律寺记》、《重修乾洞禅寺记》、《白华禅院政堂楼记》、《妙莲寺石莲竈记》、《妙莲寺重兴碑》,卷七之《清平山文殊寺施藏经碑》、《大都南城兴福寺碣》、《曹溪山慧鉴国师碑》、《慈氏山塋源寺宝鉴国师碑》等。其中固不乏对于佛教盛行的批评,但这种批评又颇为婉曲,往往通过暗示儒学传统的合理性来衬托佞佛的危害。如《金书密教大藏序》中云:

我主上殿下万机之暇,留神于释典,其于密教,信之尤切。发内帑之珍,泥金以书之……既成,因命臣齐贤为序。臣腐儒也,其文不足以称旨。然而窃念佛氏之道,以慈悲喜舍为本。慈悲,仁之事也;喜舍,义之事也。然则其为书之大旨,亦可概见矣。所谓数千万卷者,以万乘之势,为之非难。其书既多,其费亦广,未免浚民以充其用,恐非佛氏之意也。

奉王命为序,以李齐贤的身份和信仰,本难措笔,但此文却以儒家的仁义,比附佛教的慈悲喜舍的教义,委婉曲折之中,仍坚守儒学立场,指斥佞佛对家邦的影响。李齐贤晚年,值妖僧辛旽乱政,齐贤曾直斥其非端人。李穑《墓志铭》载:“辛旽之败,玄陵曰:益斋先见之明,不可及也。尝言旽非端人,今果验。”这都说明李齐贤排佛,并非是纯学理的,而更侧重于家邦国运的现实层面。对于李齐贤等倡儒排佛的贡献,安有商《谨斋集跋》曾谓:“在罗及丽,禅佛滔天,鸿儒钜公,亦或沦于其教,未能专以期道为任。……吾先祖谨斋先生,出于其时,以文学进位至宰保,名振华夷,其友曰李益斋,曰崔拙翁,曰李稼亭,曰白淡庵诸公也,相与之扶正斥邪,回既倒之澜,而古道乃复。”[7]这是中肯的评价。

李齐贤的儒学立场和家邦意识还体现于“事大以礼”的观念中。元宫廷密教之风亦盛,高丽宫廷亦如是,但宗教信仰的接近远不足以对两国关系发生影响,高丽文人心目中能调节两国关系的仍然是儒家传统。《栎翁稗说》尝记俞文安升旦语谓:“天兵大举,侵及京畿。晋阳公崔怡欲迁都江华,请群公议。公独曰:以小事大,理也。事之以礼,交之以信,彼亦何名而每困我哉?”但崔怡不听,导致“数十年之间,北方州郡皆为丘墟矣。识者至今以为恨”[8]。至少在李齐贤看来,礼、信这些传统儒家的观念,同样应该可以约束元和高丽两国的关系,尽管这可能只是高丽文人的一厢情愿而已。不难看出,其儒学立场的指向是保存家邦宗社的政治目的。同样,当面对西赴元廷为宦的高丽人时,李齐贤也表现出强烈的家邦意识。《益斋乱稿》卷五《送辛员外北上序》所赠对象即为往元廷为官的高丽人,文中谓:“夫江河之于溟浡,大小则殊,舟于其中者同也。樯而帆之,所以进也;缆而碇之,所以止也。又必有衣袽焉,所以备漏濡者也。王国,江河也,天子之邦,溟渤也。侯之舟由江河而溟渤之之也。苟能樯其义,帆其信,缆其礼,碇其智,衣袽其敬慎廉勤,何重之不任,何远之不致,何不通之不济乎?”义信礼智,敬慎廉勤,这些传统儒家的观念亦被移用于元丽关系的沟通。另外,此文颇有模仿韩愈《送董邵南游河北序》一文的意味,审如此,则其中微意更反映了高丽文人强烈的家邦意识。《益斋乱稿》卷二《在上都奉呈柳政丞清臣吴赞成潜》诗中有“四百余载流风存,迩来事大义弥敦”之句,恰好可作为其儒学立场和家邦意识的写照。

李穑《墓志铭》谓李齐贤“自十五登科,名盖一世。立朝以来,专奉文书,历外制于艺文春秋馆,由属官至两府封君,未尝去职”。他在艺文春秋馆从事的重要工作之一即修撰史书。前后撰有《编年纲目》、《三朝实录》、《德宗实录》、《太祖纪年》、《史略》等[9]。今《高丽史•世家》诸宗之赞,均出自李齐贤之手,亦收入《益斋乱稿》卷九(上、下),《栎翁稗说》中亦多有史事记载。从这些史籍著述来看,儒学立场和家邦意识同样贯注于其中。如以下两则赞语:

定王以人君之尊,步至十里所浮屠之宫,以藏设利。又以七万石谷,一日而分赐诸僧,一遭天谴,丧心生疾。所谓君子求福不回,敬以直内者,亦尝闻其说耶……(《定王》)

滕文公问井地于孟子,孟子曰: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汙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三韩之地,非四方舟车之会,无物产之饶、货殖之利,民生所仰,只在地力。而鸭绿以南,大抵皆山,肥膏不易之田,绝无而仅有也。经界之正若慢,其利害比之中国相万也。……惜乎当时群臣,未有以孟子之言,讲求法制,启迪而力行之也。(《景王》)

可见在评论本国历史时,李齐贤所抱持的也是儒家传统。修史本就体现着家邦意识,而李齐贤尤致意于借高丽立国的历史,以激励后王,重振国运。如《太祖赞》引忠宣王语,谓“我太祖规模德量,生于中国,当不减宋太祖”,又在《栎翁稗说》前集卷一中称赞太祖“见远而虑深,非后世之所及也”,亦无一不表现出强烈的民族观念。

注释

[1]《高丽史》卷106,《白颐正传》(下册),第331页。

[2]《栎翁稗说》后集卷1。《益斋先生文集》,第123—124页。按诗见《益斋乱稿》卷三《则天陵》。

[3]《高丽史》卷2《世家•太祖二》(上册),第55页。

[4]陈澕:《梅湖遗稿》卷首,《韩国文集丛刊》影印奎章阁藏本,景仁文化社1990年版,第2册,第265—266页。按此本录陈澕《奉使入金》诗后引崔文清滋《补闲集》,并按语谓高丽“历事辽金,恬不知耻。独公此诗,严于华夷之辨,深得《春秋》之义”云云。实则明亡后,朝鲜文人之于清,亦如高丽文人之于元。

[5]陈澕:《梅湖遗稿》卷末吴载纯跋,第291页。

[6]赵素昂编:《韩国文苑》卷5,亚细亚文化社1994年版,第82页。

[7]安轴:《谨斋集》附,《韩国文集丛刊》影印本,第2册,景仁文化社1990年版,第493—494页。

[8]《栎翁稗说》前集卷2,第82—83页。

[9]关于李齐贤的史学成就,可参见杨渭生《略论李齐贤的史学思想》一文,《韩国研究》第6辑,学苑出版社2002年版,第72—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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