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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节描写及人物语言描写的分析介绍

时间:2022-10-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形似而无神似是难以反映人物性格特征的。肖像描写还要注意到人物经历发生变化。就连列夫·托尔斯泰这样著名的大作家描写人物肖像也不是一挥而就的,他为了写出《复活》中女主人公卡邱霞·玛丝洛娃在小说中第一次露面的肖像,下了不少苦功。

一、肖像描写

肖像描写即描写人物的容貌、身材、神态、服饰等外部特征,并通过这种描写在一定程度上把人物性格的特征表现出来。肖像描写贵在传神,不仅求形似,更重要的是达到神似。形似而无神似是难以反映人物性格特征的。果戈理在《死魂灵》中对人物肖像的描写很成功,特别是对守财奴泼留希金的肖像描写达到了高度的形神兼备。

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特色来。和普通瘦削的老头子,是不大有什么两样的;不过下巴凸出些,并且常常掩着手帕,免得被唾沫所沾湿。那小小的眼睛还没有呆滞,在浓眉底下转来转去,恰如两匹小鼠子,把它的尖嘴钻出暗洞来,立起耳朵,动着胡须,看看是否藏着猫儿或者顽皮孩子,猜疑地嗅着空气。那衣服可更加有意思。要知道他的睡衣究竟是什么底子,只好白费力;袖子和领头都非常龌龊,发着光,好像做长靴的郁赫皮;背后并非拖着两片的衣裙,倒是有四片,上面还露着一些棉花团。颈子上也围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是旧袜子,是腰带,还是绷带呢,不能断定。但绝不是围巾。一句话,如果在那里的教堂前面,乞乞科夫遇见了这么模样的他,他一定会布施他两戈贝克。

(选自果戈理《死魂灵·全译本》,鲁迅译,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

泼留希金是一个极度贪婪和吝啬的农奴主。他家财万贯,但却时时瞪着一双尖利的老鼠眼四处窥探,寻找钱财和物品,就连掉在地上的一块破布也不放过;他高级衣服满箱,但却用捡来的破烂衣物把自己装扮成肮脏邋遢的乞丐相。作者通过对他外貌和衣着的夸张描绘,突出了他贪婪和吝啬的性格。

肖像描写还要注意到人物经历发生变化。高明的作者不但善于抓住不同人物的特征进行肖像描写,而且善于根据人物经历的变化,写出肖像的变化。巴尔扎克笔下的高老头从初进伏盖公寓时到四年之后,他的肖像判若两人。四年前,高老头这位“面条商还在纱颈围上扣着两只大金刚钻别针,中间系一条小链子,愈加显出衬衣料子的细洁。他平时穿一套宝蓝色衣服,每天换一件雪白的细格布背心,下面鼓起一个滚圆的大肚子在那儿翕动,把一条挂有各色坠子的粗金链子,震动得一蹦一跳”。四年之后,高老头的容貌神态判若两人。“他越来越瘦,腿肚子掉了下去,从前因心满意足而肥胖的脸,不知打了多少皱裥,脑门上有了沟槽,牙床骨突了出来。他住到圣·日内维新街的第四年上,完全变了样。六十二岁的面条商,看上去不满四十,又胖又肥的小财主,仿佛不久才荒唐过来,雄纠纠气昂昂,教路人看了也痛快,笑容也颇有青春气息;如今忽然像七十老翁,龙龙钟钟,摇摇晃晃,面如死灰。当初那么生气勃勃的蓝眼睛,变了黯淡的铁灰色,转成苍白,眼泪水也不淌了,殷红的眼眶好似在流血。”

高老头是在法国大革命中发迹的暴发户。他退休后初进伏盖公寓时,仍保留着每年八千到一万法郎的进款。他身上穿的洁白的细布背心,佩戴的金刚钻别针、粗金链子和他那滚圆的大肚子都向人们显示:他是曾经阔过的财主。但当他的存款被两个女儿榨完之后,他的躯体也随之变得让人惨不忍睹,精神也全垮了。

描写人物肖像不一定对容貌、神态、身材、服饰都进行描绘,应该突出主要的、最能体现人物性格特征的部分,尤其是篇幅短的作品更要善于抓住特征来描写。刘义庆以画论艺时说:“顾长康画人,或数年不点目睛,人问其故。顾曰:‘四体姘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六朝人口语,‘这个’之意)中。’”[6]其他不画,只画眼睛,认为那是人物最传神之处。这也许是受了孟子关于“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这话的影响。画人就要善画特征,写人也要善写特征。刘鹗《老残游记》里王小玉那双眼睛不能不说是极为传神的,“王小玉方抬起头来,向台下一盼。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左右一顾一看,连那坐在远远墙角子里的人,都觉得王小玉看见我了;那坐得近的,更不必说。就这一眼,满园子里便鸦雀无声,比皇帝出来还要静悄得多呢,连一根针掉在地下都听得见响!”从这样的眼睛里,人们会看到心灵的纯洁和魅力。

在学生的作文练习中,我们也不时看到善于抓住特征的肖像描写。一篇写《队长于德》的作文里写道:“于德是生产队长,他个子很高,体格健壮,长着一脸络腮胡子,常常刮得很彻底,泛出青色。他长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补丁累累的蓝色衣裤,脚套一双裂了口的解放鞋,没穿袜子。由于孩子多,日子不好过,他的脾气很坏。他那一双小而亮的眼睛时常射出忧郁而又令人有些害怕的光芒,队里的大人小孩都有些畏惧他。唯一能看到于德高兴的时候便是他唱川剧,他嗓子有些嘶,唱时青筋条条绽出。每次唱时,屋里总是围满了人。他悠然地坐在椅上,先是用搁在腿上的京胡奏出一段尖厉的过门,然后仰头望着屋梁,一只脚打着拍,扯开喉咙唱道:‘叹贤臣忠心耿耿,恨杨广斩忠良……’”这段肖像描写着墨不多,但比较准确、生动地刻画出了困难年代中一位生产队长的外形特征,并通过那双“时常射出忧郁而又令人有些害怕的光芒”的“小而亮的眼睛”,让人感受到了他心中的压抑和性格的刚烈。要写出形神兼备的人物肖像并不是很容易的。就连列夫·托尔斯泰这样著名的大作家描写人物肖像也不是一挥而就的,他为了写出《复活》中女主人公卡邱霞·玛丝洛娃在小说中第一次露面的肖像,下了不少苦功。卡邱霞·玛丝洛娃原来是个善良、质朴、天真无邪的少女,自从被聂赫留朵夫蹂躏和抛弃后,沦落为妓女,又不幸被诬告为毒害人的凶手,陷于冤狱之中。《复活》一开始就是写她从狱中出庭受审。为写出她在这个特定时间和环境中的肖像,作者曾反复修改过20次。原来初稿写道:

她是一个瘦削而丑陋的黑发女人,她所以丑陋,是因为她那个扁塌的鼻子。

这里突出了她的“扁塌的鼻子”,显得面目“丑陋”,完全不符合人物外在形象和内在气质的需要。后来便改为:

她的一头黑发梳成一条光滑的大辫子。有一对不大的,但是黑得异乎寻常的发亮的眼睛,颊上一片红晕,主要的是,她浑身烙上了一个纯洁无辜的印记。

这次改写,虽然显示了她原来朴实素美的形象和纯洁的本质,但却不符合她当时的囚徒的身份。于是,又改成:

一个矮矮个子的黑发女人,与其说她是胖的,还不如说她是瘦的,她的脸本来并不漂亮,而且脸上又带着堕落过的痕迹。

这样的描写,好像是符合她的身份了,但所谓“脸上又带着堕落过的痕迹”,却是“抽象”的、看不见的。托尔斯泰还是不满意,反复修改,直至第二十次,才最后定稿成我们从作品中看到的:

一个小小的、胸脯丰满的年轻女人,贴身穿一套白色的布衣布裙,外面套一件灰色的囚大衣,活泼地走出来,站在看守的身旁。她脚上穿着布袜和囚鞋。她头上扎着头巾,明明故意地让一两绺头发从头巾里面溜出来,披在额头。这女人的面色显出长久受着监禁的人的那种苍白,叫人联想到地窖里储藏着的番薯所发的芽。她那短而宽的手和大衣的宽松领口里露出来的丰满的脖子,也是那种颜色。两只眼睛又黑又亮,虽然浮肿,却仍旧放光(其中有一只眼睛稍稍有点斜睨),跟她那惨白的脸儿恰好成了有力的对照。

从现在这幅玛丝洛娃的肖像看,那“仍旧放光”的眼睛,依然保存着昔日卡邱霞的热情和纯真;而那苍白的面色,以及故意让它溜出来的“一两绺头发”,便显出她长期受侮辱、迫害和堕落过的痕迹;还有那只非常有生气而带点斜睨的眼睛,则隐含着她对社会的不满和蔑视。这样写,既符合她过去的经历,又表现了她现时的身份;不但使读者如见其人,而且还可通过她的外表,窥见她的灵魂。列夫·托尔斯泰描写人物肖像的态度及高超的手法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二、人物语言描写

人物语言描写即用对话、独白等手段表现人物内心世界、性格脾气等的描写。言为心声,要表现出人物的心灵,语言描写也是一种重要的方法。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经历、不同地位、不同性格的人,其语言是各有特色、各有个性的。写人物的语言,不能类型化,不能出现“千人一腔”“异口同声”。应该强调的是:对人物语言的描写必须个性化。

所谓人物语言个性化,就是什么人说什么话,每个人物仅说合乎自己性格的话;他的语言的特征与他的性格要达到谐和与统一,达到鲁迅先生所说的:“如果删除了不必要之点,只摘出个人的有特色的谈话来”,“就可以使别人从谈话里推见每个说话的人物”[7]。高尔基称赞巴尔扎克在小说《驴皮记》中,写二十多个人在银行家的宴会上同时说话,“各种不同的声音我仿佛现在还听见”,“然而主要之点在于,我不仅听见,而且也看见谁在怎样讲话,看见这些人的眼睛、微笑和姿势,虽然巴尔扎克并没有描写出这位银行家的客人们的面孔和体态”[8]。个性化的语言就能产生这样的效果:使人能从人物的话语中如闻其声,如见其人。我们看看巴尔扎克在《欧也妮·葛朗台》中的人物语言描写,就不难发现他在这方面的过人功力。

在《欧也妮·葛朗台》里,贪婪吝啬的葛朗台死了妻子,他担心女儿要提出财产继承问题,于是在全家戴孝的日子里,不顾女儿的悲痛,迫不及待地提出要女儿办理放弃继承权的法律手续。作品这样描写了他与女儿的对话:

饭桌收拾完了,门都关严了,他对欧也妮说:“好孩子,现在你继承了你母亲啦,咱们中间可有些小小的事得办一办。——对不对,克罗旭?”

“对。”

“难道非赶在今天办不行吗,父亲?”

“是呀,是呀,小乖乖。我不能让事情搁在那儿牵肠挂肚,你总不至于要我受罪吧。”

“噢!父亲……”

“好吧,那么今天晚上一切都得办了。”

“你要我干什么呢?”

“乖乖,这可不关我的事。——克罗旭,你告诉她吧。”

“小姐,令尊既不愿意把产业分开,也不愿意出卖,更不愿意因为变卖财产,有了现款而付大笔的捐税,所以你跟令尊共有的财产,你得放弃登记……”

“克罗旭,你这些话保险没有错吗?可以对一个孩子说吗?”

“让我说呀,葛朗台。”

“好,好,朋友。你跟我的女儿都不会抢我的家私。——对不对,小乖乖?”

“可是,克罗旭先生,到底要我干什么呢?”欧也妮不耐烦地问。

“哦,你得在这张文书上签个字,表示你抛弃对令堂的继承权,把你跟令堂共有的财产,全部交给令尊管理,收入归他,光给你保留虚有权……”

“你对我说的,我一点儿不明白,”欧也妮回答,“把文书给我,告诉我签字应该签在哪儿。”

葛朗台老头的眼光从文书转到女儿,从女儿转到文书,紧张得脑门上尽是汗,一刻不停地抹着。

“小乖乖,这张文书送去备案的时候要花很多钱。要是对你可怜的母亲,你肯无条件抛弃继承权,把你的前途完全交托给我的话,我觉得更满意。我按月付你一百法郎的大利钱。这样,你爱做多少台弥撒给谁都可以了!……嗯!按月一百法郎,行吗?”

“你爱怎办就怎办吧,父亲。”

“小姐,”公证人说,“以我的责任,应当告诉你,这样你自己是一无所有了……”

“嗨!上帝,”她回答,“那有什么关系?”

“别多嘴,克罗旭。——一言为定,”葛朗台抓起女儿的手放在自己手中一拍,“欧也妮,你决不反悔,你是有信用的姑娘,是不是?”

“噢!父亲……”

他热烈地、紧紧地拥抱她,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得啦,孩子,你给了我生路,我有了命啦;不过这是你把欠我的还了我:咱们两讫了。这才叫做公平交易。人生就是一件交易。我祝福你!你是一个贤德的姑娘,孝顺爸爸的姑娘。你现在爱做什么都可以。”

(选自巴尔扎克《欧也妮·葛朗台》,傅雷译,平明出版社,1951年版)

作者通过人物的语言和动作,细致地表现了葛朗台担心、紧张、惊喜的情绪变化过程以及他那吝啬的性格。

优秀作品的人物语言描写,不仅追求语言的个性化,还十分注重语言的精粹、生动和优美。正是这种追求,使许多优秀作品的人物语言让读者过目不忘、铭刻在心。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中的人物语言就具有这样的艺术魅力。特别是罗契斯特伤残后,简·爱重新回到他身边,他们互相吐露爱情的对话深深地打动了读者。

“简,你愿意嫁给我吗?”

“是的,先生。”

“一个到哪儿都得由你搀扶着的可怜的瞎子?”

“是的,先生。”

“一个比你大二十岁,得由你侍候的残废者?”

“是的,先生。”

“真的吗,简?”

“完全是真的,先生。”

“哦!我亲爱的!上帝保佑你,报偿你!”

“……那我现在就已经得到了报偿。对我来说,做你的妻子就是我在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因为你喜欢牺牲。”

“牺牲!我牺牲什么?牺牲挨饿得到食物,牺牲期待得到满足。有特权用胳膊搂抱我珍视的人——用嘴唇亲吻我心爱的人——依靠我信任的人;这是做出牺牲吗?如果是的话,那我当然是喜欢牺牲。”

“还要忍受我的病弱,简,忽略我的缺点。”

“这对我算不了什么,先生。现在我比以前更加爱你,现在我对你可以真正的有用,而以前你却处在骄傲的不依靠人的状态,除了做赏赐者和保护人以外,不屑扮演其他角色。”

(选自勃朗特《简·爱》,祝庆英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

这段对话虽然简短,但却十分感人。对话是面对着罗契斯特伤残的现实,但罗契斯特问话的冷静,既表现出他性格的坚强,也表现了他对简·爱的深情,冷静中隐寓着热烈。简·爱回答的诚挚,既表现了她决心的坚定,也表现出她感情的深挚和心灵的善美,热烈中流露出深沉。简短生动的对话,激荡着人物感情的波涛,相辅相成地展示出人物之间深挚的爱情和各自鲜明的性格。

这种语言个性化的特点,在我国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中也是很突出的。《三国演义》里的董卓说:“我为天下计,岂惜小民哉!”一句话道出了这杀人如麻的独夫民贼的凶残面貌。《水浒传》写阎婆惜拿了宋江丢的招文袋说:“好呀!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却原来也有井落吊桶里。……今日也撞在我手里……且不要慌,老娘慢慢消遣你!”刁钻、毒辣的性格全在她自己的话里显示出来。《红楼梦》里写薛宝钗笑谈金钏之死的语言也极具个性:

王夫人点头叹道:“你可知道一件奇事?——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宝钗见说,道:“怎么好好儿的投井?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日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两下子,撵了下去。我只说气他几天,还叫他上来,谁知他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宝钗笑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旁边儿玩,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玩玩逛逛儿,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王夫人点头叹道:“虽然如此,到底我心里不安!”

宝钗笑道:“姨娘也不劳关心。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了主仆之情了。”王夫人道:“才刚我赏了五十两银子给他妈,原来还把你姐妹的新衣裳给了他两件装裹,谁知可巧都没有什么新做的衣裳,只有你林妹妹做生日的两套。我想你林妹妹那孩子,素日是个有心的,况且他也三灾八难的,既说了给他作生日,这会儿又给人去装裹,岂不忌讳?因这么着,我才现叫裁缝赶着做一套给他。要是别的丫头,赏他几两银子,也就完了。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孩儿差不多儿!”口里说着,不觉流下泪来。宝钗忙道:“姨娘这会子何用叫裁缝赶去,我前日倒做了两套,拿来给他,岂不省事?况且他活的时候儿也穿过我的旧衣裳,身量也相对。”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宝钗笑道:“姨娘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一面说,一面起身就走。

(选自曹雪芹、高鹗《红楼梦》,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

宝玉戏弄金钏儿,王夫人反诬金钏儿把“好好儿的爷们”教坏了,逼得金钏儿含羞忍辱投井身亡。这里,王夫人明知其事,却装不知;身为害人者,却摆着一副菩萨面孔。而薛宝钗察言观色,为借王夫人的“风力”直上“青云”,不惜对金钏儿投井下石,向王夫人极尽逢迎讨好的能事。对话生动地表现了王夫人的伪善,薛宝钗的善于奉承和冷酷的性格特征。同是善于奉承,由于地位、身份和性格等的不同,宝钗和凤姐比较,其言语显得更“自然”和“稳妥”。因此,只闻其声,便知其人,二者绝难混同。鲁迅曾说:“《水浒》和《红楼梦》的有些地方,是能使读者由说话看出人来的。”这确实是很精辟的论断。

在当代作品中,不少作品的语言个性化也是很突出的,值得我们写作时学习。为了做到人物语言的个性化,我们应该注意观察生活,掌握各种人物的思想、性格和心理,选择有特征的语言,按照人物性格的特点去刻画人物。另外还要在生活中注意观察积累各种人物有个性的语言,以备写人物时所用。有时,作者对要写人物的思想性格是了解的,但苦于缺乏生动、形象、准确的语言去表达,所以平时学习积累各种人物语言,增强自己的表达能力,就是十分必要的了。

三、行动描写

行动描写即对人物在故事中所作所为的具体描写。人的行动是受思想与感情支配的。也就是说,行动是人的思想、情感及品性的外露,是人物性格的具体表现。在文学作品中,行动描写是塑造人物的重要手段。人物在文章中,能否“活”得起来,不能仅仅让人物去说话。人物的语言,只是刻画人物不可缺少的一个方面。有的人物,在文章或作品中很少说话,仍然能够性格鲜明,这是因为人物的思想性格靠人物本身的行动便能得到有力的表现;再就是个性化的语言,又往往多是同人物的行动紧紧结合在一起的。

巴金《家》中的高觉新是封建制度的牺牲品。他对封建家长唯命是听,逆来顺受,一切听任摆布。因而,他断送了自己的学业、前程,毁灭了自己的爱情和最初恋人梅表妹的生命,最后,又葬送了他妻子瑞钰的生命。然而,在瑞钰临死时,他以他的行动表现了前所未有的反抗精神。

觉新知道大祸临头了。他不敢多想。他又把拳头拼命地在门上擂,擂得门发出更大的响声。但是这也没有用。没有人理他。他嘶声叫着:“钰”,又叫:“放我进来!”然而两扇油漆脱落的木板门冷酷地遮住了房里的一切。它们拦住他,一点也不肯退让。它们甚至不让他救她,或者跟她见最后的一面。希望完全破灭了。

屋里的女人开始哭起来。然而他还在门外叫:“钰,我在喊你,你听得见吗?……”这不仅是哀号与狂叫,这还是生命的呼声,他把他的全部的爱都灌注在这里面,要把她从到另一个世界的途中唤回来。他不仅在是在挽住别人的生命,他还是在挽住他自己的生命。他明白:没有她,他的生存是怎么一回事情。

但是死来了。

……

愤怒和悲哀混合在一起,紧紧地抓住了他。他更加厉害地捶着门。然而两扇小门如今好像有了千斤的重量。

他本来下了决心要不顾一切地跑到里面去,跪倒在妻的床前,向她忏悔他这几年来的错误,哀求她的最后的宽恕,可是已经迟了。两扇木板门是多么脆弱的东西,如今居然变成了专制的君主,它们拦住了最后的爱,不许他进去跟他所爱的人诀别,甚至不许他到她面前痛哭一场。

他突然明白了,这两扇小门并没有力量,真正夺去了他的妻子的还是另一种东西,是整个制度,整个礼教,整个迷信。

(选自巴金《家》,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作者通过高觉新的愤怒、悲哀、大叫大喊、猛力捶门等一系列具体行动的描写,表现了他内心的极度痛苦,也为他思想的觉醒作了重要的铺垫。

英国作家艾·丽·伏尼契在《牛虻》中,对亚瑟的性格塑造是令人难忘的。他天真、热情、向往革命。在开始革命活动时,伪善的牧师利用他的忏悔去告密,以致他的战友被捕。13年后,他回到意大利,用“牛虻”作笔名发表文章,揭露教会,同时他还组织武装,运送军火,准备起义。在一次行动中,牛虻不幸被捕,面对军方威胁和他的生父神父蒙泰尼里的劝诱,他丝毫不为所动,终于英勇就义。作者对亚瑟在刑场上的行动描写,使亚瑟的形象得到了独特而完美的塑造。

……简短的准备工作迅速完成了,牛虻自动站到指定的地方,只是微微转过头来,向初升的朝阳那一片红黄交融的美景望了一会儿。他再一次提出不要蒙住眼睛的要求,那一脸挑战的神色,直逼得上校只有勉强答应。双方都忘记了这会使得士兵们十分难受。

他面对着士兵站着,脸上在微笑,马枪在士兵的手里不住地抖动。

“我已经完全准备好了。”他说。

中尉向前跨了一步,也激动得有点颤抖了。他还从来没有发过执行死刑的口令。

“预备——瞄准——放!”

牛虻稍稍摇晃一下,随即恢复了平衡。一颗没有定准的子弹擦破了他的面颊,一点点血滴在他的白领结上。另外一枪打在他的膝盖上边。火药的烟雾消散之后,士兵望着他,看见他仍旧在微笑,用残缺的手抹去脸上的血。

“枪法坏透了呢,伙计们!”他说着,那响亮而清晰的声音,把那些可怜的士兵的目瞪口呆的窘态打断了。“再试一下看。”

士兵发出一阵共同的呻吟和颤抖。原来每个人都故意向旁边瞄准,暗中希望那致命的一弹不是从自己手里而是从旁人手里发出去的。现在呢,牛虻仍旧站在那儿,对他们微笑;他们只不过把行刑变成了屠宰,那可怕的一套又得从头做一遍。他们都吓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把枪口垂下来,无可奈何地听着军官们狠声的咒骂和斥责,用麻木的惶恐的眼光瞪着那个已被他们枪杀但又没有死的人。

统领向他们的脸上挥着拳头,发狂似地嚷着,叫他们立正,举枪,赶快把事情结束。他也已跟他们一样完全丧失“士气”了,再也不敢去看那个可怕的形象老是那么站着、站着,不肯倒下去。等到牛虻对他说话,那嘲弄的声音使他吓了一跳,而且簌簌发抖。

“今天早晨你派的这一队人真不行,上校!让我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使他们搞得像样些。来吧,伙计们!把你们的家伙举高一点,向左边移一移。啊呀,朋友,你手里拿的是马枪不是油锅呀!都对准了吗?那么来吧!预备——瞄准——”

“放!”上校向前一冲,抢先发出了最后一声口令。要是竟让犯人发口令去枪毙自己,那还像什么话呢?

又是一阵紊乱而无组织的排枪,随即那队士兵乱作一堆,大家簌簌发抖,睁着发狂似的眼睛瞠视着前面。其中一个甚至并没有发射,把家伙往地下一扔,就蹲下去低声哼起来:“我可不行——我可不行!”

硝烟慢慢散了,漂浮到空中和晨曦融成一片;他们看见牛虻已经倒下去了,可是也看出他仍然没有死。最初一刹那间,士兵和军官们都呆呆站在那儿,好像变成了石像,眼睁睁注视着那可怕的东西在地上扭动、挣扎。然后医生和上校同时叫了一声,冲上前来。因为牛虻已经拖着一条腿跪起来,而且仍旧面对着士兵在发笑。

“又打歪了!试试——再来一下看,孩子们——看——看成不成……”

他突然摇晃起来,随后就向一旁倒在草地上。

(选自伏尼契《伏尼契小说集》,李良民等译,天津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这段行动描写是令人惊心动魄的,从牛虻自动站到刽子手指定的地方,微笑着转头望初升的太阳,然后要求刽子手不要蒙住他的眼睛;刽子手第一次射出的子弹擦破他的面颊,他只是稍稍摇晃一下,随即恢复平衡后,依然微笑,并用残缺的手抹去脸上的血;当刽子手紊乱的排枪将他击倒时,他在地上扭动、挣扎,“拖着一条腿跪起来,而且仍旧面对着士兵在发笑”,一直到他突然摇晃着倒在一旁的草地上,这一系列行动和他命令刽子手开枪、嘲笑刽子手枪法不准的语言,极为深刻地表现了他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和坚贞不屈的性格。值得注意的是,在牛虻就义时,作者不仅用牛虻的行动来展示他的英雄形象,还通过刽子手的行动对牛虻的形象作了很好的反衬。行刑前“马枪在士兵的手里不住地抖动”,第一次放枪后,他们发出“一阵共同的呻吟和颤抖”,吓得不知怎么办而“把枪口垂下来”,指挥他们的中尉“向他们的脸上挥着拳头,发狂似的嚷着,叫他们立正,举枪”,然而面对牛虻的嘲笑,中尉也在簌簌发抖,特别是被吓得乱作一堆的士兵中有人竟不敢再向牛虻开枪,“把家伙往地下一扔,就蹲下去低声哼起来:‘我可不行——我可不行!’”刽子手的这些行动在牛虻形象的最后塑造上也发挥着强有力的作用。

中国古典小说,不偏重用心理描写刻画人物,而重在写人物的行动,以表现人物性格。侧重写人物行动的描写在小说、散文及史传文学中颇为常见,突出典型的文例也很多,如《水浒传》中鲁智深、李逵、武松等人物形象,作者大多是用行动来表现他们的性格和精神面貌的,使这三个属于同一类型的人物,在性格上各具鲜明的特征。古典小说中成功的行动描写是值得我们写人物时借鉴的。

四、心理描写

心理描写即用独白、梦幻、想象或作者剖析等手段表现人物在一定人物关系和一定环境中特定内心活动的描写方法。在生活中,人除了外部动作和表情外,还有内心世界的喜、怒、哀、乐、爱慕、思念、向往、得意、苦闷、痛苦、怨恨、懊悔、犹豫、惊恐、嫉妒等。作者要塑造出栩栩如生、具有鲜明性格的人物形象,单靠外部的肖像描写与行动描写是不够的,还必须深入细致地探索人物心灵深处的思想、情绪、感受及其产生的原因与发展变化的过程;并采用各种不同的艺术手法,将肖像描写、行动描写和心理描写有机地结合起来,为塑造人物形象和揭示主题服务。

心理描写的方式是多样的,常见的有内心独白、内心剖析、思忆联想、梦境幻觉、动作暗示等。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不是轻而易举的,作者除了需要掌握一定的表现手法外,还要熟悉生活,熟悉所描写的人物,掌握人物内心活动的规律。在心理描写中,要防止脱离客观依据,离开特定的环境和人物的性格逻辑而随意主观臆造。

当人物的内心活动不能用或不能直接用人物的语言和行动表现出来,或当人物的内心活动、思想感情与其语言和行动不一致或互相矛盾的时候,就有必要对人物的内心世界进行直接的描绘,把人物心灵的窗口打开。以内心独白的形式直接表现人物的心理状态,是常用的一种方法。如《红与黑》中写于连·索黑尔被判处死刑后,他在狱中冷静地回顾了自己一生不幸的遭遇。作者运用内心独白的手法,揭示了他对社会和人生的认识:

他想:要不是我受了外表的蒙骗,也许我早就看穿了巴黎的客厅里进进出出的体面人物,他们跟我的父亲,并没有什么两样,跟刚才这两个罪犯比起来,都是精明的坏蛋。他们是对的。那些出入客厅的人,每天清早起床就从来也不会有这样尖锐的意念:今天晚餐如何到手?可是他们却到处吹嘘他们是怎样的正直!叫他们到法庭坐在陪审官席上,他们会威风凛凛地把别人处死,理由是因为饥饿难熬,偷窃了一套银餐具。

假定有这样一个法庭,审理证券交易的赚钱或者亏蚀,那么我的这些出入客厅的体面人物一样都是犯了罪的,他的罪恰恰同这两个罪犯因为非吃饭不可而犯的罪是一样的……

根本就没有天赋人权,人权这个字眼是自古以来开的一场玩笑,只有那天把我从公庭上赶下来的检察官才配得上它,可是检察官的先祖也是在路易十四统治下靠抄家发财致富的。有什么权利可言,只有法律禁止做什么事情,干犯禁条,受到刑罚,在这时候,才谈得上权利。在没有法律之前,就只有天赋,只有狮子的力量,人的需要,人的饥寒,一句话,只有需要……大家都赞美这些人,不,这些人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些坏蛋,没有被当场拿获的坏蛋。这个社会推举出来控告我的人,他早已丧尽廉耻成了富翁了……我犯了谋杀罪,我公正地被判了罪,叛我死刑的那个瓦勒诺,同我的罪比一比,要一百倍地为害社会。

好罢!于连悲怆地但并无怨气地说,我父亲虽说贪财爱利,可是比这些人好得多。他从来也没有爱惜过我。我死得不光彩,给他丢了脸,也算是报答他了。对没有钱的恐惧,人的这种被夸大了的恶德,所谓贪婪,也好,我给他留下三四百金路易,他拿到手,倒也成全了他的安慰和安全感。他说不定还会在礼拜日晚餐吃饱了之后,捧出他的金币来,拿给维里耶尔那批艳羡他的人看。他的眼光似乎是对他们说:有这个代价,你们中间谁会不愿意养一个上断头台的儿子?

……

我曾经爱过真理……真理到底在哪里呢?……到处都是伪善,至少也是欺骗,甚至最有德性的人,最伟大的人物也不可免。他的嘴唇上现出无比厌恶的表情……不行呵,人可不能相信人。

(选自周熙良《外国文学作品选·第三卷·近代部分·下》,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版)

于连·索黑尔是一个锯木工场主的儿子,他有一定的反抗性,对贵族和资产阶级怀着憎恨;但为了追求名利,实现个人的野心,他又是不择手段的。他靠精通拉丁文被市长聘为家庭教师,不久与市长夫人关系暧昧。以后被迫转入神学院学习,后又被介绍到巴黎成为保皇党佐·拉·本尔侯爵的私人秘书,得到重用,又成为侯爵女儿的情人。正当他飞黄腾达之时,教会策划的告密信揭发了他。他在气愤之下,开枪射伤了被迫写告密信的市长夫人。他在狱中的这段心理活动,直接而深刻地揭示了使他走向悲剧的家庭因素和社会因素,从而使他性格的发展与形成有了合理的依据和解释。

在浪漫主义作品中,也有不少人物心理描写。如《巴黎圣母院》中奇丑无比的敲钟人加西莫多,从法场救出了被枉判绞刑的吉卜赛女郎埃斯梅拉达,并成了她忠实的朋友和恭顺的奴仆。面对着美丽的吉卜赛女郎,加西莫多自惭形秽。他在内心自白道: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白自己的丑陋。我把自己同你比较的时候,我就非常怜悯自己,我是多么可怜的不幸的怪物呀!我一定使你把我当成野兽啦。你呀,你是一道阳光,一滴露珠,一支鸟儿的歌!我呢,我却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不像人也不是禽兽,是某种比脚下的石头更粗硬、更难看、更不成形的东西!

于是他笑起来了,这是世界上最痛心的笑声。

(选自雨果《巴黎圣母院》,陈敬容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这段自我评判的独白,透露出他对埃斯梅拉达的崇敬和爱慕之情,显示出加西莫多正直、善良的美好心灵。

许多文学作品还借助人物的梦境幻觉表现心理活动。梦境幻觉是和人物的内心活动紧密相关,是人物在下意识的精神状态中对生活、经历的认识,也是人物的思想感情、道德品质、愿望、顾虑等的一种“折光反映”的表现。这是一种特殊的心理描写。《红楼梦》中对林黛玉的一场噩梦的描写,是属于实际生活中的一种“折光反映”。

不知不觉,只见小丫头走来说道:“外面雨村贾老爷请姑娘。”黛玉道:“我虽跟他读过书,却不比男学生,要见我作什么?况且他和舅舅往来,从未提起,我也不必见的。”因叫小丫头回复:“身上有病,不能出来,与我请安道谢就是了。”小丫头道:“只怕要与姑娘道喜,南京还有人来接。”

说着,又见凤姐同邢夫人、王夫人、宝钗等都来笑道:“我们一来道喜,二来送行。”黛玉慌道:“你们说什么话?”凤姐道:“你还装什么呆?你难道不知道:林姑爷升了湖北的粮道,娶了一位继母,十分合心合意;如今想着你撂在这里,不成事体,因托了贾雨村作媒,将你许了你继母的什么亲戚,还说是续弦,所以着人到这里来接你回去。大约一到家中,就要过去的。都是你继母作主。怕的是道儿上没有照应,还叫你琏二哥哥送去。”说得黛玉一身冷汗。

黛玉又恍惚父亲果在那里做官的样子。心上急着,硬说道:“没有的事,都是凤姐姐混闹!”只见邢夫人向王夫人使个眼色儿:“他还不信呢,咱们走吧。”黛玉含着泪道:“二位舅母坐坐去。”众人不言语,都冷笑而去。

黛玉此时心中干急,又说不出来,哽哽咽咽;恍惚又是和贾母在一处的似的,心中想道:“此事惟求老太太,或还有救。”于是两腿跪下去,抱着贾母的腿说:“老太太救我!”……贾母道:“不中用了。做了女人,总是要出嫁的,你孩子家,不知道。在此地终非了局。”黛玉道:“我在这里,情愿自己做个奴婢过活,自做自吃,也是愿意。只求老太太作主!”见贾母总不言语,黛玉又抱着贾母哭道:“老太太!你向来最是慈悲的,又最疼我的,到了紧急的时候儿,怎么全不管?你别说我是你的外孙女儿,是隔了一层了;我的娘是你的亲生女儿,看我娘分上,也该护庇些!”说着,撞在怀里痛哭。听见贾母道:“鸳鸯,你来送姑娘去歇歇,我倒被她闹乏了。”

黛玉情知不是路了,求去无用,不如寻个自尽,站起来,往外就走。深痛自己没有亲娘,便是外祖母与舅母姐妹们,平时何等待的好,可见都是假的。又一想:“今日怎么独不见宝玉?或见他一面,他还有法儿。”便见宝玉站在面前,笑嘻嘻地道:“妹妹大喜呀!”黛玉听了这一句话,越发急了,也顾不得什么了,把宝玉紧紧拉住,说:“好!宝玉,我今日才知道你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了!”宝玉道:“我怎么无情无义?你既有了人家儿,咱们各自干各自的了。”黛玉越听越气,越没了主意,只得拉着宝玉哭道:“好哥哥!你叫我跟了谁去?”宝玉道:“你要不去,就在这里住着。你原是许了我的,所以你才到我们这里来。我待你是怎么样的?你也想想。”

黛玉恍惚又像果曾许过宝玉的,心内忽又转悲作喜,问宝玉道:“我是死活打定主意的了,你到底叫我去不去?”宝玉道:“我说叫你住下。你不信我的话,你就瞧瞧我的心!”说着,就拿着一把小刀往胸口上一划,只见鲜血直流。黛玉吓得魂飞魄散,忙用手握着宝玉的心窝,哭道:“你怎么做出这个事来?你先来杀了我罢!”宝玉道:“不怕!我拿我的心给你瞧。”还把手在划开的地方儿乱抓。黛玉又颤又哭,又怕人撞见,抱住宝玉痛哭。宝玉道:“不好了!我的心没有了,活不得了!”说着,眼睛往上一翻,“咕咚”就倒了。

黛玉拼命放声大哭。只听见紫鹃叫道:“姑娘,姑娘!你怎么魇住了?快醒醒儿,脱了衣服睡罢。”

黛玉一翻身,却原来是一场恶梦……

(选自曹雪芹、高鹗《红楼梦》,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林黛玉和贾宝玉从小生活在一起,由两小无猜发展成为生死相恋的情人。然而封建势力的压迫,使她经常处在矛盾的心理状态中:她热切地盼望宝玉对她倾吐衷肠,又为他们的爱情得不到贾母的认可而忧心忡忡、心存疑惧。作者运用梦境,真实地表现了林黛玉痛苦的心情,也预示了她悲剧的命运。

第二节 环境描写

人类是生活在社会环境与自然环境之中的,所以以反映人们活动为中心的文学作品再现生活时,是离不开对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的描写的。正如茅盾所说:“人物不得不在一定的环境中活动,因此,作品中就必须写到环境。作品的环境描写,不论是社会环境或自然环境,都不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品,而是密切地联系着人物的思想和行动。”这段话阐明了环境和人物间不可分割的关系。

文学作品中的环境描写,是指对人物活动和事件发生、发展的时间地点、周围的情况、条件和气氛的形象化的描写方法。环境包含着两个方面: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

一、社会环境描写

社会环境是由人们的社会活动和具体的社会关系所组成的。人们的社会活动纷繁复杂,所构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各式各样的,因此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生活现象。这些生活现象影响着人物的思想、性格和人物对客观生活的理解、认识,从而使人物对现实生活采取不同的态度。社会环境是促使和决定人物行动的客观因素。在以写人物为主的作品中,作家特别注重描绘人物所处的时代和社会的各种特点,表现主人公周围的人物关系以及围绕着人物的具体环境。在对构成环境的各种因素的具体描写中,去深刻揭示人物产生各种行动与动机的根源,从而表现出环境在人物思想性格的发展历程中的决定性影响。

巴尔扎克《刽子手》中的胡安尼多,正是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展现了特殊的行为和性格。他是西班牙曼达镇统帅勒迦涅斯侯爵的长子,在巴尔扎克《刽子手》中却充当了法国占领军刽子手的角色。19世纪初期,法国军队占领西班牙,勒迦涅斯侯爵领导曼达镇居民反抗侵略,发动武装“叛乱”,终因寡不敌众而失败,遭到占领军疯狂的报复,勒迦涅斯侯爵的全家将被处决。侯爵请求献出全部财产以换取小儿子的生命。法国侵略者哥地叶将军恶毒地提出,倘若侯爵的儿子中有谁肯充当这次死刑的刽子手,就可以赦其不死,还将得到侯爵的全部财产。为了使勒迦涅斯的光荣姓氏不至湮没,侯爵一家接受了这一可怕的条件。经过商量,公推其长子胡安尼多充当行刑的刽子手。临刑时,家庭中的每一个人都怀着最诚挚的希望,鼓励胡安尼多,然后从容赴难。

外国占领军的侵略与奴役,西班牙人民反抗侵略、捍卫民族自由独立的英勇斗争,这种尖锐的民族矛盾所形成的特殊环境,构成侯爵一家以鲜血和生命殉自己事业的决定性的社会客观力量。法国侵略者的兽性挑战与勒迦涅斯家族的理性尊严,形成了驱使勒迦涅斯侯爵一家人行动的强大决定力。为了回击侵略者的挑战,他们除了准备壮烈牺牲自己之外,还必须为自己的亲人争得生存的权利,支持他,鼓励他带着复仇的愿望生活下去。老侯爵率领他的子女跪倒在长子胡安尼多的脚下,请求他以“西班牙人的精神和真正的理性”来完成手刃骨肉的刽子手任务。克莱拉亲切鼓励哥哥第一个把铡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母亲眼看着儿子已经失去手刃亲母的勇气,而抢先撞岩石自杀帮助儿子完成“刽子手”的任务。这些都显示了西班牙民族高贵的理性和高尚的情操,当然也有让我们难以接受的亲人“自相残杀”、背离人性人伦的残酷。我们在小说里看到了胡安尼多及家人在刑场这种环境里的表现:

一个钟头以后,曼达镇一百个最有声望的人士都遵照将军的命令,到平台上来观看勒迦涅斯全家的处决。一小队兵士驻扎在刑场四周弹压西班牙人。西班牙市民们排成一行,站在吊着侯爵的奴仆们的绞刑架下,他们的脑袋几乎触及那些殉难者的脚。距离他们三十步开外,已经筑起一座断头台,铡刀在上面闪闪发光。镇上的刽子手也在那里,以备万一胡安尼多拒绝执行之需。不久,在鸦雀无声的寂静中,西班牙居民们听见几个人的脚步声,一队士兵有节奏的步伐和他们的步枪所发的轻微响声。这各种声音和军官们在宴会上的音乐声掩蔽着一次血腥叛变的准备工作一样。大家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城堡,看见高贵的勒迦涅斯全家稳步走来,镇静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们的面容都很平静,很安宁。只有一个人,面色苍白憔悴,颓唐地靠在忏悔牧师身上;牧师正在用一切宗教上的安慰支持他——唯一注定要活下去的人。刽子手和所有的人一样,大家都明白,胡安尼多今天要暂且代理他的职务。老侯爵和他的夫人、克莱拉、玛丽吉达和她们的两个兄弟都走过去,在离刑场几步远的地方跪下。胡安尼多由神父领着往那里走去。他到达断头台前时,刽子手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或许是告诉他一些行刑的方法。神父把这些牺牲者安置妥当,不让他们看见死刑的执行。他们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点也不示弱,显出了他们西班牙人的本色!

克莱拉第一个冲到她哥哥面前。

“胡安尼多,”她对他说,“可怜可怜我胆小,先从我开始吧。”

这时,响起了一个人奔来的急促脚步声,维克多赶到了这个悲惨的场所。克莱拉已经跪下了,她那雪白的脖颈正在向铡刀发出召唤。军官脸色煞白,不过他还是挣扎着尽力跑了过去。

“只要你肯嫁给我,将军可以赦你不死。”他低声对她说。

“动手吧,胡安尼多!”她用深沉的声调说。

她的头滚到了维克多脚下。勒迦涅斯侯爵夫人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痉挛地动了一下,这是她所受痛苦的唯一标志。

“我这么跪着成不成,亲爱的胡安尼多?”小玛努埃尔这样问他的哥哥。

“啊!你哭啦,玛丽吉达!”胡安尼多问他的妹妹说。

“噢!是的,”少女回答,“我在为你着想呢,可怜的胡安尼多。没有我们和你在一起,你会多不快乐啊!”

不久,侯爵的高大身影出现了。他望了望他几个孩子流出的鲜血,随即转向默然不动的观众,向胡安尼多伸出了双手。他用一种坚定有力的声音说:

“西班牙人,我以父亲的身份向我的儿子祝福……现在,侯爵,开刀吧,不要害怕,你是没有过错的。”

可是当胡安尼多看见他母亲由神父搀着走过来时,他喊道:

“是她把我奶大的呀!”

他的话引起了观众一声恐怖的呐喊。这阵恐怖的喊声发出以后,宴会上的喧嚣声和军官们的欢笑声煞时静了下来。侯爵夫人知道胡安尼多的勇气已经耗尽,就一纵身跳过栏杆一头撞在岩石上。观众当中爆发出一片赞美声。胡安尼多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选自巴尔扎克《刽子手》,傅珏译,范文瑚《外国文学作品选读2》,四川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胡安尼多手刃亲人的行为是令他和读者都难以接受的,但特定的历史条件和社会现实环境迫使他不得不做出了人间最惨无人道的选择。他应当是有罪的,但他是被强迫负罪的;他不是真正的刽子手,真正的刽子手是灭绝人性的侵略者。胡安尼多按照父亲和姊妹的愿望争取生机正是为了向真正的刽子手讨还血债。这一切,没有当时不可违拗的社会环境是不可信的。而正是有了当时侵略者野蛮入侵和疯狂杀戮的历史背景,有了侯爵率领当地民众奋起反抗而遭失败,侵略者欲将侯爵全家置于绝境的现实环境,胡安尼多手刃亲人的行为才是合乎迫于现实的根据的,才是可信的。

在环境描写中,不仅要重视对一定历史时期的社会背景的大环境进行必要的描写,对人物活动的具体生存空间和活动场所的小环境更应给予必要的描写。小环境往往能更直接、具体地反映出人的追求和性格特征。如冈察洛夫在《奥勃洛摩夫》中对奥勃洛摩夫“书斋”的描写:

四壁上画幅的周围,花彩似的挂着灰尘蓬蓬的蜘蛛网;镜子呢,已照不出东西,倒可以当作记事碑,在灰尘上面记录事情来帮助记忆。地毯上都是污渍。一条被人遗忘的毛巾撩在沙发上。差不多没有一天早晨桌子上不撒满面包屑,不留下一只头天晚上用了晚餐后没有收去的盘子,盘子里总有一枚盐皿和一块啃光的骨头。

要不是因为这只盘子,要不是因为搁在床边的一支刚吸完的烟管或者躺在这张床上的主人,人们也许以为这间屋子是没有人住的——什么东西都灰尘密布,褪了色,绝不像有人住着的样子。不错,书架上摆着两三本摊开的书和一张报纸,写字桌上摆着一只墨水瓶和几支鹅毛笔;可摊开的那几页已经发黄,布满灰尘——显而易见,它们给丢在那里已经很久了;报纸还是隔年的;如果把鹅毛笔向墨水瓶里蘸去,说不定有一只吓慌的苍蝇嗡嗡地从里面飞出来。

(选自冈察洛夫《奥勃洛摩夫》,明天出版社,1997年版)

这里仅仅是奥勃洛摩夫起居生活的一个小环境,却不难让人看到他为什么是一个具有世界地位的无所事事、懒散怠惰的文学典型。

二、自然环境描写

自然环境是指人物与自然景物发生联系的活动场所。它由一系列与人的行为、心理有关联的自然事物所组成。人类和自然有着密切的关系,人类不能离开自然生活。自然世界为人类提供了取之不竭的物质,还给人类的生存以无穷的启示。在文学创作中,自然景物为作家提供了丰富的创造内容,也给作家带来了自然的美妙和自然的智慧。在小说写作中,作者常常根据塑造人物,展开情节的需要,配置有关的自然环境,着力描写人物活动的场所和周围的自然景物,借以交代背景,渲染气氛,帮助推动情节的发展,揭示人物的精神世界,衬映人物的命运。如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中这段春景的描写:

春天到来了,美丽而又温和,没有春天素常的那种延迟和变幻莫测,是一个草木、动物和人类皆大欢喜的稀有的春天。这可爱的春天更鼓舞了列文,加强了他抛弃过去的一切,坚定而独立地建立他的孤独生活的决心。……

春天姗姗来迟。大斋期的最后两三个星期,天气一直是晴朗而严寒的。在白天,太阳光下温暖到可以融解冰雪,但是在晚间,却甚至冷到冰点以下七度。雪面上冻结成了这么厚一层冰,以致他们可以坐着车在没有路的地方走过。复活节的时候还是遍地的雪。但是突然之间,在复活节的第二天起了一阵暖和的风,乌云笼罩起来,温暖的、猛烈的雨倾泻了三天三夜。到礼拜四,风平息下来了,灰色的浓雾弥漫了大地,好像在掩蔽着自然界所起的变化的神秘一样。在雾里面,水流动着,冰块坼裂和漂浮着,浑浊的、泡沫翻飞的急流奔驰着;在复活节一周后的第一天,在傍晚的时候,雾散开来了,乌云分裂成了小小的卷缩的云朵,天空晴朗了,真正的春天已经到来。在早晨,太阳灿烂地升起来,迅速地融解了盖在水面上的薄薄的冰层,温暖的空气因为从苏生的地面上升起来的蒸汽而颤动着。隔年的草又显出绿色,新嫩的草伸出细微的叶片;雪球花和红醋栗的枝芽,和黏性的桦树的嫩枝因为液汁而胀满了;一只探险的蜜蜂正绕着布满柳树枝头的金色的花朵嗡嗡叫着。看不见的云雀在天鹅绒般的绿油油的田野和盖满了冰的、刈割后的田地上颤巍巍地歌唱着;田凫在那积满了塘水的洼地和沼泽上面欢鸣;鹤和鸿雁高高地飞过天空,发出春的叫喊。脱落了的毛还没有全长起来的家畜在牧场上吼叫起来了;弯腿的小羊在它们那掉了毛的咩咩地叫着的母亲身边跳跃;敏捷的小孩在盖满了赤脚印迹的干了的路上奔跑,可以听见在池旁浣衣的农妇们的快活的闲谈和农民们在院子里修理犁耙的斧声。真正的春天已经到来了。

(选自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周扬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年版)

列文正处在失恋的苦闷中,春风给他带来了安慰,带来了希望和信心。作者在这段文字里,有层次地、具体细致地描写了早春时节自然界各种景物的微妙变化:融化的薄冰、卷缩的云朵、颤动的空气、新长的叶片、胀满液汁的嫩枝、嗡嗡的蜜蜂、歌唱的云雀、欢鸣的田凫、跳跃的小羊、奔跑的小孩和闲聊天的洗衣农妇等,无不透露出春天到来的喜悦,洋溢着蓬勃的生机。

景物描写是传达和烘托感情的有力手段。作家在描写人物心情或抒发自己的感情时,总要选取适当的景物来渲染衬托。因为写进文学作品的自然景物,已是寓情于景、情景相融的自然景物,正如马克思所说:是人化的自然,是大自然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回声。作者笔下的自然环境无不渗透着人物或者作者强烈的思想感情。

在文学作品中,环境描写的内容是多样的。有的描绘社会生活的重大场面,或不同时代人们不同的生活情景,展示了历史画卷;有的描绘不同时代、地域、民族的不同的风尚习俗、社会风貌,展示了风俗画卷;有的描绘城乡厂矿及大自然的风光,展示了风景画卷。环境描写的多样性反映了人类生活的丰富性,它不但能给人以丰富的知识,还能给人以多样的美的陶冶。

环境描写的角度和手法也是多样而富有创造性的。优秀的作家总是善于根据渲染气氛、展开情节、显示性格等方面的需要,选择不同角度,通过叙述人的介绍或通过人物的眼睛及感受表现出不同的环境,并运用简笔点染、分散穿插,或工笔细描、集中叙写等多种手法,真实生动地展示出多样的背景、场所和生活画面。

第三节 细节描写

细节描写就是对描写对象的细部进行精细的、具体的描写。细节是文学作品中描写人物形象、事物状态、社会环境和自然景物的最小的组成单位。

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事件与环境等要构成生动完整的故事及引人入胜的意境,都离不开细节描写。作品通过真实、独特生动、可感的典型细节的描写,能够避免空泛的说教与平铺直叙的表述;能够鲜明、形象地突出人物性格,丰富人物形象;能够生动、有效地连接故事情节,构成人物关系;能够烘托环境气氛,渲染人物情态,增加作品的形象性与生活气息。细节描写在整个文学作品中,虽属“一枝一叶”,但没有必要的足够支撑的枝叶,作品的“主干”就十分难看了。可以说,没有细节描写,就没有完美的文学作品。

细节描写的对象极为广泛,世态百象、日常生活的琐事、人物的容貌衣着及言谈举止、社会环境的一隅、自然界中微妙的现象都可以作为细节运用。但作为一篇作品中的细节,则要根据立意的需要和特定人物的表现和特定事物的发展需要来选择。善于选择、描写细节,即便是一举手一投足的微小动作,也可以凸显人物的形象和性格。如契诃夫《磨坊外》中的一个细节描写:

“妈!”他叫道。

老太婆怔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磨坊主人匆匆忙忙地把手伸进衣袋里去,拿出一个大皮夹子来……

“哪,这是给您的……”他含含糊糊地说,从皮夹里拿出一小把钞票和银币,“拿去吧!”

他手里卷着那把钱,揉搓着。不知什么缘故,他回头看了看修士们,然后又揉揉那些钱。票子和银币从他的手指中间漏下去,一个连着一个的回到皮夹里,只有一枚二十戈比的钱币还留在他的手里……磨坊主人瞧着它,用手指头摸一摸,然后嗽了嗽喉咙,脸涨得发紫,把那个钱递给他母亲了。

(选自契诃夫《装在套子里的人》,汝龙译,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

作者在这里选用“一个皮夹”这一生活细节,通过对磨坊主取钱时的搓、漏、瞧、摸的几个小动作描写,入木三分地揭露了这个人物冷酷而又吝啬的卑劣灵魂和丑陋形象。

再如鲁迅《阿Q正传》中描写阿Q在刑场上画圈的细节,寓意也是十分深刻的。作者以幽默、夸张的手法,刻画了阿Q时而自尊自大,时而自轻自贱的性格特征。阿Q在处决他的行状上画押,还要为圈儿画得不圆而懊恼。不过,这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的羞愧,他很快又想道:“孙子才画得很圆的圆圈呢。”于是他在精神上又获得了“胜利”。

大堂的情形都照旧。上面仍然坐着光头的老头子,阿Q也仍然下了跪。

……

于是一个长衫人物拿了一张纸,并一支笔送到阿Q的面前,要将笔塞在他手里。阿Q这时很吃惊,几乎“魂飞魄散”了:因为他的手和笔相关,这回是初次。他正不知怎样拿;那人却又指着一处地方教他画花押。

“我……我……不认得字。”阿Q一把抓住了笔,惶恐而且惭愧地说。

“那么,便宜你,画一个圆圈!”

阿Q要画圆圈了,那手捏着笔却只是抖。于是那人替他将纸铺在地上,阿Q伏下去,使尽了平生的力气画圆圈。他生怕被人笑话,立志要画得圆,但这可恶的笔不但很沉重,并且不听话,刚刚一抖一抖的几乎要合缝,却又向外一耸,画成瓜子模样了。

阿Q正羞愧自己画得不圆,那人却不计较,早已掣了纸笔去,许多人又将他第二次抓进栅栏门。

他第二次进了栅栏,倒也并不十分懊恼。他以为人生天地之间,大约本来有时要抓进抓出,有时要在纸上画圆圈的,惟有圈而不圆,却是他“行状”上的一个污点。但不多时也就释然了,他想:孙子才画得很圆的圆圈呢。于是他睡着了。

(选自鲁迅《阿Q正传——鲁迅小说集》,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5年版)

“画圈”的细节将阿Q愚昧的自欺欺人的性格和悲剧命运的表现发挥到了极致。这样的细节过目不忘,它不仅令人心灵震颤,更发人深省。

文学史上大量事实证明,对生活细节进行恰如其分的描写,既能形象、生动、鲜明而逼真地再现事物的种种特征,有利于典型环境的创造和揭示,又能自然、贴切、细微地反映人物的习惯、意志、爱好、情绪、气质和内心活动,有利于人物形象的塑造、个性特征的显示,增强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描写细节没有固定不变的方式。生活的丰富性、生动性决定了细节的丰富多彩;而描写手法的千变万化,也使细节描写各具特色。能否写好细节,关键在于作者是否对生活具有敏锐细致的观察力以及是否具有准确的、生动的描写能力。

对细节的描写,应做到典型、真实。所谓典型,是指所描写的细节,具有广泛的代表性,能够通过个别、细小的事物,反映一般与全貌,由现象揭示本质。所谓真实,就是要自然地反映事物的本质、特征和事物发展的必然性,不违背事理。只有典型、真实的细节描写才有利于表现人物性格的形成、情节的发展、环境气氛的渲染,也才有利于作品意旨的表达。

要注意的是,细节描写不能流于繁杂琐碎。多余的细节往往会冲淡作品的立意,影响作品的完整性和艺术性。细节描写必须符合作品立意的需要。

【原典阅读】

灯蛾埋葬之夜

郁达夫

神经衰弱症,大约是因无聊的闲日子过了太多而起的。

对于“生”的厌倦,确是促生这时髦病的一个病根;或者反过来说,如同发烧过后的人在嘴里所感味到的一种空淡,对人生的这一种空淡之感,就是神经衰弱的一种征候,也是一样。

总之,入夏以来,这症状似乎一天比一天加重;迁居之后,这病症当然也和我一道地搬了家。

虽然是说不上什么转地疗养,但新搬的这一间小屋,真也有一点田园的野趣。季节是交秋了,往后的这小屋的附近,这文明和蛮荒接界的区间,该是最有声色的时候了。声是秋声,色当然也是秋色。

先让我来说所以要搬到这里来的原委。

不晓在什么时候,被印上了“该隐的印号”之后,平时进出的社会里绝迹不敢去了。当然社会是有许多层的,但那“印号”的解释,似乎也有许多样。

最重要的解释,第一自然是叛逆,在做官是“一切”的国里,这“印号”的政治解释,本尽可以包括了其他种种。但是也不尽然,最喜欢含糊的人类,有必要的时候,也最喜欢分清。

于是第二个解释来了,似乎是关于“时代”的,曰“落伍”。天南北的两极,只叫用得着,也不妨同时并用,这便是现代人的智慧。

来往于两极之间,新旧人同样的可以举用的,是第三个解释,就是所谓“悖德”。

但是向额上摩摸一下,这“该隐的印号”,原也摩摸不出来,更不必说这种种的解释。或者行窃的人自己在心虚,自以为是犯了大罪,因而起这一种叫作被迫的Complex,也说不定。天下太平,本来是无事的,神经衰弱病者可总免不了自扰。所以断绝交游,抛撇亲串,和地狱底里的精灵一样,不敢现身露迹,只在一阵阴风里独来独往的这种行径,依小德谟克利多斯Robert Burton的分析,或者也许是忧郁病的最正确的症候。

因为背上负着的是这么一个十字架,所以一年之内,只学着行云,只学着流水,搬来搬去的尽在搬动。暮春三月底,偶尔在火车窗里,看见了些浅水平桥,垂杨古树,和几群飞不尽的乌鸦,忽面想起的,是这一个也不是城市,也不是乡村的界线地方。租定这间小屋,将几本丛残的旧籍迁移过来的,怕是在五月的初头。而现在却早又是初秋了。时间的飞逝,实在是快得很,真快得很。

小屋的前面左右,除一条斜穿东西的大道之外,全是斑驳的空地。一垄一垄的褐色土垄上,种着些秋茄豇豆之类,现在是一棵一棵的棉花也在半吐白蕊的时节了。而最好看的,要推向上包紧,颜色是白里带青,外面有一层毛茸似的白雾,菜茎柄上,也时时呈着紫色的一种外国人叫作Lettuce(英语,意味“莴苣”)的大叶卷心菜;大约是因为地近上海的缘故罢,纯粹的中国田园也被外国人的嗜好所侵入了。这一种菜,我来的时候,原是很多的,现在却逐渐逐渐的少了下去。在这些空地中间,如突然想起似的,卑卑立着,散点在那里的,是一间两间的农夫的小屋,形状奇古的几株老柳榆槐和看了令人不快的许多不落葬的棺材。此外同沟渠似的小河也有,以棺材旧板作成的桥梁也有;忽然一块小方地的中间,种着些颜色鲜艳的草花之类的卖花者的园地也有;简说一句,这里附近的地面,大约可以以江浙平地区中的田园百科大辞典来命名;而在这百科大辞典中,异乎寻常,以一张厚纸,来用淡墨铜版画印成的,要算在我们屋后矗立着的那块本来是由外国人经营的庞大的墓地。

这墓地的历史,我也不大明白,但以从门口起一直排着,直到中心的礼拜堂屋后为止的那两排齐云的洋梧桐树看来,少算算大约也总已有了六十几岁的年纪。

听土著的农人说来,这仿佛是上海开港以来,外国最先经营的墓地,现在是已经无人来过问了,而在三四十年前头,却也是洋冬至外国清明及礼拜日的沪上洋人的散步之所哩。因为此地离上海,火车不过三四十分钟,来往是极便的。

小屋的租金,每月八元。以这地段说起来,似乎略嫌贵些,但因这样的闲房出租的并不多,而屋前屋后,隙地也有几弓,可以由租户去莳花种菜,所以比较起来,也觉得是在理的价格。尤其是包围在屋的四周的寂静,同在坟墓里似的寂静,是在洋场近处,无论出多少钱也难买到的。

初搬过来的时候,只同久病初愈的患者一样,日日但伸展了四肢,躺在藤椅子上,书也懒得读,报也不愿看,除腹中饥饿的时候,稍微吸取一点简单的食物而外,破这平平的一日间的单调的,是向晚去田塍野路上行试的一回漫步。在这将落末落的残阳夕照之中,在那些青枝落叶的野菜畦边,一个人背手走着,枯寂的脑里,有时却会汹涌起许多前后不接的断想来。头上的天色老是青青的,身边的暮色也老是沉沉的。

但在这些前后没有脉络的断想的中间,有时候也忽然大小脑会完全停止工作。呆呆地立在田野里,同一根枯树似的呆呆直立在那里之后,会什么思想,什么感觉都忘掉,身子也不能动了,血液也仿佛凝住不流似的;全身就如成了“所多马”城里的盐柱;不消说脑子是完全变作了无波纹无血管的一张扁平的白纸。

漫步回来,有时候也进一点晚餐,有时候简直茶也不喝一口,就爬进床去躺着。室内的设备简陋到了万分,电灯电扇等文明的器具是没有的。月明之夜,睡到夜半醒来的时候,床前的小泥窗口,若晒进了月亮的青练的光儿,那这一夜的睡眠,就不能继续下去了。

不单是有月亮的晚上,就是平常的睡眠,也极容易惊醒。眼睛微微的开着,鼾声是没有的,虽则睡在那里,但感觉却又不完全失去,暗室里的一声一响,虫鼠等的脚步声,以及屋外树上的夜鸟鸣声,都一一会闯进耳朵里来。若在日里陷入于这一种假睡的时候,则一边睡着,一边周围的行动事物,都会很明细的触进入意识的中间。若周围保住了绝对的安静,什么声响,什么行动都没有的时候,那在假寐的一刻中,十几年间的事情,就会很明细的,很快的,在一瞬间展开来。至于乱梦,那是更多了,多得连叙也叙述不清。

我自己也知道是染了神经衰弱症了。这原是七八年来到了夏季必发的老病。

于是就更想静养,更想懒散过去。

今年的夏季,实在并没有什么太热的天气,尤其是在我这一个离群的野寓里。

有一天晚上,天气特别的闷,晚餐后上床去躺了一忽,终觉得睡不着,就又起来,打开了窗户,和她两人坐在天井里候凉。

两人本来是没有什么话好谈,所以只是昂着头在看天上的飞云,和云堆里时时露现出来的一颗两颗的星宿。

一边慢摇着蒲扇,一边这样的默坐在那里,不晓得坐了多久了,室里桌上的一枝洋烛,忽而灭了它的芯光。

而人既不愿意动弹,也不愿意看见什么,所以灯光的有无,也毫没有关系,仍旧是默默地坐在黑暗里摇动扇子。

又坐了好久好久,天末似起了凉风,窗帘也动了,天上的云层,飞舞得特别的快。

打算去睡了,就问了一声:

“现在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

她立了起来,慢慢走进了室内,走入里边房里去拿火柴去了。

停了一会儿,我在黑暗里看见了一丝火光和映在这火光周围的一团黑影,及黑影底下的半边她的苍白的脸。

第一枝火柴灭了,第二枝也灭了,直到了第三枝才点旺了洋烛。

洋烛点旺之后,她急急地走了出来,手里却拿着了那个大表,轻轻地说:

“不晓是什么时候了,表上还只有六点多钟呢?”

接过表来,拿近耳边去一听,什么声响也没有。我连这表是在几日前头开过的记忆也想不起来了。

“表停了!”

轻轻地回答了一声,我也消失了睡意,想再在凉风里坐它一刻。但她又继续着说:

“灯盘上有一只很美的灯蛾死在那里。”

跑进去一看,果然有一只身子淡红,翅翼绿色,比蝴蝶小一点,但全身却肥硕得很的灯蛾横躺在那里。右翅上有一处焦影,触须是烧断了。默看了一分钟,用手指轻轻拨了它几拨,我双目仍旧盯视住这扑灯蛾的美丽的尸身,嘴里却不能自禁地说:

“可怜得很!我们把它去向天井里埋葬了罢!”

点了灯笼,用银针向黑泥松处掘了一个圆穴,把这美丽的尸身埋葬完时,天风加紧了起来,似乎要下大雨的样子。

拴上门户,上床躺下之后,一阵风来,接着如乱石似的雨点,便打上了屋檐。

一面听着雨声,一面我自语似的对她说:

“霞!明天是该凉快了,我想到上海去看病去。”

一九二八年八月作

(选自郁达夫《郁达夫文集》,当代世界出版社,2010年版)

◎思考练习题

1.人物描写包括哪些方面的描写?

2.你认为人物描写应侧重在哪方面?

3.为什么说行动描写是塑造人物的重要手段?

4.为什么要强调对人物语言的描写必须个性化?

5.心理描写有哪些表现方式?

6.社会环境描写对文学作品的人物塑造有何作用,试举例说明。

7.自然环境的描写对文学作品的写人写事有什么作用?

8.细节描写在文学作品中有什么作用?

【注释】

[1]欧阳修.六一诗话[M]//郑子瑜,宗延虎.中国修辞学通史、隋唐五代宋金元卷.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8: 447.

[2]别林斯基.别林斯基选集2[M].满涛,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196.

[3]朱一玄,刘毓忱.水浒传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219.

[4]朱一玄,刘毓忱.水浒传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220.

[5]李汉秋.儒林外史研究资料[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131.

[6]刘义庆.世说新语[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299.

[7]鲁迅.鲁迅经典杂文集[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211.

[8]高尔基.我怎样学习和写作[M].戈宝权,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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