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动画片《妄想代理人》分析

《妄想代理人》：如果妄想可以代理

原　　作：今敏

企　　画：丸山正雄

编　　剧：水上清资

导　　演：今敏

人物设定·作画监督：安藤雅司

美术监督：池信孝

音　　乐：平泽进

配　　音：能登麻美子、桃井はるこ、阪口大助、关俊彦、三石琴乃

长　　度：13集

出品时间：2004年

相关资料

《妄想代理人》是日本著名动画导演今敏唯一一部TV动画作品。脚本由一贯与今敏合作的水上清资完成,而负责角色设定和作画监督的是后来在今敏的《红辣椒》中担任同样职位的安藤雅司,这位吉卜力元老曾经负责了《红猪》、《平成狸合战》的原画工作,还是《On Your Mark》(恰克与飞鸟的MTV作品)、《幽灵公主》、《千与千寻》、《东京教父》等作品的作画监督。音乐则由与今敏有过多次成功合作的平泽进担当,他先后创作了《剑风传奇》、《千年女优》和《红辣椒》等优美动听的动画音乐。在这部十三集的动画连续剧中,今敏再次把视角对准当代都市人脆弱的精神世界,分集制作的形式给了他更多发挥的空间,无论题材选择、故事架构还是表现风格,处处体现出了大胆的实验精神。据今敏自己介绍,《妄想代理人》在已经开始进入制作的时候甚至只有一个架构。在第九集中请来了不少日本动画界高手做了几段“剧中剧”,也是日本TV动画作品中罕见的手笔。剧集于2004年2月2日开始在WOWOW卫星频道播出,由于涉及少量的裸露和暴力场面,播出时间被安排在午夜时段,因此很多人并不熟悉这部作品。

内容介绍

玩具设计师鹭月子自从设计出人气玩具“麻露美”后,公司主管就对她的下一个作品寄予厚望,同事们则纷纷投来嫉妒的目光。这让有些“江郎才尽”的她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明天就是交出新作品的最后期限了,鹭月子却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遭到了袭击。警探猪狩庆一和马庭光弘介入调查,从鹭月子口中得知凶手是一个脚穿冰鞋、手持球棒的少年。闲话杂志作家川津明雄恰好在医院得知此事,满身债务的他决定从中找点财路,他暗自搜集线索,并多次骚扰鹭月子。某晚,鹭月子回家时发现川津明雄在自己家门口窥探,害怕得转身离去。川津明雄发现后紧追过来。危急之际,球棒少年出现并袭击了川津明雄。

正当警探怀疑鹭月子是凶手之际,莫名其妙的凶案却相继发生了,受害者涉及小学生、公司白领、警察、医生、家庭主妇、妓女甚至年迈的老人等。经过猪狩庆一和马庭光弘一系列艰苦的调查,案情终于水落石出。原来：少年时,鹭月子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心爱的宠物狗意外死亡。为了逃避父亲的责骂,她编造了“球棒少年”。多年后,作为玩具设计师的她为了逃避交不出新作的压力再次谎称被“球棒少年”袭击,从此,具象化了的“球棒少年”专门寻找在压力下走投无路欲逃避现实的人并袭击他们。最后,由于鹭月子妄想的无限膨胀而使“球棒少年”的破坏力越来越强大,甚至摧毁了整个东京。

作品分析

1.主题分析：精神世界的失衡、逃避与重归平衡

法国电影大师让·雷诺阿曾说：“许多导演想在每一部影片中说太多的道理,可是他们并不成功,而有一些导演想以一生的所有电影只讲述一个道理,我是属于后者的……”就目前看来,今敏无疑也属于这样的导演,在他的所有作品中,对发达文明下人们复杂而脆弱的精神世界的描写与剖析是唯一不变的主题。而这一主题在《妄想代理人》中又具体表现为从失衡到逃避再回到平衡的三个阶段。

正如弗洛伊德指出的,在人格结构内部,当本我、自我和超我三者协调统一的时候,人的心理处于平衡状态,人格就是正常的;当三者失去平衡,处于紊乱状态,人的心理就不能自动进行调节控制,造成精神失常,人格也就不正常。在人格的三个方面中,自我扮演着一个难当的角色,它既要受非理性的本我的逼迫,又要受严厉的超我的监察。今敏向我们展示的正是在来自自然界、自身躯体、家庭、社会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重重压力下,当代人所面临的人格失衡乃至人格分裂状态。显而易见,《妄想代理人》中鹭月子的人格是失衡的,儿时失手致宠物狗死亡的心理创伤、长大后在工作中江郎才尽的无奈加上与同事关系的紧张让她潜意识里选择逃避,编造了“道路魔”的谎言。今敏将她内心的另一个灵魂附体在玩具小狗麻露美之上,当她在网上浏览到人们骂她是骗子的内容时,鹭月子的内心陷入矛盾,开始深深自责。这时,附身于玩具麻露美之上的“本我”开口说话并安慰她：“不要太在意哦,大家都是在嫉妒小月,小月没有错”。之后,只要鹭月子在“超我”的限制下开始动摇,麻露美便挺身而出,坚定她的“逃亡之路”。另外,今敏在第三集中还安排了一个典型的多重人格患者蝶野晴美,她担当大学研究室助手的同时兼任鲷良优一(“道路魔”受害者之一)的家庭教师,妓女玛利亚是她的另一重人格。两重人格力量激烈争斗,当蝶野晴美筹办婚礼时,玛利亚却在四处接客。最终,蝶野晴美靠球棒少年求得解脱。

在当代社会巨大的现实压力或曾经的心灵创伤面前,逃避可能是最容易同时又是最危险的选择。今敏的每一部作品中,都有着想要逃避某种东西的主角。《妄想代理人》更是把人在精神困境之中的逃避阐释得淋漓尽致,看似独立的章节彼此环环相扣,共同指向众人想要逃避的妄想。在第一集的开篇,今敏就用一组精心设计的镜头向观众暗示了全片的主旨。忙碌的城市里,一个个打电话的人在镜头前出现,不同身份的他们用不同的声调说着不同的话语：“实在对不起,这次真的来不及了”,“堵车堵得很厉害,恐怕得晚点到了”,“那不是我们的错,是你们吩咐下来的嘛”,“工作太忙了啦”,“明天一定会有办法的”,“那个时候我也没辙”,“因为人手不足”,“我还不清楚状况”,“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责任,他应该负责”,却传达着相同的含义——逃避。在全剧的结尾处,这一段落被原封不动地重复使用。当然,此时已经具有了完全不同的寓意,正如没有下集的“下集预告”中所说：“好像快要结束的故事,轮回过后又是开始……”今敏将这一命题的进一步思考留给了观众。在最后一集中,今敏甚至为剧中人设计了一个用来躲避现实的理想场所“逃避世界”,里面安详而宁静,充满了让人流连忘返的幻象。本片主角之一、负责调查此案的警官猪狩庆一因为嫌犯在狱中自杀而引咎辞职,失去工作的他穷困潦倒,身患绝症的妻子也已病入膏肓,于是带着回忆躲进了“逃避世界”,被“道路魔”追杀的鹭月子在麻露美的指引下也逃了进来,两人陶醉在与世隔绝的“逃避世界”之中。闲逛时,猪狩隐约中看见弥留之际的妻子饱含深情地望着他,突然警醒的他奋力击碎“逃避世界”的围墙,麻露美说：“住手,这可是你的归宿啊!”猪狩回答道：“我的归宿早就不存在了,失去归宿的现实才是我真正的归宿。”其实猪狩的妻子一直想以死亡逃避病痛的折磨,她在“道路魔”面前最终醒悟的那番话大概正是今敏想要告诉我们的,她说：“不能逃避现实,认为逃避就能得救的想法只是幻想,不管有多痛苦都要正视现实。人就是这样的,不管有多痛苦,都能够站起来面对现实。”

尽管“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今敏对人经过努力和奋争而达到自我救赎寄予了厚望,这在影片中直接表现为主人公虽然饱受精神上的痛苦和折磨,但终究会重新达到人格和精神上的平衡,或表现为达到平衡的趋势。《妄想代理人》结尾,被黑色物质吞没的鹭月子恍惚中回到儿时,目睹了小狗麻露美死亡的重演,当听到儿时的自己为逃避责骂编出的谎言时,她悔恨万分,哭泣着抱起血泊中的小狗说：“对不起,麻露美。”至此,鹭月子终于在最后时刻击败心魔,重新实现了人格的平衡。

2.剧作分析：“一咏三叹”的剧作结构

如果仔细分析今敏动画作品的故事结构,会发现一个普遍而重要的特点,这个特点有时十分清晰,有时深藏在内,即在叙事主线的周围总有若干与主线旋律相似、目标相同的支线,它们共同作用将主题推向高潮。可以将它称为“一咏三叹”。

“一咏三叹”语出《荀子·礼论》：“清庙之歌,一倡而三叹也。”倡,亦作“唱”,谓一人歌唱,三人相和。原意是指一个人领头唱,三个人和着唱,在重复中将歌曲推向高潮。后多用以形容音乐、诗文优美、精炼,富有余味,令人赞赏不已。今敏动画常被评论者认为具有回味悠长的艺术魅力,如陈奇佳就在《日本动漫艺术概论》中指出“令人回味、余韵不绝是今敏动画的魅力所在”,与这种剧作结构手法有着很大关系。《妄想代理人》是目前为止今敏唯一一部TV动画,共十三集。如果我们将中间的十一集拿掉,会发现第一集加上最后一集已经是一部剧情完整的剧场版动画了。剧情如下：十三岁时鹭月子因为不小心松开了宠物狗麻露美的绳索,麻露美被飞驰而过的汽车轧死,为了逃避父亲的责骂,鹭月子编造谎言,说遭到了马路暴徒球棒少年的攻击。成年后,作为玩具设计师的鹭月子以童年的宠物狗为原型设计了大受欢迎的玩具狗麻露美,但是为了逃避江郎才尽、交不出新作的压力,她故技重施再次编造了遭球棒少年袭击的谎言,最终,鹭月子妄想出来的球棒少年无限膨胀,变为可怕的黑色物质摧毁了整座城市。可见,剧情已经相当清晰完整。那么之间的十一集是用来做什么的呢?用来“一咏三叹”,用来重复和加强主题,用来告诉观众,在现实压力之下妄想逃避的人不止鹭月子一个,还包括中学生、公司白领、警察、家庭主妇、老人、小孩,甚至观看这部作品的我们。这样一来,主题在重复之中得到彰显和深化,故事所表现出来的震撼力和现实意义得到成倍的增加,观众因此产生出更多情感上的共鸣。

就像音乐中的变奏曲,以乐曲最初呈示的曲调为基础不断地反复,在反复的过程中有细微的变化,以反复的演奏加深人们的印象,不断地在变奏过程中完善并深化主题。曲式发展如：A(主题)+A1+A2+A3+A……国产影片《国歌》的电影音乐就是这样一种形式,故事发展过程中,以《义勇军进行曲》的不同变奏曲为背景音乐,时而低沉,时而悠扬,高潮时汇聚成万人合唱的国歌,气氛在重复中不断得到加强,直至爆发,对剧情起到了良好的烘托效果。今敏的作品几乎都体现了这种剧作思路,《完美之蓝》是这一结构形式的发端,其中女主角不断追问“你是谁”的剧中剧与《千年女优》一脉相承。在《千年女优》中,所有的剧中剧都是主干剧情的不同变奏,所有的剧中剧又以不同的侧面来“回放”主剧情的旋律,最后以一组剧中剧的快速剪辑镜头来深化主题。《红辣椒》中则是通过不同人的人格分裂与梦境的相继上演来强化都市人精神危机的主题,即使在今敏力图突破已有风格的《东京教父》中,讲叙的其实是一种人生命运在三个人身上的不同变奏。而《妄想代理人》更以系列剧的形式不断向我们展示了不同人在压力下的逃避与面对。

李兆忠在《暧昧的日本人》中说：“日本的民歌不问古典还是现代,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跌宕起伏的旋律和一唱三叹的情韵。”可以说,今敏的动画作品也体现了这一特色。“一咏三叹”、主题的变奏重复造就了今敏动画独树一帜的叙事风格,也使《妄想代理人》给人“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审美感受。

(彭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