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是如何形成的？

（一）知识传授

所谓世界观，是人对世界万物的根本看法。任何世界观都是以知识为基础的。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包含了极其丰富的科学知识，如历史学、政治经济学、社会学、生物学、物理学、化学、数学等等。知识是人类在探求真理的过程中产生的，但知识并不等于真理，它也可能包含谬误。因为人对客观真理的认识是不可穷尽的，“在绝对真理这条‘长河’中，包含着无数相对真理的‘水滴’和‘河段’。人类已经取得的任何一项真理，都是绝对真理‘长河’中的一个成分、一个阶梯，都是无穷的绝对真理链条中的一个环节”。⁽¹⁵⁾任何知识都不可能穷尽真理，从这个意义上罗素说：“人类的全部知识都是不确定的、不准确的和片面性的。”⁽¹⁶⁾越能反映真理的知识，则越是科学知识，“知识只有在反映同周围世界的规律及对象的内在本质特性和相互联系时，才能成为科学知识”。⁽¹⁷⁾可以肯定的是，科学的知识构筑科学的世界观，谬误的知识构筑谬误的世界观；丰富的知识构筑丰富的世界观，贫乏的知识构筑贫乏的世界观。⁽¹⁸⁾我们通常所说的知识则是指能够正确反映世界各种事物的知识，如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学、天文学等自然科学知识和历史学、社会学、伦理学等社会科学知识。

既然世界观是以知识为基础而构筑的，因此，要使一个人形成世界观，就必须以知识传授为起点。对罪犯的世界观改造并不例外。从历史上看，无论何种世界观的培养和教育，都是以知识的传授和教育为基础的。要建立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就必须学习和掌握丰富的科学知识，所以列宁说：“只有用人类创造的知识财富来丰富自己的头脑，才能成为共产主义者。”⁽¹⁹⁾在这里，列宁深刻地阐明了知识学习与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形成的因果关系。对此，我们举一个例子。毛泽东在《矛盾论》中曾指出“在人类的认识史中，从来就有关于宇宙发展法则的两种见解，一种是形而上学的见解，一种是辩证法的见解，形成了互相对立的两种宇宙观”。⁽²⁰⁾所谓宇宙观，即世界观。辩证唯物主义作为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其主要内容是对立统一规律的阐述。什么是对立统一规律呢？它是事物矛盾运动的规律。要理解和把握对立统一规律这一世界观，就必须以知识为基础。

列宁这样说明对立统一规律和矛盾的普遍性：

“在数学中，正和负，微分和积分。

在力学中，作用和反作用。

在物理学中，阳电和阴电。

在化学中，原子的化合和分解。

在社会科学中，阶级斗争。”⁽²¹⁾

在这里，我们看到，知识越丰富，就越能理解什么是对立统一规律，就越能确立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可以断言，一个缺乏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知识的人是无法理解对立统一规律的。要改造罪犯的世界观，也必须以知识传授为基础。知识基础越扎实，则世界观改造的可能性越大。⁽²²⁾中国监狱在五十年代成功地改造了日本战犯、国民党战犯和伪满洲国皇帝溥仪的世界观。其中最基本的成功经验是什么呢？是“进行科学理论教育，是使战犯得到改造的根本途径”。⁽²³⁾在科学理论教育中，包含了丰富的知识传授内容。例如，中国监狱组织日本战犯学习《帝国主义论》、《日本资本主义发展史》，使他们认识什么是帝国主义，日本为什么发动侵华战争等等，这些以客观事实为基础的历史的、科学的知识为改造日本战犯的世界观奠定了基础；又如中国监狱引导溥仪学习《社会发展史》、《政治经济学》、《什么叫封建社会》，使这个封建朝代的末代皇帝在历史知识学习中认识了封建制度的本质，为自己的世界观转变奠定了基础。⁽²⁴⁾尽管当时中国监狱所改造的是特殊的罪犯，但他们所取得的世界观改造的成功经验对于监狱的罪犯改造具有普遍意义：改造世界观，应当以知识传授为基础。世界上许多著名教育家都强调了知识对世界观形成的巨大作用，例如前苏联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明确肯定，智力教育、学习各门科学基础知识，是形成学生观点、信念、科学世界观，进行思想道德教育的主要途径。⁽²⁵⁾

由于世界观是人格世界中占核心地位的要素，因此，知识传授不仅是世界观改造的基础，而且知识传授通过对世界观形成的推动作用对整个人格改造将产生深刻的影响：

第一，知识即理性。世界观应当是人对世界的理性认识，而理性是以知识为基础的。我们已经阐明，理性黯淡是罪犯群体普遍存在的人格缺陷。那么，如何点燃他们的理性之灯呢？只能通过知识的传授和教育，并由此推进其能力的发展和理性的建立。正如康德所说：“知识能力即：悟性、判断力及理性。”⁽²⁶⁾

第二，知识即智慧。世界观是否科学，是否深刻，是否完整，体现着认识主体的智慧如何。冯契先生指出：“智慧即合乎人性发展的真理性认识，智慧是具体的。……所谓智慧，是对宇宙人生的某种洞见（insight），它与人性自由发展内在联系着。”⁽²⁷⁾而“对宇宙人生的某种洞见”就是世界观，特别是人生观。所以智慧主要体现于世界观是否具有真理性。罪犯中虽然不缺乏“机关算尽太聪明”的“智慧”者，然而，他们并没有真正的智慧，因为他们缺乏“对宇宙人生的某种洞见”。而这种智慧主要是通过后天的知识学习形成的。在这个意义上，知识即智慧。

第三，知识即美德。苏格拉底早已提出“美德即知识”的论断，我们已很熟悉。人格的真善美是统一的，道德作为善，是以真为前提的。人只有确立正确的、稳固的、科学的世界观，才可能形成良好的、稳定的道德品质。孟德斯鸠认为“知识使人温柔，理性使人倾向于人道，只有偏见使人摈弃温柔和人道”。⁽²⁸⁾英国社会思想家葛德文也认为：“获得智慧和知识不会导致邪恶和残暴而会导致善良和正义。”⁽²⁹⁾英吉利海峡两岸的这两位思想家所重复的就是苏格拉底那个“美德即知识”的论断。因此，通过知识教育形成世界观，是改造罪犯道德的根本途径。⁽³⁰⁾

第四，知识即人格。由于世界观是人格世界中一个占核心地位的人格要素，因此，知识传授不仅是改造世界观改造的基础，也是整个人格改造的基础，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罪犯群体中许多普遍存在的人格缺陷，如理性黯淡、非理性冲动、兴趣品质低下、需要层次低下、自我的缺陷等，都可能通过知识的教育和传授得到改善。说出“知识就是力量”这句名言的英国哲学家培根指出：“精神上的各种缺陷，都可以通过求知来改善——正如身体上的缺陷，可以通过运动来改善一样。”⁽³¹⁾他还列举了各种不同的知识对人格发展的影响：“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聪慧，演算使人精密，哲理使人深刻，伦理使人有修养，逻辑修辞使人善辩。总之，‘知识能塑造人的性格。’”⁽³²⁾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知识就是人格。

第五，知识即自由。人为什么要形成正确的世界观呢？“全部哲学和科学的任务就是要认识世界，认识自我，认识世界和自我的关系”。⁽³³⁾而认识世界、认识自我、认识世界和自我的关系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人的自由。所谓自由，乃是人对必然性的认识。恩格斯说：“意志自由只是借助于对事物的认识来作出的那种能力。因此，人对一定问题的判断愈是自由，这个判断的内容所具有的必然性就愈大。”⁽³⁴⁾而人类对世界万物必然性的认识都是以知识的形式一代又一代地保存下来的，随着知识的不断积累，人类不断获得更多的自由。在这个意义上，知识即自由。我们改造罪犯的世界观，根本目的在于使他们正确认识世界，认识自我，认识世界和自我的关系，从而获得自由，避免在与必然性的盲目冲撞中丧失自由。这种与必然性盲目冲撞主要体现于罪犯与道德、法律等社会规范文明的冲突和对抗。

知识和无知

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世上只有一样东西是珍宝，那就是知识；世上只有一样东西是罪恶，那就是无知。

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知识就是最美的，无知是最丑的。

古罗马恺撒大帝：唯一好的是知识，唯一坏的是无知。

英国作家沃森：知识是怜悯、博爱、仁慈，而无知只能挖掘地狱。

重视对罪犯的知识教育是现代监狱的文明标志之一。世界各国监狱的知识教育范围是很大的，包括思想政治教育、法律教育、道德教育、文化教育、职业技术教育、社会生活教育、宗教教育等。有些监狱的知识教育达到了较高的层次，如美国的拨特南监狱设有大学课程和研究生班。通过各种教育，监狱组织和引导罪犯学习了法律知识、伦理知识、社会生活知识和各种学科的文化知识。需要指出的是，虽然知识传授是世界观改造的基础，但是，它并不会自然而然地、必然地成为世界观改造的基础。要使知识传授成为世界观改造的基础，我以为以下几个问题是值得探讨和研究的：

第一，监狱应当选择哪些知识作为世界观改造的基础。人类创造的全部知识财富都应当是科学世界观的基础，但是由于罪犯的文化知识基础的局限，而且刑期长短不一，监狱就面临一个对知识内容的选择问题。我认为，自然科学知识（如数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天文学等）揭示了世界的真相，因此，是建立科学世界观不可缺少的基础。⁽³⁵⁾但是，罪犯所面临的最主要问题是对自我的认识与改造以及对人生的价值和意义的认识。因此，与“人”的问题相关的知识对于他们的世界观改造具有更直接的重要意义。⁽³⁶⁾哲学、历史学、社会学、伦理学、法学、心理学、文学、美学等学科的知识应当成为改造罪犯世界观的主要基础，因为这些学科更具有“人学”的特点。其中，伦理学应占中心地位。因为在我看来，世界观改造的主体内容是价值观教育，在价值观教育中，对罪犯人生观的教育与改造是其中的中心内容。而人生观问题属于伦理学的范畴，因此，伦理学在世界观改造的知识传授中占中心地位。

第二，在罪犯改造中监狱应当如何确定世界观的内涵，并在此基础上选择知识教育的内容。我认为，世界观的内涵应当是丰富的，它包括人对世界一切事物的根本看法。以前，我们对世界观内涵的理解和界定是比较狭隘的，似乎只是限于人对重大问题（如社会制度、政治信仰、意识形态、物质与精神的关系、人生意义等）的看法才能称之为世界观。我认为应对世界观的内涵作广义的理解和界定。除了犯了危害国家安全罪的少数政治犯，大多数刑事罪犯的世界观错误并不体现在对重大问题，例如社会制度、政治信仰、意识形态的看法上，而是体现在对社会生活中的具体问题，例如生活方式、人际关系、义与利、荣与辱、家庭责任、职业选择、爱情、金钱等等的看法上。或者说，大多数罪犯的世界观不是政治化、哲学化、理论化、原则化的，而是社会化、具体化、通俗化、生活化的。因此，我们在对罪犯进行政治化、哲学化、理论化、原则化的世界观改造的同时，更应关注社会化、具体化、通俗化、生活化的世界观改造。由于从广义的角度理解和界定世界观的内涵，我们就能以开阔的视野选择知识传授的内容，它将不再局限于政治、法律、道德等方面的知识教育，还应当包括社会、人际关系、家庭、心理、生活方式、审美、经济、职业、消费等等方面的知识教育。在这些具体的问题中，是否存在世界观改造的过程呢？我认为是存在的。例如日本和西方监狱的生活指导（即社会教育），其内容包括政治、经济、体育、时事、家庭、个人生活等各方面，“实际上，监狱教育的目的，是给犯人传授一些新的生活哲理。而生活指导，正是为了使犯人研究生活、认识生活以及将来适应社会生活”。⁽³⁷⁾应当说，在日常社会生活中存在着生活哲理，存在着人的世界观。美国芝加哥的监狱专门为犯人开设“圆满生活指导”课，讲授“致富的想法和做法”、“依靠自信而成功”等内容。其中就包含了世界观改造，因为在社会生活中，“依靠自信而成功”就是一种世界观。因此，对世界观的内涵作广义的理解和界定，并由此广泛地选择知识传授的内容，对于开拓罪犯世界观改造的视野、创造世界观改造的新方式，对于避免抽象的、空洞的、说教式的、灌输式的世界观改造，而注重具体的、生动的、启发式的、贴近生活的世界观改造都将具有重要意义。

第三，监狱应当如何根据不同类型的罪犯选择不同的知识教育内容，在世界观上实行对罪犯的分类改造。由于世界观包括人对一切事物的根本看法，因此，其内涵是非常丰富的，大至自然观、历史观、人生观等，小至恋爱观、婚姻观、家庭观、荣辱观、消费观等都可纳入世界观的范畴。因此，对于个体而言，全盘皆错的世界观是罕见的。所谓世界观的错误，一般来说，总是在体现于某些问题上，而不会体现于一切问题上。不同类型的罪犯，由于其人格特征、社会经历、文化教养、犯罪原因、犯罪性质、道德品质等的差异，其世界观缺陷的内容也往往不同。因此，针对不同类型的罪犯，选择不同的知识传授内容进行世界观的分类改造是非常必要的。例如，对于那些好逸恶劳、贪图享受的财产型罪犯，应当着重改造他们的道德观、劳动观；对于那些在恋爱、家庭矛盾中进行暴力犯罪的罪犯，应当着重改造他们的恋爱观、家庭观；对于那些贪污受贿的白领犯罪人应当着重改造他们的人生观、权力观等。我们强调世界观的分类改造，并不忽视各类罪犯具有共同的知识教育内容，如法律教育、道德教育、人生观教育是各类罪犯都需要的。即使在相同的知识教育中，也应体现对各类罪犯的针对性。这是世界观改造中个性与共性的统一。

第四，监狱应当如何将专题的世界观改造与潜移默化的世界观改造融为一体，在知识传授中始终坚持贯彻世界观改造的主题。所谓专题的世界观改造，是指主题鲜明的教育，在这类教育中，监管人员明确地向罪犯分析和指出什么样的世界观是正确的，什么样的世界观是错误的，应当如何树立正确的世界观，等等。这种主题鲜明的世界观改造对于监狱的罪犯改造来说是十分必要的。例如法律教育，就是明确告诉罪犯法律的内容，要求他们形成遵纪守法的观念和习惯。但是，仅仅只有这种专题的世界观改造是不够的，它还必须同潜移默化的世界观改造融合一体才有生命力。所谓潜移默化的世界观改造，是指在知识传授过程中，将世界观改造的主题隐藏起来，并不明确地把“应该怎样”和“不应该怎样”的结论告诉罪犯，而只是通过学习知识的过程不动声色地启发和引导罪犯自己去得出“应该怎样”和“不应该怎样”的结论，即使他们并不能够很快得出结论，也不必拔苗助长，而是顺其自然。例如在传授历史知识、分析文学作品，进行心理学知识讲解时都可能使世界观改造发生于潜移默化的教育过程之中。

知识就是幸福

确切地说，知识就是幸福，因为获得知识——广泛、深入的知识——就是去伪存真，就是高山仰止。了解那些标志着人类进步的思想和行为，就是去感受多少个世纪以来伟大的人类心脏跳动；而如果一个人在这种跳动中感受不到一种向上的奋斗，那么他就肯定真的感受不到生命的和谐了。

——（美）凯勒：《教育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