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思想和基督教思想在自然

一、希腊思想和基督教思想在自然、劳动和技艺观念上的差异

中世纪的科学思想深受古希腊思想和基督教《圣经》的影响，而科学思想观与如何对待自然、劳动和技艺有直接的联系。因此，对古希腊思想和《圣经》中的对待自然、劳动和技艺的观念进行分析和比较，有助于了解中世纪的自然哲学思想。

1.自然观上的差异

宗教神学是支配中世纪社会中一切思想和行为的最高原则。中世纪一切自然哲学的出发点和归宿只能是神学。与此同时，中世纪的思想又深受古希腊思想传统的影响，“在中世纪，人们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希腊’的眼睛来阅读‘圣经’的”^[1]。希腊思想中曾经孕育出辉煌一时的古代科学。对希腊人而言，宗教观念与关于宇宙起源学说等自然学说是一体的。大致说来，古希腊的自然观可以粗略地归纳如下:

(1)自然具有神性。在《蒂迈欧篇》中，柏拉图所描述的神在一种原始的质料上打上理念的印记，把理性带到没有理性的物质之中。但由于物质对他的抵制，他无法完美地模仿理念。但神不能凭空创造，同时也要受必然性的限制。亚里士多德认为，越接近最高形式的东西就越具有神性。诸多的天体都是永恒的神。

(2)自然是本质和形式，物质所显现出来的多样性只不过是表面现象。在亚里士多德看来，第一推动者，即神，是最高的形式。自然即是形式，是永恒的、不变的，也是合乎理性的。一个自然物质的本质或形式，是该自然事物个体发展的目的，即它的本性。

(3)自然是可以理解的，理念世界(形式)和现实世界是重合的。正如英国历史学家基托所说，“在这里我们遇到希腊思想的一个永恒的特点:万有，不管是物质的还是道德的万有，必定不仅是合理的，因而也是可知的，而且也是单一的……”^[2]

同样，我们把基督教《圣经》中的自然观做如下归纳:

(1)除了上帝之外绝对不存在任何其他事物可以声称拥有神性。上帝是唯一不变的永恒的神。上帝用话语从虚无中创造了天地万物，不受任何永恒形式的局限，也不用考虑质料的抵抗。

(2)上帝耶和华并不像一位自然神论的至高神那样，将一切都交给固有的规律去支配。所有被创造的一切都还要受上帝的左右。基督“常用他权能的命令托住万有”^[3]。

(3)一切“受造之物”的产生完全仰仗上帝的意志，自然界作为上帝的造物应当得到珍惜，它们正是上帝全能的体现。但是自然物不能被崇拜。

(4)人分享着上帝对受造之物的统治，上帝“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4]。

从以上的自然观的对比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两者的差异。这差异之处正显现出两者对以后的自然科学发展的不同影响。首先，近代以来的自然科学研究的对象是客观的事物，包括各种高高在上的天体。一切的对象都是均等的，不存在贵贱等级的差别。古希腊的自然一方面是神性的，同时又并非指感性的存在物，而是指理性的形式，自然科学同样也不是指研究世间万物的科学，而是指研究纯形式的科学，尤其是指几何学和逻辑学，这也是古希腊对后世科学的伟大贡献。但另一方面，对形式和理性的强调造成了对感性经验的轻视。柏拉图对那些相信经验、观察事物的学者非常不满，指责他们破坏了科学的纯洁性。反观《圣经》虽然认为是上帝创造了世间万物，但是它不认为自然物具有任何神性。自然不但不是令人畏惧的永恒的形式，相反，它们不过是上帝的造物，而且要受到人类的管辖。人和上帝一起面对自然。基督教完成的自然的非神化对自然科学的产生，尤其是经验自然科学的产生，无疑是有利的。其次，理性是古代希腊思想的基本特征之一。希腊人认为自然是有目的的，是合理性的，因此自然是可以认识的。但同时古代希腊思想非常强调必然性，认为一切都要服从必然性，连神也不例外。自然同时就是必然性。“希腊人把服从(oboedientia)放在高于一切的地位。……他们把服从(parere)看成是善的开端和保障。”^[5]这从希腊人对命运的屈服就可见一斑，许多希腊悲剧的主题就是命运的必然性。希腊人从服从中引导出知识。现代自然科学对客观规律的寻求可以说直接导源于古希腊的理性必然性思想。但是对必然性的过分强调会造成许多的限制，这些对自然的必然性的过分崇拜所带来的限制在中世纪转变为对上帝的限制，其中包括:上帝不能创造新的形式，上帝不能创造空虚的空间；上帝不能创造新的物种；上帝只能创造一个行星系等观点。这些限制在实际上都束缚了科学研究的自由。《圣经》对上帝万能的强调实际上正是针对这些观点，正像中世纪科学史的先驱皮埃尔·迪昂所认为的那样，打破这些限制(强调上帝的万能)，加速了现代科学的诞生。

2.对待劳动和技艺的态度上的差异

在古希腊，人们“根本不把劳动视为一种美德，甚至没有把劳动视为自由人应做之事，古典古代的思想集中关注的是个人，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社会、政治和文化生活之中的古代城邦国家成员，他们与体力劳动无关。劳动主要是奴隶和自由民的事，城邦公民是武士——他们出席公民大会、参加体育竞赛、举行宗教祭典、看戏、与朋友聚餐。他们的个性完全是在物质生产领域之外得到发展的”^[6]。早期希腊人一度还认为农耕劳动是高尚的和令人尊敬的，但是后来这种观念改变了。对希腊人来说，劳动意味着负担、痛苦、不幸和苦难，这是非自由人和卑贱者的命运，是把人降到动物地位的活动。真正的希腊人是不做这样的事情的。与之相对，《圣经》有言:“若有人不肯做工，就不可以吃饭。”^[7]基督教教导人们，“劳动是一项使上帝高兴的事情，第一个劳动者就是上帝本人，他是人类的创造者，是世界的创造者……”^[8]

在对待技艺(Techne)的态度上，差异主要在于一个问题，即技艺能否超越大自然？对待技艺的观点实际上是和自然观相联系的。古希腊的一些思想家认为技艺模仿大自然，大自然是有其逻各斯的，而各种工匠的工作模仿大自然将形式加到质料上去。但模仿大自然的技艺是无法和大自然匹敌的，人造物也劣于自然之物。认为技艺优越于具有神性的大自然的观点是一种僭越，而且技艺本身是要受制于大自然的必然性的。在经历了漫长的时期后，技艺在很大程度上依然和巫术以及炼金术等连在一起。但是在《圣经》中，上帝万能的思想(上帝不受任何形式的束缚)以及人类能够支配自然物的思想隐含着一种对技艺的承认，正如培根所指出的，《圣经》从来就没有禁止人们探求自然，相反，还给予鼓励。上帝把自然的支配权留给了人类。

劳动和技艺的观念对自然观念的转变和近代科学与技术产生的影响可以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首先，《圣经》认为，在人类堕落之后，上帝对人类的惩罚是劳动的疲乏，而不是劳动本身。因此，对这种劳动的痛苦的减轻是提高技艺的根据之一。其次，对自然物的支配的认可间接地有助于实验科学的发展。